我死後,發現我的丈夫謝南亭能看到我。
他喜極而泣,說我們又能永遠在一起了。
後來,他開始經常不回家。
再後來,我看到了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女孩子,像極了那時的我。
那天,那個女孩子忽然生了治不好的怪病。
大師說,是有髒東西在害她。
謝南亭忽然看向了不知所措的我。
1
我一直沒有反應過來。
拼命地向他搖頭。
其他人聽不到我們的對話,也看不到我。
「阿亭,不是我,你最瞭解我的。」
同時躺在床上的蘇挽柔開始嚶嚀。
「謝先生,我好難受……」
謝南亭不語,只是一直盯著漂浮在半空中的我。
眼中是探究與不滿。
我想起剛剛那位大師說的,「這位小姐或許是被髒東西纏身了。」
蘇挽柔嚇壞了,一個勁哭著往謝南亭懷裡縮。
「謝先生,我什麼壞事都沒做過,為什麼髒東西要纏著我呢?」
謝南亭安慰她:「阿柔,這不是你的錯。」
我當時沒有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現在懂了。
原來是我這個「髒東西」的錯。
蘇挽柔問大師:「大師,那有沒有什麼辦法能鎮得住這個髒東西呢?」
大師翻出幾張符紙與木劍。
蘇挽柔接過木劍,害怕地揮舞了好幾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劍尖正指著我的方向。
幾乎是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魂魄有一種被撕裂的痛。
我躲避不了,幾乎被定在了空中。
即使失去了肉體,可這種痛苦,讓我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消散。
而謝南亭一直看著我的方向,無動於衷。
蘇挽柔扔下木劍,又拿著符紙看向謝南亭。
「謝先生,您幫我把符紙全部貼起來可以嗎?」
我看著謝南亭,看著他走過去,接過了那些符紙。
然後笑著摸了摸蘇挽柔的頭。
「好。」
房間的四個角全部貼上符紙後,已經虛脫的我也直接被震出了這座房子。
這是我和謝南亭的婚房。
是我們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家。
我狼狽地爬起來,想穿過大門,發現已經是徒勞無功。
木劍帶來的痛還在繼續,努力無果後,我癱倒著蜷縮在了角落裡。
大門被打開,我驚喜地爬了起來。
「阿亭……」
謝南亭看著我,神色十分複雜。
「南初,以後,就不要再進門了。」
「或許你不是故意的。」
「可她的身體真的不好,不要再害她了。」
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也很難描述自己在聽到這些話時的心情。
眼前的人好像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說會愛我一輩子的謝南亭了。
一年前,我死的時候,他明明哭得那樣傷心。
為什麼現在什麼都變了呢。
「可這是我家,我們的家,為什麼我不能進去呢。」
「因為你已經死了!」
「因為你現在是遊魂,你什麼都不怕,可她不行,她會被你影響,會生病。」
「賀南初,你以前不是這麼無理取鬧的人。」
謝南亭轉身進門時,我只喃喃自語了一句。
「我沒有害她。」
他腳步一頓,關上了門。
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怕的。
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我的魂魄有點變淡了。
2
我以前看恐怖片,發現很多人死後成為遊魂,會有很多奇特又厲害的能力。
他們確實什麼都不怕。
還能嚇人呢。
但我自己意外死亡後才發現,我並不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我什麼能力都沒有。
除了謝南亭,我並不能讓任何人看見我。
最開始的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消散。
因為我的身體總是忽然變透明。
每當謝南亭發覺,再哭著祈求,讓我不要離開他時,這種狀況都會好很多。
今天,他應該沒有發現吧。
我縮在角落裡苦笑。
這片區域不只有我這麼一個遊魂,還有很多奇怪的東西。
我現在連自己的身形都撐不起來。
不知道該怎麼度過今天晚上了。
我和謝南亭之間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大概是從不久之前他夜不歸ťű̂ₐ宿開始。
以前他在哪我就能去哪,那天晚上我忽然發現去不了了。
或許是因為他離開時的那一句「今天先不要跟著我了」。
那天,我記得他的朋友將他騙去了醫院的精神科。
因為他的朋友覺得他可能是因為我的死精神失常了,才會經常一個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後來被狗仔拍到,謝氏總裁謝南亭去了精神科,理由是經常自言自語。
這件事引起ťũ⁺了不小的風波,那幾天謝南亭總覺得自己在被人私底下嘲笑。
我還記得他曾經為我的死亡無比悲痛,在發現能看見我的最初,更是喜極而泣,整個人都快高興瘋了。
他說是上天被我們的愛情感動,所以用這種方式讓我們能一直在一起。
現在來看,這種「感天動地」的愛情,好像成了他的負擔。
他不願意自己再被外界看做不正常的人。
所以他極力減少和我一同外出的次數,甚至對話都開始減少。
很快,他帶回了蘇挽柔。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我只知道她甜甜地喊他謝先生,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交流。
而我不能。
在她病倒之前,我已經很久沒有和謝南亭好好說過話了。
「喲,這不是大別墅裡的金絲雀嗎?」
「怎麼,被趕出來了?」
「我早就說過,人鬼殊途,不如陪我玩玩——」
這片區域的遊魂不算多,但僅有的幾個都很凶。
我曾經親眼目睹過有亡者的遊魂被他親手撕成碎片。
我恐懼地站起來,喊謝南亭。
「阿亭,我好害怕……」
那只蒼白的手來拽我。
「你男人和他新帶來的那個女人最近不是愛得死去活來?老子前不久還看到兩個人在車裡親嘴呢,切,這男人沒種,下車還得裝規矩。」
「你都是個死了的人了,還打擾他幹嘛?讓他去找真愛唄!」
我不敢相信他的話。
我只知道謝南亭曾經發過誓,永遠不會背叛我。
可我越拍門,屋裡頭舒緩的音樂聲就越來越大。
他們伴著音樂起舞,蘇挽柔在他的懷裡笑得很開心。
或許他會發朋友圈。
或許他的朋友們會恭喜他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了。
然後他會變成一個正常人,而不是一個因為亡妻的游魂不願意離開而被人認為是有病的瘋子。
3
天亮的時候,那些東西就會離開了。
我並不畏懼陽光。
只是此刻的我虛弱得奄奄一息,連動彈都不能。
他們喜歡撕著魂玩。
但是我和其他的遊魂不一樣,每一次被撕碎,又會神奇地重新恢復原狀。
他們覺得很神奇。
從前的每個夜晚,我都在謝南亭的床上,他們進不來。
以後或許就不一定了。
我有些迷茫,以後的每一個夜晚應該怎麼度過。
門在此刻開了,謝南亭匆匆抱著蘇挽柔出來。
我蜷縮在角落,靜靜地看著他。
身體好像又透明了一些。
「快去醫院!」
他沒有回應我的注視,只是在把人抱上車後回頭蹙著眉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很多情緒。
大多是責備。
可我甚至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
我也想他能陪著我,問我痛不痛。
或許再也不可能了。
謝南亭從醫院回來之後,我依舊蜷在角落裡。
「南初,我們談談吧。」
我聲音有些嘶啞,淡淡地笑了一聲,「在這裡談嗎?」
他沒有讓我再進家門的意思。
「就在這裡說吧,你進去,她回來可能又會不舒服。」
「有些話現在必須說清楚。」
在他開口之前,我打斷了他。
「我沒有害過她。」
謝南亭卻在一瞬間暴怒了。
他站起來,一拳穿過我的身體,砸在了身後的牆上。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自從住進這裡,她會無緣無故生這麼多的怪病!」
「你別告訴我這些全部都是巧合!賀南初,我他媽不是傻子!」
他紅著眼,情緒十分激動。
「你明明知道,我被人認為精神不正常,她為了幫我,連名聲都不要了。」
「也只有她願意相信我是真的能看見你。」
我猛地坐了起來。
「你告訴她,你能看見我?」
謝南亭覺得這並不是重點。
「如果ťû⁹不是她願意相信我願意陪著我,我的風評和公司的名聲都會出問題,你知道嗎?」
「人人都會覺得我是個精神失常的神經病!」
我平靜地看著他,有些無措,也有些無奈。
「阿亭,你愛上她了,對不對?」
我只是把事實攤開在明面講。
他卻更加激動了。
「你為什麼思想那麼齷齪呢?」
「我說過永遠不會背叛你,這點不會變,難道你就是因為這樣胡思亂想,才要害她的嗎?」
我已經不想再重複那句話了。
「所以你想我怎麼樣呢?」
他呼出一口氣。
「暫時離開這裡,暫時離我遠一些。」
我問他:「如果我離開之後,她還是會發病,證明不是我做的,你還會讓我回來嗎?」
他沉默了。
他沒有開口。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4
如果要離開的話,必須要趁著現在。
等晚上那些東西再出來,或許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知道謝南亭決定了的事情,就算再怎麼求他都是無用。
我也不會去求他。
不再和他對視,我艱難起身離開。
「走得這麼乾脆嗎?」
「其實你心裡也已經膩了吧,只是我剛好給了你一個藉口而已。」
我走得乾脆,他反而又不樂意了。
不願再多說什麼,我的魂體雖然沉重,每一步都走得那麼艱難,卻連停留片刻都不再願意。
我聽見身後幾聲腳步聲。
卻又突然停住。
隨後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謝總?您怎麼了?」
「等會正好還要送您去醫院看蘇小姐,您也去做個檢查吧?」
「不會是……那個什麼髒東西害完蘇小姐還不夠,還想來害您吧?」
事已至此,我不會再為自己分辯什麼。
都是徒勞無功。
後來謝南亭又說了些什麼我也不在意了。
他願意相信這些,辯解一萬遍都是無用。
離開這棟別墅區之後,我陷入了迷茫。
第一次做遊魂,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雖然死了,但是無法往生,甚至在謝南亭開口讓我離開之前,根本離開不了他的身邊。
難道真的是因為他說的那樣,因為他的愛感動了上天,所以用這種方式讓我留在他身邊嗎?
想想現在這樣,這個說法真的很可笑。
那我現在能去哪兒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了。
距離我的死亡其實沒有過多久。
我卻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
忽然,我在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到了一座寺廟裡。
雖然對它似乎沒有什麼印象,可身臨其境,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寺廟中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和一盞燈。
燈芯微弱,燭光已經不再明亮。
但有風吹過時,火苗卻能紋絲不動。
一些記憶忽然爭先恐後湧入腦海。
「我別無所求,只希望我的妻子平安順遂,能扛過這一劫,快點好起來,回到我身邊。」
「如果可以,我想陪著她一起生,一起死。」
「我不願獨自苟活於世。」
男人一步一叩首,用這樣的方式登上了最頂端。
起身時額頭紅腫不堪,滲了血。
我想起來了。
這或許是謝南亭最愛我的那一年。
那年他在公司年會時上臺發言,頭頂吊燈忽然鬆動,誰都沒有注意到。
是我沖了上去推開他,自己卻被砸成重度昏迷。
昏迷的時候沒有意識,只偶爾能聽到謝南亭的呢喃。
他說我要是撐不過去,他就準備好和我一起死。
我在無意識的夢中得知,因為謝南亭的虔誠,廟中默默燃起了一盞長明燈。
以我們兩個人的神魂為芯。
哪一方的神魂從對方身邊消失,另一方都會死。
我想,我不能讓他死。
求生的意志讓我醒了過來。
那個時候我想著,這樣的長明燈,真是個好東西。
只要我們一直相愛,誰都不能讓我們分開。
今天我飄蕩在這裡,又知道了另一個秘密。
我之所以會停留在這裡,不是因為謝南亭的愛有多麼感天動地。
只是剛死不久的我求了判官,放我回來。
5
因為如果我的魂魄從他身邊消失,他也會死。
我用停留地府當職永不入輪回為代價,回到了他身邊。
我原本是打算,一直陪著他到生命的盡頭的。
判官說,他不信這世上能有這種矢志不渝的愛情。
若我能在謝南亭去世後,把長明燈完好無損地帶回地府讓他開開眼,他就給我安排一個奈何橋上的職位。
地府時間流速比外界快,這樣我能經常見到謝南亭的魂魄入輪回。
如果長明燈滅了,謝南亭會死,但他會入輪回,而我會因為停留太久,魂飛魄散。
我當時只覺得他太悲觀。
現在看來,是我太癡心妄想。
我死了,所以我忘了。
那謝南亭呢?
這盞長明燈的燈光,已經十分微弱了。
我的魂魄,也變得十分淡了。
這證明,我們的愛情,已經所剩無幾了。
判官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響起。
「你現在可以自己選。」
「帶著這盞還沒熄滅的長明燈回地府,還是留在地府工作,只是神魂受損,會時常虛弱。」
「至於他,會在你離開之後不久意外死亡。」
「如果這盞長明燈在人間熄滅了,他只是這一世不好過,你可就直接魂飛魄散了。」
我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婚戒。
真奇怪,它竟然還在。
我想到了很多從前和謝南亭一起的那些時光。
我從不懷疑他曾經對我的愛。
這是我義無反顧的勇氣。
只是這次——
「大人,我跟您回去。」
「在回去之前,我想跟他做個道別,可以嗎?」
判官的聲音久久沒有出現。
「我是不建議你再回去的。」
「變了心的男人,就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禽獸,毫無邏輯與智商可言。」
「行吧,既然你想道個別,那就回去吧,我去跟上面錄入你的入職資訊,時間到了我會讓引路的帶你過來。」
聲音消失,我飄在寺廟之中,心臟的位置有一種木然的痛。
那些投胎入輪回的女孩子們,說對了。
永遠不要相信一個人對你的愛不會變。
誰都做不到。
是我太傻。
我一路慢慢地飄著,越靠近那座別墅區,心就越亂。
忽然,一張無形的網將我束縛住。
「捉到這髒東西了!」
「謝先生,就是這髒東西害得您突然吐血昏迷!這可是個惡鬼,專門纏著您,要害您,等吸了您的陽氣,她就能為所欲為了!」
那張網上不知有什麼東西將我困住動彈不得。
「阿亭……我只是來跟你……」
我抬頭看著謝南亭,觸及到他冰冷到了極點的眼神。
「賀南初,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利用我對你的愛,這樣害我。」
6
謝南亭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咳嗽。
我猜到了原因。
我的魂體虛弱,長明燈的燭光也十分微弱。
這些都會影響到謝南亭。
只是我才離開沒多久,他的身體竟然就已經惡化到了這個地步。
是因為蘇挽柔嗎?
他這麼愛她。
我只是沒有想到他把這些全都歸結到了我身上,認定我留在他身邊全都是為了利用他傷害他。
「咳咳——」
「賀南初,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我還以為,真的是因為愛……」
「不用再狡辯了,我不會再相信你任何一句話了!」
「我也不能再放任你繼續害人!」
「大師,按你們的規矩,這樣的惡靈,應該怎麼處置?」
那位大師捋了捋鬍子。
「此女作惡多端,早已泯滅人性,該鞭打七七四十九鞭,再用上我的陣法,直接讓她魂飛魄散!」
我奮力掙扎,卻被死死禁錮住。
謝南亭只是猶豫一瞬,很快點頭。
那位大師有些能力,很快將我架了起來。
他拿出了鞭子。
忽然看著我,眼珠子一轉,朝謝南亭道:「謝先生,這鞭子還是由受她迫害的人親手來打效果更好。」
「您和蘇小姐好得也會更快些。」
謝南亭原本在猶豫要不要接過鞭子,提到蘇挽柔,他松了一口氣。
「夫妻一場,我愛過你,不忍心對你動手,我讓阿柔來。」
「畢竟這也是你欠她的。」
謝南亭親自去車裡將蘇挽柔抱了下來。
一舉一動,極盡溫柔。
就像當年我們的婚禮,他將我從婚車上抱下來那樣。
蘇挽柔倚在他懷裡,聽了他的話,還弱弱搖了搖頭。
「謝先生,我不能做這種事情,畢竟她是你曾經的愛人啊。」
謝南亭安撫她:「阿柔,我不會傷心的。」
「這是她欠你的。」
「如果她也能和你一樣善良,你的身體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更何況,我現在愛的是你。」
他這些話說得很輕,尤其是最後一句。
但我還是聽見了。
我動彈不得,只是笑出了聲。
笑他在找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後,承認得如此光明正大不加掩飾。
謝南亭連一絲愧疚也無。
「你笑什麼?」
「我該感謝我自己,我的心比我更早發現你是個這樣下作的人!」
蘇挽柔已經下地,緩緩拿起了大師手中的鞭子。
其實我早就發現她真的能看到我。
可她還是裝模作樣地問謝南亭,應該往哪個方向打。
她背對著謝南亭,謝南亭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得意,迫切,還有不屑。
動作倒是柔弱無力的。
「姐姐,你纏著我就好了,我生病什麼都無所謂的,你為什麼要害謝先生呢?」
「如果可以,我想為他分擔一切痛苦,我真的很愛他,我記得謝先生從前跟我說你們很相愛,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她一邊揮鞭子,一邊掉眼淚。
每一鞭打在我身上,都讓我覺得自己渾身都在被撕裂。
隨著她的控訴,謝南亭緩緩靠近,眼中愛意與心疼交織。
「如果我是你,我會用盡各種辦法留在他身邊,即使我已經死了!而不是用下作的手段去騙他,利用他對你的愛!」
「你太過分了!」
「啊——」
不知道為什麼,蘇挽柔忽然倒在了地上。
7
力道太大,她的手掌心和小臂擦出許多血口子來。
謝南亭沖了過去。
「阿柔!」
蘇挽柔一副驚恐過度的模樣。
「謝先生,我不知道我說錯了什麼惹姐姐不高興了,你不要怪她,她肯定只Ṱûₑ是太生氣了所以沒有控制住自己,是我不好,我話太多了……」
謝南亭抿著唇,氣氛降至冰點。
「你有什麼錯。」
「你不過是跟她說不該這麼對我而已。」
「不過是我真心錯付了而已。」
他小心翼翼抱起蘇挽柔,囑咐助理替蘇挽柔上藥,隨後走了回來。
謝南亭撿起地上掉落的鞭子,直視著我。
我已經奄奄一息了,哪裡有什麼能力讓蘇挽柔摔成那個樣子呢?
可他就是信了。
謝南亭握緊了鞭子,就像是堅定了某種決心。
「我不能再讓你這樣下去了。」
一鞭子甩出來,打得我心神震顫,忍不住尖叫出聲。
好痛,真的好痛。
或許幾年前的賀南初怎麼都不會想到最愛自己的丈夫如今能拿著鞭子,想讓已經死了的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謝南亭不理會我的哀嚎,手中甩出的鞭子越來越堅定。
我身後的長明燈不知道為什麼,開始躁動不安。
或許它馬上就要熄滅了吧。
謝南亭的下一鞭子快要抽過來時,那盞燈忽然從我的身後緩Ṭű̂ⁱ緩浮了出來。
它的光芒已經微弱得只剩下一絲。
在空中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
謝南亭卻忽然停了動作。
他看著那盞燈,眼神逐漸迷離,陷入了放空狀態。
我不知道自己和這盞燈,誰會先一刻消散。
看著這盞燈,我只覺得無比可笑。
曾經的我說這是我們愛情的見證,是我們永遠在一起的保證。
現在的我,只知道它見證了我所有笑話。
那不如,就和它一起散了吧。
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謝南亭神思逐漸恢復清明的那一刻,那位大師得了蘇挽柔的授意,上前想打完剩下的最後三鞭。
鞭子揮出去的時候,我伸出手,握住了那盞長明燈。
而謝南亭,忽然朝我撲了過來。
雖然碰不到我。
但他的身體能幫我擋住這三鞭。
我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麼。
我只知道他的眼眶通紅,因為那三鞭,嘴角甚至有血流出。
他緊緊盯著我手中的長明燈。
「對不起,阿初,我把它忘了……」
「可我現在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絕對不是你的錯,你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我愛你,我還愛你……」
我甚至不想去問他,站在他身後的蘇挽柔難道就不是他口中的「愛人」了嗎。
我快要沒有力氣了。
沒有再看他。
只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那盞燈擲了出去。
「卡拉」一聲——
是燈碎的聲音。
8
「不要——」
伴隨著謝南亭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他朝我撲過來,而我的魂魄已經隨著燈的碎裂一起碎成了好幾塊。
所有的意識都是渙散且分裂的,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前路是什麼。
謝南亭撲空,整個人失控,同時吐出一口鮮血。
他倒在地上,手朝著Ťů³我破碎的方向。
他想抓住什麼,我笑他莫名其妙。
「哎呀,判官大人早說了,你們這些人啊,以為這一世有了愛情,就什麼都不要了,不要來世,不要往生,魂飛魄散也無所謂,看看,這就是心疼一個不值得的男人的下場。」
「得了,小爺我給你帶回去拼好,以後你就負責坐在奈何橋邊,對那些和你一樣不願意投胎要死要活非要回去看愛人的女人們,好好講講你的反面案例。」
「我都不敢想以後奈何橋的通過率得有多高。」
我被來接我的黑白無常裝進了一個玻璃瓶中。
離開的時候,他們看了一眼心碎倒地的謝南亭。
在謝南亭的視角裡,我的魂魄消失,幾乎已經是魂飛魄散。
他幾近昏厥,被匆匆趕來的蘇挽柔抱進了懷裡。
「謝先生,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我愛你,我永遠愛你……」
謝南亭在她懷裡痛哭。
一邊享受著蘇挽柔的安撫,一邊喃喃捨不得我。
男人啊。
黑無常忽然來了興趣,他對著手中瓶子裡我的魂魄殘片低語。
「你說他是為你難過多一點,還是在為自己即將到來但是又捉摸不透的死亡難過多一點?」
我倒是想說話,讓他們不要再嘲笑我,只是一堆魂魄殘片怎麼能開口呢。
我只能一路上聽著他們數落我,一直到地府。
原本我是真的魂飛魄散了。
只是判官上報的速度夠快,在地府的值班表上排了我的名字,所以我散不了。
長明燈到底還是碎了,但是判官覺得我的反面案例足夠勸誡那些不甘心投胎的人,將我安排在了奈何橋邊。
我的工作很簡單。
就是勸那些極度固執的亡魂們飲下孟婆湯,往生投胎。
面對這些過於固執的人,強硬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以往這種人,是整個地府最頭痛的。
因為只有這一世的回憶,因為不願意割捨,認為自己甘願為之放棄所有,魂飛魄散也無所謂。
深情執拗的人,往往下場最為慘烈。
誰來勸都沒有用。
自從有了我,他們再也不用頭疼這件事了。
因為沒有人比我的下場更慘。
判官特地把我生前以及在人間遊蕩時的慘烈畫面燒錄下來,不用我開口說話,有人不願過橋,就將影像迴圈播放。
生前為愛人九死一生,為他不知道受了多少傷,死後連往生都不要,魂飛魄散都不怕,也要陪在他身邊。
下場呢?
魂魄碎成八百片,縫得白無常叫苦連天,自己更是經受了旁人無法想像的痛苦。
至今魂體依舊虛弱不堪,連抬手按下播放鍵的動作都顫顫巍巍。
坐在容光滿面的孟婆邊上,活像是被吸幹了精氣的可憐鬼。
沒那麼固執的很快想通,一碗孟婆湯三兩口下肚,還怕劑量不夠,申請再熬得濃點。
固執的,再播放一段秘密的縫魂影像,聽聽我尖銳淒厲的哭喊。
就什麼都治好了。
我來地府工作三天,奈何橋通過率百分百,震驚所有人。
判官直言,沒選錯人,我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9
由於我是白無常親手拼回來的,他經常會來看看我的魂體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一來二去,熟稔了起來。
有一天,他給我帶來一面鏡子。
「喏,看看吧。」
「雖然縫魂時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不過這辜負真心的狗東西,下場似乎更慘哦。」
透過這面鏡子,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那張面孔。
此刻的他已經面黃肌瘦,顴骨高高突出,嘴角的血漬與不明穢物都沒人清理。
曾經對他溫柔小意的蘇挽柔,此刻拿著一堆文件砸在他面前。
「裝什麼死,趕緊起來看你的檔簽你的字!」
「你公司倒了我哪來的錢花?」
謝南亭的面容呆滯且平靜,顯然對這樣的謾駡已經習以為常了。
「還好意思跟我許諾愛我一輩子,這才多久就倒了,你個廢物,還想我伺候你啊?」
「當初拋棄那個笨得要死的富二代選了你,我也是蠢得沒邊了!」
「累死累活把你那個腦殘老婆搞死,還得對付她的魂,到最後還沒享受多久,你給我癱這了……」
「你怎麼那麼廢物啊!」
蘇挽柔越說越氣,抬手扇了謝南亭好幾個耳光。
謝南亭一邊挨打,一邊吐血。
蘇挽柔嫌髒了手,直接拿一旁冒著熱氣的杯子,將滾燙的開水往謝南亭臉上潑。
謝南亭聲音嘶啞,栽倒下床,艱難地往外爬,想喊救命。
蘇挽柔一腳踩在他的背上。
「往哪跑?這裡可只有你和我,誰來救你?」
「自殺也別想,廢了那麼大勁把你搞到手,你還敢想死?」
謝南亭掙扎無果,暈死在地上。
蘇挽柔也不管他,就這樣讓他躺在地上,讓人把營養針給他紮上,吊著他一口氣,徑直離開。
這段畫面結束的時候,我抬頭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過橋身影。
「你好你好,來碗孟婆湯……」
很眼熟的人,我怎麼都想不起來。
孟婆在熬湯,沒看他。
沒想到白無常先閃現了過去,嚇了那人一大跳。
「喲,你走錯了。」
「你可過不了奈何橋哦。」
「大師——」
哦,我想起來了,是那個被蘇挽柔收買來鞭魂,干擾了地府運轉的大師。
「這麼快就死啦?我看看死因,嘖嘖嘖,被搶劫分屍……」
「一身本事不用在正途上,總是要遭報應的,你說對不對?」
男人見狀想直接過橋,被白無常直接拖了回來。
「在這裡還敢耍花樣?」
他被白無常懸在奈何橋邊的岩漿地獄上方。
「等等吧,你那兩個好夥伴馬上就來了,你們得一塊去十八層地獄才算整整齊齊。」
10
鏡中的畫面一轉,謝南亭突然有了點精神。
今天他看了很多份檔,蘇挽柔很滿意,難得給他吃了點東西。
謝南亭對她輕輕地笑,「可以幫我削一個蘋果嗎?」
蘇挽柔直接抬手回了他一個耳光。
「別對我這麼笑啊,你也不看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你也不怕我晚上看了做噩夢!」
一巴掌把謝南亭扇下了床,爬都爬不起來。
蘇挽柔把一個爛了一半的蘋果扔在他臉邊。
「愛吃不吃,不吃餓著。」
謝南亭手中不知道緊緊握著什麼。
這鏡子像是有意識,知道我好奇什麼,將畫面拉近。
原來是他剛剛用的簽字鋼筆。
我大概猜到了。
想用水果刀,因為他現在沒什麼力氣,鋼筆的筆尖雖然鋒利,絕對比不上刀鋒。
現在沒有水果刀,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謝南亭在蘇挽柔轉身離開時用盡全身力氣爬了起來,然後朝她撲了過去。
「噗呲——」
筆尖插進了蘇挽柔的脖頸大動脈。
也不知道是有多恨。
連筆身都紮進去了許多。
蘇挽柔反應不及, 直接倒地。
此時她還沒有斷氣。
謝南亭不解氣,將鋼筆猛地拔出來。
血濺得四處都是。
他又紮了好幾下。
直到蘇挽柔沒了動靜。
謝南亭松了鋼筆, 倒在一地血泊之中。
他忽然笑出了聲。
他瘋狂大笑,一邊笑一邊流眼淚。
「阿初, 是我對不起你。」
「只有你愛我……我真的, 真的好後悔, 為什麼那麼多次,沒有一次抓住了你……」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愛你……」
畫面結束,孟婆捂著嘴差點吐出來。
「這人賤的,自私演繹成癡情後悔, 眼眶裡的鱷魚淚永遠都不會結冰,哈, 我呸!」
「小南初,你信他再有一次機會能好好珍惜你, 還是信老娘的湯會失效?」
孟婆在見識過我的慘狀之後, 發誓要根治我的戀愛腦。
這會看到謝南亭又在表演深情, 生怕我動搖一點。
我已經跟她保證不知道多少遍我不會再動搖,她還是不放心。
我歎了口氣。
「阿初!阿初!真的是你嗎!」
「你給我老實點, 地府罪犯,還敢放肆?」
黑無常拖著被束縛住的兩個人走過來。
是謝南亭和蘇挽柔。
兩個人才死不久,都還記得死前的一切。
蘇挽柔這幾年跋扈慣了,正好謝南亭的魂魄是他死時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在動手時被黑無常抽了幾鞭子。
這鞭子的效用大概就和當時在人間大師用來抽我的鞭子差不多。
甚至威力更甚。
蘇挽柔痛得哀嚎,楚楚可憐地求饒。
「得, 小爺不吃你那套。」
謝南亭則是一直緊緊看著我的方向,整個人十分激動。
「太好了!阿初!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有事ŧũ₇的!」
「阿初, 我好想你……」
孟婆抄起碗直接砸到他頭上,讓他閉嘴。
我沒有理會他口中批量複製的懺悔錄。
「十八層地獄, 行刑的時候,我可以看著嗎?」
謝南亭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他被噤了聲,說不出話。
「判官大人說, 這三個人,你可以自己行刑。」
「小南初, 你力道不夠,讓老娘來, 抽不死他們的, 然後再一塊下油鍋上刀山,想想就解氣!」
我笑著搖頭。
「這些前塵舊事, 該由我自己做個了結。」
得了指引與教導, 我引著這三個人下十八層地獄。
十八層ṭŭ³地獄是專司審判罪大惡極之人的。
越往下,三個人就越害怕。
謝南亭哆哆嗦嗦,眼神一直看著我。
我不勝其煩,直接將他甩去了架子上。
「吵死了。」
蘇挽柔和大師也想求饒。
只是我手中的鞭子聽不懂人話。
同樣的七七四十九鞭。
同樣的人。
這次握鞭子的人, 是我。
聽著他們的哀嚎,我緊握著拳頭。
心中的戾氣從三人經受無數道酷刑被折磨得魂飛魄散之後一點點消散。
從今往後,賀南初只是賀南初。
永遠只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