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厌恶我的谢端病好后对我多了几分好脸色。
他向我道歉,说的却是:
「映竹,孤对不起你。
「但孤欠你姐姐的更多。」
我战战兢兢,告诉了他许多嫡姐的喜好。
谢端待我更好了,他还安排我嫁给他的弟弟——那个光风霁月、满腹才华的庆王殿下。
亦是我爱慕多年的心上人。
我又惊又喜,告诉谢端我其实心悦庆王多年。
结果他将我的手攥得很痛,似乎并不愿意相信我喜欢庆王。
我只好将这么多年埋藏的心里情愫都告诉他,还告诉他其实我并不愿意入东宫。
好让谢端安心,让他不必觉得委屈了我。
可最后送入池府的,还是让我入东宫的旨意。
「映竹,前世你分明也是愿意嫁给孤的。」
1
谢端病好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住了嫡姐。
满殿震惊,皇后训斥他乱了礼数,嫡姐娇嗔说太子将她抱得太紧了。
唯有我低着头,悄然躲在人后。
我不喜欢进宫,也不喜欢来见太子。
谢端讨厌我,觉得我墨守成规,是皇后的提线人偶。
嫌我无趣、寡淡如水。
他喜欢恣意张扬的嫡姐,明艳动人。
嫡姐也讨厌我,她觉得我是皇后派来同她抢谢端的。
即便我说过无数次,我无意嫁给太子。
她只觉得我在说谎。
所以嫡姐总爱为难我,尤其喜欢看我在人前出丑。
谢端素来惯着嫡姐。
即便他知道我无辜,也依旧会坚定地站在嫡姐那边。
新鞋磨脚,所以移至人后时也比平日更慢了些。
待到离开谢端床前那热闹的中心,我才敢抬起头,远远望了一眼床边。
庆王谢暄今日也来了,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如谪仙入画,不受凡间琐事叨扰。
「映竹,你不是炖了汤来?
「再不喝就要凉了。」
皇后的声音迫使我收回目光。
宫人徐徐避开,才发现我不知何时站在了最后。
「是。」
我低着头上前,只觉得前头目光刺人。
「不如我喂殿下吧。」
嫡姐睖了我一眼,夺过我手里的汤。
皇后脸色不大好,许是嫌我不争气。
我则松了一口气,撤到了床边。
离庆王殿下,唯有两步之遥。
2
「汤很鲜甜,你费心了。」
谢端才病好,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我吓得心一抽,撞上他眼眸。
是前所未有的好态度。
「谢……谢殿下夸奖。」
我应得磕磕绊绊,双手死死地绞着。
回到池府,嫡姐定不会饶过我的……
「殿下才病好,不宜过补,我看喝半碗就够了。」
嫡姐气得将汤撤走,却见谢端眼里笑意渐浓。
「好,听映棠的。」
谢端点点头,全然无视皇后早已暗下来的脸色。
「太子才病好,也不必这么多人围在病床前,都回去吧。」
皇后索性打断这二人间的你侬我侬。
「映竹,你这汤熬得好,给本宫也做一碗。」
宫里司膳司的厨艺本就是天下最好的,皇后这番话不过是在留我罢了。
我应了声,只见嫡姐也跟着道:
「是啊,妹妹手巧,成日待在厨房里,做惯了这些事。」
说着,她行礼施施然走过。
我收了脚,没被她踩到。
我不想被谢暄看到我穿着被弄脏的鞋。
嫡姐更生气了,「我就在府上等妹妹回来。」
回到府上,指不定要用什么法子对付我。
3
「你啊,性子太软。
「你那嫡姐,又不听管教。
「一个个的,净让本宫操心。」
……
每次进宫,除谢端和嫡姐外,我还害怕被皇后留住。
就像今日,跪在地上听训。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而我只能时不时应几句话。
与嫡姐不同,我没有顶嘴的资格。
娘亲是歌姬出身,色衰爱弛,在池府早已无立足之地。
直至皇后嫌弃嫡ŧũ̂₄姐前,阿爹都忘了我的存在。
他们都嫌我没用,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
皇后想要一个比嫡姐听话的母族女子做太子妃。
阿爹不想失去皇后这个靠山。
娘亲想要靠我提升在府中的地位。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难得太子愿意接受你,也算是没枉费本宫一番苦心。
「太子彻底病好前,都住在宫里。
「药已经煎好了,你替本宫送过去。」
皇后示意我接过宫女手里的药。
我看着热气腾腾的药犯愁,更令我犯愁的是,谢端竟然没将我拦在门外。
我端着药进屋,发现谢暄也走了。
宫人也被屏退,只剩我和谢端两人。
「太子殿下,药已经煎好了。」
我朝他行礼,故意隔了两步远将药举高给他。
我可不想被药汤泼一身。
4
「隔得这么远,孤够不到。」
我只好往前挪了一步,在他端起药后迅速挪了回去。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心思,一口气喝完了药。
「映竹,孤对不起你。」
话音一落,我险些没接住空碗。
谢端难得对我有好脾气,更难得的是他竟然向我道歉。
还未等我开口,只听他又道:
「但孤欠你姐姐的更多。」
我这才松了口气,他还是爱的嫡姐,没有病坏脑子。
「殿下,我知道的。」
我朝他点点头。
「所以映竹,以后别再喜欢孤了。
「孤不可能再娶你。」
谢端说得认真,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很奇怪。
他根本没娶过我,又何来「再娶」这一说。
我依旧朝他点头,「殿下的意思我明白。
「殿下贵为太子,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可姐姐自幼便是嫡母和阿爹的掌上明珠,性子自然是骄纵了些。
「殿下若真的喜欢姐姐,不妨多为她花些心思。」
这样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我见谢端并未反驳我,战战兢兢地继续:
「下个月便是姐姐的生辰。
「姐姐喜欢御贡的浮光锦,殿下若有,送她做衣裳最合适不过了。
「姐姐爱美,不喜甜食,殿下不要再买了。
「还有奉珍阁的东珠,姐姐想买很久了。」
……
我说完后,谢端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你为何要同孤说真话?」他问我。
「因为殿下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殿下。
「我希望你们能如愿。」
我就知道谢端在试探我,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可我笑着撞上他的目光时,读到的却是怀疑。
5
谢端身子渐渐好了,常借着办事为由路过池府。
每次都是来寻嫡姐。
御贡的浮光锦,奉珍阁的东珠,他都送来了。
也没再送过甜腻的糕点。
哄得嫡姐很开心,也将娘亲气得不轻。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秋,皇后让我与嫡姐一同进宫。
嫡姐竟也破天荒地让我同她乘一辆马车。
「本不想带上你的,谁让你一进宫就被皇后拉着说话,也省得她来唠叨我。
「送你的,等下可别说我去哪了。」
她用一把金叶子收买我。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都要被皇后训。
可我从皇后宫里出来时Ťü⁼,却撞上了匆匆赶来的谢端。
他抓住我的小臂将我拉到僻静处。
力道不大,我却疼得轻呼出声。
衣袖被他掀开,露出交错细红的伤痕。
将竹枝劈成细条,打在皮肤上会很疼,却不会留疤。
娘亲拿我出气时,便会如此。
衣裳一穿,旁人也看不到。
「谁打你了?」
谢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忙松开我的手。
「娘亲在嫡母那里受了气,打我几下不算什么。」
「为何不反抗?」他不解地问道。
「不是所有人都跟殿下一样,有反抗的能力的。」
我抿唇勉强露出一抹笑来。
谢端眸光一动,垂眸道:
「可孤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不然你以为孤的病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近年来身子不好,政务都由皇后协理。
谢端虽为太子,但也只是皇后为了巩固自己位置记在自己名下的养子,随时可以被替换掉。
此事我虽然清楚,但没想过谢端会如此直接地告诉我。
6
「殿下不去陪姐姐,就是为了特地同我说这些吗?」
我不知谢端的用意,但更不想惹祸上身。
谢端叹了声,「还不是近来都见不到你,去池府你不在,宫里你也不来。」
「殿下……找我做什么?」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自然是有事同你说。」谢端一脸认真。
「你觉得五皇弟如何?」他问我。
圣上第五子便是庆王谢暄。
我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半晌才缓缓应他:
「庆王殿下自然是极好的。」
胸腔内小鹿的碰撞声险些盖过话音。
「那就好。」
谢端松了口气,「孤原先还怕你不肯。
「五弟才德兼备,为人谦逊,手里虽没有实权,但能嫁一个闲散王爷对你来说已是高攀。
「既然你愿意,孤会找机会逼皇后为你们赐婚。」
谢端说得认真,连带着我的心也一颤一颤的。
「我愿意的。」
我连连点头,泪珠如断线一般滴落。
我原以为在这宫闱内远远地看上谢暄两眼便已是我们全部的缘分。
「我心悦庆王殿下多年,我很愿意……」
手腕蓦地被他扣住,力道强硬,也比方才更痛些。
我撞入他错愕的目光里,「你喜欢五弟?」
谢端似乎并不愿意相信此事。
我试图掰开他的手,「入宫前,我曾见过庆王殿下。
「那时是上元节,猜中灯谜最多者可赢下一盏做工繁复精致的花灯。
「我本与庆王不相上下,结果轮到最后一题时,他快我一步说出了谜底。
「但他却将花灯送给了我。」
谢暄说,花灯常有,与他棋逢对手的知音难得。
以花灯赠知音,望明年有缘再相逢。
但第二年失约的是我。
那年的上元节,我被皇后召进宫,被谢端冷眼相对,被嫡姐用酒泼了一身。
「就一盏宫灯,你便喜欢上了他?」
谢端将我拉出回忆,声音透着几分冷意。
「嗯。」我擦去眼泪笑着应他。
「我很喜欢庆王殿下,殿下不必觉得委屈了我。
「入宫本非我意,嫁入东宫也只是皇后和娘亲对我的期盼。
「我知道殿下与嫡姐情投意合,从前所做也只是为了应付皇后,从未妄想过将殿下从嫡姐身边抢走。」
凉风拂来,将谢端的眉眼揉皱。
「是吗?
「当真是这样吗?」
他扯着嘴角试图露出笑意来,攥着我的手却崩起青筋。
7
谢端没有等到池映竹的答案。
他被她一把推开,看着鱼白色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处。
余温还停留在指尖,握紧却只抓到了满手凉风。
「殿下!」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池映棠。
浮光锦丝在日光下光彩动摇,更衬得她明艳动人。
怪不得池映竹方才走得这么快,原来是看到了映棠。
谢端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
前世池映竹是在映棠后进宫的,站在映棠身旁,似海棠花旁的绿叶,悄然失了颜色。
她时常低着头,呆板地按照皇后的意思来讨好他。
谢端不喜欢看见她,只因看见她就像看到步步不由人的自己。
被皇后选中,当了太子,而后坐上皇位。
他就像个傀儡,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择妻是他唯一能做主的事,因为无论是池映棠还是池映竹,都是池府的女儿。
但最后还是没能如他所愿。
池映棠被罚,赐婚的圣旨上写的是池映竹的名字。
新婚之夜他将自己喝得烂醉,池映竹只是乖顺地唤来宫人替他擦洗更衣。
婚后他一直在冷落她,直至登基后也是如此。
朝臣谏言皇后无子,逼他废后。
她知道这是他故意让她难堪,却也无怨言。
依旧日日送汤到御书房,待到彻底变凉才会离去。
在他将映棠接回宫后不久,她便利用巫蛊之术咒映棠。
前世桩桩件件从谢端眼前晃过,落到耳旁的却是池映竹说的:
「入宫本非我意,嫁入东宫也只是皇后和娘亲对我的期盼。」
前世她分明……
前世……
谢端彻底地想起来了。
前世他登基后,自太后离世,池映竹便再也没来送过汤。
唯一一次到御书房,也是他因巫蛊一事传召她。
而当时的池映竹,并未替自己辩驳半句,就连毒酒也喝得决绝……
8
为了不让嫡姐和谢端再撞见,我故意等宴会开始了才入场。
无视皇后不悦的目光,一旁的嫡姐却八卦了起来:
「今日你是怎么了?来得比我还迟些。」
「贪玩罢了。」
敷衍答过后,只见桌上有一张字条。
「陛下的病有了起色,太子让庆王写了谜语,猜中者都有赏赐。
「我记得你最喜欢看这些谜语书,快告诉我!」
嫡姐将她的递到我眼前,果真是谢暄的字。
上面写着:【吹来疏影助游谈,乘兴提携腕力担。收放莫教轻撒去,岭南翘首望江南。】
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拉过嫡姐的手,在她手心上写下谜底。
至于我的……
我打开一看,写的是:
【柴门静掩待黄昏,望眼迷离日渐过。最爱月移开复倦,横斜疏影系情多。】
猜物的谜语很简单,答案却不简单。
「竹帘」,恰好对上我的名字。
而后半句,更是让人想那日的上元夜。
云时疏时密,月色含羞,时有时无。
灯光透过花灯的剪影映在二人身上,光影迷离,多情的又是谁?
抬头去寻谢暄的身影,发现他坐我正对面。
四目相对,一如那日上元夜。
心撞得让人低下头,目光又落到手里字条上。
他还记得我……
怪不得今日谢端会这么惊讶,原来是怕我不愿意,早让谢暄写好了谜语让我眼熟他。
我小心地将字条收好,并未打算去争风头,却意外地发现谢端今日脸色不大好。
就连嫡姐猜中谜底得了赏赐也仍旧黑着脸。
许是发现了我的目光,谢端也看了过来,眉眼似浸在寒霜里一般。
莫不是……觉得我不识好歹,给了我机会也不会珍惜?
但我的确不想抢了嫡姐的风头,再是,我想留着这字条。
9
宫宴结束后,嫡姐又去找谢端。
我自己回府,倒也清静。
「池二姑娘请留步。」
闻声回头,竟是谢暄。
「庆王殿下。」
才福身,手就被他扶住,一触即退。
「池二姑娘不必拘谨。」
谢暄笑了笑,「我只是想问问为何池二姑娘清楚谜底却不答而已。」
「庆王殿下认得我?」
我不敢抬头,说不清此刻刺眼的是月光还是他落下的眸光。
「知音难觅,上元夜一见,的确令人难忘。」
谢暄说得直白,「所以姑娘为何不说谜底?」
「庆王殿下的字写得好,所以我想留着字条回去临摹。」
谎说过不少,如此心虚却是头次。
只听上头传来一声轻笑,「原来如此。」
「五弟与池二姑娘在这里说什么呢?」
谢端与嫡姐也来了。
「皇兄。」
「太子殿下。」
这谢端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此处灯光昏暗,正适合幽会啊。
「你们不会是和我与殿下一样吧?」
嫡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谢暄,连连打趣道。
我与谢暄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虚,脸也烧得滚烫。
「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终究是男女有别,在此处孤男寡女的,传了出去难免有失皇室体统。」
谢端莫名其妙地训了我们一顿。
「正是因为男未婚,女未嫁,才要幽会。传了出去,两人成婚不就成了?」
嫡姐并未察觉到谢端的怒意,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没想到啊,池映竹你看着规规矩矩的,暗地里也是这般不安分的。」
她挽着我的手,笑得正欢。
「慎言!皇后让映竹进宫是何用意?传了出去如何是好?」
谢端发了火,气得嫡姐落下泪来。
「好你个谢端,这就想着要享齐人之福了是吗?」
她指着谢端,骂完便疾步离开了。
不停抽动的双肩暗示了她一路落下的眼泪。
我与谢暄面面相觑,略显尴尬。
「太子殿下,你平白无故又惹嫡姐生气做什么?
「她不过是开了两句玩笑,我与庆王殿下都不觉得有什么,倒是你……」
「不觉得有什么?池映竹,你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谢端打断我的话,额上青筋崩起,吓得我往谢暄身后退了两步。
看来他与嫡姐前面定是又闹别扭了,索性将火撒在我与庆王殿下身上。
「皇兄喝醉了,你先和池姑娘回府。」
谢暄转过身来,声音与药香一起传来,让人安心。
10
追上嫡姐时,她早已哭花了脸。
「姐姐,你别生气了。」
我递上手帕,被嫡姐一把拍开。
「池映竹,你现在高兴了?
「谢端他为了你这般说我,我就知道你这些日子没安好心!」
精心打上的脂粉全部化作泪雨,又被我擦去。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送到府上的东西我可没份。
「而且那日皇后娘娘让我留在宫里时,殿下还特地嘱咐我,让我日后离他远些,别让你误会。」
嫡姐停止了抽泣,「你少骗我。」
「我哪里敢骗姐姐?」嫡姐骄纵,向来吃软不吃硬。
我只能哄着,别让她与谢端生了嫌隙,害了我与庆王殿下的事。
「殿下对姐姐的心意连皇后娘娘都看在眼里,又岂是我三言两语能编造的?
「只是殿下贵为太子,有时候人前也是要有威严在的。
「方才姐姐人前这般同殿下吵架,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
「更何况方才太子殿下如此训我也是为了姐姐着想。」
嫡姐冷哼了声,「他方才冲我发这么大的火,为我着想什么?」
我无奈地笑笑,「姐姐你看,日后你要进东宫。若我与庆王殿下被人误会私会传了出去,难免被人说池府女儿德行有亏,届时姐姐入东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见嫡姐像被人忽然浇了一盆冷水,怒火全消。
眸中未来得及落下的泪堆砌在眼尾,映着清冷的月色,清艳又无辜。
「映竹,我方才……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我点头笑道:「姐姐是没看见方才太子殿下脸都气白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她这才懊恼起来。
「殿下本就对姐姐一往情深,想来气很快就消了。倒是姐姐,你真的要收一收你那性子,好好学学规矩,不然就算殿下再喜欢你,这进东宫的事最后也还是要皇后娘娘点头。」
「哎呀,一提起皇后姑母我就头疼Ťů₀!」嫡姐捂住耳朵,莫名又睖了我一眼。「有你在,她又怎会看得上我?」
「可喜欢太子殿下的是姐姐你。」
「你难道就不喜欢……」话说到一半,她惊讶地捂住嘴。
「莫非你真的中意庆王?」她更惊讶了。
我笑着拉住她的手,「所以啊,姐姐帮我便是帮你自己。」
11
嫡姐得知我想嫁的人是谢暄后,果真敛起了性子认真学习礼仪规矩了起来,今日进宫还得了皇后夸奖。
她向谢端服了软,二人又恢复从前那般你侬我侬。
这不,才从皇后宫里出来就撞上了谢端。
「我正好去找你呢。」
嫡姐嗔道,快步走到谢端身旁,却见他径直走向了我。
「五弟托孤给你的。」
说着,谢端将一本字帖递到我面前。
上面正是谢暄的字迹。
不过是随口一句临摹,他竟还特地为我做了本字帖……
正准备接过,可另一头谢端却抓得很紧。
「孤记得你的字一向写得好,竟还要练?」
他何时看过我的字了?
我疑惑地看向他,只想着敷衍过去让他尽快松手。
这么用力,字帖可要坏了……
「回殿下,精益求精总归是好的。」
「谢端你不懂,这是『情趣』。」
嫡姐将他的手拂开,将字帖丢到我怀里。
「听闻庆王诗才一绝,想必里头都是情诗。」
嫡姐乐得花枝乱颤,怂恿我打开来看。
「庆王殿下是君子,姐姐可莫要乱说。」
「五弟定不会写这劳什子情诗!」
我与谢端同时开口,他的情绪却比我更激动些。
谢暄有分寸,写的是《女训》。
这样就算被发现,也不会被人怀疑。
字字端正有力,指尖抚过,仿佛能看到写下时的力道与他落在纸上的眸光。
「不过是一本字帖,值得你笑成这样?」
谢端打断我的思绪,语气也颇为不屑。
可这不是字帖,是谢暄的真心。
「殿下贵为太子,送嫡姐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自然看不上一本字帖。
「这字帖字字都是庆王殿下的心血,他肯为我用心,便是最难能可贵的。」
我见谢端脸色不大好,便点到为止。
等下还要托他给谢暄送东西,可不能将人得罪了。
12
「还要多谢太子殿下中秋时提议庆王殿下写灯谜,我与庆王殿下才有机会心意相通。」
也不枉这些日子我帮他哄着嫡姐学规矩了。
谢端正准备开口,却被嫡姐抢先了一步:
「举手之劳罢了。
「你快点将你熬的那些糖给他,我们等下还要去看悦如楼新排的戏呢!」
嫡姐催促道。
「糖?」
「孤不爱吃糖。」
语气是嫌弃的,我却看到谢端嘴角隐隐上扬。
许是只是不想吃我的糖让嫡姐误会吧。
但他的确是误会了,糖是给谢暄的。
「这糖是给庆王的。
「我这傻妹妹知道庆王身子不好,入秋吹风就会咳,特地将这川贝枇杷熬好做成糖给他。
「还怕我那小娘知道了骂她,特地跑到我院子厨房里做的。」
嫡姐将我手里的糖拿过来塞到谢端手里,胸有成竹地对我说:
「你放心,保准给你交到庆王手上。」
「原来如此,你对五弟倒是用心。」
谢端眉尾微抬,话里情绪不明。
「那我便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我朝他行礼,与他和嫡姐分别。
才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谢端的声音。
「那日你给我煮的是什么汤,可还记得?」
汤?
突然问起那日的汤做什么?
还未回头,只听嫡姐先替我答了:
「什么汤啊,那分明就是皇后让司膳司做的。
「亏你还是宫里长大的,司膳司的厨艺都喝不出来?
「从池府到宫里汤早就凉了不说,一路上马车晃来晃去的,没洒完就不错了。」
两人打情骂俏,我也不好去打扰。
一路抱着字帖出宫,不曾回头。
13
谢端素来觉得看戏听曲无聊,不过是池映棠喜欢,他陪着。
今日演的这出新戏叫《错姻缘》,讲的是姐妹替嫁却成良缘的故事。
谢端自然是没看进去,眼前仍旧是池映竹分别时不曾回头的背影。
给他煮的汤是司膳司代办的,给五弟熬的糖却是亲力亲为的。
他本应该高兴才是,池映竹与五弟两情相悦,再也不会缠着他了。
可心底的无名火却越烧越旺。
一如上次中秋宴会后看见他们二人私会。
池映竹双眸含情,眸光潋滟,如被春风吹乱的池水。
谢端觉得这一世的池映竹很陌生。
她本该是无聊、寡淡、呆板又胆小的。
但如今她却温柔、清丽、大胆且炙热。
前世谢端几次征战,落了伤病回宫,也不曾见她为他煎过药。
是他前世太冷落她了,所以她并不知道他的伤情吗?
可五弟的旧疾,她倒是清楚得很。
说到底,只是不想知道罢了。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谢端从思绪抽身时,台上正唱道:
「谁说是阴差阳错,分明是良缘天定!」
谢端自嘲地勾起嘴角,良缘吗?
可他与池映竹上一世的最终也是夫妻缘尽,生死不复相见。
与池映棠分别后,谢端没有回东宫,让马车去了庆王府。
他的执着,是池映棠。
良缘也只能是池映棠。
谢端这般说服自己。
可马车停在庆王府门前时,他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一块糖放入口中……
14
再见谢暄是在秋弥。
他自幼体弱,不善骑马,所以没和那些皇室世家公子一同狩猎,索性找了块空地放纸鸢。
谢暄见我来了,将手柄递到我手里。
「试试。」
纸鸢乘风而上,风入竹笛筝鸣不断。
侧过头瞥谢暄时,他也在看我。
我有些脸热地收回目光,「上次我托太子殿下送你的川贝枇杷糖吃着可有效果?」
「糖?」谢暄先是一愣,随即浅笑点头。
「味道很好,你费心了。」
「那我下次再多做些。」我低头弄着手柄。
只见谢暄的手拢上来,将手柄握住。
「我这病是打娘胎出来就有的,倒是让池二姑娘费心了。
「放纸鸢时,眼睛要看着上方。风大时,可让引线再长些。」
温热的鼻息从耳旁拂过,人被他虚虚拥着一般。
「熬糖而已,谈不上费心。」
筝鸣引来鸟儿围绕,让人看得入了神。
「纸鸢变成鸟了!」
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声,我与谢暄相视一笑。
「纸鸢终究被引线所绊,与自由自在的鸟终究是不同的。」
即便再像,也终究是像罢了。
再抬头时,利箭飞来,割断了引线。
纸鸢断了线,随即随风而去,不见踪迹。
「有风,箭偏了。」
我循声望去,只见谢端正领着一群世家公子骑马而来,神情淡定,毫无歉意。
「皇兄素来箭法了得,还是头一回见你落空。」
谢暄脸上挂着笑,将落下的引线收回。
「纸鸢断了线也好。
「了无牵挂,自此自由自在。」
「五弟素来多愁善感惯了,这秋弥猎场都能得出诗意来。」谢端目光却落到谢暄身旁的我身上。
「我身子不好,不能配皇兄狩猎,也就只能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谢暄依旧是好脾气地笑着,倒引得谢端身后的世家子弟也跟着偷笑。
可谢端却不为所动,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15
「是不是后悔陪我在这里放纸鸢了?」
待人走后,谢暄自嘲般问我。
我摇了摇头,「那些世家的酒囊饭袋,终日只会溜须拍马,说的话殿下别往心里去。」
阿谀奉承之辈,拍的是谁的马屁,说的话也就代表谁的意思。
可他谢端,又何尝不是皇后的纸鸢,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笑话谢暄?
「若池二姑娘不嫌弃,可唤我一声煦之。
「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他又道。
后半句的意思不言而喻,烧得我脸热。
我以为谢端只是对我说过让我嫁给谢暄的话,但如今看来,他必定也跟谢暄说过了……
「皇兄也同我说过了。」
不等我接话,谢暄继续道。
他俯下身来,目光与我齐平。
「只是我与皇兄不同,我没什么可给池二姑娘你的。」
说着,他垂下眼眸,眼底落下一片阴沉。
「煦之,风停了,纸鸢该落下来了。
「不如我们去找找吧?」
他与谢端不同,不会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审视与评判我。
他已经给了我最想要的爱护与尊重。
谢暄惊讶地看着我,眉眼暖阳化冰缓缓晕开笑意。
「好。」
……
不知为何,我明明不知纸鸢落下的方向,却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前进的方向。
「池二姑娘之前来过猎场?」
我摇了摇头,「不曾来过,但的确觉得很熟悉。
「就像纸鸢,从前娘亲觉得女子放纸鸢太过粗鲁,不许我玩。
「可今日一拿到手柄就会了。」
谢暄并未多问,「是池二姑娘天赋过人。」
「你可别取笑我了。
「倒是你,让我唤你的字,却还这么客气地叫我池二小姐……」
话音未落,就看到不远处落在地上的纸鸢。
我忙走过去捡,「真的找到了!」
「映竹小心!」
指尖还未碰到纸鸢,人就被护住倒向一边。
只听身后人闷哼了一声,脸上落下了几滴黏腻温热的雨。
直到听到野兽的嘶吼我才意识到脸上的是什么……
16
谢暄为救我Ţũ̂₎用身躯硬生生替我扛下了那一记虎爪。
幸得侍卫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才保住了性命。
趁着侍卫去请太医,我急忙撕下衣衫上的布料替谢暄包扎。
鲜血将他一身月色的衣袍染红,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别害怕,已经没事了。」
他安慰我,一如既往地朝我笑。
可泪水就像决堤一般,越落越多。
那明明是冲着我来的……
只听一阵马蹄声,谢端带着飞扬的尘土赶来。
「可有受伤?」
谢端下马就朝我走来,伸手就要扣住我的肩。
「我的侍卫箭法虽比不上皇兄,但也算得上精准,就不劳皇兄费心了。」
一旁在闭目养神的谢暄睁开眼,笑着挡开了他的手。
谢端讪讪收回手,目光落到我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角时顿时暗了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谢端问我。
「救人。」
掩在袖下的手却不住地发抖。
先请的太医还没到,谢端却到了。
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他想杀我。
却没想到会搭上谢暄,所以这才匆匆赶来。
可是为什么呢?
那头说要撮合我与谢暄,这头却要杀我。
秋弥猎场,猛虎发狂杀了一个庶女,彻底为嫡姐铺路……
可我根本没做错什么。
「太子殿下来得倒是及时,比太医还要快些。」
「是因为……孤知道了有人要害你,特地赶来。」
谢端眉尾低垂,很是无辜地招了招手。
一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人随即被抬了上来,仔细一看,竟是方才对谢暄落井下石的世家子弟。
17
这一出闹剧直接叫停了秋弥。
谢暄背上的伤口很深,虽止住了血,但太医说半夜可能会发热。
谢暄为救我不惜以命相护,而我为了给他止血不顾礼节撕了衣裙,猎场人多,事情自然传到了皇后耳中。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问我,却不是质问的语气。
许是近来嫡姐安分乖巧,她不再需要我这个选择了。
「事情瞒不过皇后娘娘,我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皇后耳目众多,若真的解释起来,难免会让她觉得我想脚踏两条船。
「你倒是个坦诚的。」她饮了口茶,语气里没有不悦。
「依我看,庆王殿下对映竹是救命之恩,是应当以身相许的。」
嫡姐说着还朝我使了个眼色。
「你啊,恨不得将她嫁出去。」
皇后素来喜欢嫡姐的身份,如今她气性乖顺了许多,自然顾不上我了。
「但是映棠啊,就算今日没有映竹,以后太子还会有旁人的。」
皇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可嫡姐根本不想听这些大道理,「哎呀姑母,这不是还有您帮我看着他吗?
「你看映竹担心庆王殿下都快哭了,姑母你就别将人扣着了,赶紧让她去看看。」
皇后笑着摇头,「罢了,真拿你们没办法。
「映竹,你同庆王的婚事我会拿主意的,等陛下过几日身子好了,我就让给你们赐婚。
「但婚事需安排在太子和映棠成婚后,不得僭越。」
「我认为既是不可僭越,不如先让陛下为太子和姐姐赐婚?」
我怯怯地开口,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今日谢端看见我与谢暄放纸鸢时,脸色就不太好。
但在谢暄受伤后又匆匆赶来,两人话间夹枪带棒的……
从前并未听说过他们兄弟不和的事,而且谢端赶来时,先来查探的是我的情况……
莫非变数是我?
手心沁出一层薄汗,但我只能笑着。
「你一向懂事,那便依你的办吧。」
皇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叮嘱了几句便不再留我。
走到外面时,天色已然彻底暗下来,乌云蔽月,唯有几盏宫灯昏暗地亮着。
让人看不到路的尽头。
18
行走在夜色间,眼前忽地多了一双凌厉的眼。
手被攥住将人往一旁拉,力道之大,令人无法挣脱。
「去看五弟?」
谢端周身的寒气泛上来,让人觉得陌生。
「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呢?」
「你这样去了,以后可就没有回头路了。」谢端笑我。
「庆王殿下为救我身负重伤,我这条命都是他的。
「倒是太子殿下你,不关心自己的亲弟弟,却在这里问我这些毫不相干的话。
「殿下不是心悦嫡姐吗?不是让我别对你有别样的心思吗?」
我冷着脸,只觉得他可笑。
「映竹,」谢端声音有些嘶哑,「但你从未像待他那般对过孤。」
「殿下也从未像待嫡姐那般善待过我,不是吗?」
我冷笑着反问他。
他从未问过我是否愿意进宫,也从未相信过我的话。
与嫡姐一样,觉得我只是贪恋权势才又争又抢。
觉得我是皇后用来制衡他的棋子,觉得我心机深沉,罪无可赦。
我夹在池府与皇后中间透不过气时,谢端给我的,无非是与嫡姐一起落井下石,隔岸观火。
我不过是个人,又不是菩萨,做不到忘却从前再爱上他这样的糊涂事。
「殿下可知为何那追随的世家子敢派人在我身上弄上引得野兽发狂的药粉?」
「孤自然不知。」谢端几乎是脱口而出。
「因为殿下在人前从未给过我尊重,觉得我轻贱,就算死了也不可惜。
「所以他才敢害我,借此向殿下邀功。」
连旁人都尚且如此觉得,更何况是我呢?
「映竹,你听孤说……」
「殿下,请自重。」
我甩开谢端的手往后退,「不日陛下就会为你与嫡姐赐婚,在此我先恭贺殿下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吗?
「但孤如今的愿望变了……」
「皇兄。」话音未落,那头就传来谢暄的声音。
谢暄将我护在身后,越过他宽厚的肩,能看到谢端那半张露在黑夜中逐渐紧绷的脸。
「既然皇兄都快抱得美人归,就不要再生是非了,省得惹皇后娘娘不快。」
声音轻缓,却逼得谢端拂袖离去。
我这才看到谢暄身上的血迹,定是方才下床又崩开了伤口。
「没事了。」他苍白的脸上漾着笑意,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
「我自然没事。这里是行宫,他不敢拿我怎样的。
「倒是你,伤口又裂开了。」
「我也没事。」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太医说你这伤……」
肩上蓦地一沉,忽然落下的重量让我险些没站稳。
谢暄晕倒在我怀中,落在肩上的额头烧得滚烫。
我这才意识到,谢暄的伤比我想象中更重。
他还要强撑着身子来替我解围……
手小心翼翼地环上他的后背,生怕触及了伤口。
「岭南翘首望江南,纸鸢什么时候会飞到江南啊?」
人被他抱紧,带着哭腔的呓语被吹风送入耳中。
「江南有谁让你这么惦记?」
我只当是他是发热迷糊了,抚着他的背哄他松手。
「江南有你。」
他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可我的手却停了。
皇后知道阿爹除了嫡姐外还有我这个女儿前,我都随娘亲住在江南。
所以那日中秋宴上给嫡姐的诗,他早就知道我会看到?
我将人慢慢地扶回行宫,「那你又是从何时起想去江南的?」
「很久很久之前……
「但你都不记得了……」
19
秋弥的事传回池府时,阿爹与嫡母没有训我。
毕竟他们心里向着嫡姐,只要我的存在不威胁到她和池府,他们不会有异议。
此事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娘亲。
「不知廉耻的东西!」
刚见完阿爹和嫡母,进了院子她便要伸手打我。
「庆王殿下舍命救我,怎到娘的嘴里就成了不知廉耻了?」
我拦下了她的手,这也是我头一回忤逆她。
「太子的门生设计让猛兽取我的性命,这件事背后说不定还是太子授意的。
「在娘的心里,嫁入东宫难道就比我的性命重要吗?」
「你如今不能嫁入东宫,你这条命一点价值都没有!」她发了狂似的推开我。
「我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攀上高枝,让我坐正池府夫人的位置!」
她指着我,昔日的怨念倾泻而出。
「你就这样不懂感恩,寡廉鲜耻地同庆王搅在一起,你对得起我吗Ŧū́⁺?」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吼着,内心却十分平静。
这些话,早就在庄子上时我就听过她偷偷与贴身丫鬟说过许多遍。
她本是池夫人的庶妹,在池夫人有孕时动了歪心思,趁机爬床想留在池府。
不料池大人与夫人情比金坚,也知道此事是她下药作祟。
即便她有了身孕,池大人也坚决将她送到庄子上。
这些年她一直怨恨我,认定是生了我这个女儿才绝了她回池府的路,轻则挨饿,重则打骂。
我一直以为是我不乖,努力做好女儿的本分。
庄子上给我们的吃食待遇不好,我便去卖绣品替人抄书赚钱补贴。
可最后得到的还是一句「抛头露面,不知羞耻」。
一如今日,即便我要嫁给庆王,可在她眼中,庆王到底比不上嫡姐要嫁的太子。
无论我喜欢与否。
「可太子喜欢的是嫡姐。
「当年娘的老路,我也不想再走。」
从前每一步都由不得自己,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你给我滚!」她骂道。
「走就走!池府这么大,映竹住哪里都成!」
嫡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挡在我面前。
娘亲对嫡母和嫡姐向来畏惧,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走。」
说着,嫡姐拉着我离开。
20
「你也是的,她都那样了亏你还能忍!」
嫡姐嫌我窝囊。
「我习惯了。
「姐姐怎么突然来了?」
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了。
其实刚回池府时嫡姐就知道我过得不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差人送我一份。
直至她知道是皇后让我回来的,认为我要同娘亲一样,同她抢谢端。
「你娘那个性子我都清楚的,知道你要嫁给庆王,不打你骂你才怪呢!
「再说,从前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若是我早点相信你,早些懂事,你也不用过得这么憋屈了。」
嫡姐很少向人低头,就连上次同谢端吵架都未曾先服软,如今却同我道歉了。
「不打紧的。」
我同她相视一笑,从前的恩恩怨怨也就这样一笔抹去了。
「对了!
「都怪你娘,我差点将正事忘了!
「庆王要去岭南赈灾了,我听爹说那地方刚发了大水,如今正闹瘟疫呢!」
谢暄要去赈灾?
可他的伤还没全好,加上身子本来就不好,而且去的还是岭南,很有可能会一去无回……
我不敢去想。
但皇后才答应会给我和谢暄赐婚,绝不会突然出尔反尔让他去送命。
那么背后的推手就只剩下一个人——谢端!
「你还愣着作甚?走!我带你去找他!」
说着,嫡姐拉着我就到了后门。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旁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的还是皇城司的官服。
见嫡姐来了,紧绷着的五官才稍稍放松了些。
「这位是?」我有些紧张地问嫡姐。
「这位是新上任的皇城使薛霁,谢暄走得急,要赶上只能加急出城。薛霁有法子的!」
嫡姐与薛霁很熟络,看起来比我轻松多了。
「那就有劳薛大人了。」我朝他道谢。
「池姑娘的事便是我的事,二位上车坐好了。」
薛霁面相虽凶,但待人温和有礼,让我放松了不少。
21
「姐姐与薛大人是如何认识的?」嫡姐向来眼高于顶,除谢端外鲜少搭理旁的男子。
「就是上回去郊外寺庙上香,遇着匪徒了,多亏了薛大人相救。
「结果薛大人还因我遭人栽赃陷害,多亏了阿爹和姑母,他才能平反。
「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嫡姐说着,拿起马车上放着的点心吃了起来。
「仅仅是认识而已吗?」我打趣她。
「映竹,你说什么呢你?」嫡姐忙往我嘴里也塞了一块。
「这可是豌豆黄,春令时节才有的。这个时候,可是连宫里都未有的。」
「姐姐嘴刁,甜食需做得甜而不腻。我猜是城西那家店做的。池府又在城东……」
嫡姐被我说得眸光闪烁,「你这说的,我不吃了还不成吗?」
「我可不是要为难姐姐。如果姐姐想嫁的人是太子殿下,此时节外生枝,只怕皇后娘娘会不高兴。」
虽说谢端如今改变了心思,可谁知最后入东宫的人是谁?
之前才说要将我嫁给谢暄,知道我们情投意合之后又出尔反尔。
若是他知道嫡姐与薛霁之间也暗生情愫,只怕事情要越发不可收拾了。
「谢端近日对我可冷淡了,他既无心又来撩拨我,我为何就不能寻新欢?」
我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姐姐,慎言。」
……
你一言我一语间,就追上了谢暄的马车。
我顾不上许多,下了车就跑到他面前来。
明明在车上还答应了嫡姐不能再哭了,可看着谢暄毫无血色的脸,还是没忍住眼泪。
「你怎么来了?」
谢暄看到我一直在哭有些无措,忙找出来手帕替我拭泪。
「我想……同你一起去。」
谢暄双眸弯弯,眸光如温润的月色落下。
「此去岭南凶险,我不能让你陪我去冒险。
「映竹,我若能平安回来,定会上池府求娶你。
「若不能,那你便寻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我匆匆堵住了他的嘴,「纸鸢还没飞到江南呢,你不准乱说话。」
谢暄握住我的手,笑着应我:「好。
「你那日问我是从什么时候想去江南的,我还没跟你说清楚。
「映竹,等我回来,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有些惊讶,「那天的事你都记得?」
「虽在梦里,但因为梦做过很多次,所以都记得。
「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次你没松开我的手。」
谢暄托人从马车上拿下来一个纸鸢,是上次秋弥所用的那个。
「这个纸鸢我捡回来了,也修补好了。本想回来了再给你的,但此去岭南路途凶险,怕又弄坏了。」
我接过纸鸢,目光却落在他的手上。
细长的伤口纵横交错布满十指,定是修复纸鸢所致。ţũ̂⁹
「只是一个纸鸢,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吗?」
问纸鸢,更是问我自己。
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现在还在押上性命,他不后悔吗?
「因为是送你的,所以值得。」
22
回到池府时,娘在门前等我。
她不复之前的愤恨的神色,相反,满脸泪水地看着我,仿佛事情从头到尾委屈的人是她。
「映竹,娘错了。
「等庆王殿下回来你就出嫁了,难道你真的打算出嫁前都不再和娘见面吗?」
故意在门前演这样一出戏,无非就是想我原谅她。
我太了解我娘了,她从不肯认错,但演戏却最在行。
我不想将嫡姐再牵扯进来,所以顺着她的台阶下了。
回到院子里就看到一堆布料首饰,应该都是新买的。
「娘买这些做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她。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也是你出嫁前在娘家最后一个生辰,不得打扮得好看些?
「我在临仙居替你定了酒席,你不是最喜欢那里的翡翠丸子了?
「刚才你出门之后,我脑海里都是你说的话。
「是我错了,我不该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你身上。
「映竹,你就原谅我好吗?」
我娘话说得急,生怕我不愿意听一样。
我瞥了眼布料和首饰,朝她点了点头。
这些价值不菲,我娘的体己钱可没这么多。
而且,喜欢翡翠丸子的不是我,是嫡姐。
看来谢端的手已经伸到我身边了。
……
过生辰那日,我娘早早就将我拉到了临仙居。
菜没吃几口,酒却给我倒了不少。
我统统都洒在了脚下,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让朝臣谏言谢暄去赈灾,让皇后没有拒绝的余地。
再买通我娘将我拉来临仙居,这背后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我没想到,我娘竟会做到这个地步。
一壶酒喝完,也到了我该「倒下」的时候了。
23
谢端觉得自己从射出那一箭之后就疯了。
看见池映竹与谢暄二人亲密地放着纸鸢,眼里唯有彼此。
纸鸢的筝鸣吵得谢端头疼,箭也射偏了。
他明明走向了她,可她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留给他。
谢端想起了那些本该送给谢暄的糖,甜,但他却尝到了苦。
池映竹会对着谢暄笑,可前世她……
她时常躲在人后,让人读不到她的情绪。
前世谢端觉得她呆板无趣,可如今眼前的她却是鲜活的,明艳的。
但这样的池映竹只属于谢暄。
谢暄究竟有什么好?
自幼体弱多病,成日只会写那些文绉绉的诗。
就连救人都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可池映竹偏偏喜欢。
秋弥的事一出,为了池府和皇室的声誉,皇后愿意为池映竹和谢暄赐婚。
他与池映竹便再无可能。
那日夜里攥住她的手时,谢端又想起了那句唱词。
前世错过,这一世再续前缘,又怎么不算是再续前缘呢?
一个是体弱废物的弟弟,一个是无权无势的庶女。
于谢端而言,得到池映竹易如反掌。
前世谢暄曾反对过他废除池映竹的后位,认为巫蛊之事应当是有人栽赃。
那时的谢端满心都想着弥补池映棠,却忽略了谢暄暗藏在心底的爱意。
前世他将谢暄贬到了岭南,为的是震慑那些同谢暄一起反对废后的朝臣。
为君者,任何人都可以是棋子,亲弟弟也不例外。
救命之恩又如何?
就算谢暄真的有命从岭南回来,池映竹早已是他谢端的人。
可当他靠近醉倒的池映竹时,得到的只有手臂处的刺痛,紧随其后的是头部的重击。
合眼前的最后一瞬,谢端一左一右看到了池家姐妹二人的脸。
池映竹与池映棠生得没有很像,但此刻眼里对他的厌恶却是出奇地一致……
24
随着谢端倒下,我与嫡姐都松了一口气。
「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对嫡姐的出现很意外,我以为她会介意谢端忽然对我的偏执的感情。
「他做出来这种事,我自然要来帮你的!
「这谢端,之前口口声声说只爱我,原来全是骗我的。背地里竟还这么龌龊!」
说着,嫡姐又给了谢端一脚。
「好了,大小姐。再不走太子的暗卫就要来了。」
门被打开,只见薛霁倚在门处,看向嫡姐的目光带着几分宠溺。
「这次多亏了薛霁,我们走。」
嫡姐拉着我就往外走。
薛霁早就安排好了马车将我们送回府。
回到池府时,还未下马车就听到了娘的怒骂:
「我可是未来太子妃的生母,池延、周雪婷,你们今日如此对我,日后等我女儿当上了皇后,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放开我!
「我不要回去江南!我要见映竹!」
……
想来嫡姐早已将谢端买通我娘意图对我不轨的事告诉了爹和嫡母。
「映竹,你要不要下去看看?」嫡姐问我。
我摇摇头,「不了,留她一命已经是爹和夫人仁慈。」
她将我送上谢端的床上时,可没有将我当作她的女儿。
「你放心,谢端不敢将事情说出去的。除非他想得罪姑母。」
嫡姐以为我是在担忧方才的事。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但姐姐的婚事怎么办?」
谢端知道嫡姐插手此事,日后她嫁入东宫定不会让她好过。
「这你就放心好了。只要一日姑母还是皇后,这太子妃就一定是池府的女儿,可太子却不一定是谢端。」
嫡姐看得开,并不在意此事。
「那姐姐对那位薛大人又是怎么想的?」
我看得出来,嫡姐与薛霁是互相喜欢的,我也不想她错过自己喜欢的人。
「哎呀,映竹你真的是死脑筋。」她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谢暄也是皇子啊。」
「可煦之只是一介文人,怎么可能坐得稳皇位?」
「啧啧啧,」嫡姐眯起眼,「你那个庆王殿下可不简单,是他托薛霁多照顾着点你,怕谢端动坏心思。不然你真的以为我和薛霁会未卜先知啊?」
竟然是谢暄,他早就预料到了吗?
25
翌日一早,嫡姐就入宫请皇后退婚。
但我最后等来的却是嫡姐蓄意谋害皇后落罪的消息以及让我入东宫的圣旨……
嫡姐根本没有理由要害皇后,而借嫡姐的手除去皇后,又对谁最有利呢?
「爹,此事背后恐是太子借嫡姐杀害皇后夺权。
「此时宫中形势不明,我需入宫一趟探查,爹务必要将消息传给皇城司的薛霁薛大人,他会想办法救嫡姐的。」
嫡母已经担心地晕了过去,越是这个时候,我便越不能乱。
爹点了点头,「我会尽力将消息传出去。只怕此事太子早有预谋,皇后与映棠恐怕凶多吉少了。你进宫也需事事小心。」
「朝中虽有太子羽翼,可皇后摄政多年,门客不比太子少。
「贸然取皇后性命这一招太过凶险,若被反噬,太子便落实了弑母这一罪名。皇子并非只有太子一个,拥护一个更容易控制的皇子总比养着太子这一条毒蛇容易。
「赐婚圣旨上写着,让我嫁给太子为妻,这便说明太子依旧忌惮皇后麾下的门客,池府暂时还是安全的。」
依谢端的性子,我昨日与嫡姐如此行事,他若是想得到我,也不必给我太子妃的位置。
可他偏偏给了,说明偏执之下,更放不下的是权力。
「姐姐是骄纵了些,可性子也倔,想来不会轻易认罪。」
而且薛霁在意嫡姐,定会想法子救她。
「在嫡姐认罪之前,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爹叹了声,「这时局你比我看得清楚,就按你说的办吧。」
「那请爹给我安排一辆马车,里面放上几日的干粮,伪装成出远门的样子。」
皇上昏庸多年,容易被谢端牵着鼻子走。
谢端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想必宫城已经被他控制,硬闯并非上策。
要想近谢端身,唯有假装我要逃去岭南,然后被他「抓」回来。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马车才出城门不久就被拦了下来。
掀开车帘便与马上的谢端对视,士兵将马车困住,车夫也被他们带走。
谢端进到马车里,人被他逼到逼仄的角落里,下巴被他伸手钳住。
痛楚传来,我不得不仰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对上他的目光。
「想逃去岭南找谢暄?」
他笑着逼近我,「可惜啊,已经死了。今日加急送回来的消息。」
心感觉被人用力掐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窒息的痛。
明明已经预想过结果,可亲耳听到时,辛苦砌好的围墙却是那么地不堪一击。
「是你!是你杀了他对吗?」
我掐住他的脖子,却又被他轻松甩开。
「五弟体弱,受不住瘟疫,也是预料之中。
「你就这么恨孤?」他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语气却带着悲伤。
「映竹,前世你分明也是愿意嫁给孤的。」
前世?
莫非谢端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起初我觉得荒唐,但我想到了之前他同我说不可能再娶我。
他明明从未与我成婚……
疑问与悲伤扯着人往下坠,最后化作一口淤血,将我与谢端的衣裳彻底染红。
那夜新婚的嫁衣,也是这样红。
我守着红烛独坐至天明,翌日的请安也是我一人前往。
太子妃不得宠,尽人皆知。
他说,这是我抢了嫡姐东西的代价。
可我从未想得到过。
而他不碰我,美其名曰是惩罚我,思念嫡姐。
但他后宫的女子却从未断过。
前朝的谏言,太后的训斥,嫔妃的设计,桩桩件件,让人疲于应对。
到最后仅凭一个巫蛊人偶他便轻易地定了我的罪。
分明这一世一开始他并不想娶我,怕不是知道我爱的是谢暄才开始选择了我。
哪有什么爱而不得,不过是爱得不够坚定罢了。
26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宫中,还是皇后的宫里。
看来我赌对了。
「殿下说,宫里安全。成亲前太子殿下和姑娘最好不要见面,所以暂时将姑娘安置在这里。」
服侍我的是一个年轻的宫婢,想来是宫里老人大多是皇后的眼线,谢端想要自己信得过的宫人也只有这些新人了。
但他忘了,新人,往往是最好被利用的。
「你见着倒是面生,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奴婢名唤秋芷。」她笑着应我。
「秋芷,是个好听的名字。不知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
秋芷苦恼地向我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昨夜姑娘昏迷,殿下整整守了姑娘一整夜,连皇后娘娘那边的太医都叫过来了。
「还好太医说姑娘只是一时伤心导致的瘀血不通,并无大碍。」秋芷说着,话里带着后怕。
「你可还记得如今给皇后娘娘医治的太医是哪个太医?皇后娘娘如今情况如何?」
秋芷怯怯地看着我,眼神有些犹豫。
「皇后是我的姑母,我不过是担心她罢了,你若是不方便说便不说,不必觉得为难。」我安慰她。
秋芷眼里的警惕散去了大半,「并非我不愿意告诉姑娘,只是我也是才到这里,对皇后娘娘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只看到那位祝太医一直在偏殿候着,汤药也是一直不停地送入殿中。想来太医还在尽全力救治皇后娘娘,姑娘别太担心。」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秋芷。」
祝太医并不是平时为皇后诊治的太医,但从秋芷的话来看,皇后只是被控制住,性命应该暂无大碍。
前世谢端在登基后都未能立刻收回朝局大权,如今更只能徐徐图之。
宫墙高立,将人困在这四方天地间,一如前世。
明明心爱之人才逝世不久,却也只能强撑着身子为下一步筹谋。
这样的日子,竟重复了一世又一世。
秋风萧瑟,一只纸鸢忽然从宫墙那头飞到眼前的天空里,渐渐与前世饮下毒酒的景象重合……
原来谢暄的很久很久以前,是前世。
27
谢端婚期定得急,与其说他着急得到我,不如说他着急得到这些年皇后在朝堂上的部署。
这一世他没让我独守空房,早早地带了一身酒气进来。
「映竹,你今日很美。」
他抚上我的脸,俯身低头想要吻我。
我避开他,将合卺酒递给他。
「先喝酒吧。」
「好。」谢端扬眉,接过酒却看我自顾自地喝了下去。
一杯饮尽,我又给他倒了一杯。
谢端依旧一饮而尽,浸满酒意的双眸渐渐染上情欲。
「映竹,你不会想今夜灌醉孤逃过洞房花烛吧?
「孤的酒量一向很好,倒是你别喝醉了。」
他将空杯转向我,拿过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我没想过灌醉殿下,不过是要给殿下下毒罢了。
「前世给你下过的毒,不过这一世加重了剂量,不知方才那杯合卺酒味道殿下可还熟悉啊?」
酒杯落地,喉咙被他掐住,「你害我?
「不对,你说前世?前世你分明……
「前世我分明被你赐死了,因为用巫蛊人偶诅咒你与嫡姐,对吗?」
我对上谢端描满红丝的眼,笑出眼泪来。
「那不过是我与嫡姐做的一场戏,所谓毒酒不过是假死药。
「倒是殿下,可是日日吃着嫡姐为你准备的毒,日渐虚弱,气血耗尽而亡。殿下不会以为自己真的一心扑在社稷上,过劳而死吧?」
「贱人!朕明明这么宠爱池映棠,她竟与你一同害朕!」
谢端加重了手里的力度,话里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了。
「宠爱?
「若你真的爱她,又怎会在放任在她寺庙受罪三年?
「这些年来东宫后宫,你又宠幸过多少女子?
「她明明早已心有所属,你却硬要她入宫,你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你闭嘴!」谢端打断我的话。
只听一声巨响,门被踹开。
是谢暄。
他与薛霁领着金吾卫站在门外。
弓被拉满,箭于弦上,齐齐对准了谢端。
「皇兄,束手就擒吧。」
「谢暄,你竟没死?」
震惊之余,谢端扼住我的喉咙用我挡在身前。
「要我死也可以,但你舍得她吗?」
说着,谢端五指收紧,窒息感让我透不过气来。
「那些川贝枇杷糖,你可是一个都没吃到啊。」
他向谢暄挑衅道。
「事已至此,你何苦作困兽之斗?」
「谢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怕死。」
我吃力地挤出一丝声音来,试图将他激怒,这样毒发起来会更快。
「映竹!」谢暄紧张地看着我,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
28
「谢端,前世的结局你还没听完,我都告诉你吧。
「看到那个皇城司的薛大人没?前世他就是嫡姐的相好,你死后继承皇位的,也是他与嫡姐的孩子……」
「够了!我不想听!」谢端怒吼,放在我颈部的力道却渐渐小了。
而那头的谢暄拈弓搭箭,已经将箭尖对准了谢端。
「我与嫡姐并未失和,是你滥情!」
就是现在!
我趁机推开谢端的手,与谢暄射出的箭擦过。
随着弓落地,我也落到了谢暄的怀里。
「映竹,你受伤了。」
谢暄内疚地看着我颈部的手印,「是我不好,若是早些来就好了。」
「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安慰他。
更何况,有些仇本就该我自己来报。
转过身时,谢端早已中箭倒地,吐出大片污血。
「谢端中毒了,方才我将毒下到了杯中骗他喝下了。」
我向谢端和薛霁解释道。
「太冒险了,不是让你等我吗?」
谢暄还有些后怕,将我的手握得很紧。
「你放心,量下得很足,他来不及对我动手的。」
看到纸鸢那一刻我便知道,谢暄与嫡姐都平安无事。
纸鸢乘风而起,也是谢暄交代我闻风而动。
我待在皇后宫中,谢端以为皇后昏迷不醒,又有宫卫看守,最安全不过。
可这一切都是皇后的将计就计。
满宫都是皇后的人,谢端根本避不开。
就连毒药,也是皇后的人帮我找来的。
谢暄拿我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笑笑,「我竟忘了,你一向有自己的想法。
「只是下次能不能提前告知我一声?
「我也会担心你,也会怕失去你。」
我对上他满是我身影的双眸,眼前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前世他因反对谢端废我被贬岭南,也因病弱,将命丢在了半路。
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他也曾用命护过我。
这一次,我也想护住你一次。
「好啊。
「那你以后也不能瞒我。那些糖原来你都没吃,真是都便宜谢端了!」
「那以后就得劳烦映竹多多补偿我了。」
……
「咳咳。」薛霁清咳两声打断我们,「无意冒犯,就是劳烦二位往旁边让一让,方便兄弟们干活。」
我与谢暄面面相觑之时,只听那头传来一道娇软的声音:
Ṫū́₇「薛霁!」
这头薛霁当即换了张脸,「大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走进来的。
「这不是担心映竹……和你嘛……」嫡姐本就生得娇艳,撒起娇来薛霁耳根都红透了。
「姐姐,我们到一边说吧,可别扰了薛大人办事。」我打趣道。
「不打扰不打扰的……」薛霁顿时一脸懊恼,惹得我和谢暄笑个不停。
29
与谢暄去就藩那天,薛霁和嫡姐还特地来送我们。
「我跟薛霁才成亲呢,你们就要走。」嫡姐拉着我的手,舍不得松开。
「分明是你说要我看着你们成亲再走的。
「姐姐要是还不松手,天黑了走不成,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要为难你家薛霁了。」我忍不住打趣道。
因着这次谢暄与薛霁有功,加之如今唯一能扶持的九皇子年纪尚小,皇后索性给我和嫡姐都赐了婚。
「放着皇帝不当,偏偏要去就藩当王爷。姑母可要头疼了,那九皇子才几岁,也不知道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嫡姐感慨道。
「我身子不好,皇帝这种劳心劳力的位置可轮不到我来做。还不如趁着好年华,多陪陪映竹。」
谢暄笑笑,并未在意嫡姐的话。
「九皇弟年纪尚小,配个小几岁的女子便好。依皇后的打算,恐怕日后的后位还是准备给池家女。薛兄,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谢暄揶揄道。
「映竹,你看你家谢暄!」嫡姐羞红了脸,直接往薛霁身后躲。
「我觉得煦之说得在理。」
「哎,可不准欺负我家夫人啊。」
「就是!映竹我这里有上好的壮阳方子,回头寄给你试试。你家王爷身子虚弱,要好好补补才是!」
「我需不需要补,映竹最清楚。」
偏生谢暄还反常地继续添乱,热风吹落,烫红了脸。
……
往事沉浮,又如烟散去。
愿余生的晨烟暮霭与春煦秋阳里,我们都有彼此。
谢暄番外:
有些人生下来便天潢贵胄,有些人却注定要被牺牲。
皇兄是前者,所以谢暄只能是后者。
父皇昏庸,池氏掌权。
母妃虽得过宠,也知色衰爱弛,且自己母族凋零,在后宫里根本站不稳脚跟。
更别说是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了。
所以母妃投靠了皇后,皇后虽有雷霆手段,但膝下无子,注定要借其他妃嫔的孩子巩固自己的地位。
所以谢暄就成了牺牲品。
天下只能有一个太子,也只能有一个皇帝。
所以当母妃做好决定时,他也被灌下了伤毁身子根基的汤ťű₇药。
谢暄只记得那些药很苦,母妃哄了他才喝完。
明明说是治病的药,谢暄喝完却病了很久。
后来皇兄交由皇后抚养,母妃却很高兴。
很久以后的谢暄才明白,母妃用他的健康为皇兄铺好了路。
而对他,来来去去只有这两句话:
「待你皇兄登基后,他会照拂你的。
「你要记得,万事以他为先,要助他登上皇位。」
皇兄擅长骑射,母妃便不让他去学。
皇兄参与政事,母妃只让他做一个闲散皇子。
皇兄成为太子的前夜,皇后为母妃送来了一杯毒酒。
还是让皇兄亲手送来的。
母妃甘之如饴。
她是笑着走的。
「煦之,太子殿下以后会护住你的。」
这是母妃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母妃忘了,他的皇兄谢端早已被培养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储君。
生母,胞弟,于谢端而言不过是棋子。
而谢暄到最后连护住心爱的人都做不到。
第一次见池映竹是在上元节,灯光透过帷帽的薄纱,纤柔的指尖将一个又一个谜题拿在手里。
谜底被她轻易猜出,势不可挡,却在他心里落下了谜题。
他跟着她,也猜了不少。
结果到最后他们棋逢对手,共抢一个花灯。
他先一步说出了谜底,想借花灯问佳人的谜底。
可她走得匆忙,甚至不曾回头。
京中贵女他也见过不少,却不曾有人与眼前人的模样重合。
谢暄也派人去查过, 但一无所获。
不久之后,皇兄向他抱怨皇后硬塞给他一个池府庶女。
说她寡淡如水, 呆板无趣,出身乡野, 粗鄙无礼。
谢暄却再次看见了她。
她在人群里低着头,后退的模样同上元夜的女子一致。
她叫池映竹,是池府的二姑娘, 亦是他谢暄的心上人。
她分明聪慧过人, 娴静大方,还满身才华。
可她却只能与他一样, 任人摆布,将自己伪装起来。
她并不喜欢皇兄, 但碍于皇后逼迫,碍于家族利益,不得不成为嫡姐的替代品。
谢暄知道她过得并不高兴, 可自己也是同样深陷泥潭,连自己都无力爬出深渊, 又有什么资格去救她呢?
自己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说不定她根本就看不上他。
就这样, 谢暄守了她很多年。
隔着人群, 远远看上她一眼,便已是满足。
偶尔二人能在秋弥猎场上说上几句话。
那时谢暄体弱不能骑射,而她则费尽心思想要避开以谢端为中心的王公妃嫔。
这大抵就是他们一世全部的缘分。
可上天连一点缘分也要收回, 池映棠回宫,以巫蛊之罪诬陷她, 皇兄要废后。
不管他如何谏言,不管群臣如何反对, 皇兄依旧决定处死她。
为了堵住群臣的嘴,谢暄成了谢端第一个开刀的人。
为达目的, 不择手段。
这便是母妃牺牲一切都要保全的储君。
被流放岭南前, 谢暄在宫墙外放了很久的纸鸢,希望她能看见。
虽然她可能早就忘了他们在秋弥猎场说的话, 也忘了他曾告诉她关于纸鸢的谜语。
但谢暄还是想告诉她,自己曾爱过她。
岭南翘首望江南,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愿望。
再睁眼时, 谢暄又回到了年少。
彼时的皇兄还是太子,而她才入京没两年。
她被皇后唤到皇兄床前来, 朝他一步步走来, 最后只离他两步之遥。
伸手便能抓到他的纸鸢……
谢暄从梦中惊醒,沉稳的呼吸与她的馨香一并传来。
与梦里不同, 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做噩梦了?」
映竹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替他擦去额上的细汗。
「嗯。」谢暄没有否认, 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我梦到我被流放岭南,至死都没护住你。」
「梦境都是相反的。」她笑着抚平他的眉心。
「我如今不就好好的?」
「我们都好好的。」
谢暄搂着人再次进入梦乡,这次他看见了自己殒命的那座山。
有女子冒雪上山, 寻遍满山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与白雪一起也葬在了那座山里。
「煦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我也一样从很早很早之前便爱上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