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我得了绝症。
梁忱为了给我治病,倾家荡产,求遍神佛。
可惜我还是死了。
重生在一个健康人身上后,我迫不及待去找他。
却看到他在众人祝福声中,与追随他多年的助理紧紧相拥:
「有你陪着我,我的噩梦终于醒了。」
原来,他已经迎来新生活了啊。
原来,我是他的噩梦啊。
我选择放手成全。
他却一步步将我逼至角落。
双眸通红,声音颤抖:
「你回来了……对不对?」
1
在重生局的第五年,坚持下来的同期只剩下我和一只橘猫。
它已经攒够积分,马上能与心心念念的主人重逢了。
「猫要先托个梦,让笨蛋主人去黄金扇扇树下等猫。」
它咂吧一下小嘴,咽咽口水,「再带上五根猫条。」
我想了想,「那叫银杏树。」
猫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重逢喜悦里,顾不上回我,忙着琢磨用什么姿势进入梦境比较可爱。
真好啊。
我祝福它,又心生羡慕。
猫重生的积分,只需要人的一半。
它离开后,我还要在这里独自坚持很久。
叹口气,继续干活,等猫猫回来,好好道个别。
可从梦境回来的猫蔫蔫的。
它说,「时间不对。」
它又说,「银杏叶还是绿的。」
猫耷拉着脑袋,瞅了一会自己秃秃的爪爪和暗淡的毛,小小声说,「家里有真的小金子了。」
它就叫金子。
原来主人又养了一只猫,纯种金渐层,取了和它一样的名字。
猫猫的脑瓜小小的,埋在两只前爪里。
它想不明白。
「那个笨蛋怎么有新的猫了呢。」
我安慰它,「就算养了新的小猫,主人也一定很想念你,她会接你回家,你们还和以前一样。」
猫不说话了。
过了好久好久,它晃晃脑袋。
「人,猫不去了。猫把分送给你。」
我大惊,这怎么行!
猫猫坚țū́ₚ持了这么久,每天那么努力,爪子都磨秃了,一分都舍不得花,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
「可是,时间不对啦。」
它看向我,「你的人还在等你吧?
「真好啊。
「你的人说,永远只要你。」
2
我觉得很对不起猫猫。
人类又一次辜负了它的信任。
男友梁忱身边,也有新的人了。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们紧紧相拥,头晕目眩到几乎站不住。
上一世临终,梁忱的精神也被折磨到了极点。
他握着我的手,平静地俯身落下最后一吻。
「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决绝而坦然。
显而易见,我的葬礼结束后他会做什么。
我慌得花光了所有功德,给他托了个梦。
梦里我劈头盖脸给他一顿骂,不许他做傻事,好好等我回去。
他哽咽着连声答应:「好,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这句话成了我在重生局坚持下来的唯一信念。
现在我终于明白小猫一直念叨的「时间不对」是什么意思。
今时已非往昔。
我们在重生局凭着执念咬牙猛冲,而他们在人间的时间是流动的。
流动的时间,将他们推向了新的缘分。
我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
梁忱往前走了,那么我呢?
我该怎么办?
难道要冲到他面前,强行阻拦他的路,告诉他我为了重生有多么辛苦,质问他为什么不等我,强迫他和新爱人分手,和我再续前缘……吗?
茫然间,一叠文件递到我面前。
「下午会议要用,午饭前整理出来。」
我抬起眼,与递来文件的助理视线相接。
他的脸上还带着与梁忱相拥后的红潮,眉梢也满是官宣的喜色。
发现自己重生在梁氏职员身上时我还挺开心,想着不用太费劲就能找到他。
没想到找到他的那一刻,也是我心碎的时刻。
这个助理我认识,追随梁忱多年。
梁忱因为我和家里决裂那会儿,他还私下找到我,希望我能识趣放手,不要影响梁忱的未来。
现在,他成了梁忱的未来。
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有什么问题吗?」
他等得有点不耐烦。
我摇摇头,接下。
3
但直到会议即将开始,我都没有碰那叠文件。
我坐在工位上发呆。
想上辈子生病的那段日子,想重生局艰难的坚持,想眼神暗淡的小猫。
相爱却不能相守,和活着却不爱了相比,究竟那一方更痛苦?
我不知道。
我只是,很茫然。
也很累。
「辛徇,你什么意思?不想干了吗?!」
一声怒吼在耳畔炸开。
回过神,正面迎上助理的盛大怒意。
迷雾萦回的思绪忽然有了出口。
是啊,我可以离开的。
梁忱已经有了新生活,我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徒增难过。
抬手想把工牌摘下,可带子勾住衣领,摘脱不下,扯得我很狼狈。
「不想干你他妈不会早点说?现在这会怎么开?你知不知道梁总他们都在等?合作谈不下来你担得起后果吗?」
在众人嘈嘈议论声里,一道低沉男声响起。
「许沛,怎么了?」
动作僵住。大脑刹那空白。
「我真是服了,谁招的这种人?说了午饭前整理出来,结果到现在都没处理,一点都没处理!」
许沛忍不住抱怨。
对着梁忱。
我艰难地,缓慢地抬起头,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几乎花光了所有力气。
梁忱与五年前相比,外貌上并没有太大变化。
气场却变得十足凌厉,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此刻他眼神淡漠疏离,极轻地瞥来一眼。
在看一个陌生人。
心脏尖锐刺痛过后,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蔓延至全身,一路灼烧。
我有点想逃了。
梁忱随手翻阅了一下文件,很快合上。
「这部分内容调到议程最后,把文件发下去,让大家停一下手头工作,优先处理这些,待会送到会议室。」
他不疾不徐吩咐完,语气平静,从始至终没再给我一个眼神。
变成熟了。
是梁忱,更是梁总。
如今我的身份和他之间隔着好几级,他不数落我,单纯因为我够不上。
不配。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不配的。
他是梁氏唯一继承人,而我是领救助金的孤儿。
要不是我成绩好,被他在的私立学校特招,恐怕两人永无交集。
我们做了两年同桌,他的手肘从未越过中间的桌缝。
可高中毕业的那个晚上,我们之间的距离,被他突破了一次又一次。
梁忱说,他早就想做了。
从我坐到他身边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忍到毕业。
他很能忍,真的很能忍。
到大三我才知道,梁家原本安排他留学,因为不想和我异地,他便没去。
梁家为了给这个从小循规蹈矩的少爷一点教训,停了他所有卡。
结果梁忱直接抵押了名下的不动产,硬是自己闯出一片天。
当然,也一声不吭吃了很多苦,没日没夜加班,陪客户喝到胃出血……
我们本可以无所畏惧地相爱下去。
如果我不生病的话。
现在他回到梁家,重新成了梁总。
偏轨的人生回到原途。
我只不过是他璀璨人生里一段不和谐的小插曲。
一个,噩梦。
4
梁忱和许沛刚走,人事就来了。
「看你人挺老实的,怎么一捅就是这么大个篓子?」
原来的辛徇可不老实,每天都在琢磨用什么姿势能判定工伤,好讹公司一大笔。
虽然最后没实施吧——他主动典当了自己下半生,换来世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我也因此得到载体重生。
大企业的离职程序繁琐,我拿着流程表,挨个找人签字,一件件归还设备。
走到一半,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跃着一串号码,没有名字。
身体残留记忆告诉我,是辛徇那讨厌的父亲。
「你这周回家记得带上证件。」
我握着手机,推开吸烟室的门。
「为什么?」
那头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下后,嗓门瞬间大了。
「老子不是和你说了吗?十万块请神医来一趟,你哥这病就有救了!」
大脑里有模糊的印象,辛徇父亲上网求助,遇到一人自称神医,轻描淡写说区区小病,开两帖药就能根治。
他信了。
到处凑钱。
凑不到,就让辛徇去贷款。
哪来什么神医,从来都是趁人之危的骗子,专攻最脆弱的人群。
连梁忱这样的高学历高智商,都被骗过很多次。
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期望落空,最后更绝望。
但我知道,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神佛都已求遍,有任何能留住我的法子,都要试一试。
「他身体什么情况,这么多年你心里没点数?两帖药能治好,要医院干什么?」
那头简直气疯。
「给老子闭嘴!你要是有点用,你哥早就好了!」
噢……
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身体如此健康的辛徇选择典当掉自己的后半生。
这具身体被孕育出来只有一个目的——当哥哥的血包。
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两人器官没配上。
生都生出来了,又不能塞回去。
只能早早完成义务教育,丢进社会打工,给哥哥四处求医提供资金。
他越骂越狠。
「要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近乎咆哮,从听筒窜出,震得鼓膜发麻。
我将手机移开一点距离,须臾愣神。
然后笑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过。」
本身就没亲人,还死过一次,他的道德绑架和精神施压于我只是聒噪。
「挂了,什么时候下葬再联系。」
挂断后,我迅速将这串号码拖进黑名单。
翻了翻通讯录,顺手将无关紧要的人挨个拉黑。
最后的联系人备注是哥哥。
手指悬在拉黑键上。
辛徇,继承你身体的人,是个没有亲情观念的冷血动物。
你会不会遗憾呢?
停留数秒,我闭了闭眼,按下。
大概,他会觉得庆幸又羡慕吧。
熄屏抬起头,我才发现吸烟室还有别人。
梁忱指尖燃着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5
手里的离职流程表被我攥得皱巴巴。
流程的最后一栏,是总裁办。
辛徇这样的小职员,并不需要走到那一步。
可身体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将纸笔递了过去。
轻飘飘的离职表,此刻等同于正式退出梁忱人生的申请表。
签了字,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可梁忱淡淡扫了一眼,没动。
伸出去的手臂尴尬地僵在半空,半晌,慢慢收回。
氛围在无言相对中一点点凝固,氧气逐渐变得稀薄。
呼吸困难。
这样的沉默难捱到了极点时,我听到了一声嗤笑。
短促。轻蔑。不屑一顾。
大脑里啪的一下,有根弦猝然崩断。
不可名状的汹涌情绪顷刻之间淹没了理智。
「是啊,很好笑对不对?我也觉得好笑。明知道这场会议重要,耽搁不起,还悠哉悠哉等到开始前两个小时才想着分配给人完成,临时就算了,还只分配给一个员工,多么感人的风控意识啊!业务能力这么棒的员工,梁总好眼光呢。」
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我越说越激动,用不断上扬的音量掩饰藏匿在颤抖声线里的,委屈、不甘和嫉妒。
喉咙好像着了火,灼烧得眼眶滚烫。
全身血液都在叫嚣——
凭什么。
他妈的许沛凭什么!!!
梁忱全程没吭声。
在我口不择言说出「你俩绝配,锁死一辈子」后,脸上的冷峻陡然变得森寒。
他抬手掐灭了烟,一双浅咖色的眸子紧盯着我。
「说够了么。」
平静的四个字,在心头砸出轰鸣。
我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高二刚转入梁忱班,我像头误闯狩猎场的猎物。
有人居高临下品尝我的局促无措,将我的狼狈当作消遣。
有人视我为空气,不屑回应我的任何话。
当然,也有人愿意友好搭理我,比如梁忱。
一次被惹毛,我忍不住奋起反抗,无差别扫射所有人。
毕竟我从来不是软包子,孑然一身,没有软肋,大不了一起死。
「傲慢冷血的狗资本家、剥削者、吸血鬼、披羊皮的豺狼、社会蛀虫……」
他们被我骂得脸色涨红,青筋暴起。
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群情正激愤,趴在桌上睡觉的梁忱抬起头,神色倦懒地捏捏眉心,轻啧一声。
「说够了么。」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指责我,纷纷嘲笑我口不择言失去最后的靠山。
可梁忱无视一片幸灾乐祸的嘈嘈,对愣住没动的我抬抬下巴。
「走吧刺猬同学,陪你的豺狼上音乐课。」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一茬,追问这个绰号的原因。
彼时已经彻底脱下羊皮的梁忱舔舔我柔软的小腹,露出牙齿轻轻咬了一口。
「浑身是刺,只有这里是软的。」
……
可我的刺,早就在企求梁家人认可和生病求医那几年里,拔光了。
我终究还是仓皇逃出了吸烟室。
什么都带不走。
只带走了他最后留给我的,一身薄荷淡香的烟味。
6
残留的那点烟味在第三天就消散无踪。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辛徇灵魂抽离前,将家里打扫得很干净。
断舍离层面上的干净。
除了床和沙发这样的大件家具,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我决定出门,淘点东西,将这里一点点填满。
也给自己找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离世五年,这个城市并没有多大变化。
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圈,看到一家宠物店。
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不自觉推门而入。
欢迎音一响,瞬间有很多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我,我愣了一下,忽然清醒过来。
我在想什么。
小金子那样的普通橘猫,怎么可能出现在宠物店里。
扯了扯嘴角,正要往回撤,身后一道女声断了退路:「你好,借过一下。」
我赶紧往里让了让,靓丽身影从身旁经过,气流带来熟悉的味道。
普鲁斯特效应说,人在闻到曾经闻过的气味时,会触发与之相关的记忆。
大脑第一时间闪过很多画面。
后视镜下摇曳的小葫芦挂件,盛满繁星的全景天窗,微凉的皮革和梁忱炙热的皮肤……
一切都浮动在被晚风稀释的车载香氛里。
我盯着她与梁忱有几分相像的侧脸发怔。
梁忱有一个表妹,我只在照片上见过。
在他被梁家切断经济来源时,偷偷出手帮了不少。
不是吧……这么巧……
店员笑意盈盈地迎上去:「金子马上吹干了,稍等两分钟。」
金子。
我被钉在原地。
店员注意到了门口的我,「先生,想挑一只宠物吗?」
女生也顺着视线望了过来。
看到正脸可以笃定,她确实是梁忱的表妹。
但这个事实与我已无多大关系,我只想确认:「你是不是在银杏树下捡过一只猫?」
女生唇角的浅笑微微僵住。
她上下一番打量:「我认识你吗?」
「有没有?」
「有……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
无从说起。
要怎么告诉她,那只猫将她们的点滴,翻来覆去和我讲了无数遍。
楼梯上传来一声猫叫,女生的目光很快从我身上移开,脸上重新绽开笑意。
「宝宝,妈妈接你回家咯。」
她小心翼翼接过猫包,透过亚克力板,一抹明亮的金橙色。
这抹明亮刺痛了眼球。
多干净,多漂亮。
可我满脑子都是那暗淡的毛色,暗淡的眼神。
「听说真金是亮晶晶的,可我不是,我做不成金子了。」
全身灰扑扑的猫直到最后都没有抬起头。
被乍起的情绪裹挟着,我猛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你知不知道,它原本也可以回家的。」
「啊?你在说什么?」
她一脸莫名其妙,甩了甩胳膊,发现挣脱不开后,表情立刻冷下来,「放开我。」
「为什么喜新厌旧?
「你不是说它是不可替代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金子吗?
「你知道它为了和你重逢有多努力吗?毛打结了,爪子秃了,罐罐只要一个积分,它一分都舍不得花。」
胸腔里情绪翻涌,滚烫得像岩浆,四处灼烧,迫切寻求一个出路。
我已经分不清究竟在为谁鸣不平。
「喂,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啊!
「明明说永远只要我,你的永远,连五年都坚持不到吗?!」
女生被我吼得完全愣住,满脸错愕。
店员在打圆场,周围猫在叫,顶灯苍白炫目,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我在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声音迟疑轻微:「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先别激动好吗?」
那股熟悉的香氛味蓦地浓郁起来。
丝丝缕缕,钻进鼻腔,缠绕在每一根神经上。
我晃了神。
一只手极速闯进视野。
未能反应过来,手肘被狠狠扼住,强硬地反剪到身后。
重心失衡,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人被压制在地。
下巴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本就混沌的大脑更是晕眩。
女生的惊呼好像很远:「哥,吓我一跳!」
哥……
我费劲地消化这个字眼。
「他对你做了什么?」
梁忱的声音响起,我一个激灵,忽地醒了。
原本翻涌的岩浆尽数退去,沸腾血液一点点凉下来。
「没对我做什么,你放开他吧,金子都被你吓到了。」
「你确定?我看到他在纠缠你。」
「嗯,应该认错人了。」
「……」
虽然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依然紧紧锁在我的后背。
仿佛要把人看穿。
良久,压制我的力道倏然一松,身后衣料摩擦声响起,梁忱站直了身。
我保持着趴伏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慢慢撑着地板站起来。
7
梁忱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蓦地顿住。
下一秒,眸光沉了下来。
「你先去车上。」
「啊?没必要哥,他真没把我怎么样。」
「去车上。」他盯着我,冷声重复。
女生看看我,又看看梁忱。
终究顺从地挪动脚步,出了门。
我看到她上了一辆车,黑色的,不是银灰的那辆。
梁忱换车了啊。
也是,换了新人,开启了新生活,承载那么多旧记忆的老车,理当报废回收。
但他怎么不把我俩定制的特调香氛一并换了呢。
是当初定了太多,用不完么。
「还敢看?」
我收回视线,低头看两人相对的鞋尖。
心里明白,此刻抬头能得到的,一定只有满溢的厌恶。
「对公司不满你可以走正当程序,对我不满尽管冲本人来。
「要是被我发现你对她动歪念头……
他忽然伸手,用虎口卡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
「我弄死你。」
一字一顿,刻意压低的声线并未削弱语气中的威慑力。
这是重生以来,我们第一次距离如此近。
以前距离缩到这么短,下一步不是接吻就是拥抱。
可现在。
「听到没有?」
手劲加重,压得喉骨咔咔作响。
他很生气。
梁忱极少动怒,在一起这么久,拢共见过两次。
一次是我在应酬上被人灌酒,神志不清地被带进套房。
一次是生病后,梁家人趁机偷换了我的药,导致我病情急剧恶化。
但发过火,动过杀心又如何,时间会冲淡一切。
只能证明他对珍视的人有不顾一切的保护欲。
是个重情义的好人。
「听到了。」我很勉强地扯起嘴角,艰难出声,「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可以吗?」
他眉间蹙起,松开我的同时将我往后推了一把。
后背撞上货架,我踉跄站稳身体,继续笑。
可笑着笑着,眼泪砸了下来。
「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让你做了那么久的噩梦,还一厢情愿地让你等,嫉妒心发作当面说你新爱人的坏话,对不起。
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回到人间,这么多年你承受的痛苦和寂寞就可以一笔勾销,对不起。
胡乱抹掉眼泪,下半张脸肌肉僵硬,咧起的嘴角怎么都收不回。
此刻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梁忱神色怪异了一瞬。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
尘封多年,连我自己都感觉陌生。
从人世间最短的咒语,变成墓碑上隶书刻写的两个字。
冷冰冰的,慢慢褪色。
不再具有任何羁绊束缚作用,也连接不到任何有血有肉的情感。
张嘴时,它数次从喉咙涌到嘴边,我咬了下唇,又强行咽回去。
费劲地调整好呼吸,再次对他扬起硬邦邦的笑:
「怎么,我哭一哭,梁总就心软了吗。」
他一怔,脸色彻底沉下来。
「你最好说到做到。」
8
梁忱离开很久,我还杵在原地没动。
店员瞄瞄我,小心翼翼开口,「先生,您还需要什么?」
想起刚才的失态,脸颊微微发烫。
于是回家时,左手拎了幅别人丢弃的向日葵挂画,右手拎了袋猫粮。
挂画擦干净,我捧着它在空荡荡的家里兜了两圈,最后挂在了床对面的墙上。
素白的墙上多了抹颜色,整个房间跟着明亮起来。
猫粮拆开倒出一碗,放在向日葵前。
刚摆上就觉得有些可笑。
金子下辈子,大概不会做猫了吧。
变成什么呢?
如果能相遇就好了。
我就着猫粮,又躺了两天。
直到一串急促门铃声响起。
猫眼外是个没见过的男人,一脸不爽地狂按。
西装革履,气质却是十足的浑不吝。
辛徇应该认识,因为身体本能打了个颤。
遗憾的是,重生在这具身体上越久,他残留的记忆便越稀薄。
我一时弄不清楚两人的纠葛。
男人开始不耐地拍门。
「辛徇,我知道你在家。」
这个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小区隔音很差,原住民们已搬离,现在的邻里基本都是昼夜颠倒的基层打工人。
我怕他惊扰别人引起不满,赶紧开门。
门刚拉开一条缝,便被蛮力推开,男人急躁地挤进来,一把将我摁在墙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抗。
「胆子肥了啊,敢把我拉黑?」
我被撞得懵圈,本能抵住他的胸膛往外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他愣了愣,勾起嘴角:「哟,生气了?不就是缺席了你生日吗,我让秘书给你寄礼物了啊,没收到?」
话音落下,他抬眸往房间里看,然后,笑容缓慢僵住。
他看不到什么礼物。
只看到一室空荡。
禁锢住我的手松开了,男人往里走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环顾一圈。
「你……要搬家?」
我整整凌乱的衣领,「不搬。」
「那些东西呢?我送你的那些……」
我抬起头,迎面对上他的错愕和茫然,心脏莫名抽痛了下。
不是我的反应,是辛徇的。
「丢了。」我替辛徇回答。
「丢了?!」
男人音量陡然飙高。
他看起来很生气,抓狂地踱来踱去,打开每一个柜子,拉开每一个抽屉。
「你凭什么丢?我送你的东西,你凭什么丢!」
柜门被他砸的砰砰作响,我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力。
「为什么不能丢?」
闻言男人两步走到我面前,再次将我一把揪住,怒目圆瞪:「辛徇,你到底在闹什么?」
气管挤压,呼吸受阻。
我挣脱不开,跟着烦躁起来。
本以为他做断舍离是不让这个家被父亲哥哥占便宜,但现在看来,和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也脱不了干系。
「没在闹。」我艰难挤出声音,「辛徇没在闹。」
他没有闹的资本。
他很冷静。
也很绝望。
男人松开我,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竟浮起一丝无措。
「辛徇……你该不会,气我去相亲了吧?
「糊弄老爷子的,根本没打算真交往……」
他挠了挠脸,极快地瞄我一眼,吞吞吐吐,「就算真交往,你又有什么好气的,难道你喜……」
话没有说下去。
像是害怕得到回答一般,男人很快转移了话题。
「不管了,先陪我去吃饭。」
他拽着我往外走,「这几天你不理我,我胃口都差了。」
我被他拽到车前,脑海中不自觉冒出一个名字。
「施野。」
他拉开车门,将我往里头塞。
「干嘛?想拒绝?你可是你欠我的,再生气也得去。」
原来是他啊。
富二代小开。
通讯录里的备注是「债主」,我还以为是辛徇父亲那边的人,顺手拉黑了。
街景在窗外不断倒退。
细碎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回原貌。
下一个路口,就是辛徇和施野相遇的地方。
业余跑外卖的辛徇不小心剐蹭了施野的豪车。
很像古早偶像剧的开篇。
等待交警的空档里,辛徇从侧翻的小电驴边捡起摔成一滩的外卖,平静地联系顾客,然后坐在街边,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施野走到他面前,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尖。
「喂肇事者,吃这么香。」
话音顿了顿,莫名其妙拐了个弯。
「给我吃一口。」
很像古早偶像剧的发展。
后面的记忆模糊了。
高楼大厦霓虹灯都在远去。
辛徇熄灭了自己的灯。
不是古早偶像剧的结局。
「辛徇已经死了。」我说。
施野没有听清,他刚骂完一个不看信号灯的路人,扭过头看我:「你刚才说话了?」
红灯转绿。
那句话却哽在了喉咙里,怎么都无法说出第二遍。
9
施野带我去的是一家会员制餐厅。
刚一进门我就想起来,梁忱也曾是这里的常客,当初为了避开梁家人的追寻和干扰,留的还是我的名字。
他娴熟地点完单,将平板还给服务生。
收到一半的手拐了方向,捏住我的脸颊。
「刚才就想说,几天没见,怎么瘦了?」
我偏过头,挣开了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亲昵。
坦白讲,我并不需要陪他周旋。
我的重生是我和金子共同挣来的,有权选择如何过。
而辛徇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的过往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但发觉身体里的记忆和本能都在逐渐淡化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大概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承载他存在痕迹的人。
这具肉体于我,是新生。
于辛徇,是活着的墓碑。
至少我要知道,碑文该怎么写。
「干嘛?还没消气?」他不依不饶,强行扳过我的脸,双手捧住脸颊逼我看他,「不就失约了一次么,我发誓以后你的生日我都陪你,行了吧?」
我反问:「怎么陪我?」
施野怔住。
看这表情,应该没认真思考过。
「陪……陪你吃饭,陪你许愿,陪你拆礼物……哎哟真服了,你个小穷货肇事者,我不追究你的责任,还拿捏上我了。」
掌心在脸颊上搓了搓,「说实话,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还是工作太忙?梁家那破工作一个月才几块钱,辞了得了。」
菜一道道上,施野松开我,往我碗里夹了块肉。
我拿起筷子,点点肉皮上缀着的金箔。
「辞了然后呢,喝西北风吗?」
「跟我啊,我能饿着你?」
「跟你?什么身份?」
施野忽然局促起来,脸上的吊儿郎当一扫而空。
「跟我的意思是,做我的吃饭搭子,我挺喜欢和你一块儿吃饭的,正常给你开工资。」
「那以后不喜欢了呢?」
他又给我夹了块肉,塞了支螃蟹腿。
「……哪来这么多问题?安静吃饭。」
我再度张嘴,施野没给我继续说的机会。
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一脸惊讶的样子。
「我靠,我家合作商也在这儿,得过去打个招呼,你先吃。」
菜上齐了。
菜凉了。
施野一直没回来。
我将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又在电话拨出的瞬间挂断。
算了。
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两个字是我说的,还是辛徇的叹息。
我又坐了一会,叫来了服务员。
这种情况理应走人,账单发给施野就好。
但全程只有我一个人在吃,多少有点不厚道。
看完账单,头皮麻了。
一整个后悔。
道德感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钱花。
搜遍每个账户余额,辛徇穷得一清二白。
服务员将我的狼狈尽收眼底,好心地问:「要不……就记在施先生账上?」
我按灭手机,咬咬下唇。
「不,用另一个会员账号吧。」
10
之前的号竟真的还保留着。
我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个号,还在使用吗?」
「有的。」服务员给了肯定回答,「最近一次消费就在十分钟前。」
啊?
我呆住了。
「您的密码正确,那我帮您结账了。」
「等等!」
回过神来想阻止,已经晚了。
本以为他已经注销了这个号,或者彻底遗忘,我能拿充值余额解眼下尴尬。
但我没想到,他还在用。
习惯了懒得换?
还是当初充太多没花完?
十分钟前……
意味着我此刻出门,说不定会和他遇上。
明明才承诺过,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
「帮,帮我打包吧。」
这个要求在这里太过罕见,服务员出门很久,才帮我找来打包盒。
正好,我也想拖延一点时间。
拎着餐盒下楼,顺手点开手机查回家路线。
电梯里信号微弱,等了半天终于转出来,门也恰好同时打开。
「你吃完了?」
抬起头,是施野。
他扫过我拎着的一大袋,「一口都没给我留?」
确实没留,连装饰用的萝卜雕花都带走了。
我攥了攥掌心,「没花你钱。」
「这是钱不钱的事吗……等等,你哪来的钱?」
含糊应了声往外走,他立刻追上来,气势汹汹。
「所以把我拉黑,丢我东西,是傍上别人了?」
「傍上?」
我停了脚步,「我和你之前是这种关系吗?」
他一噎,脸瞬间涨红。
「胡、胡说什么,我们哪有那么龌龊。再说,我得饿成啥样才会放着美女不要,包养你一个……」
视线悠悠从我身上飘过,声音轻了不少,「又瘦又干瘪的男人。」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点点头。
「哦。」
施野见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忙不迭跟上来。
「还有事吗?拉拉扯扯的很烦。」
「我还没吃呢,再陪我吃点。」
我把食盒往他怀里一塞,「送你,吃去吧。又瘦又干瘪的男人要回家了。」
他捧着一大袋子,表情迟疑又无措,「你又生气了?」
懒得理他,我点亮手机原地转了转,确认方向后抬脚就走。
还没走出两步,又被施野截住。
「别走了,这么远我送你。」
他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将我往停车场扯。
高大背影满是急躁,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叹口气。
短暂的接触下来,基本可以看穿施野。
一个恃着家大业大为所欲为的花瓶富二代。
一个口是心非的傲娇锯嘴葫芦。
一个……只会让辛徇失望的恐同深柜。
「我欠你多少钱?要不打个借条吧,你把卡号给我,我分期打款,以后我们就别见面了。」
他猛地滞住脚步,「为什么?」
还没张嘴,他又大声道:「我不同意!」
这一声卯足了劲,甚至有了回音。
我下意识望望周围,「你声音小一……」
眼睛缓慢睁大。
十余米外,停着梁忱的车。
车灯亮着,有人。
11
我忙扭过头,快走两步到施野车边,「行行行,不同意就算了,快开门。」
「突然急什么?」
施野跟着坐进车,表情不大好看。
他没发动车子,眯着眼往梁忱的方向张望。
「你是不是看见谁了?现任?前女友?还是……前男友?」
怎么这会儿变聪明……
我忍不住催他:「没有谁,走吧。」
施野慢慢悠悠启动,发动机轰鸣,却迟迟不踩油门。
我低头祈祷梁忱没看见我。
病重时浑身插管的疼痛,远比不上被他用厌恶眼神注视时的心痛。
「这不是梁家大少爷的车么。」
大脑一凛,我条件反射地侧过头,果然看到一抹幽黑从车窗边缓缓经过。
「你刚才看到的是他?」
施野唇角扬起,眼底却不见笑意。
「噢~你怕被梁忱看见和我在一起,心虚?」
「没有。」我果断否认,「单纯打工人畏惧老板罢了。」
「老板?别是金主吧。辛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让我很陌生。」
一个猝不及防的疾速起步,后背紧紧贴上座椅。
心头冒起一个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施野开始疯狂加速追梁忱的车。
我慌了,「你干嘛!超速了!」
施野置若罔闻。
眼看离梁忱的车越来越近,我咬咬牙,软下态度,「施野,不是送我回家吗?开错方向啦,我们掉头好不好?回家陪你吃饭。」
态度一软,他表情变得更难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现在知道求饶了?今天第一次给我好脸色,竟然是为了别的男人。」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我不敢再吭声,只能揪紧胸前的安全带。
红绿灯前,两辆车并排停下。
施野降下窗,一手撑着方向盘,一手随意搭在车门上。
「哟,真巧啊,梁总也等红灯?」
别搭理他,别搭理他,别搭理他……
可惜神明没听见我的心声。
许沛的声音恭恭敬敬:「小施总,好巧。」
「啧,谁和你说话了,让开,你家梁总呢?」
那侧被他呛得默了两秒,依旧维持着礼貌:「梁总喝多了,有事可以和我讲,但这里也不是谈事的场所,方便的话,还是约个时间……」
「听到没。」施野转过头阴阳怪气,「喝多了~心疼么。」
「……别乱说,求你。」
我紧贴椅背往角落缩,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可许沛还是眼尖地发现了我。
在施野那儿受的气顿时找到了出口。
「辛徇?」他的声音尖锐不少,「还真是你。我说你怎么突然消极办公,被辞退也不慌,原来是……」
他拉长了音。
「攀上高枝了啊——真了不得。」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正要反驳,结果一眼对上了梁忱的视线。
顷刻失语。
他靠着头枕,眉宇蕴着浓浓倦乏,瞳色偏浅的眸子淡漠到了极致。
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我率先移开目光,低垂下头。
施野把窗升起,神情紧绷:「你被辞退了?」
「嗯。」
「什么时候?」
「有几天了。」
「怎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
得到回答的施野抿紧了唇。
我闷声提醒他:「ŧŭ₉你澄清一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毕竟他最忌讳这个,生怕别人知道他和男人关系密切。
红灯开始倒数,施野却迟迟没吭声。
食指一下下点着方向盘,不知在想什么。
「施野?你听到了吗?」
他紧盯着跳动的数字,在转绿的瞬间,忽然再度降下窗,探出头语气玩味。
「梁忱,你守寡这么多年,眼光直线下降啊,什么人都能带在身边,也真是不挑。」
撂下这一句,在我和许沛的惊愕里,他踩下油门,利落地调了个头。
12
一直到家楼下,施野都没再说话。
我松开安全带,几番犹豫,还是开了口。
「其实他们……是情侣,在公司官宣过。」
想到那日场景,心还在隐隐抽痛。
「我知道。」他一脸无所谓地耸肩,「当天就把他老爸气进医院了,现在还没出院呢。」
我愣怔一瞬,「这样啊。」
原来梁家依然没接受梁忱喜欢男人。
原来他乖乖回到梁家,却没有乖乖接受家里对终身大事的安排。
倒也符合梁忱一贯的性子。
以前他也是这样,为了我在一起,和整个家族对抗。
哦……确切地说,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喜欢的人。
那时喜欢我,现在喜欢许沛。
「你说那种话,不太合适,要不还是去道个歉吧,别影响到你家生意。」
「没事,圈子里对他那个小男友贴脸开大的还少么,没见他维护过一次……不说这个了。」
施野侧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一脸严肃。
「辛徇,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头一回看到他紧张成这样,我点点头,「你问。」
「你消极上班,把我拉黑,丢光家具,刚才甚至舍得花那么多钱结账,是不是……」
他小心翼翼斟酌了下措辞。
「是不是,有点想不开啊?」
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气氛慢慢凝重起来。
我偏过头,没吭声。
太迟了。
没得到回应,施野呼吸顿时凌乱。
他倾身靠过来,慌兮兮地扒拉我的手。
「不许做傻事,听到没?
「有什么问题还有我呢,投胎成人多不容易啊,好好享受人生,小风小浪不至于。」
说着,他强行握住我的手腕,举起手机解锁,对着我的收款码一笔笔转钱。
每一笔都顶格限额。
「之前不给你转不是不想给,只是怕这段关系变质……」
被握着的皮肤清晰感觉到了他节节攀升的体温。
「那现在ṱûₛ变质了吗?」我问。
按 0 的手指停下了。
两秒后,他松开我,往后退坐回驾驶座。
「这点够花了吧?不够和我说。」ṱű̂³
我看着余额,苦笑一声。
够辛徇他爸请二十个神医,够辛徇普普通通地过完一辈子。
真的太迟了。
13
我依然每天躺着。
重生局没日没夜的那五年,几乎耗尽了我的精神力和动力。
目睹梁忱紧紧拥抱许沛后,最后支撑我的信念也轰然倒塌。
我需要时间养回来,但不知道需要多久。
某些晚霞很漂亮的日子,我会出门淘点小零小碎装点家里。
几乎每次,都会遇到施野。
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哥,每天上班打卡似的,确认我关灯睡觉才会离开。
和他保证了无数遍不会寻短见,他依然我行我素。
一次出门,无意间走到了高中门口。
校门口的糖水铺子依然开着,连装修都没有变。
以前放学,梁忱总要和我在这里消磨掉两张卷子才肯回家。
春秋吃甘草果切,夏天果汁冰,冬天木薯糖水。
可惜,老板说最后一份木薯糖水卖完了。
我在以前常坐的位置坐了会,打包了份地瓜糖水,又买了份卤味。
敲响了施野的车窗。
「上去吃点?」
家里没有餐桌,施野学我的样子盘腿坐在地上,吃得很香。
他的少爷脾气真是很弹性的存在,时有时无。
「以后少往我这里跑,公司不需要盯着吗?」
施野不以为意,「开公司还要我亲自上班?那我花那么多钱雇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
真是惊世骇俗的发言。
「反正,我每天陪你吃吃喝喝也比某些人努力努力白努力强。」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止了话头。
像在等我追问。
我懒得搭理,塞进一口地瓜。
施野没忍住,主动接上话茬,「梁忱把他爸气进医院之后,一连犯了好多低级决策错误,梁家都乱成一锅粥了。」
我慢慢嚼完,咽下,又舀起一块。
施野也自顾自开始啃卤味。
良久。
「……然后呢?」
施野一脸「我就知道你在意」的样子,朝我一扬眉,「解不解气?」
「关我什么事。」
「你们打工人不是最爱看前司倒闭的戏码吗?」他迟疑起来,嘀嘀咕咕,「靠,难道小丁骗我。」
小丁是他的助理。
施野偶尔缺席,小丁替他盯梢,见到我就和 npc 剧情被触发一般,自动絮絮叨叨一些人生如此美好的鸡汤。
我捏紧勺子,戳戳地瓜。
「有这么严重?」
「沉疴宿疾,我估摸着Ṫũ₍悬。雷从他回归梁家那会儿就埋下了,现在想挽回都难。」
内心并不相信梁忱会犯这种重大过错,但施野也不至于诓我。
他丢开啃完的骨头,擦了擦手。
「好吃,回请你一顿吧。
「后天有个晚宴,陪我参加?」
「晚宴?」我惊愕地睁大眼,「我是男的。」
「所以呢?」
「所以我当不了你的女伴。」
「对啊,你是我的男伴。」
……
很难把现在的施野和前段时间一口一个「又瘦又干瘪」的深柜联系在一起。
好像有什么正在往不该发展的方向发展。
想拒绝,又犯难。
我该怎么处置他和辛徇的关系?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他眯起眼,视线上下梭巡一通,「尺码你发给我,还是我帮你量?」
14
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天将亮未亮时,睡意终于袭来,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换工作了?别以为老子找不到你。】
手机屏幕光线刺眼,我瞬间清醒。
陌生号码,复制到微信查无此人。
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对面是谁。
居然找到公司去了。
看来辛徇留了心眼没告诉他们住址,但找过来是迟早的事。
早就知道拉黑不过一时图个清净,这种吸血鬼家人,不把人压榨到敲骨吸髓地步,绝不消停。
等到天亮,我给施野打了个电话。
「唔?搬家?」
他来的很快,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都没来得及打理。
这套房子还有两个月到期,我不打算转租,留在这里做个幌子就好。
我需要别人身份办理的新住处和新号码。
施野没多问,安排小丁着手去办。
旧的手机卡被我掰成两半丢进垃圾桶,新号码第一个联系人是施野。
他一脸美滋滋地在名字前加上 AAA,见我盯着,又敛起表情,轻咳一声将手机还给我。
「好了,把你家人加上吧。」
我接过手机,直接熄屏收进口袋,「你以为我在躲谁?」
「啊?你在躲家人?为什么?」
他看起来既困惑又震惊,「又闹矛盾了?」
「又?」我皱起眉,「辛……我和你说过家里的事吗?」
「提过两句你忘了?我明白你觉得不好意思,不想多说。但家境好不好又不是你能决定的,至少父母健在,还有哥哥,已经比很多小孩都幸运,要知足。」
幸运。知足。
他什么都不知道。
辛徇没有向他求助过吗?
还是说,求助过,却被无视了。
我深吸一口气,「他们才是辛徇不幸的源头。」
「别闹脾气,他们联系不上你会担心的。」
「确实会担心,担心找不到冤大头,替死鬼。」
施野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这超出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欲言又止,神情也严肃起来。
他想和我讲道理。
一个从没吃过人间疾苦的人,讲出的道理轻飘飘的,永远落不到地上。
「怎么可能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义正辞严。
「我记得你哥哥在生病,这种关头怎么可以弃之不顾?如果遇到困难,我会帮你,你不是一个人。」
他循循善诱。
可我始终没有搭腔,不为所动。
施野大概觉得我简直不可理喻,蓦地生起气来。
「辛徇,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怎么不像,哪里变了?」
「你以前很乐观,很温柔,总是对我笑,从来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我点点头,「那现在呢。」
「情绪不稳定,总是生气。」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越说越快,「冷漠,阴阳怪气,没良心……」
我全程平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一句,只在他声音减弱到听不清时打断他:
「施野,你喜欢辛徇吧?」
他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连那点微弱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依然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对一个男人动心?
还是不愿意承认对一个阶级之外的男人动心?
施野疾声数落缺点时,这具身体没有一丝反应。
辛徇已经彻底不在了。
我没有追问,朝他笑笑。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
「晚宴之后,我会告诉你原因。」
15
大概小丁不在,我被当作施野的助理,宴会上没什么异样目光,倒也自在。
不喜欢喝酒,基本都是施野在喝,几轮招呼下来,明显感觉他的脚步虚浮不少。
「你没事吧?」
他含糊应了一声,「车里有解酒汤。」
车里不仅有解酒汤。
一开车门我就闻到了浓郁花香,心念微动,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果不其然看到满满当当的鲜花。
有所预料,但还是惊讶了下。
他竟然想把我的坦白局,变成告白局,还打算用这种烂俗的方式。
真麻烦。
在这种情境下告诉他真相,也够残忍的。
我闭了闭眼,将后备箱关上。
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保温箱里拎出解酒汤上楼。
推开休息室的门,浓浓酒气袭面而来。
我不自觉皱了眉:「我才走多久,喝那么多?」
室内一片昏暗。
刚摸到开关,一旁沙发上低沉出声:「别开灯。」
动作倏然定住。
走错房间了,里面不是施野。
是……
我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心脏几乎快跳出胸腔。
借着门上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看清了躺在沙发上的男人。
闭着眼,眉头紧锁,脸上疲倦和不适交织。
梁忱创业时喝伤过胃,被我凶过后一直很注意,不会喝多。
现在这么浓的酒气是喝了多少……因为梁氏遇到的危机吗?
竟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我克制不住抬手,想和以前一样抚平他眉间的山壑。
此刻他不清醒,此处没有别人。
不会有人知道,让我趁人之危一次,就这一次……
还没碰到,梁忱忽然动了动。
手僵在半空,遇到巨大阻力,再也不能向前一厘。
差点,就犯错了。
再喜欢,再放不下,他都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
我到底在做什么……
咬咬牙,强迫自己转过身。
刚走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像在喉间滚了滚,却压抑着没有出口。
我杵在原地很久,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s……吉……
「时吉。」
大脑轰的一下,浑身血液刹那凝固。
身体和灵魂同步颤抖。
他在……叫我。
16
梁忱依然没有清醒。
我蹲在沙发边,屏息等了很久。
他没再出声,呼吸渐沉绵长,似乎睡着了。
我摸摸胸口,悸动慢慢平息,生出点苦涩余味。
想什么呢,是幻听啊。
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眼,高挺鼻梁……
领带似乎太紧,看起来卡得难受。
我再度伸手,这次动作很快,怕自己后悔,赶在道德感反应过来前,替他松了领带,解开了最顶上的纽扣。
食指不可避免地触到皮肤,醉酒后体温高了不少,热意沿着神经爬上脸,脸也跟着热起来。
收回手,内心挣扎两秒,将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唇上。
缓慢摩挲。
一室安静。
手机铃声响得猝不及防。
我飞快调成震动,将亮度划到最低。
动作再快,还是惊扰到了梁忱。
他皱了皱眉,含混不清地呵斥一声:「出去。」
宠物店里的他气场全开,此刻明显虚弱不少。
我见过他最脆弱的样子。
衣衫凌乱,下巴胡茬青灰。
跪在病床边,哽咽着求我别走,别留下他一个人。
脑中两道声音开始打架。
抱在怀里的解酒汤还温热着,施野等着喝。
别留下他一个人。
休息室是公共的,待会儿可能有人会进来。
别留下他一个人。
梁忱有交往的男朋友,他很讨厌现在的我。
……别留下他一个人。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好决定,给小丁发了则消息,将手机揣进兜里。
「梁先生。」我压低声线,温声道,「您点的解酒汤到了,我扶您起来。」
梁忱浓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眼神迷离朦胧,显然还没从醉酒的混沌中醒过来。
「我没点。」
「嗯。」我拧开汤罐盖子,轻声道,「许先生点的。」
压抑酸涩的说辞,不知为何反而激起了梁忱的反抗,他一挥手:
「让他滚!」
热汤撒了出来,我不知道他和许沛发生了什么,忙连声改口:「抱歉,说错了,是我点的。」
他安静下来,漂亮失神的眼睛望过来,「你是谁?」
我趁机扶起他,坐到他身后,环拥住他的后背。
「喝完告诉你。」
忘拿勺子,我一手垫在他的下巴,一手拿着汤罐,仰头自己先喝了两口。
温度正好,不甜也不苦。
递到梁忱唇边,他乖乖地喝了。
我放下心,习惯性地拿手背轻轻揩去他嘴角淌下来的汤液。
很和谐。
和以前许多个夜晚一样,他喝多,我照顾,然后醒来骂他一顿。
解酒汤永远喝不完就好了。
这里永远没人打扰就好了。
神经被久违的近距离接触麻痹着,因此在手腕被大力扼住时,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猝不及防,天旋地转。
砸落在厚重地毯上的汤罐咕噜噜滚出去,停在某个角落。
房间彻底沉寂下来,只有两道交叠的急促呼吸声。
他一向对陌生人很紧惕,我早该预料到的。
双手被压在头顶,后背沙发皮革上还有梁忱躺过的体温,很热。
压在身上的更热。
我确信自己的脸隐在阴影里,他看不真切。
但还是紧张得全身紧绷。
「谁派你来的?」
我愣了愣,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要害他吗?
没得到回答,梁忱逼近一点距离,「给我喝的什么?」
「解、解酒汤。」
「真以为我醉了?」他冷呵一声,「上次没得逞,还想故技重施?」
刚才的顺从,是假的。
他没喝。
他被人下过药。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
手机冷不丁震动,嗡鸣声不大,在这个幽静空间存在感却极强。
「你的雇主?」他一手继续压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向我的裤兜,「就这么迫不及待确认成果么?」
这个新号码,联系人除了施野,就只有后来加的小丁。
不管是谁,都不该被卷进来。
我奋力挣扎,「没有人雇我,我只是一个……一个服务员。」
挣扎的力气微不足道,他蛮力伸进口袋,骨感指节屈起,抵在腹股沟,激起一阵酥麻。
简直麻到了骨头缝里。
好奇怪,怎么越来越热了。
不是梁忱的体温,是我的。
他将手机递到我面前,冷声命令:「解锁。」
我赶紧闭眼。
梁忱试了两次,大概反应过来,松开钳制,转而掐住我的下巴。
「把眼睛睁开。」
我咬牙没动,炙热气流拂过脸颊,他笑了:
「跟我耗,行。有本事这辈子都别睁眼。」
在这样的紧迫情势里,我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上辈子最后那段时间。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决定给梁忱做死亡脱敏。
悄悄拔掉心率监测,闭眼屏住呼吸,全身绷紧。
在他颤抖着探我鼻息,崩溃大叫医生时,又猛地睁眼对他笑起来:「哈哈,骗你的。」
装死了好几次,每次他都上当。
一次演得太过,等到医生来了才睁眼,梁忱将头抵在我的肩上,眼泪掉进空荡荡的病号服里。
「别这样,时吉。
「我每次都会当真……
「但你能发誓,每次都在骗我吗?」
我不能发誓。
我们都知道,即将到来的最后一次,梁忱等不到这句话。
梁忱永远无法脱敏。
我睁开眼,迎上他的目光。
声音很轻。
「我没有这个本事,梁总。」
17
大概酒精钝化了他的反应。
他怔了很久,等到解锁的手机再次暗下去,才回过神。
屏幕重新点亮,刺眼白光映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的脸尤为冷峻。
手机格式化过,能看的东西寥寥无几。
他很快将手机丢还给我,我拿起,看清了施野的消息。
【我靠,你怎么不接电话,带着解酒汤去哪儿了??
【你没喝吧?你没喝吧?!!快回我消息!!
【小丁这混小子,说实在看不下去,要给我加把劲,在里面加东西了啊啊啊啊啊……】
……
头有点晕。
一堆字在眼前飘来飘去,怎么都无法聚焦。
原来真的下药了。
我喝了多少来着?
脑子转得很费劲。
两口,对,只有两口。
应该问题不大……
「所以这是给施野的?」
「对,我走错房间了。」
梁忱居高临下睨着我,「房间走错了,名字也叫错了?」
名字……
刚才梁先生、梁总都叫了,没法否认。
「……没叫错。」我咬了咬下唇,压抑住身体里一波波的热意,「您醉得更厉害,身边也没人,想顺手帮一下。」
「顺手。」他重复。
「……对不起。」
「又对不起,这次为了什么?」
理智逐渐被热意冲得崩盘。
难以启齿的地方出现了难以启齿的反应。
我呆滞了几秒,臊得眼眶发热,「梁总,您能不能……先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呢,去找施野?」
脑海瞬间浮现满满一后备箱的花,还有副驾驶座上的奢侈品礼盒。
我摇摇头,「不去他那儿。」
一个理性被欲望蚕食,一个刚明确自己心意。
凑在一块儿,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那去哪儿?」
梁忱周身那股尖锐锋利的攻击性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压迫感。
幽暗光线里,他凝视着我,像豺狼窥伺自己的猎物。
「去医院,或者回家。」
口腔里开始分泌口水,我咽了又咽,明白不能再这么待下去。
身体在失控了。
「梁总,我对您真的没有恶意,求求放过我,我改天登门道歉好不好?当、当然,如果您不想再见到我,我明天就买机票离开……」
梁忱突然打断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次被问这个问题,我彻底没了插科打诨的劲儿,老老实实回答:「辛徇。」
「哪个 xun?」
呼吸粗重起来,我努力克制,才堪堪稳住声线,「双人旁……十天的那个旬……」
「噢。」
梁忱沉吟片刻,冷不丁问:「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很少有人给儿子取这个名字。」
混沌大脑猛地一个激灵。
分别太久,竟忘了他是多么敏锐的人,谎言在他眼里无处遁形。
「回答我,答到我满意就送你去医院。」
「是……不太好。」
我小口小口喘息,Ťŭₕ断断续续地概述了一下辛徇的家庭环境。
不敢细讲,残留的记忆不完整,怕经不起推敲。
梁忱认真听着,话锋一转:「你进梁氏多久了?」
「我……」
大脑一片空白,完了,我不知道。
他完全不给我思考的时间,不依不饶地继续审问:「你的上级领导是谁?当初是谁面试你的?上一份工作在哪里?为什么来梁氏?」
热意变成冷汗,洇湿了后背衣料,黏腻地紧粘在皮肤上。
身体这个状况,我无法分心确保对话滴水不漏,只能牵强地转移话题。
「梁总,上次的会议出问题了吗?对不起,那时候我……我家里出了点状况,心烦意乱,所以有些消极……」
「哦?那通电话是家里打来的?」梁忱轻笑一声,「我看你拉黑人挺积极的。」
他这一笑,身体里炸开一锅沸水,反应迅猛到天灵盖发麻。
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咬破下唇也没能将呻吟咽回。
我想哭了。
就两口……
小丁下了致死量吗?
「我……我真的没有被收买,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我发誓。」
梁忱垂眸,「你发誓。」
我呜咽出声,「我发誓。」
他又直直地凝视我很久,薄唇轻启:「你有没有对不起我,我说了算。」
说完,他拨出去一个电话。
再然后,我的意识断片了。
18
醒来在医院,单人病房。
吊瓶里的水还剩一半,算了算时间,大概晕了一个小时。
身体总有微妙的异样感,像覆了层潮湿的苔藓。
那里有点……敏感。
以前和梁忱折腾得狠了,瘫着不想动,没及时洗澡也会有这种感觉……
但眼下衣衫平整,皮带也安然扣着,腰不酸腿不疼,大概……后遗症?
没经验,上辈子我也没中过这种猛药。
又默默躺了一会,想起还没回施野,赶紧掏出手机。
点亮屏幕,比满屏的未接电话先撞进眼球的,是时间。
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意味着我至少晕了三个小时。
心里涌起不安,对这三小时,我毫无印象,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揪着头发苦苦回想,只得到一片空白。
算了,至少还活着。
正想给施野回个电话,门把手忽然被人按下。
我一怔,条件反射揣起手机闭上眼。
外面的人没能进来,许沛急匆匆的声音打断了开门的动作。
「多出来的那笔消费,查到了,是施野。具体什么情况,可能还得问一下他本人,也许是服务员搞错了。」
消费……
我迟钝地想起来,之前拿原来的账号结了一次账。
梁忱应酬很多,本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这一笔,没想到不仅注意到了,还特地去查了。
「知道了。」
梁忱回应淡淡的。
「都说了我不会擅自乱刷。」许沛很委屈,「你还和我发那么大火。」
门外默了几秒,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像衣物摩擦。
「别这样……在外面。」
「好啦,我很好哄的。」许沛的语气又轻快起来,「梁董下午说想见见我,我不敢,拖着没去,你陪我好不好?」
外头又安静了好一会,梁忱松口答应。
「现在去吧。」
两人脚步声远去很久。
我蒙着被子,眼前一阵发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憋着气,忘记要呼吸。
比起直面两人拥抱,这样让人无限遐想的暧昧,似乎更扎心。
接吻了吗?
至少也拥抱了吧。
现在还一起去见家长。
马上能得到家人的肯定和祝福。
我一辈子都没得到的东西,许沛轻轻松松就得到了。
自诩亲情观念淡泊,不屑梁忱以外任何人的认可,嘴硬而已。
好嫉妒。
好嫉妒啊。
吊瓶的水没有挂完。
我拔了针,连针孔都顾不上按,逃似的离开了医院。
19
施野给我安排的住处在他家旗下的酒店。
好坏参半。
好在安全,辛家人绝对找不到我。
坏在他不打招呼就能直接刷卡进来。
施野进门时,我刚洗完澡。
只裹了一条浴巾,正在吹头发。
我紧急披上浴袍,「能不能先敲门?」
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喉结滚动了下。
「我开的房,为什么要敲。」
系腰带的动作滞住。
我抬起头,皱眉不悦,「住进你的房,难道就变成你的所属物品,不需要尊严了吗?」
施野愣了愣,随心所欲惯了的人,难得吃瘪,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挤出一句:「行行行,下次进来前敲门。」
……
算了,心累。
我也没有必要纠正他,敲门不光是提醒,更是征求许可。
「这么晚什么事?」
「你还问我什么事?」
他看起来相当不爽,「不是要告诉我改变的原因吗?结果消失了一整个晚上,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耍我玩?」
「没有故意不回。」我停顿几秒,决定保留部分事实,「我去医院了。」
「医院?」
施野睁大眼,视线扫视一通,最后落在我青肿的手背上。
「你哪里不舒服,现在呢,怎么不住院,要不要再仔细检查一下?」
他的关心很真切,但一串问题问得我头疼。
我捏捏眉心,「问你的小丁去,到底下了几包药,我试了两口直接不省人事,幸好没给你喝。」
施野的脸顿时红了。
「哦……你真喝了……那、那……」他结巴了半天,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声音紧绷,「你不省人事,怎么去的医院?」
我扯过被子盖上,「嗯……有人送我去。」
「谁?」
「已经半夜了,我很累很困,明天和你说行吗?」
「谁?」他寸步不让。
……
施野玩世不恭,肆意不羁,但心思很单纯,大部分时间很好糊弄。
糊弄不过去的小部分时间,就会狠狠钻牛角尖。
「我前任……老板。」
施野音量瞬间高了,「梁忱?你今晚和梁忱待在一块儿?」
「他喝多了,恰好遇到。」
「他喝多了,你又喝了药,然后你们待了一整晚,做了几次?」
……
不可理喻。
「别闹,什么都没发生。」我不想和他多掰扯,冷下脸赶人:「我真的很累。」
「是啊,做一晚能不累吗?」
他咬牙切齿,上前两步一把掀开被子,欺身压下来。
出乎预料的发展,震惊到反抗慢一拍,本就松垮的浴巾被扯下,浴袍前襟和下摆尽数敞开,只有腰间系带勉强维持着,一条名存实亡的防线。
「施野你发什么疯!我都说了没有!」
「不可能,小丁说如果不……」他咬牙止了声,大力压住我的腿,「你给我检查一下。」
在悬殊体格差距面前,抵抗宛如螳臂当车。
腿被他以一种极为羞耻的姿势掰着,我好像砧板上的肉,遭受他翻来覆去的质检。
又羞又愤,我破口大骂:「放开我!你他妈当我是宠物还是玩具,知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施野置若罔闻。
目光定在身下,陡然变得凌厉。
发了狠地,用指腹大力搓按我的大腿根。
我痛得抬脚蹬他,反被一把抓住脚腕。
抬起眼,骂声噎在喉咙里。
施野双眸泛红,死死盯着我。
「还骗我没有?这是什么?」
一串红痕。
颜色很浅,很新。
我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不就是你刚刚搓出来的吗?」
「……不是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抓着大腿的手一点点泄了劲。
他看着我,又好像没有在看我。
「辛徇。」
两个字,他念过许多遍,用不同的语气,不同的情绪。
轻佻,愤怒,不解……
可这次,我竟从他的声线里,读到了浓浓的惊惶,摇摇欲坠,脆弱不堪一击。
他在害怕。
「你怎么可以骗我。」
施野再度压下来,身体沉重,喃喃着。
「你说过,永远不会骗我的。」
这间套房是古典宫廷欧式风,奢华到有些夸张。
我盯着顶灯繁琐的缀饰,慢慢冷静下来。
「我还说过什么?」
「你果然都忘了。」
他的脑袋抵在我胸口,声音沉闷。
「你说,会陪我吃三百六十五顿饭。
「你还说,收了我这么多礼物难为情,等我生日,要回我一件你唯一宝贵的东西。
「辛徇,我的生日马上就到了,你要食言了吗?」
我闭上眼。
顶灯的光依然残留在眼皮上,一片虚无里的模糊轮廓,转了转眼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捱不到天亮了。
「施野,送我去个地方。」
20
后半夜闯墓地对两人都是人生头一遭。
施野一开始还生闷气沉默不语,在我带他越爬越高后,终于忍不住伸手来拽。
「辛徇,你到底在找什么?要不我们先回车里,等天亮再说?」
「找一座墓。」
「谁的?」
我回得直白:「我的。」
「什……什么?!」
施野惊呼到一半,怕惊扰到什么似的,紧急压低声音。
「辛徇你别吓我,我从小怕这种。」
我停下脚步,「如果是你喜欢的人,你也怕吗?」
墓地绿植葱茂,路灯光线森冷,映照着施野脸上的困惑,有些苍白。
「我不知道……」
他应该真的不知道。
无忧无虑长大的少爷,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施野,辛徇应该很羡慕你。」
施野愣了一下,慢慢皱起眉。
「羡慕什么?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
我自顾自说下去。
「他出生不是因为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也从来没被人爱过。
「家人把他当哥哥的备用器官,发现用不上,就逼他成为赚钱机器。
「磕磕绊绊长大,没有一天是为了自己活。
「后来他遇到了你。」
施野几次想插嘴,却始终没能出声,最后闭上了嘴,沉默地看着我。
「你知道撞到你那天,他为什么这么淡定吗?因为他深知自己赔不起,就算那时候你让他偿命,他也会说谢谢你。
「可你没有,你还请他吃饭。
「请他吃了很多顿饭。
「送了他很多礼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他受宠若惊,惴惴不安,不知道该怎么还,把你备注成债主,把你设置成特别联系人,每天等你的消息。
「……施野,你是他苦了这么多年,唯一尝过的甜。」
施野神情凝重。
他不至于单纯到,以为这是告白。
他在不安,嘴唇抿得青白。
可我很自在,语气平缓,表情自然。
「痛苦到极致的人是发不出声音的。
「我能如此坦然地和你讲这些事,因为我不是辛徇。」
施野瞳孔骤然紧缩,张着嘴,挤出沙哑破碎的音节:
「辛徇,别闹……」
我就这么看着他,淡声将已经说过一遍的事实再度道出:
「辛徇已经死了。」
21
这一次,毫无阻碍,说得顺畅。
辛徇大概已经开启新的人生了吧。
如愿以偿地,降生在一个爱孩子的好人家。
像施野一样,无忧无虑长大。
施野僵硬地定在原地很久,颤声摇头。
「别这样咒自己,辛徇。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喜欢你,要告白,不懂怎么拒绝?」
他摸上我的脸,掌心冰凉,指尖发抖,「你可以直说,我不会怪你,也不勉强你。」
「我确实是为了拒绝你,才选择告知真相。我和辛徇很不一样。」
我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他的手就这么滞在半空。
「你早就察觉了,不是吗?」
墓地寂然无声,似乎连风都绕开了这片山头。
「那你……是谁?」
遮蔽月亮的云层散去,月光倾泻而下,视野一点点明亮起来。Ṱŭ̀ₙ
他看清了我们面前的墓碑。
时吉。
以及立碑人,梁忱。
「虽然我们没见过,但你的圈子应该提起过我。」
他一看就不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于是我简单几句将重生的事带过。
他确实一句都没听进去。
面色铁青,死死地盯着墓碑。
「梁忱,又是他。」
他狠狠咬了咬牙,「早就听说他在搞歪门邪道,神神叨叨你会回来,你们两个人把辛徇害死了对不对?」
梁忱笃定我会回来?
我有一瞬恍惚。
……应该是头两年吧。
那时候刚托完梦,他也还没放下我。
反正,都过去了。
我抬起眼,看向眼前这个一脸崩溃,青筋暴起的男人。
他朝我咆哮:「鸠占鹊巢,你他妈把我的辛徇还回来!」
声音传了很远,远处栖鸟扑簌簌振翅高飞。
「害死?
「害死他的,有索取无度的家人,把他当老好人不断分配工作的上司,看不到希望的人生,还有……
「施野,你难道不清楚,他想送你的是什么吗?他唯一宝贵的是……」
我抿了抿唇,很轻地笑了一声。
还什么都没说,施野却像被抽走全部力气一般,瞬间颓然。
他相当清楚。
但那时的他看不上,不屑一顾。
来自一个穷酸的,干瘪又瘦弱的,男人的……
「真心呐。」
22
施野踉踉跄跄下了山。
我抱膝坐在自己的墓碑前,独自坐到天明。
太阳升起后,周围的一切都像活过来般,没了半分森冷。
刻在碑上的名字颜色鲜亮,没有褪色。
我伸手摸了摸,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诶,你干嘛的?」
扭过头,是墓地保洁员。
他一脸警惕,「想偷东西?」
有点好笑,墓园有什么好偷的。
撑着膝盖站起身,却见他往我碑前放下一个食盒。
「这是什么?」
「木薯糖水。」
一晚没睡的大脑转得很慢,「木薯糖水?」
「是啊。」他不耐烦地打开盖子,闻了闻,「还好没馊。」
脑子依然没转过弯,「什么意思?」
他随手拍了张照,又把东西收起来。
见我还杵着,屈起食指在「梁忱」二字边叩了叩,「喏,这个大老板,每天都要换祭品,他没空的时候,就给钱让我摆。」
我呆住了。
「每天?」
「是啊,没见过吧?有钱人要求就是多。」
思绪很乱,很多想法一闪而过,什么都抓不住。
最后,我直愣愣地指指他手里的食盒,「我可以吃吗?」
「哈?兄弟,不至于不至于,这都放了好几天了,别吃坏了。」
「不是每天换吗?」
「这不最近他都没空嘛,我偷下懒,省点钱,反正人都死了,又尝不出好坏,感动感动活人罢了。」
我沉默了。
他大概也发觉自己的糊弄不太厚道,连忙找补,「现在天气冷,放几天也没事,夏天我可不敢偷懒,那果汁冰绝对得买新鲜的。」
见我还不吭声,他又问:「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做起流浪汉了?要实在饿,下去跟我对付两口。」
我学着他的样子,屈起食指,在「时吉」二字边叩了叩。
「我。本人。」
23
回酒店睡了个昏天黑地。
醒来已经是傍晚,落日余晖,黄灿灿的,忽然很想喝糖水。
慢吞吞起床,期间数次点进施野的对话框,他没有回任何消息。
我退还了他的钱,感谢他的帮助。
承诺在一个月内找到工作搬出去。
想再给他发一句,提醒他收钱,打到一半又清空了输入框。
算了,给他一点时间。
没去高中门口的糖水铺,就近找了家坐下。
慢吞吞嚼着,又想起早上的事。
梁忱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能做到爱着新人的同时,深情缅怀旧人吗?
直到一碗糖水喝完,我都没有得出结论。
在街上荡了一圈,一对小情侣从电影院出来,女生揽着男朋友呜咽:「丸辣,最后那一下好恐怖,今晚得做噩梦。」
男生嘿嘿笑:「那今晚别睡了。」
俩人嬉笑着走远,我停下脚步。
大概为了慰藉我的亡魂,让自己不再做噩梦吧。
……其实说服不了我自己。
但我得找个理由搪塞住找他的冲动。
好想见他。
好想不顾一切地把他抢回来。
做噩梦又怎样,干脆两人做一晚别睡了……
我摇摇头,将这个疯狂的念头甩出脑袋。
抬脚走出两步,大脑莫名嗡的一声,脚步慢慢停下。
身侧有一块巨大的落地窗,灯光一暗,和镜子无异。
它映着我。
也映着街对面,死死盯着我的三人。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糖水铺里,他们也在。
心头一紧,我撒腿就跑。
这里离酒店有段距离,街上稀稀落落,也看不到一辆出租车。
我掏出手机,给施野打了个电话。
响了五秒,被挂断。
再次拨过去,已关机。
操。
正想拨给小丁,手机突然脱力从手里甩了出去。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直到整个人摔在地上,后背的闷痛才骤然炸开。
痛得耳鸣眼花。
「抓到了。」
身后男人吹了个口哨。
24
辛徇父亲借了高利贷。
他找不到我,放贷的人却有办法找到我。
这手段真有意思,全天下被拐的孩子都可以试试借贷不还,他们总能找到亲生父母。
不过眼下,着实不是想地狱笑话的时候。
我被他们压制在小巷里,艰难开口:
「谁借的找谁,和我没有关系。」
面前的男人冷笑一声,划开手机,点开一条视频。
鼻青脸肿的辛徇父亲说话含糊,血沫从缺失的牙齿间迸出:
「我真没钱。
「你们找我儿子他弟弟,他有钱。」
画面外有个男人出声:「他也没钱怎么办?」
「那就卖肾卖血!总能变成钱,随便你们处置!」
最后那句话回荡在小巷里,我盯着屏幕,干巴巴笑了一声。
「你他妈笑什么?」
一巴掌打偏了脑袋,我顶了顶火辣辣的腮帮子,又笑一声。
「我儿子他弟弟。哈哈哈,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他们不觉得好笑。
我慢慢垮下嘴角。
不能死在这里。
我的重生,是我的坚持,金子的助力和辛徇的退出共同作用,才艰难如愿的。
「多少钱?」
「一百六十个。」
还好,施野转给我的钱够覆盖,他现在不理我,转账也没收,大概率会自动退回,只要等到……
「加上利息,三百二十个,今晚就要。」
……
操。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
「让我打个电话。」
「想干什么?少耍花样。」
「……他妈的我借钱啊。」
语气差了一点,脸上又被扇了一巴掌。
施野的电话依然关机。
我咬了下唇,打给小丁。
电话接通,我顿时看到了希望,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冷冷出声:「辛徇,老板受伤了,你能不能别打来了?」
「受伤?」
「都怪你。」小丁替自家老板抱不平,语气恶狠狠,「你真是没良心。」
电话再次挂断。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诉求,但看情况,说出来小丁也不可能帮我。
「你他妈继续打啊!」
「……再打也不会接。」
「那就一直打到接!借不到钱,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没人可以打了。
辛徇这边再无人脉,我自己这边,过了五年,也不可能想得起以前朋友的联系方式。
除了……
除了梁忱。
他的号码,我倒背如流。
要给他打吗?
他会接吗?
上次医院不告而别,应该更讨厌我了吧。
可如果这真的是我重生的结局,至少最后时刻,我想听到他的声音。
铃声只响到第二秒。
接通了。
那头没出声,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突然不知该称呼他什么。
纠结再三,一句「梁总」还没出口,他突然问:「你在哪里?」
我愣了一下,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只甩给我两个字,「先借。」
梁忱直接接上了话,没有一丝犹豫。
「可以。不要动他。」
我彻底愣住了:「梁忱……」
通话界面只有一串冷冰冰的号码和时间。
可我却仿佛透过屏幕,看到了他。
看到了我们。
看到他站在玄关,和睡眼惺忪送他上班的我道别,脸颊上的吻总是不受控地流连到唇上,变成无力抵抗的深吻,最后在我的埋怨里,他笑着亲亲我耳垂:「等我回来。」
看到他不得不暂时离开病房,去给我拿饭拿药,或者清洗换下来的衣服,或者咨询医生,或者去求神拜佛,眼神眷恋,语气里带着哀求:「等我回来。」
小巷的风呼呼吹过。
梁忱的声音在电磁处理后,带着隔世经年的味道。
和过往的无数次重合。
「等我。
「时吉。」
25
我该不会已经被两巴掌打死了吧?
难道我压根还没醒,还在酒店,做美梦呢?
可梁忱气喘吁吁地赶来,告诉我,我还活着,这不是梦。
他亮出了身份。
也拿出了钱。
「有一个条件。」
那伙人看出梁忱身份不一般,举手投足间都多了几分尊重。
「您说。」
「以后他家人的事,不可以再找他。」
他们收钱办事,自然也会审时度势。
遇上能捞好处的强硬角色,迅速软了态度:「没问题。」
「但该给他家人的教训,一点都不能少。」
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再次回应;「当然没问题。」
直到巷子里只剩下我和梁忱,我依然呆呆地立着,无法回神。
脸颊上传来温热触感,梁忱紧皱眉头,轻轻摸了摸。
「操,你刚才怎么不说被打了?」
我不敢动。
「梁总……」
梁忱眉头锁得更紧。
「你叫我什么?」
我不敢吭声了。
「不是挺会骂,挺会说的吗?怎么哑巴了?」
他冷呵一声,「不仅变哑巴,还变混账了,欺负完我就跑,我找了你一天一夜,施野那家伙还死活不肯透露你的位置,是不是想急死我?」
脑子乱糟糟的。
他在说什么?
宕机。
完全处理不了。
我看着他嘴唇翕合,只觉得很好亲。
可以亲吗?
梁忱注意到我的视线,止住话头,抿了抿唇,「先去车上,脸都肿了。」
我没动。
他微不可察地轻轻叹口气,抬起我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一边下意识抬手推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回应。
「不、不行,你有男朋友了……」
梁忱身体顿了顿,后撤一点距离。
他应该来得很匆忙,黑色大衣里露出的是家居服衣领。
皱巴巴的,挤作一团。
「时吉,你的离职申请表,我没有签字。
「男朋友的离职申请,也没有。
「我说过的,我只要你。」
26
梁忱开的以前那辆银灰色的车。
见我发怔,他伸手拉开车门。
「门都不会开了?」
我的声音很轻:「我以为你换了。」
「不想被别人坐,平时不开。」
他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我顺手接过,拧开喝了一口。
梁忱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不能喝吗?」
「能。」
他又拿出一瓶,抬手轻轻贴在我被扇肿的那侧脸颊。
「嘶——」
「痛?」他立刻撤开,「还有哪里痛?给我看看。」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大脑很混乱。
现在是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认出了我?
他和许沛什么关系……
明明我想念的人就在眼前,我渴望已久的触碰拥抱接吻都一一实现。
我却什么都不敢问。
胆小鬼在幸福到来时,只会惶恐不安,害怕幸福一触就碎。
梁忱俯身在我头顶亲了亲,「没事,我们先去医院,慢慢来。」
他替我扣好安全带,坐进驾驶座。
我侧过头,看到后视镜下悬挂的小葫芦。
拇指大小,当时和梁忱逛夜市时挑的。
车厢里一切都没有变,只有它的颜色变深许多。
五年的时光终究留下了痕迹。
梁忱注意到我直愣愣的视线,但贴心的没有多问。
在医院做完检查,他说要带我回家。
家。
这下我忍不住问:「不是卖了吗?」
病重时每天都在烧钱,梁忱公司资金链运转困难,他掏空积蓄,抵押卖掉了我们的房子,一切筹钱方法都试遍,尽管最后都打了水漂。
「买回来了。」
拉开门,我好像回到了五年前。
一切都没变。
一切都回来了。
可我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梁忱转过身,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我垂下眼,「我有点怕。」
顿了顿,又轻声说:「这好不真实。」
梁忱没吭声,过了很久,他抬手关了灯。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电梯按钮的灯亮着。
视野里只有虚虚的轮廓。
心跳声、体温和清淡冷冽的男士香靠近,我被搂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现在什么都别想。」
他低头亲我,从额头,亲到下巴。
我的手被他带着,从脸,摸到胸膛。
「先感受我,我是真实的吗?」
指尖触到的温度,是他主动给我的。
不再是顾忌着随时有人打扰,梁忱随时会醒,仓皇偷来的。
我捧住他的脸,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深深吸气,「梁忱。」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很快用力回搂。
「嗯。」
「我回来了。」
「嗯,回家了。」
27
家里的陈设还是之前的样子。
用品都是双人份,却只有一个人的使用痕迹。
我鼓起勇气:「那许沛……」
梁忱握着锅铲扭头,「什么?」
勇气好像锅里蒸腾的热气,咻的一下就被吸走了。
好怕梁忱说实话,比如两个都想要,比如许沛在外我在内,他白天我晚上……
更怕他为了维持现状骗我。
因为眼下他说什么我都会信,哄一句「宝贝我只爱你」,我就会乖乖选择闭目塞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唔,算了……」
他抬手关了吸油烟机。
「不许在床以外的地方吞吞吐吐。」
我愣了一下,脸飞快涨红。
「你……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休息室,喂我喝解酒汤的时候。」
原来在那里露了破绽。
怪不得那时他突然开始审问我。
想起意识断片的三个小时,稍感局促:
「你审问了我多久?我都说了什么?」
「没多久,只问了一个问题。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哦……」
无意识的回答只基于真实记忆,他就是那时候彻底确定了吧。
可梁忱的眼神意味深长,看得我心里直打鼓。
「我回答了什么?」
他勾起唇角,「你说,少废话,先跪下把我伺候爽了再说。」
?
我睁大眼:「啊?」
骗人的吧?
可他的表情不像在诓我。
我结巴起来,「然……然后呢?」
「然后。」
他突然开始解扣子,慢条斯理地露出右侧肩膀。
白皙紧实的肩头,一片青紫。
「某人一只脚踩着我的肩膀,抓着我头发发泄了两个小时。」
我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傻眼。
完全意料之外的发展。
怪不得醒来的时候……感觉有点……
「当然,不怪你。车里空间太小了,车坏。我生疏了,我也坏。」
面红耳赤,感觉连头发丝都开始发烫。
我下意识嘴硬:「所以你连我是不是时吉都没确认,就和我这样那样……万一认错了呢?」
「不会认错。」
梁忱走近两步,微微俯身与我平视。
「除了你,还有谁会……
「这样折磨我。」
28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许沛呢。」
说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水汽氤氲的暧昧氛围倏然消散,我回过神。
折磨。噩梦。
其实我一直很在意。
比起梁忱和别人官宣,我更在意他说的噩梦。
「爱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吗?」
梁忱沉默了好久,没有否认,「时吉,爱一个人本来就很痛苦。」
我低下头,心绪又纷繁起来。
横冲直撞的情绪变成一团乱麻,绞得心口很疼。
我想不通。
重生的意义,难道是让他继续受折磨,继续做噩梦,继续痛苦吗?
这难道这也是他想要的?
「这些年,我一直患得患失。」
梁忱语气平静,我仰起头,撞进他幽邃的双眸里。
「我怕你和我在一起受委屈,过得不开心,觉得不值得。
「习惯性把你身边所有男人当假想敌,惶恐会不会有哪一天,你突然发现我不过如此,转头爱上别人。
「我总在想,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心,情事在表演还是真的觉得舒服。
「好在我们是相爱的,你的回应是我的镇痛剂。
「你不厌其烦一遍遍回答我,很开心,很顺利,很舒服。
「可是后来,你走了。
「这些不安,再也没人回应。
「我只能一个人把过去每一处细节拿出来反复回味。试图找到一点,你不后悔的证据。
「时吉,我找不到。
「你走之后,我每一天都很煎熬。」
话音落下,厨房陷入一片寂然。
谁都没再说话。
面条煮干了,飘起一股烧焦的味道。
梁忱转身关火,将锅里的一团乌黑倒掉。
几根焦化的面条粘在锅底,水龙头哗哗地冲。
我挪动脚步,从身后搂住他。
「梁忱,和你在一起,我一直过得很开心。」
29
梁忱说,许沛的事,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会给我一个解释。
我相信他,没有多问。
他的痛苦有了新的形式。
「我怎么那么晚才认出你。明明你漏洞百出,我也起了疑心,却迟迟没有深究。
「如果早点坦白,我就不会对你那么冷漠,还动粗。
「也不会让你……在施野那里待那么久。
「他喜欢你对么?
「晚宴那天,你没进错房间的话,是不是就要和他……」
祥林嫂似的,吃饭念叨,睡觉念叨,办正事也念叨。
其实我可以帮他找理由。
什么梁氏危机无暇分心啦,他不认识辛徇不知道前后反差啦,我刚重生性格不稳定啦……
但我不。
因为我对此也颇有怨言,委屈不能白受。
进行到一半,我冷不丁哼唧:
「不舒服,没感觉。」
梁忱立刻停了动作,一脸紧张地扳过我的脸,亲了又亲,换姿势卖力到额角沁出薄汗,「这样呢。」
我压抑潮水一般的快感,面无表情,「嗯……嗯就……一一般……」
梁忱慌了。
好像进了终面却眼瞅没戏的应聘者,慌慌张张地将所有看家本领都掏了出来。
「现在呢?时吉,有感觉了吗?」
一开始我还能在臂弯里偷笑。
后来就笑不出来了。
「梁忱,有的,可、可以了……先停……」
求饶被曲解成给台阶。
梁忱压根不信。
「不用考虑我的面子,时吉,你的感受最重要。」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就听到他接了个电话。
「嗯,放门口吧。」
我迷迷糊糊睁眼,「你点了什么?」
他来不及回答,起身匆匆围了条浴巾就往外走。
回来时端了杯水,压在我身上,从药板上抠出一颗蓝色的……
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梁忱你疯啦!」
梁忱喉结上下滚动,喝得太快,水从嘴角淌落,滴在我的小腹上。
简直激起惊涛骇浪。
我一个哆嗦,大脑拉响警报。
慌不择路,手脚并用往外爬。
还没爬出多少距离,就被他抓住脚腕拖回。
滚烫的身体从身后压下,扭过头正想抗议,嘴唇被他的吻封住。
下一秒,我感觉有什么被舌尖推了过来。
苦涩的……半颗。
「一起疯。」
30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我盯着天花板很久,房门被推开,神清气爽的梁忱将干净衣服放在床尾。
「醒了?起来吃点饭。」
于是我转为盯他。
他抿了抿唇,顶着我直勾勾的幽怨视线走过来。
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最后你说的,是真的吧?不是哄我?」
完全不记得最后说了什么。
不是求饶就是求饶。
「你说,老公好……天灵盖……憋不住……要去……」
我闭上眼,缓缓把滚烫的脸藏进被子里。
「嗯,真的。」
再嘴硬下去,我大概会累到灵魂再次出窍。
重生局再苦再累,至少不用背负这么沉重的躯体。
呼吸突然滞了一下。
脑海中浮起一个橘黄色的身影。
我掀开被子,「梁忱,我能不能再见见你表妹?」
31
梁忱安排了一场小家宴。
表妹家,我们三个人,加一只猫。
「原来是它啊。我说我怎么会莫名其妙梦到一只橘猫。」
表妹看着面前沸腾的火锅,些许出神。
身旁胖成煤气罐的金渐层踩着她的大腿,扒拉她的筷子。
她低下头笑起来,在清水锅为猫烫了片牛肉,呼呼吹气,确定不烫后,才放在掌心递过去。
看到这个画面,我有些恍惚。
吃火锅时主人给猫烫肉——金子曾和我叨叨了无数遍。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我无法相信。
它竟从来不是画面里的主角。
所讲述的一切,也从未属于过它。
亲亲抱抱不是它的。
猫条猫罐不是它的。
连金子这个名字,都不是它的。
它好想被爱,好想好想。
于是把自己,幻想成了金子。
昨天告诉梁忱有关金子的事后,他皱了皱眉,「你确定吗?她从来没养过橘猫。」
没养过,但救过。
表妹在银杏树下捡到半僵硬的它,送去宠物店救治。
成功治愈后,还积极为它找了领养。
可领养的小姐姐意外怀孕,她的婆婆背着她将猫丢弃。
兜兜转转,它又回到银杏树下。
摸索着,找到了表妹的院子。
「我逗金子的时候经常看到一只大橘,但一开门,就跑远了。」
「我没想到是它。」
她略带遗憾的叹口气,「如果我留下它就好了。」
我扭头看了眼窗外,天气很好。
那时的它,就躲在某个角落,呆呆地偷窥着里头的一室温馨吧。
这么笨的猫,肯定在托梦后才想起来,这只不过是它为自己织的梦。
没有人在等它。
也没有人给过它承诺。
满心欢喜地钻进心心念念的主人梦里,只得到一句疑惑:「你是谁家的猫呀。」
一定难为情极了,所以直到最后,都没有把脸抬起来。
梁忱在桌下握了握我的手。
我抬起眼,看到他眼底的担忧。
其实没有很难过,但心头郁结着挥不开抹不去的酸涩。
怅然若失。
回家路上,梁忱接了个电话,神色凝重下来。
我猜是公司的事,挥挥手让他去忙,自己溜达到了附近公园。
看到了那棵银杏树。
小骗子猫,这个季节,压根没有叶子。
我坐了一会,幻想了一些命运般的相逢。
可惜,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呼呼刮过。
32
快到家的时候,施野给我发了条消息。
【见见?酒店房间还在,随时可以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回:【可以见面,但地点我定。】
最后我定在家对面的咖啡店,落地窗一眼就能看到小区门口。
他看起来瘦了。
举手投足间也沉稳了不少。
「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
我抿了一口咖啡。
「都可以,随你。但过段时间我会去改名。」
他的手一顿,「改成时吉吗?」
「没想好改成什么。徇这个字太恶毒,没有人生出来活该给另一个人陪葬的。」
施野愣怔片刻,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对不起,之前高高在上地指责你。」
不想扯这些有的没的,「什么事?」
他看看我,又低头搅咖啡。
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在我耐心耗尽时,终于磕磕巴巴开口:「辛徇,我想知道,如果我早点和你告白,你会答应吗?」
「你说的早点,是什么时候?」
他抿了抿唇。
「那天你打电话来,问我想不想要你……」
重生时这个身体的记忆已经七零八落,他现在说的事,我完全没有印象。
「那时候我正参加酒局,周围人都在笑话我,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鬼缠上。
「我跟着笑,但其实我不想笑。
「真的,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我想要你。
「如果那时候,我诚实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我向后一靠,皮质沙发很冷。
一桌之隔,施野眼睫湿润,直直地望着我。
「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我……」
他哽住。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辛徇的主动离开不是某一个人造就的。
是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重担。
或许施野的嘲笑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不是。
纠结没ŧū́⁶有意义。
他早就已经,不堪重负了。
「今天我生日,能不能最后满足我一个愿望?」
见我没拒绝,他小心翼翼接着往下说,「用辛徇的口吻,对我说一句……我喜欢你。」
有点意外。
既然是生日愿望……
我放下咖啡杯对他笑笑,在他紧张的期待中,轻快地道出一句:
「生日快乐。」
……说出口就不灵了。
施野一怔,紧绷的肩头颓然垮下。
「……谢谢。」
声如蚊蚋,轻飘飘地消散在空气里。
起身道别才发现,落地窗外站着一人。
梁忱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33
解释得嘴巴都干了,他还是一声不吭。
我干脆也闭上了嘴,不愿意搭理就算了。
打开电脑,开始查梁氏最近动态。
施野离开前看到梁忱,低声提醒我,「他快把梁氏整垮了,你劝他悠着点,一群老狐狸,怎么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浏览了几则,看得头大。
干脆合上电脑,开门见山:「你和许沛发展到哪一步了?」
梁忱正蹙眉划手机, 闻言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
「倒打一耙?」
「哟你会说话啊, 还以为你哑巴了呢。我和施野什么都没发生,你们呢?正大光明在公司拥抱官宣,耳鬓厮磨,深情承诺……」
「就抱了那一次, 后来再也没碰过他,拥抱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骗他入局而已……」
他紧急刹住话头。
晚了。
我迅速捏住关键词:「什么局?」
问完想起刚才浏览的一则金融快讯, 「噢,你哄他做了子公司法人, 还用他身份拿到担保,想害死他啊?」
「时吉。死不了人, 进去待几年而已。」
「为什么?就因为他私下找我想拆散我俩?」
梁忱捏了捏眉心,放下手机。
「因为……他偷换了你的药。」
我的病初期可控,积极治疗后却急剧恶化。
走了很多弯路, 浪费了很多时间, 才发现一直用的靶向药出了问题。
虽然不是我死亡的直接原因, 但也确实加速了死亡进程。
梁家态度模糊, 只说了一句活该。
然后暗中处理掉了所有证据,无从查起, 无从定罪。
「时吉,唯有这一点, 你不要劝我……」
「谁要劝你了?」
我攥紧手。
「吗的, 搞死他。」
梁忱提到嗓子眼的长篇劝说咽了回去,默了默, 忍不住笑起来。
我坐到他腿上,搂住他脖子。
「但我也担心……」
「担心谁?」
「你。」
「我?」梁忱掐住我的腰, 「先担心你自己吧,今天和施野说了几个字?一个字一次。」
?
34
银杏叶新长出来的时候,梁氏倒了。
破产, 被收购, 流程走得飞快。
新公司名良辰吉时,施野锐评:【好土。】
我不敢和他打字, 只能发表情轰炸泄愤。
许沛涉嫌经济犯罪入狱, 再出来银杏叶得黄五次。
有人觉得梁忱真是运气好爆炸的天才, 直接让整个 A 市龙头企业改名换姓。
只有我知道,他为了这场蓄谋已久的剿杀,潜心计划了多久。
银杏叶黄了, 我每天都去树下转转。
可惜依然什么都没遇见。
梁忱说,或许已经相遇过了。
砸在我脑袋上的银杏果, 在我肩头拉屎的麻雀, 沿着我小腿往上爬的蚂蚁……
「是你吗?」
我摸摸路过的大鸡毛,它的主人猛拽着它, 依然挡不住它甩着尾巴扑向我的热情。
梁忱拉走我:「金毛对谁都这样。快迟到了。」
公司最大合作商喜得一个大胖小子, 我们赶着去参加他的百日宴。
我忍不住回头望望大鸡毛,叹口气。
转回身,回握住梁忱的手。
等待很无望。
但我也坚信,只要等下去, 就一定会相见。
期待已久的相逢结缘,一定是,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