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倒楣的一年,來了個雲遊道士。
他給我爹出主意,讓我拜個保家仙壓一壓,興許能活過十歲。
我爹是個粗人,在亂世憑槍桿子發家。
他把副官叫到面前算了一筆賬,「一隻保家仙活十歲,兩隻活二十歲,二十只能活兩百歲,是也不是?」
副官掰著指頭數,「大帥,您算得很對。」
我爹一發狠,把十裡八鄉的豬牛羊都收了當供品。
「老子的姑娘要活一萬歲!」
那一年,我爹騎著豬和我一起進了老山林,拜下保家仙十一位。
他大怒,「奶奶的,就算是十二生肖都還差一位。」
後面他不知道從哪裡買來一個道童,湊了第十二個。
1
我叫陸安安,是我爹的獨女。
我爹有十三房姨太太,但沒個正室。
我娘死得早,沒等到我爹起勢。
我本來也是早死的命。
體弱多病不說,運道還差。
好幾次都險些去了。
在我六歲那年,已經倒楣到了喝水都要嗆死的程度。
我爹便命人張貼告示,讓有能耐的都來試一試。
那一年騙子槍斃了不少,終於來了一個有道行的道士。
道士沒要錢,只給了方法。
「去深山老林中拜一個保家仙,應該可以活過十歲這個坎。」
老道說完,用完齋飯便走了。
只留下我爹一人合計。
我爹早年是集市上殺豬的,腦袋裡沒有墨水,但算帳會算。
他把副官叫來,印證了一番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的道理,便打定主意,「你帶人去附近十裡八鄉,把豬牛羊按市價買了,到時候都趕去供了。」
副官為難道:「大帥,用錢多麻煩啊,我帶人帶槍,全都給您擒來。」
我爹瞪他一眼,「這些因果算到我家姑娘身上,你負責?!」
副官訕訕一笑,帶人帶錢出了發,回來時領了幾個村民一起趕著,牛羊成群,好不熱鬧。
瞅著東西到了,我爹便找算命的批了個吉時,沒騎馬,沒開車,帶著我騎豬進了老山林。
開頭就是一句,「今天我陸大有帶女兒陸安安來拜保家仙,牲畜備得足夠,有能耐的都來!」
他揮揮手,手下人把一排香燭點燃,味道濃得都嗆鼻子。
廟裡的菩薩一個月都不見有這麼多香火。
再把豬啊、牛啊、羊啊,全都趕到一起。
不一會兒,林子都響動起來,這些牲畜似是感覺到危險,不安地叫喚。
要不是我爹帶的人多,還不一定看得住。
我和我爹是站在最前面的。
看得最清楚,當頭來的是一隻黃皮子。
它眼珠滴溜溜地轉,看得我有些害怕。
其後又來一條柳葉蛇,也是遠遠地吊在樹梢,未曾靠近。
在之後,刺蝟、紅狐、灰鼠……接二連三地到了。
最後甚至來了一隻老虎。
老虎首先過來了,我縮到我爹身後。
我爹推著我,「安安,去,給虎爺敬上一炷香。」
2
虎爺是一隻東北虎,看起來比我還高,一雙眸子盯著我,不怒自威。
我害怕得不敢向前。
我爹安撫道:「爹在後面,別怕。」
我一步帶兩步,微微顫著拿起了香,點燃後來到老虎跟前。
見我呆著,我爹在身後提醒道:「安安,說話!」
我把香舉過頭頂,顫聲道:「虎……虎爺,您吉祥。」
按坊間來說,拜保家仙有一套規矩,副官去瞭解過。
但我爹說這都是扯淡。
他認為這年頭兵荒馬亂,要講實際。
「沒有錢糧票子誰跟著你幹?安安你別聽那些巫婆胡咧咧,你就照爹的話來說。」
老林內,我接著說:「虎爺,您留個名字給我,我屋子裡設您的位,五天一小供、十天一大供,香燭不停,牲畜常有……逢年過節我給您備禮,每年壽誕我給您辦壽,您別讓我死嘍。」
這一下,遠處的野仙們徹底忍不住了,全都靠近。
老虎瞥它們一眼,把爪子搭在我頭上。
我爹緊張得直冒冷汗。
我也緊張。
但老虎只是輕輕摸了我的頭。
它轉身時,我手上的香一下子燃完了。
我爹松了一口氣,喊道:「虎爺,帶兩隻肥羊走!」
老虎反身竄入羊群,叼了一個羊羔子。
大頭兵們讓開一條路,它順著路遁入林子。
此時,我聽到一陣風聲。
「小娃,我姓風,行三,Ţū₌牌上立風三爺就行。」
許是想不過,它又回過頭叼起黃皮子,「你這實力就別摻和了,讓你家太奶來。」
3
黃皮子聽懂了,連連點頭,朝著東南邊急速而去。
風三爺向著北方,再度叼起了小羊羔。
它走後,餘下的野仙不動了。
紅狐儘管饞得厲害,也只是呆站著。
我爹瞧見了,便問:「各位大仙,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野仙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沒有一個吱聲。
忽的一條黑蟒從遠處梭來,說道:「它們在等黃家的老太婆,我卻是不等了,小娃,把第二炷香敬來!」
我正準備拿第二炷香,東南方就來了一架轎攆。
四個黃皮子抬著,轎上是一個小老太太。
老太太乾瘦,手裡拿著旱煙,她問道:「黑老五,你想坐我頭上不成?」
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
我爹瞧出局勢不對,說道:「眾位,供品是管夠的,千萬不要傷了和氣。」
黑蟒昂起頭,看了我一眼,對老太太說道:「今個人多,不與你計較。」
它讓出位置。
老太太笑了笑,「小的們,把我抬過去。」
黃皮子們把老太太抬到正中。
我爹輕輕碰我一下,我反應過來,把第二炷香敬上,「黃太奶奶吉祥。」
老太太笑著點點頭,拿起手裡的旱煙嘬了一口,我舉著的香一溜一溜地沒了。
我問道:「黃太奶奶,供桌上的名字也這樣留嗎?」
她笑道:「我在家中排第七,牌上可寫黃七太奶。別的我不要,你要記住,我愛吃雞。」Ṫú¹
我點點頭,「太奶奶,我記下了,以後天天孝敬您雞吃。」
她笑出了褶皺,沖我吐了一口煙。煙圈透過去,像是把什麼帶走了。
我爹眼力過人,對我說到:「快謝謝太奶奶。」
我連忙道:「謝謝太奶奶。」
我爹沖她說道:「老前輩,今天沒計畫備雞,明日給您供上。」
老太太欣慰的點點頭,「有心了。」
隨後招呼道:「小的們,回家去。」
四隻黃皮子又抬著老太太原路回返。
老太太走後,我爹就說:「快把第三炷香給黑爺敬上。」
黑蟒聞言一笑:「不急,我不像那老太婆,非要爭什麼。」
第三炷香點燃後,像是被什麼啃了一口,香灰都沒留下。
黑蟒砸吧嘴,「黑五爺,你就這樣寫。」
說罷沖過去,豬牛羊各吞了一隻,遊著走了。
看得我爹目瞪口呆。
它們走後,餘下的野仙們開始活躍了,一個個地受香、留名。
等全部走後,我爹把帳房喊到面前,「方才那些名字你都記住了?」
帳房點點頭,翻開給他過目,「大帥您瞧,應該不會錯。」
我爹拍拍帳房肩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你。」
隨後他又把副官叫來,囑咐道:「回去儘快把仙家樓落成,晝夜趕工,不得懈怠。用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工匠,我親自驗收,不得以次充好。」
副官敬禮:「是!」
把一切安排完,我爹把帳房喊回來,「你數數大仙有多少位?」
帳房脫口而出,「共有十一位。」
我爹思索道:「奶奶的,按十二生肖都還差一位!」
4
回家的時候沒騎豬了,豬Ţű̂ₑ羊牛都沒剩下。
我爹把我背在背上,「安安,累了就睡吧,到家了爹叫你。」
我眨眨困倦的眼睛,「爹,我是不是不會死了?」
他笑道:「死不了了,十一乘十,你得活一百一十歲。你要覺得不夠,改天咱們又來拜,咱們把仙家樓修得和上海的樓房一樣高,讓安安活到一萬歲。」
我想了想,「那爹也得活一萬歲。」
爹哈哈大笑,「行,爹也活一萬歲。咱們一起從兵荒馬亂活到太平盛世。」
聊著聊著,我就睡著了。
「輕輕放,別吵著她。叫人在廚房候著,她醒來多半要餓……」
聲音越來越遠,我又睡著了。
睡著之後我看見了風三爺,他掌下正按著一頭白虎。
白虎滿身傷痕,尾巴上長了一個女人腦袋。
三爺說道:「那是倀鬼,被白虎所吃,不得投胎。」
我左右看看。
他仰頭看我,「小娃,我在跟你說話。」
5
我瞪大眼睛,「三爺,是您找我來的?」
他搖搖頭,「是你自己來的。」
我疑惑道:「我為什麼要來?」
三爺說道:「你來渡她。」
我更迷糊了,「三爺,我認識她嗎?」
它說道:「你不認識她,可你天生就是陰差的命。地府缺人,急著召你下去,但你不肯去。」
下去不就死了嗎?
我緊張道:「我不能去,我爹還在家裡等我。」
它點點頭:「所以道士給你指了一條路。」
我暈乎乎的,「三爺,您說明白點,我不懂。」
風三爺看著我,「你願意做出馬弟子嗎?」
6
我問道:「出馬弟子是什麼?」
風三爺解釋道:「出馬弟子是載體,你天生通幽冥,是一塊好料。成為出馬弟子,你可以借我們的力。」
我想了想,認真地說道:「三爺,我只想活著。」
它說道:「只有成為出馬弟子你才能活。」
我看著它,「三爺,我爹說在不清醒的時候不要應事,我在夢裡,我很暈。」
風三爺點點頭,「那你就先回去,想清楚再來。離你十歲還有三年多,地府不能強召你。可出馬仙的事很急,不能給你太多時間,你儘快。」
它說完之後,我睜開了眼。
我在自己家裡。
我打開燈,「吳媽,我餓了。」
7
仙家樓建得很快。
第二日,便已是像模像樣。
正當晌午,太陽暖暖的,我爹讓我親自把牌位放上去。
「安安,以後的點香上供,不能讓別人幫忙。錢財只是敲門磚,人離不開這個,但又不僅僅只靠這個。你的誠意Ťũ̂ₘ,它們能感受到。」
我說道:「爹,我明白。」
我爹放心地點點頭,「去吧,按昨天的座次放。」
我走過去,把「風三爺」放在正中,把「黃七太奶」放在「風三爺」左邊,把「黑五爺」放在「風三爺」右邊。
然後依次放過去。
點上香燭,把供品一一奉上。
我記得黃七太奶喜歡吃雞。但其他幾位還沒問清楚。
爹看著仙家樓,笑得很燦爛。
他回頭說道:「今天擺上好酒,犒勞軍中兄弟。」
眾人大呼:「大帥威武,大小姐長命百歲!」
副官怪罪道:「百歲不夠,大帥都說了,大小姐要活一萬歲。」
眾人又道ŧú⁶:「大小姐萬萬歲!」
我爹哈哈直樂。
我還在想昨天夢裡的事。
這時我爹的親衛李征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大帥不好了,有獵戶扛了老虎屍體下山了!」
8
我爹眉頭一皺,一股殺氣溢出來,「哪個王八羔子不長眼?」
他看了一眼風三爺的牌,急道:「前頭帶路!」
我知道他誤會了,說道:「爹,您別著急,應該不是三爺。」
我爹琢磨了一下,說:「我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跟著走出去。
片刻後,有幾個兵押著獵戶來了。
獵戶嚷嚷道:「大帥威風再大,難道還能攔著我們不打老虎?這老虎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該殺!」
看熱鬧的紛紛附和:「李家屯的李武就是被它吃的!我親眼瞧見。」
「我男人也是!出門打個牌,就只剩骨架了。」
他們吵吵嚷嚷,聲浪越來越大。
「快把獵戶老哥放了,他無罪!」
嘭!
一聲槍鳴。
副官放下槍,掃視過去,鴉群無聲。他放了空槍。
我爹走過去,瞅了瞅,「毛色都不對,不是風三爺,放了!」
獵戶得意洋洋。
我說道:「這老虎不是你殺的。」
獵戶臉色一僵,指著我:「哪來的野丫頭亂說話!」
我爹本來都準備走了,又回頭道:「抓了!即刻拉去槍斃!」
於是獵戶又被按住了。
李征輕輕歎氣,「惹陸小姐,這不是倒楣催的嗎?」
獵戶腿一軟,被架著才沒跪到地上,「求大帥饒命!這老虎確實不是我殺的,是我在山上撿的。」
我爹搖搖頭:「現在不是老虎的事。」
我說道:「算了吧爹,他罪不至死。」
我爹想了想,「我家姑娘寬厚,這樣,前兩天在東邊大宅養的豬牛羊,還沒打理。罰你去清掃,三天之後不見乾淨,一樣拉去槍斃。」
於是獵戶就被押走了。
只剩下白虎的屍體擺在街上。
我爹顯然對它沒什麼興趣。
我們走的時候,人們亂糟糟地湧上去,分皮分肉分骨。
它的存在也證實了,昨天的夢是真的。
我仰頭看著爹,他注意到了。
「走不動了?要爹抱?」
我點點頭。
他一把把我抱起,「我家姑娘又重了,重了好,越重越結實。」
9
夜裡我又入夢了。
風三爺盤在石頭上,月光攙著風繞著它。
「你這麼快就想清楚了?」
我點點頭,「三爺,我膽子小,怕死。」
它說道:「你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死了是受苦,你死了是享福。」
我看著它,「我不想享福,只想活著。」ṱũ̂⁷
三爺點點頭,「出馬弟子過三關,命關、財關、情關,一生都為這三關所困。」
「命關,借出馬仙的力,身體會受損,多數時候是個病體。」
「財關,財富無法積累,如同流沙。來的多,去的快。」
「情關……」
它止住不講,「總之,出馬弟子很多時候都在受苦。」
我說道:「三爺,我願意受苦。」
風三爺瞥我一眼,「誰說你要受苦?你和別人不一樣,你是天生的陰神,這三關影響不到你。」
我一下有點懵,「那您剛才……」
它說道:「入門之前都要講一講,這是規矩。」
把規矩講完,它開始說正事。
「昔日努爾哈赤入關,上奏天庭,冊封胡三太爺為東北地仙之首,負責管理所有出堂仙家和保家仙。」
「現在胡三太爺失蹤。」
「消息我壓了下去,但瞞不了多久。」
「你要找到他,否則東北地界的精怪必將鬧事。而且只有胡三太爺能說動地府,為你開一條生路。」
我想了想,「三爺,您都找不到胡三太爺,我怎麼找?」
風三爺站起來,「出馬弟子和出馬仙有特殊的聯繫,你雖然沒有拜過胡三太爺,但你拜過胡家小六。」
我點點頭,胡六娘是那只紅狐。
他接著說:「改天我引你到胡三太爺祠堂,你去把牌位偷走,這樣就多一分保障。」
我眨眨眼睛,「啊?!」
10
風三爺說道:「這個事不急,你要先熟悉出馬之法。你且將下麵這段話背熟。」
我點點頭,「三爺您講。」
它念到:「奉請胡三太爺,五仙之祖有良因,積行累功以修成,經年三千曆寒暑。唐宋元明歎炎涼,招兵買馬功德遠,查壇治病遍八方。弟子今朝頻祈請,伏願仙將早臨堂。」
我跟著念了一遍,背道:「五仙之祖有……有……」
它說道:「良因。」
我順下去,「五仙之祖有良因,積行累功以修成。」
風三爺看著我,「積行累功以修成。」
……
背了好一會兒,總算背熟了。
我問道:「三爺,我想請您該怎麼說?」
風三爺抬頭望向遠處,「我堂下弟子死了七七八八,我都快記不得了。」
風輕輕吹動它的毛髮。
它說道:「拜請風三爺,長白山中修道行,萬里之野為首尊,三界無拘隨處行,靜中潛修妙法藏,無求名利心高潔,練仙有德滅魔邪。今朝弟子請尊者,降得神法早臨堂。」
11
「安安,爹又給你帶了個護衛回來。」
我爹樂呵呵地,領著一個道童到我面前,比我高些,但應該大不了幾歲。
我放下手中的香,好奇地看過去,「爹,我已經有很多護衛了。」
我爹說道:「不一樣,這小子劍法好,又是個懂法術的。留他在你身邊我才放心。」
爹每次都這樣說。
我的護衛多得都可以編一個營了。
我爹沖道童說道:「你們觀裡沒糧,我接濟了。我家姑娘你得給我守好。磕了碰了我不怪你,要是遭鬼怪妖邪害了,你得把命獻出來。」
道童點點頭,「在下曉得,謝大帥糧米之恩。清風必捨生忘死,以護小姐周全。」
眨眼又是幾月過去,我爹清閒沒多久,又拉著兵去打仗了。
因為他治法森嚴,兵與民無犯,所以老百姓都盼著他能得勝。
我其實想跟著爹去,但他不同意。
「打仗太危險,爹顧不上你。你去爹就會分心,分心就會打敗仗,打敗仗就得吃槍子兒。你可明白這道理?」
我明白,所以我留在了家裡。
仙家樓,我正在練習出馬的口訣。
我爹的親衛趕來報信:「小姐,大帥打贏了!但五竹鎮那邊出了怪事,大帥想托您問問仙家,能不能去處理一下,報酬好說。」
12
五竹鎮。
我爹看著我,「我讓你請仙家,你怎麼自己來了?」
我拉著清風,「爹,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我還帶了護衛。」
我爹瞪他。
清風眨巴兩下眼,「大帥您說過,萬事聽小姐的。」
爹一時無語,「既然來了,就在這兒待著,過幾天跟爹一起回。」
我看著他,「爹,五竹鎮究竟出了何等怪事?」
我爹歎氣道:「夢裡來了叫花子。叫花子沖我要吃的,我給了他一碗飯,結果醒來之後糧倉少了三成米。」
副官叫苦道:「我給了一個銅板,身上的大洋全沒了。」
我爹罵道:「奶奶的,這要是在現實中,我能把他拉去槍斃十回!但在夢裡就是拿他沒辦法。」
我問道:「若是不給他東西呢?」
副官歎氣:「不給不行,不給他自己拿。心肝脾肺腎,看上那樣拿那樣。傷了好幾個弟兄了。」
我總算知道爹不肯走的原因了。
我爹看向清風,「你小子是個修道的,趕緊出個主意。」
清風想了想,「來的應該是花子幫的人。」
副官驚道:「花子幫?」
我看向他,「齊叔知道?」
他點點頭:「花子幫,乞兒門,見人先討物,見鬼先討魂。討得富家做窮苦,討得繁華變荒城。這幫子人壞事做盡,據說十幾年前惹怒了胡三太爺,一夜之間殺了個乾淨。」
清風說道:「我師父去過那座荒城,他說好好的繁華之地,滿是白布。這幫人為了修煉邪法,簡直不擇手段。」
我爹一拍桌板,嘭!
「不管是人是鬼都得辦了他!清風,你快馬加鞭回趟山,把你師父請下來。安安,你聯絡一下大仙們。副官,犁地三尺,看看他是不是人!」
13
清風走後,我爹說道:「安安,你要是夢裡遇見了,身外之物隨便給,不要吝惜。」
我卻在想一個問題,我夢裡都是到風三爺、黃七太奶奶、黑五爺那裡。
我會夢到叫花子嗎?
一閉眼,就看見黃七太奶奶躺在椅子上。
她問:「安安,來就來,怎麼還帶禮物啊?」
我疑惑道:「太奶奶,我沒帶東西來。」
小老太太笑了笑,煙杆朝我身後一指,「那不就是嗎?」
我一驚,回頭一看,一個乞丐佝僂著在我身後。
他臉上驚疑不定,「給我幹哪兒來了?」
老太太眯著眼,「這裡是大興安嶺。」
乞丐冷汗直流,反應過來,沖太奶奶作揖施禮,「老人家,賞條路走吧。」
我剛想提醒太奶奶小心,她就笑了,「好,你過來,我賞你一條黃泉路。」
片刻的工夫,乞丐就被做成了上好的煙葉。
老太太哼了一聲,「花子幫這群壞東西竟然還沒死絕。」
我走過去,心有餘悸地問:「太奶奶,那個叫花子是怎麼跟上我的?」
老太太笑道:「不是他情願來,是你把他拘來的。你可是待定的陰差,來前是不是想到他了?」
我眨眨眼睛,「想到就能把他帶走?」
她說道:「有範圍的。而且他魂魄離體,才讓你抓住。若是肉身在,你動不了他。」
我若有所思。
老太太吧唧一口,朝我吐煙,「先去把他東西收了,你爹有用處。」
煙霧一散,我又回到了五竹鎮,我推開頭上的蓋板,一束光照進來,照出金銀財寶、糧食大洋。
還有乞丐的肉身。
他已經乾癟了。
這是地窖。
我上去推開門,一路走回了五竹鎮的臨時駐地。
我看見了我。
然後醒了。
「爹,事情解決了。」
14
清風的師父白跑一趟,我爹也沒虧待他,又順帶送了些東西過去。
他師父很是慚愧,最後還是厚著臉皮收下。
這年頭日子過得不容易,道觀就快撐不住了。
爹和清風他師父送別時。
我把黃七太奶奶用出馬仙的方式請下來,用煙葉泡水,治好了那幾個兵。
他們感恩戴德,朝我跪下,「大小姐,你和大帥的恩情,我們一輩子都還不完啊!」
我把他們扶起來,「幾位叔叔好生療養,不要亂動。」
此間事了,我爹囑咐我:「黃七太奶奶幫了大忙,回去好好供一供。」
而我也是換著花樣的供給黃七太奶奶。
做法上,叫花雞、白切雞、口水雞、栗子雞……
品種上,烏雞、蘆花雞、壽光雞……
太奶奶手拿蒲扇,高興得不得了。
今朝我來找她時,她卻說:「你該去風三爺那裡了。」
15
風三爺照舊盤在石頭上,它身上有勒痕。
我看著它:「三爺,您這是?」
它說道:「和一顆人面樹打了一架。時值亂世,到處都是些害人玩意兒。」
我問道:「要我給您帶些西藥來嗎?」
中藥它肯定不缺。
三爺搖搖頭,「不用,過些時日就好了。你現在出馬口訣練得如何?」
我說道:「用過幾次,現在已經初步適應了。」
它點點頭,「本來想等你多熟練一段時間,但照現在看來,不能再等了。你今夜就隨我去胡三太爺的祠堂,去偷它的牌位。」
我問道:「胡三太爺的祠堂在哪兒啊?我們現在就去嗎?」
風三爺站起來,「現在就去,你先回去,我來接你。」
一眨眼,我從床上醒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大帥府的簷頭上立著一隻碩大的猛虎。
是風三爺!
我推開窗戶。
它說道:「上來!」
我騎在風三爺背上,沒想到這次是真身前去。
城鎮山川在我身邊一晃而過,風三爺停住了,「胡三太爺的祠堂就在前面。」
祠堂的香火旺盛,幾乎要溢出來。
三爺說道:「要想不驚動他人,只能你去。」
16
此時是深夜,堂口已經關了。
風三爺把我送到窗戶上,「堂前立的不是真牌位,你進去之後念請神咒,有反應的是真的。胡三太爺的弟子多,在堂前守著的是出馬大師李寒,被他發現你就跑,不要解釋什麼,胡三太爺的事不能外傳。」
我點點ťų⁰頭,順著窗間的欄杆鑽進去。
這就是年齡小的好處。
輕輕落地,這是一個大祠堂,要找東西不容易。
我小聲念道:「奉請胡三太爺,五仙之祖有良因,積行累功以修成,經年三千曆寒暑。唐宋元明歎炎涼,招兵買馬功德遠,查壇治病遍八方。弟子今朝頻祈請,伏願仙將早臨堂。」
每到一處,我就念一遍。
可走遍了都沒找到。
我忽然想到了我家的仙家樓,仙家樓的設計,牌位下是留了暗格的,方便仙家來取供品。
難道……
我去到前廳,果然在假牌位下麵找到了暗格。
那是一個袖珍版的小神牌。
此時一杆銀槍飛過來,擦過我的臉釘在柱子上。
遠處站著一人,喝問道:「哪裡來的小毛賊!」
是出馬大師李寒!
17
這裡離前門近,只能走前門出去,等風三爺來接。
李寒步勢如風,應該是個練家子。
他伸手來擒,我從他胯下鑽過去。
這些日子黑五爺給我吃了不少異果,身體較之前好了很多,不然絕對被李寒拿下了。
我把鎖門的橫木抬起,李寒一腳踢來,我痛得松了手。
幸好橫木落在了地上。
李寒手成爪狀,將我逼退,「小娃娃,把神牌交出來,我饒你一命!」
正當我一籌莫展之際,一陣風把門吹開。
我順著門縫鑽了出去。
風三爺叼住我便走。
李寒喝問道:「哪來的妖怪!」
他的語速極快,邊跑邊念:「出馬出馬,神兵速達。請下真仙,耳聽目察。祖師在上,護佑周匝。聖令扶助,斧惡錘煞。」
他跟上來了!
但很快,他就被越甩越遠,再也看不見影子。
到了山上,風三爺采了幾株草藥,「你的手折了,我為你正骨。」
風穿行而過,哢哢幾聲,好了。
我塗上草藥,把小神牌拿出來,「三爺,我還沒試過真假。」
風三爺看了一眼,「是真的。」
其實我也有疑問,「三爺,既然胡三太爺弟子那麼多,為什麼不讓他弟子找他呢?」
風三爺看著我,「他們不止和胡三太爺有關係。有些是軍閥的座上客,有些是外州人的買辦,有些與響馬鬍子勾連。我不敢信任他們。」
我又問:「那胡三太爺消失他們無法察覺嗎?」
風三爺說道:「胡三太爺其實從很早之前就不好請了。他上一次回應,還是滅乞兒門。」
我看著神牌,「那我接下來該怎麼做?」
風三爺看著我,「你先回去養傷,準備好了我來接你,神牌先放我這兒。」
我點點頭,把神牌交給他。
他把我送回大帥府。
次日午宴,我爹看著我,「怎麼傷的?」
我說道:「不小心摔的。」
他喊道:「管家,去找醫生過來,中醫西醫一起找。」
又是月餘。
風三爺按照約定來到帥府,清風亮出長劍與他對峙。
「這個時候,你想把小姐帶到哪兒去?」
18
我在風三爺背上,清風在風三爺身旁。
他執意要去,只好把他叼著走。
在大興安嶺的深處,黃七太奶奶和黑五爺早已等候多時。
地上是一些精怪。
見到我們來了,它們大喊:「風三爺饒命啊!我們絕對沒有出賣九州的心思。」
風三爺懶得與它們廢話,它把清風放下,帶我來到壇前。
黑五爺說道:「丫頭,靠你了。」
黃七太奶奶難得沒有抽煙,「安安,能不能找到胡三太爺,就看這一哆嗦。」
我點點頭,準備從風三爺身上下來。
風三爺說道:「別動,就在我背上,我來做鎮物。」
太奶奶笑著點頭,「我和黑老五是左右的護法。」
黑五爺看著我,「你的力量不夠,但今天天地的方位很對。」
清風站在遠處,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難道要以天地做陣法?」
這一刻,我手拿小神牌,集中心力念到:「弟子陸安安,奉請胡三太爺,五仙之祖有良因,積行累功以修成,經年三千曆寒暑。唐宋元明歎炎涼,招兵買馬功德遠,查壇治病遍八方。弟子今朝頻祈請,伏願仙將早臨堂。」
精怪們面露驚怖之色,化作點點螢光指路。
天地山川都在回應。
我看見了,但不是我的眼睛看見了。
胡三太爺坐在龍脈之上,它看了我一眼。
它看見了風三爺、看見了黃七太奶奶,看見了黑五爺。
它歎了一口氣,借我之口說道:「我不能走,一旦走了,龍脈就要毀。昔日我受努爾哈赤冊封之恩,今朝必須鎮住人族最後一口氣運。」
黃七太奶奶顫聲說道:「老太爺,若無你主持大局,咱們都要亂成一鍋粥了。屆時妖魔四起,東北群仙亦無立足之地。」
胡三太爺愧疚之色更甚,「我愧對眾仙。」
黑五爺哼哼兩聲:「原以為老太爺是遭了暗算,躲起來養傷,沒想到是去替人族守江山。可憐我等費盡心力,忠心喂了狗吃。」
胡三太爺一歎再歎,消失在我眼前,「老朽無顏!」
胡三太爺離去,黑五爺看向風三爺,「三爺,咱們裡面你最有面子,何故一言不發?」
三爺說道:「太爺的秉性我知道,說多了反而使他內疚。」
黑五爺哼了一聲:「我就是要羞臊它!自家的事都管不過來還要管人族的事。」
它看我一眼,「丫頭,我不是在針對你。」
在它們爭論時我只想到一件事,我問道:「胡三太爺不回來,我還能活嗎?」
它們全都沉默了。
19
風三爺把我和清風送回去。
等三爺走後,清風問道:「剛才你問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艱難地笑笑,「沒什麼。」
他看我一眼,「小姐不肯說,我就去告訴老爺。」
我拉住他,據實相告。
他皺眉,「地府竟然這麼不講道理!」
我擠出一個假笑,「三爺說我是去享福呢。」
清風說道:「我明日回山,問問師父有沒有辦法。」
數日之後他回來,搖頭道:「師父說這件事他管不了,所有人都管不了,就像是進了封神榜的人物,始終要去領神職。」
我點點頭,「你別告訴我爹就行。」
其後兩三年,清風一直在外奔波,尋找方法。
我也一直黏在我爹身邊。
我爹笑笑:「你這丫頭跟長不大似的。」
我笑了笑,「我才多大呀。」
我爹說道:「再過兩天你就十歲了。當年老道說的坎,眨眼就要翻過了。你要多謝眾位仙家。」
我想了想風三爺,它前陣子又受傷了。
胡三太爺消失的消息瞞了兩年,終究是瞞不住了。
幾大仙族頓時分了家,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翻出來了,互相指責。
不僅妖魔越來越多,東北這一片,響馬鬍子也越來越多。
我爹帶兵去剿了幾次匪,還是能冒出來新的。
十歲生日那天,我獨自離開帥府。
清風坐在我身邊,一臉的頹然,「我沒找到辦法。」
我釋然道:「早有預料的不是嗎?」
清風點點頭。
聽到遠處的鑼鼓聲,我說道:「你該走了。」
他站起來,拔出利劍,「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鑼鼓聲越來越近,煙霧繚繞之際,身著官服的紙人牽著駿馬過來,「請堂官上馬,回陰司理事。」
此時一陣狂風吹拂,風三爺攔在前面,「她早已是出馬弟子,陽壽未盡,你們不可帶她走!」
紙人眼珠轉了轉,看向我,又道:「堂官請上馬。」
我爹帶著兵圍過來:「上你娘個蛋!你想把我家姑娘帶到哪裡去?」
我意外地看向他,「爹,你怎麼來了?」
他走過來,「一大早我就覺得你神色不對了。」
我爹看著清風,「你小子又不彙報,不彙報這件事就不說了,你給我看好她。」
他轉頭沖著紙人,「你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今天老子站這兒,槍斃你一萬遍。來人,倒黑狗血!」
兵士們應道:「是,大帥!」
一盆一盆的黑狗血抬過來,紙人也露出了忌憚之色。
紙人說道:「她是陰間的堂官,定好了今日上任……」
我爹更怒了,「滾蛋!一萬年後來接。」
紙人臉色陰沉,揮揮手,吹鑼打鼓的鬼怪走上前。
它說道:「攔下他們,我帶堂官走。」
清風上前一步。
士兵們把黑狗血潑出去。
風三爺張開虎口。
我眼眶濕潤。
這時一陣嗩呐聲遠遠奏響,一大堆黃皮子湧了進來,黃七太奶奶坐著轎子進來,她說道:「總算趕上了。」
除了黃皮子之外,狐狸們也湧進來,當頭的是紅狐胡六娘,她攙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胡六娘沖我笑笑,「這是我家三太奶奶。」
老奶奶和藹一笑。
這下紙人不敢動了,「胡三太奶奶,你也要干涉我陰司之事?」
胡三太奶奶說話很慢,「太爺不在,我總要站出來說兩句。咱們東北仙族一向與人為善,如今看到一個出馬的好苗子,確實不能放過。您要是給我們面子,就打道回府。府君那裡, 由我去說。」
紙人看了看院前院後,也感受到了壓力, 憑它帶的這些鬼怪, 確實帶不走人。
它拱手道:「胡三太奶奶,我一向敬重你。但這件事不是我說了算, 我回去會稟告府君。屆時府君自有決議。」
它又沖我抱拳,「堂官,我先行一步。」
等陰雲褪去,黑五爺才帶著柳仙一族姍姍來遲, 它看了看, 「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
我輕輕擦掉眼淚, 「謝謝, 謝謝大家。」
我爹嗓門大, 說道:「好飯不怕晚, 今天小女生日宴, 全都留下用餐。副官!」
副官站出來,「有!」
我爹吩咐道:「全城徵集牲畜、廚師,價格不怕高, 只有一個要求, 要快!」
副官說道:「得令!」
由於城裡太擠, 生日宴改到了城外的空地。
各大仙族在一塊,軍隊士兵在一塊,其餘客人在城裡。
我爹喝醉了,先跟仙家道謝, 又跟士兵道謝, 又跟清風道謝。
謝來謝去, 舌頭都大了。
最後他坐到我面前, 說道:「安安,爹沒本事, 爹要是皇帝, 看它們敢不敢動你。都是爹的錯。」
我抱著他嗚嗚大哭,「爹沒錯。」
爹最後被副官送去軍營睡了。
我走到大家面前, 挨個道謝。
風三爺、黑五爺、黃七太奶奶、胡六娘、胡三太奶、清風……
胡三太奶看著我,「是個好孩子。」
幾天後, 風三爺傳來了消息, 「胡三太奶已經和府君談好了,等你陽壽到了再上任。」
我懸著的心放下來,「三爺,這次多虧了你們。」
它笑了笑, 「你別高興得太早了。這次大家都用了不少人情面子,你得把東北仙族的威風撐起來, 蕩邪驅魔!」
數日後,我看著眼前的妖邪,念到:「弟子陸安安,拜請風三爺, 長白山中修道行, 萬里之野為首尊,三界無拘隨處行,靜中潛修妙法藏, 無求名利心高潔,練仙有德滅魔邪。今朝弟子請尊者,降得神法早臨堂!」
吼!一聲虎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