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权谋

風娘子顯靈

我家供奉著一尊風娘子,每隔三年顯一次神威,有求必應,百試百靈。
六年前,夫君求來了萬貫家財,三年前又求來了仕途亨通。
如今,三年過去了,他再次跪倒在風娘子面前誠心禱告:
「風娘子,信徒不求財帛,不求官位,只求您大顯神通,讓紀舒暴斃而亡。」
紀舒。
是我的名字。
聽到這話,我悠悠地歎了口氣。
看來——
這副皮囊用不了多久了呢!

1
除夕大年夜,是家家戶戶的大日子。
我們府上自然也不例外,但又有著些許不同。
因為我家供奉了一尊風娘子。
風娘子每隔三年顯一次神威,有求必應,百試百靈。
今年的除夕夜,正是風娘子時隔三年大顯神威的日子。
看著談宋激動異常的神色,我冷著臉跟他說:
「年後等官府開衙辦公,我們便去把和離書蓋了大印,從此一別兩寬,再也不見吧!」
談宋眉宇間隱忍著滔天怒意,糾結許久,還是放下身段,上前扶上我的胳膊。
他小意殷勤道:
「舒娘,我們夫妻六載,你當真一點夫妻情分都不顧嗎?」
我看著他硬憋出來的深情,只覺得反胃:
「我們夫妻六載不假,可這六載年歲之間,你還找了別人生兒育女也是真。」
「大婚前我便說過,夫妻同心,互不背棄。」
「君若無情我便休,我紀舒說到做到!」
談宋被我當著滿屋子的下人斥責,隱忍的怒意終於爆發。
他揮手掃落桌上價值不菲的茶具,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不識好歹:
「紀舒!哪個有本事的男人後院兒只有一個女人的?」
「就算阿芙有了孩子,你也穩坐正室夫人的位置,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再說,要不是你成婚六載不曾得一兒半女,我至於去找別的女人生兒子嗎?」
「我談家這偌大家業,要因你一個妒婦無子葬送了不成?!」
我實在不想跟他繼續講道理,留下一句「這偌大家業我一概不要,我只帶走風娘子」,便拂袖而去。
身後傳來談宋陰惻惻的聲音:
「你想帶走風娘子,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
我停下腳步,回首看著談宋,蹙眉問道:
「有沒有什麼?」
談宋眸光閃躲,恨恨地說:
「也得看你自己有沒有福氣!」
我沒再說什麼,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他身邊有些若有若無的黑氣繚繞。
家裡供奉的風娘子,是我帶進談家的。
我跟談宋和離後,不管我有沒有福氣,都該由我帶走。
按照約定,今晚是談宋最後一次向風娘子祝禱的機會。
夜幕降臨,吉時將至。
供奉風娘子的偏殿中,傳出談宋虔誠的聲音。
他說:
「風娘子,信徒不求財帛,不求官位,只求您大顯神通讓紀舒暴斃而亡。」

2
次日是大年初一,原本是喜慶的日子。
可是早起梳妝時,我卻毫無徵兆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侍女們嚇壞了,尖叫慌亂地報給談宋。沒過一會兒,府醫便來為我切脈診治。
跟隨府醫一起來的,還有談宋。
我țŭ⁾定睛一看,他身邊繚繞的黑氣好像多了一些。
府醫的面色越來越凝重,談宋的神情也越來越急切。
等府醫切完了脈,談宋引著府醫去了外廳。
沒過多久,談宋便一臉輕鬆地回來了。
他坐在繡凳上,溫聲安慰著我:
「舒娘,府醫說了,你最近肝火旺盛,血氣逆行,這才嘔了血。」
「不是什麼大事兒,吃兩服藥就好了。」
「還要注意著心情,切莫動怒,也不要大喜大悲。」
談宋就像是一個關愛娘子的夫君一樣,一句一句囑咐著。
我卻突然在他面前落了淚:
「夫君,嚇死我了!」
「我身體一向康健,你昨晚剛跟風娘子祝禱過,我今天就吐了血。」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是你跟風娘子乞求讓我生病呢!」
談宋臉上閃過幾分不自然,他捏著袖口大聲辯解道:
「哪能啊?」
「舒娘,雖然你善妒不賢,我依舊願意尊你為我的夫人!」
「可惜你執意和離,我也願意成全你的自由!」
「這些,還不能說明我對你的情誼嗎?」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們夫妻緣盡,我也不會詛咒你啊,我談宋,豈是那樣的小人?」
他面色潮紅,看起來好像受了極大的侮辱。
我卻不敢盡信,猶疑著問道:
「那,你昨夜向風娘子求的是什麼?」
談宋眼神微閃,緊接著開口說道:
「我求,阿芙肚子裡是個男孩兒。」
「求我談家子嗣不絕,百年昌盛。」
我略一思忖,強撐著笑道:
「算算日子,你那阿芙也快臨盆了。」
「她一定會給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小郎君出來。」
說完,我便推脫自己累了,讓侍女將談宋送出我的院子。
反正阿芙不日就將臨盆,到時候,談宋說的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他從我院子出去後,便直奔他母親的住處,一進屋,連灌一壺涼茶。
「娘,紀舒她吐了血,府醫說也就是這一個月的事兒了!」
談家老夫人手裡撚著一串質地上乘的佛珠,悲憫地念了句佛號,一開口卻也滿是陰鷙:
「只怪紀舒善妒又貪心,想和離,竟然妄想帶走我兒供奉的風娘子。」
「有此下場,大概是她貪心不足的報應吧。」
「看來,風娘子不願意跟著紀舒離開咱們談家呢。」
「雖然現在我們談家家大業大,但是還遠遠不夠啊!」
談宋興奮不已,笑道:
「以後還有那麼多個三年,有風娘子在,我們談家定然能長盛不衰!」
「不過紀舒竟然問我求的是什麼,還好我早有準備,跟她說我求男胎。」
「反正府醫早就給阿芙把過脈,她肚子裡的定然是個兒子。」
過了四五日,阿芙發動了,果然生了個大胖小子。
府裡到處都是歡聲笑語,我卻又吐了好幾次血。
不知為什麼,近來我總是心神不寧。
還總想起我跟談宋初識的那段日子。

3
其實故事很老套。
談宋生父早逝,他母親獨自一人拉扯著他長大。
他母親省吃儉用,辛勤勞作,將他送進學堂,供他讀書,期望談宋能改換門庭。
可惜談宋資質平平,考了個秀才以後,連個舉人老爺都考不上。
我是搬到鎮上的孤女,父母早逝,卻給我留下一筆錢財傍身。
我在鎮上盤下一個胭脂鋪子,生意沒多麼紅火,卻衣食無憂。
談宋在我鋪子裡躲了一次雨,我們便認識了。
後來,談宋對我大獻殷勤。
他這人生得俊俏,又長了一副玲瓏心肝。
各種甜言蜜語,小意溫存,哄得我心花怒放。
談宋的母親待我也十分體貼。
今兒讓談宋給我帶一筐她攢下的雞蛋,明兒讓談宋給我送兩斤她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紅糖。
她說:
「女娃娃要格外愛惜自己,你父母不在,老婆子我跟你投緣,願意把你當親生女兒來疼呢!」
三兩句話,便惹得我落了淚。
不過三兩個月之後,談宋頂著十五的月亮對著我欲言又止Ťù⁽。
他說:
「舒娘,我心悅你。」
「你來做我娘子好不好?」
「若得舒娘,我談宋必不相負!」
「否則,便叫我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我連忙掩上他的唇,輕聲斥他:
「誰准你胡說八道的?」
「你若負我,不必五馬分屍,只讓風娘子來吃了你那副黑心肝便好!」
談宋紅著臉,柔軟的唇在我手指尖隔著帕子一張一合:
「風娘子是誰?」
我像是被燙到一般,連忙縮回手,羞紅了臉:
「風娘子啊,是我們那裡的守護神娘娘。」
談宋笑著擁我入懷:
「好好好,我發誓,若我以後負你,便叫那風娘子來吃了我的黑心肝!」
我的手指在談宋的胸口打著圈:
「這可是你說的哦!」
後來,一頂小轎,兩根紅燭,我嫁給了談宋。
他們母子順理成章搬進了我的鋪子。
嫁給談宋的第一年除夕,我對著風娘子虔誠而拜。
談宋好奇,問我在做什麼。
我撇撇嘴:
「這是我們那兒的守護神,也是我家一直供奉著的風娘子。」
「爹爹生前告訴我,風娘子三年一顯靈,有求必應,百試百靈。」
談宋笑著問我:
「那,准不准?」
我搖著頭說不知道,今年除夕夜,是我開始供奉風娘子的第一個三年之期,以前都是我爹供奉的。
談宋盯著風娘子的神像許久,然後眼珠子一轉,搶先跪倒在蒲團上。
他說,他幫我試試看是否靈驗。
談宋閉上眼,奉上香火,乞求萬貫家財。
結果第二天,便有富商從鋪子門前經過,認為談宋親手寫的對聯上的字極好,有大家風範。
他出手便是五百兩銀子,讓談宋抄寫一篇賦,用來收藏。
我和談宋雙雙傻了眼。
我們不約而同轉頭看向風娘子的神像,真靈驗啊!
後來,談宋果然財源滾滾來,不過一年,便從窮小子一躍成了我們鎮上最富裕的人家。
談宋多次跪在風娘子面前,祈求風娘子再次顯靈,卻無濟於事。
直到三年後的除夕,談宋再次祈求金榜題名,官運亨通。
當年,他便中舉,次年又考中了進士,鬼使神差一般,成了富庶之地的父母官。
第二年便被破格提拔,官升一級。
談宋的人生青雲直上,我們之間的感情卻出現了裂痕。

4
從談宋有錢有權之後,他變了。
他忘了跟我許的永不相負的諾言,也開始跟著同僚豪紳狎妓取樂。
我們多次為此爭吵,都無濟於事。
我獨自坐在窗前垂淚,談宋帶著滿身的脂粉味兒對著我皺眉。
一開始,他說:
「我不過就是去喝了兩杯酒,聽了兩支曲,又沒把人帶到家裡來,你何至於這般反應?」
「你看看如我一般的大丈夫,誰家後院只有一人?」
「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才好!」
後來,他沒徵求我的同意便帶了清官人阿芙回府,那時阿芙已有身孕。
他又說:
「我不過就是納個妾,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為何鬧成這樣?」
「即便是我納了妾,你又不曾給我生下一子半女,我依舊尊你是談府的當家主母。」
「這般待遇,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也曾流著眼淚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他發過的誓。
我曾經指著供奉風娘子的偏殿說:
「談宋,你當年也是對著風娘子發誓的!」
「如今,你這般違背誓言,就不怕你的心肝被風娘子吃掉嗎!」
許是想到風娘子的神威,談宋臉色瞬間不好了。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ṱū́⁰滾落。
可是很快,談宋便笑了。
他好像識破了我的謊言一般,笑著說道:
「當年立誓的時間,可不是風娘子顯靈的日子,我為何要怕?」
「再說,舒娘,風娘子這般靈驗,我還活得好好的,這還不能說明當年的誓言不作數嗎?」
他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舒娘,莫要誑我。」
說完,他便摟著阿芙轉身離開。
留給我的,只有阿芙炫耀的嬌笑。
仿佛嘲笑我的無能。
看著那兩人的背影,我終於不想忍了。
次日,我找到談宋,提出和離。
我恢復了以往的倨傲,嗓音清清涼涼:
「談宋,我們和離吧。」
「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
「現在你已然有了大好前程,也有了萬貫家財,我什麼都不要,只要風娘子。」
「那是我家世代供奉的保護神,理應由我帶走。」
談宋眼神瞬間陰鷙起來。
他摔了茶盞,留下一句「休想」便拂袖而去。
後來,我多次談及和離的事兒,談宋始終不肯開口。
直到我無意中救了談宋上官的太太,她願意為我主持公道,談宋才不得不鬆口同意下來。
但是他提出一個條件,他說:
「今年除夕正是風娘子顯靈的日子,我再求最後一個恩賜。」
「除夕過後,我們便和離。」
「反正風娘子你要帶走,以後你有的是求恩賜的機會。」
「我們畢竟夫妻一場,也有過快樂幸福的時光,這點要求,舒娘你不會不答應吧?」
我看著談宋眼裡的猩紅,仿佛看到當年踏月而來的青年。
那晚,我徹底傾心。
我想,畢竟夫妻一場,好聚好散吧。
就這樣,我跟談宋達成一致。
可是,我怎麼突然生病了呢?
不知為什麼,我總有種我時日無多的錯覺。
這時候,我竟然十分想見談宋。
於是,我吩咐侍女去把談宋請來。
很快,侍女回稟道:
「主君正在逗弄小郎君,說是無暇前來。」
我閉了閉眼,既然談宋不來,那我便去找他吧。

5
侍女攙扶著我出現在阿芙院子門口的時候,裡面一陣歡笑沖進我的耳朵。
我提步而入,轉過一道門,便看到阿芙半躺在床上,臉上掛著虛弱但是滿足的淺笑,談宋正抱著新出生的小郎君坐在阿芙床前,老夫人坐在床邊的繡凳上,滿臉慈祥地看著談宋臂彎裡熟睡著的小郎君。
談宋輕輕搖晃著懷裡的嬰兒,連說話都放緩了語氣:
「你娘親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你,你以後可要好好孝順她。」
「若斯敢惹她生氣,看爹爹不狠狠打你的屁股!」
阿芙秀眉微蹙,像極了護崽的母貓:
「兒子才剛出生,夫君這般嚇唬他作甚!」
老夫人指著阿芙打趣:
「常言道一孕傻三年,果真如此!」
「往日裡多麼機靈通透的人兒,現在竟連句玩笑都當了真!」
兩抹羞紅爬上阿芙那張芙蓉面,談宋笑吟吟給她解圍:
「娘,阿芙這是慈母心腸呢。」
一家四口,三代同堂。
多其樂融融的一個場景啊!
我站在門口好大一會兒,都沒人發現。
直到胸口微微發堵,我忍不住咳嗽兩聲,屋裡的幾人才抬頭朝我看來。
老夫人最先冷了臉:
「你既病著,不好好在你院子裡養病,跑來這裡做什麼?」
「莫非是你不安好心,想將病氣過給我的金孫不成?」
阿芙立刻恐慌起來,撐著虛弱的身子跌跌撞撞從床上滾下來跪在地上,連連給我磕頭:
「主母,千錯萬錯都是阿芙的錯!」
「阿芙不該搶了主君的寵愛,更不該擅自生下主君的長子!」
「您怎麼懲罰阿芙,阿芙都認了,只是幼兒無辜,懇請主母饒過小兒一命!」
「畢竟,這也是主君的親生骨肉啊!」
阿芙哭得幾乎要暈厥,談宋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善。
我含著眼淚看向他們,仿佛受了極大的侮辱。
「你們,在你們心中,我竟然是這般歹毒的存在嗎?」

6
我轉身從侍女手裡接過一個雕工精美分量十足的赤金長命鎖,期期艾艾地說道:
「我跟夫君尚未和離,現如今我畢竟還是這個孩子的嫡母,豈會害他?」
「我只是想要親自送他一份生辰賀禮而已!」
談宋眼裡有幾分動容,看我的眼神也柔和起來。
阿芙見狀,只能尷尬地說:
「是我太擔心自己的孩子,見老夫人那麼說,我竟也跟著誤會了主母的一片好心!」
一句話,便把責任都推到談宋他媽頭上。
我自嘲一笑,對著談宋說:
「ŧü⁼我也曾幻ťũ₈想過跟夫君兒孫繞膝的場景,只是,造化弄人罷了。」
一句話,勾起談宋的回憶,他眼裡終於出現幾分憐惜。
我神情哀傷,轉身離去。
一邊走,一邊咳,十分可憐。
終於,談宋追了上來,親自攙扶著我,把我送回我的院子。
許是覺得對不住我,他還親自把藥碗捧到我面前,想要喂我吃藥。
我偏過頭,喃喃低語道:
「苦藥湯子喝了這麼多天,一點效果都沒有,還喝它做什麼!」
「我總覺得,我這病好像好不了了一樣。」
談宋端著藥碗的手一頓,輕聲呵斥我:
「別瞎說!」
我立馬帶上淺笑,做出感動的樣子:
「我本以為夫君嬌兒美妾在懷,早已厭惡了我。」
「沒想到,夫君還願意這般照顧我,就算死了,我也沒什麼遺憾了!」
談宋眼底意味不明,他說:
「舒娘,你若早點醒悟,也不至於……」
我疑惑:
「不至於什麼?」
談宋咽了一下口水:
「不至於,我們生疏了這麼久,還鬧到和離的份上啊。」
說罷,他便放下藥碗起身離開,背影竟有幾分倉皇的滋味。
我出聲叫住他Ṫű⁽:
「談宋!」
「你知道,為什麼我執意要帶走風娘子嗎?」

7
談宋身形一頓,帶著疑惑轉過身來。
在他急不可耐的注視下,我緩緩說道:
「因為,風娘子認主,只會庇佑我紀舒的家人和血脈。」
「待我與你和離之後,我們便算不上家人了,屆時,不管你乞求什麼,都不作數的。」
「所以,我打算帶走風娘子,以後,每隔三年,我都會向風娘子祈求,讓她庇佑你無災無病,富貴榮華。」
談宋後退了兩步,滿面驚慌:
「怎麼會這樣?!」
我仿佛沒看到他的驚惶失措,繼續說道:
「若是我死了,沒有留下血脈,風娘子便只是一尊泥菩薩,什麼作用都發揮不了。」
談宋神情更加惶恐懊惱。
我嗔怪道:
「瞧你,就那麼聽不得我說自己死嗎?」
談宋聲音顫抖:
「是啊,夫妻一場,我最聽不得你說這些。」
我微微一笑,臉上露出幾分放心:
「還好,除夕時你求的是談家子嗣不絕,百年昌盛。」
「就算我死了,風娘子化作一尊泥菩薩,你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說是吧,夫君?」
談宋十分慌亂,他斥責我:
「怎麼動不動就把死掛在嘴邊,也不怕晦氣!」
說罷,他倉皇離開,腳步十分淩亂,出門的時候被門檻絆倒,摔了好大一個跟頭。
侍女勸解我:
「主母您看,主君聽您這麼說自己,整個人都慌了!」
「主君心裡,還是有您的啊。」
我但笑不語,又咳出一口鮮血。
屋子裡的侍女亂作一團。
而談宋跌跌撞撞闖進他母親的院子,慌慌張張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他懊惱地捶著頭:
「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求風娘子讓紀舒暴斃而亡了!」
幾天前,除夕夜。
夜幕降臨,吉時將至。
供奉風娘子的偏殿中,傳出談宋虔誠的聲音。
他說:
「風娘子,信徒不求財帛,不求官位,只求您大顯神通,讓紀舒暴斃而亡。」
大年初一那天清晨,我坐在銅鏡前梳妝,咳出一大口鮮血。
府醫診脈之後,斷定我藥石無醫。
那時,談宋興奮不已,他說有風娘子在,談家何愁不興盛。
老夫人撚著佛珠說,Ŧű̂ₖ是我貪心不足,才遭此報應。
而現在,他們母子相顧無言。
半晌後,老夫人陰惻惻的聲音才響起:
「不可能,肯定有什麼化解之法!」
「兒子,你這兩天對紀舒那個賤人殷勤一些,定要把化解的法子從她嘴裡套出來!」
談宋沉著臉應是。

8
我咳血的次數越來越多了,身體也越來越虛弱。
臉上、唇上,不見絲毫血色,站起來便頭重腳輕,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會軟軟地栽倒。
大家都知道,我時日無多了。
和離一事,自然無法提上日程。
談宋卻對我越來越上心。
他不惜萬金,為我延請名醫,每一碗藥,都親手捧到我嘴邊。
他流著眼淚說:
「舒娘,是我混蛋,竟沒有把你照顧好!」
「舒娘,我後悔了,見你這般我才意識到,原來在我心裡沒人比你更重要!」
「舒娘,你趕快好起來吧,只要你好起來,我就把阿芙母子遠遠地送走,再不許他們回府!」
每到用膳的時辰,他總是端著菜,想盡辦法哄著我多用兩口。
時光仿佛回到我們新婚的時候。
那時候,他也是這般珍重待我。
我斷斷續續說道:
「談宋啊,你還記得嗎?」
「當初你跟我發誓,若是你背棄於我,就叫風娘子來吃了你的黑心肝。」
「那時候,你是不是真心的啊?」
談宋拉著我的手放到他的臉龐,未語淚先流。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病情沒有絲毫好轉。
阿芙坐不住了。
她主動找上門來,惡狠狠地盯著我:
「你要死就趕緊死,半死不活地霸佔著主君做什麼?」
我笑著問她:
「你愛他嗎?」
阿芙臉上瞬間升起兩抹紅暈,就連眼神也柔和起來。
見她這副樣子,我心中有了答案。
我接著問:
「談宋既能負我,你怎知他就不會負你?」
阿芙怒目圓瞪:
「我跟你不一樣!」
「主君說過,他與你只是共患難的恩情,與我才是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意。」
「他說,我在那污穢之地還能守身如玉,是頂頂難能可貴的!」
「他說,我是他此生摯愛,我還生下他的長子,我們定能白頭到老。」
我微微一笑:
「是嗎?」
阿芙走後,侍女抱怨道:
「真是膽大妄為,還沒見過誰家妾室敢對主母這麼說話的!」
等晚間談宋來我這裡陪我吃飯時,侍女便上前稟報了這事兒。
談宋臉色瞬間拉了下來,他寒著聲音吩咐下人:
「身為妾室,竟敢不敬主母,去打她三十板子,打完了再讓她跪上一夜,認清自己的地位!」
「拉到這院子裡來,給我狠狠打!」
下人領命而去,不一會兒,院子裡響起阿芙驚慌的求饒聲:
「不要!不要扯我的衣服!主君、主母,我錯了!」
下人為難地看向談宋,談宋面無表情,卻抬高了聲音:
「說得好聽是清官人,說難聽一點兒,不過是妓院裡出來的破爛貨,早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光了身子,裝什麼清高?!」
「按照規矩來,衣服扒了,狠狠打!」
院子裡阿芙的求饒聲戛然而止,只有微不可聞的痛呼偶爾傳進耳朵。
談宋把我攬在懷裡,輕聲問我:
「可還解氣?」
見他這般維護我,我感動了。
我主動跟他說:
「夫君,等我死後,風娘子會自行尋找新的主人,有緣者得。」
「我真希望,她能認你為新主,繼續庇佑你。」
談宋遲疑地問道:
「難道,就沒有什麼方法易主嗎?」
我長長歎了一口氣:
「有是有,可是,太殘暴了啊。」
談宋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9
「只需新主找自己兩位血親,親手從兩人身上各取一碗心尖血供奉,風娘子便能易主。」
「取了一碗心尖血,人怎麼可能活下來呢?」
「這個法子,等於讓人親手殺掉自己的血親啊!」
「夫君,你說是不是很殘暴?」
談宋喃喃說道:
「是啊,太殘暴了!」
他嘴上這麼說,眼底卻閃著激動的光。
我好意說道:
「當然,易主儀式必須在舊主活著的時候進行。」
話音剛落,他便急匆匆站起來說道:
「舒娘,我去找府醫問問你的病情是否有好轉。」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發現,他周身的黑氣顏色更重了一些。
我低下頭,咽下嘴裡的口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半月後的某一天,夜晚似乎格外黑一些。
我剛想睡下,院子外便傳來一陣躁動。
等侍女把人帶進來,我才發現,來人竟是阿芙。
她髮髻散亂,衣冠不整,滿身是血。
懷裡還抱著小郎君。
我大駭,連忙命人上前查看。
小郎君的胸口上,赫然插著一把匕首。
阿芙跪在地上,神情癡狂。
她喃喃自語道:
「他怎麼能?」
「他怎麼能下得了手?」
「這是他的親骨肉啊!」
看到這一幕,我明白了一切。
我連忙吩咐下人:
「快!快去老夫人院子裡瞧瞧!」
等我帶著侍女家丁一窩蜂趕到的時候,老夫人院子裡正傳出她淒慘的尖叫。
她大喊著:
「你個不孝子!」
「我是你娘,是你親娘!」
「我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辛辛苦苦把你養大,送你進學堂讀書,給你娶妻,讓你有今日富貴!」
「你個不孝子,竟敢弑母?」
談宋臉上還沾著溫熱的血,獰笑著一步步逼近老夫人,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他聲音森然,讓人不寒而慄:
「是啊,你是我親娘,難道不該助兒子一帆風順嗎?」
「要不是你,我怎麼會祈求風娘子,讓舒娘暴斃而亡,斷送了我談家的大好基業?」
「娘,你不是經常說嗎,為了我,你連命都能豁出去,現在,就是你豁出性命的時候啊!」
老夫人瑟瑟發抖,被談宋嚇得尿了褲子。
她雙腿一軟,跪在地上瘋狂磕頭:
「兒子,娘求你了,饒過娘一命吧!」
「咱們談家如今也有好大一份家業,該知足了啊!」
談宋卻幽幽地說:
「不夠,還遠遠不夠呢!」
下一刻,談宋手裡的尖刀便戳進老夫人的胸口,鮮血從體內迸出,落在談宋臉上手上,他卻渾然不覺。
老夫人躺在地上抽搐兩下,很快沒了動靜。
我定睛一看,談宋周身的黑氣已經徹底將他籠罩,散發著誘人的味道。
下人們早已被嚇得四處逃散。
我也舔了舔嘴唇,然後悄悄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芙依舊緊緊抱著小郎君,一刻也不肯撒手。
我看著她披頭散髮的模樣,緩緩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阿芙,想報仇嗎?」
「我跟你做個交換可好?」

10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滿身是血的談宋來到我的院子。
侍女早已被嚇跑了。
他扳過我的下巴,將手裡捏著的兩粒藥丸塞進我的嘴裡。
他惡魔一般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他說:
「舒娘,風娘子易主儀式已經完成,為了以防萬一,我親手送你上路,可好?」
我驚天動地一陣咳嗽,不敢置信地看著談宋:
「你!」
「你這是,親手殺了你老娘和兒子?」
「你,談宋,你竟然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情!」
談宋扯了扯嘴角:
「舒娘,榮華富貴面前,我娘算什麼?」
「她口口聲聲說願意為我豁出性命,我這是成全她呢,你說是也不是?」
「至於兒子,呵呵,我有錢有權,還愁沒人給我生兒子嗎?」
我閉上眼,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裡湧出來。
我艱難地問他:
「談宋,你就不怕報應嗎?」
「你就不怕風娘子來吃你那副黑透了的心肝嗎?」
談宋歪過頭,怪笑了兩聲:
「舒娘,你若乖乖聽話,我們又豈會走到這一步?」
「事到如今,你乖乖受死吧!」
「莫再拿你那幾句話來嚇唬我了!」
我不甘心地閉上眼,倒在血泊中,徹底斷了氣。
另一個院子裡,阿芙用一根白綾把自己掛上房梁,不知為什麼,她刺破了自己的眉心。
談宋看到後,冷冷地說了句:
「葬了吧。」
當晚,談宋隻身來到供奉風娘子的偏殿,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風娘子的神像。
神像面前,供奉著兩碗血。
一陣清風飄過,阿芙竟出現在他的眼前。
談宋嚇壞了,慌張地後退兩步:
「阿芙?」
「你,你不是死了嗎?」
「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是自己懸樑的,可不是我殺了你,若要尋仇,也不該找到我的頭上!」
阿芙掩唇輕笑,眉間還帶著點點血跡,脖子上的勒痕泛著青紫,怎麼看怎麼詭異。
她幽幽地說:
「談宋,你聽清楚,我到底是誰?」

11
「紀舒!」
「紀舒,你不是死了嗎?」
「風娘子,難道風娘子沒有顯靈?」
談宋大驚,阿芙的身體裡怎麼能傳出紀舒的聲音?!
他被嚇得冷汗直流,強撐著哆哆嗦嗦地質問:
「紀舒,你到底是什麼妖怪?!」
「竟然能強佔阿芙的身子!」
「速速離去,否則,我定要找法力高強的道士,讓他們把你打得魂飛魄散,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笑得更開心了:
「夫君,風娘子有求必應,所以,紀舒已經死了啊。」
談宋哆嗦著問我:
「那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是誰?」
我呵呵一笑,頓時鬼魅叢生:
「夫君,你日日供奉我,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呢?」
談宋大驚:
「你,你說你是,你說你是風娘子?」
緊接著,談宋臉上閃過一絲狂喜:
「風娘子,你為什麼來找我?」
「你是來認主的嗎?」
我笑嘻嘻地朝他逼近:
「夫君,你忘了我們的誓言嗎?」
「你若負我,風娘子會來吃掉你那副黑心肝啊!」
「現在,我來了哦。」
我獰笑著來到談宋面前。
一時間,陣陣陰風吹過,我的指甲開始變長變黑,鋒利又尖銳無比。
我用舌尖舔著嘴裡的獠牙,鼻子湊到談宋胸口深深一嗅。
黑透了的心肝,好誘人的香味兒啊!
談宋臉色大變,雙腿僵硬,想要躲開我卻邁不動腳步。
我晃著手指,摩擦著指甲,一層一層挑開談宋的衣衫。
指甲尖兒觸碰到談宋胸前的肌膚,瞬間激起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他驚恐地瞪大了眼,張大了嘴。
可他舌根發硬,求饒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眼白上霎時佈滿血絲,一片猩紅。
嘖,看起來比我還像厲鬼。
我咽著口水,指甲小心翼翼地刺破他的皮膚,往裡一點兒,再往裡一點兒。
終於,他胸口的肌膚被我劃開足夠大的一道口子,我兩隻手一起伸過去,用力一撕。
「刺啦!」
談宋的尖叫終於衝破喉嚨,同時,他胸腔裡還在跳動的心臟也暴露在我眼前。
我的動作十分輕柔,生怕不小心把心臟碰破一層皮兒。
不完整的心肝,影響我的食欲。
對了,不新鮮的心肝也會影響我的食欲。
於是,我探進他胸膛的手指轉了方向,朝著肝臟探過去。
緊接著,完整的一副肝臟便被我取了出來。
味道真誘人啊。
我一口一口吃下去,很快便吃完了。
我低頭一看,談宋的心依舊在有力地跳動,他額角的青筋也跳得歡快,仿佛極力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我微微一笑,終於將手伸向他的心臟。
結束了這人滿身的罪惡。
我撫著肚子一臉饜足,眉間的傷口自動癒合,脖頸上青紫的勒痕也全部褪去,恢復了往日的白皙。
我抱著風娘子的神像走出門外,站在池塘邊低頭一瞧,光潔的皮膚上,看不出一點兒受傷的痕跡。
我左右搖擺著身體,別說,阿芙這具軀殼,不光花容月貌, 還腰肢柔軟,真是個人間尤物!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抱起風娘子的神像, 一把火點了這座府邸。
臨走前,我對著虛空說:
「阿芙, 我們說好的,你把你的軀殼借給我,我替你報仇,我做到了。」
「你這副身體,從今以後, 便要歸我了呢!」

12
兩個月後,我出現在江南小鎮, 身份是喪夫的寡婦阿芙,帶著萬貫家財來此定居。
沒過多久,便有單身漢托媒婆登門說親。
我說,我想找個忠心又知冷暖的丈夫。
媒婆很快帶著七八個俊朗的後生登門,我的目光從他們清俊的臉龐劃過。
這次,我該選個什麼類型的好呢?
番外·風娘子
我是風娘子。
專門懲治背誓違約的負心人。
若其中一人黑了心肝, 只要征得另一人的同意,我便能吃掉負心人的黑心肝,飽餐一頓。
我在世間遊蕩幾萬年, 負心人比比皆是。
若負心人是個男的,我找上他們的女人時,女人們嘴上恨得咬牙切齒, 可是只要男人求上一求, 她們便心軟了。
好久我都沒法吃上一頓飯, 只能眼睜睜看著美味從我眼前溜走。
可若負心人是個女人, 男人是怎麼都不會心軟的, 恨不得對方立刻去死。
所以上萬年來,我吃的女人心肝遠比男人心肝多得多。
可大部分女人的心肝都不夠黑, ţū́₂她們心裡除了男人,還裝著孩子、家人。
男人就不一樣了, 他們心裡只有自己。
那心肝黑得透透的, 十分美味。
後來, 我好久都沒能吃到美味的黑心肝, 饑腸轆轆之時,我突發奇想:
「若是我自己養個負心男人,吃他的時候就不用經過那些女人的同意了啊!」
嘖,我以前怎麼沒想到這麼好的點子呢!
於是, 我化身凡人, 仔細地尋找著目標。
我誘他許下諾言, 給他們錢財, 給他們權力,一點點喂大他們的欲望。
慢慢地, 他們變了。
從他們違背誓言的那一刻起, 紅彤彤的心肝上開始出現黑點,多一點,再多一點。
等他們壞事做盡,心肝徹底變黑之時, 我便能飽餐一頓了。
不得不說,養殖的黑心肝比那野生的,可好吃太多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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