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奸臣的燒火丫鬟

我是奸臣家的燒火丫鬟,力大無窮,一個頂仨。
在奸臣打死十幾個爬床侍女後,終於連伺候他吃飯的人都沒有了。
「你去了好好幹,別爬床,每月俸祿漲到五兩,堅持三年,我保你將來衣錦還鄉!
「可你若是爬了床,別說銀子得不了,小命也得搭進去……」
老管家拉著我的手苦口婆心地勸我,生怕我鬼迷心竅,葬送了自己。
兩年後,奸臣趁著四下無人,借茶裝醉,幾次三番意圖拖我上榻。
我一腳踹翻他,拿繩子將自己領口腰身綁了個結實,連褲襠都打了個死結,寧死不屈道。
「大人!奴婢今兒個實話告訴你,這床,奴婢就是死都不爬!」

1
我是村裡力氣最大的姑娘。
整個桐花村每人十畝地,我幹完自己的還能順手把崔大哥的地幹完。
村裡的叔嬸們歇息的時候,總是沖坐在棚下喝茶看我犁地的崔大哥豎大拇指。
「崔璨啊,辛禧這麼好個媳婦子算是讓你找到了。
「這丫頭行,比村裡的牛都能幹,有她在,你讀書的銀子不用愁。」
崔大哥溫柔地笑著,仔細將書冊安置好,取了帕子走到地裡貼心地為我擦汗。
「辛禧,再犁二畝地,就歇一歇。
「今兒個日頭大,你曬得更黑了,再黑要趕上家裡燒的炭了。」
我抬頭看了看火辣辣的日頭,又看了看白嫩的崔大哥,趕忙推著他往棚子裡走。
「你過來做什麼,快點回去坐著,仔細把你曬黑了。」
崔大哥向來貼心,從不忍我為他擔心。
見我著急,自己拿寬袖擋住臉,小跑著回了棚子,還不忘拿著書本沖我晃晃。
「辛禧,你別急,離日頭下山還有三個時辰,慢慢幹,我在這裡看書陪你。」
我沖崔大哥欣慰地笑笑,掄起手臂又撅著屁股犁地去了。
這樣的日子,我原以為能過一輩子。
我都想好了,等過兩年,崔大哥中了秀才,我差不多及笄,我們就成親。
到時候,他在村裡教書育人,我犁地喂豬幹農活,我們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
結果,天不遂人願,趕上了幾十年難遇的大旱。
一年到頭不下雨,村裡的小河乾裂成一塊一塊破乾糧,地裡的莊稼都旱死了。
村裡壯實的漢子為了養家糊口紛紛外出務農,只有崔大哥堅持留在村裡讀書。
餓得人瘦成皮包骨頭,嘴唇都裂了,就是不樂意走。
「辛禧,我這輩子是一定要考秀才的。
「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沒見識還能給人當牛做馬,我幹不來。
「我爹是個秀才,打小就教我讀書識字。
「我生來就是為了當秀才,我就是餓死也不去做那些髒活累活辱沒我這一身的學識!」
崔大哥打小心氣就高,學問也大,雖然至今童試還未考過。
但我相信,他總有一天能做上村裡第一個教書的秀才。
「崔大哥,你放心,你好好學,還有俺呢!
「俺有力氣,什麼活計都能做。
「雖然眼下不能種地,但是村裡地主家招長工。
「俺肯定能行,你等俺給你往回送銀子!」
崔大哥感動得直掉眼淚,握著我的手體貼道。
「辛禧啊,那地主是個周扒皮,你就算有力氣,他指定也不會給你應得的銀子,你又誠實,去了指定吃虧。」
我一想,也是。
那周扒皮什麼坑蒙拐騙的事都幹。
去他們家做工的村民回來沒有不罵的。
「那崔大哥,你說俺該咋辦?」
崔大哥拉著我的手坐到木凳子上,苦口婆心道。
「辛禧啊,我是這麼想的。
「既然都是要做工,你力氣又大,為什麼非得在村裡做呢?
「我聽前年入京趕考的學子說,京裡有位尚書,一年四季家裡都在招長工。
「最重要的是,銀子給得特別高,比宮裡伺候皇上的太監給得還多。
「你如果去了,興許一年就能衣錦還鄉。
「到時,咱倆成親的銀子有了,我進京趕考的銀子也有了。
「你也不必再外出做工,就種種地喂喂豬,生兒育女,照顧我,你說好嗎?」
崔大哥書讀得多,見識廣,我相信他的眼光。
於是,我連夜加厚了鞋底,背著一個小包袱,拿了幾塊硬邦邦的大餅,趕了兩個月的路,進了京。
如崔大哥所說,尚書府的管家果然在街頭杵了個牌子招下人。
令人意外的是,前來應招的女子個個美貌如花,那管家卻看也不看,反倒一眼相中人群中的我。
直到進了府,我才得空問管家。
「大爺,為什麼那些姑娘那麼漂亮,你都不要,單要俺呢?」
管家捋了捋鬍子高深莫測。
「只有你的長……氣質最適合安穩燒火!」

2
我成了尚書府的燒火丫頭,每個月一兩銀子。
因我力大如牛,又眼裡有活,閑著沒事就爭著替其他人幹活,所以在後院人緣格外好。
這日午後,我扛著比我還高的大掃把呼哧呼哧地掃地。
昨兒個挑水的小翠被安排去前院伺候大人,高興地嗑了一下午瓜子,將瓜子皮吐進了磚縫裡,難清理得很,我一干就是一個多時辰。
待廚娘喊我燒火的時候,正巧看到前院一群穿著黑金侍衛服的人拖著個東西,疾步往後院走來。
我瞅著那衣裳好看,襯得人寬肩窄腰十分威武,便想著拿了工錢,給崔大哥也做一件。
他若是穿著這衣裳去參加考試,定能有幾分氣勢。
一時便看愣了神,直到人群走到眼前,才發現,他們哪裡是拖了個東西?
那是拖著小翠!
小翠新換的花布衣裳被鞭子抽得面目全非,鮮血遮住了原本的花色,她臉色蒼白發紫,眼睛睜得大大的……
「小翠,你咋啦?」
我往前走了一步,被為首的侍衛攔住,他瞥我一眼,匆匆忙忙地走了。
燒火的時候,廚娘才告訴我。
小翠昨夜給大人的安神茶裡下了藥,想爬床。
大人發現後,不許她死得痛快,侍衛們拿捏著勁打了一整夜,早上斷的氣……
我又想起她睜得大大的眼睛。
怪不得不答應我,原來被打死了。
廚娘又告訴我,大人名叫何煦,是當朝歷來最年少的尚書。
可惜,名聲不好,人品也很一般,愛財如命不說,為人更是心狠手辣。
但因相貌過於出眾,格外招女人喜歡。
入府的丫鬟前仆後繼,死了一個很快就有新人補上。
「都死了那麼多人了,她們怎麼還敢往上撲呢?」
廚娘一邊揮舞著鏟子一邊大力晃著鍋,聲大如鐘,震得我耳膜跟風箱似的。
「嗐,人不就這樣嗎,旁人不成功同自己有什麼干係,誰不覺得自己和旁人不一樣。
「再說了,搏一搏,麻雀變鳳凰,城都進了,哪個沒出息的還想回村呢……」
我想!
一想到餓得皮包骨頭的崔大哥,我歸心似箭。
不知道我來這兩個月,崔大哥吃得怎麼樣,鄰舍的嬸子會不會好心救濟救濟他……
想到這,我又開始用力燒起火來。
我要使勁幹活,努力幹活!
拿了銀子我就趕緊寄回去,千萬不能讓崔大哥著急。

3
結果,沒等到我拿到月銀。
管家找來了。
「小黑,你來。」
管家站在院子口扶著牆喊人,喊了半天也沒人搭話。
我四周瞧了瞧,我來這院子也倆月了,沒記得有人叫小黑啊。
「別看了,就你,那個黑子,對,就你,最黑的那個。」
我放下劈柴的斧子,用衣服搓搓手朝他走過去。
「咋的啦,發工錢啦?」
管家看傻子似的看我,口氣卻比第一次見面時溫和。
「黑子,想賺更多工錢嗎?」
那肯定想啊,我用力點頭。
崔大哥還等我賺錢回去成親考功名呢。
「黑子,眼下有個好差事,能讓你的工錢翻好幾倍,願意幹嗎?」
「俺願意,俺有力氣,什麼活都能幹!」
管家很欣慰,「去前院伺候大人你願意嗎?」
這……
我搓搓手,實誠道,「不願意,他打殺人,俺還要回村嫁人呢……」
管家更欣慰了,拉著我的手往前院走。
「說得好,就你了!
「你也別害怕,咱們大人啊,沒那麼難伺候。
「只要你不爬床,不勾引他……」
管家說著話,嫌棄地打量我一番,笑眯眯道。
「黑子,以後你的月銀升為五兩,幹夠三年,我保你風風光光地回村嫁人。
「可你若是爬床,不但銀子保不住,小命也難保!」
五兩銀子!
還有這樣的好事!
我拍著胸脯子大聲道,「大爺,您放心,俺有未婚夫,俺就是死也不爬大人的床!」

4
三個時辰,我等得都要瞌睡了。
何煦才手托著只黑鷹漫不經心地回府。
管家弓著腰賠著笑,「大人,這次這個絕對安分,您準兒滿意。」
「哦,這個不是人?」
「不不不,以往那些,都是仗著有幾分姿色才不安分。
「這個,絕無僅有地醜,且十分有自知之明。
「來之前,她指天發誓,說自己醜得令人髮指,平日都不敢照鏡子,她就是死也不敢沾染大人。
「更何況,她在村裡有未婚夫,長得醜怕被拋棄,她不敢亂來。」
我撇著嘴生氣地看著管家。
這說的什麼話?誰醜得不敢照鏡子。
說著話,二人已走到近前。
男人身姿挺拔,穿鴉青色袍子,玉帶束腰,深邃的五官慵懶而淡漠。
他掀眼皮看我一眼,容貌清俊如月華灑落,偏又氣質恣意。
天神奶奶,長得比崔大哥還好看。
「黑成這樣,確定不是昆侖奴?府裡不留異族人。」
「有戶籍的,桐花村人,那裡發了大旱,她才來京找口飯吃。」
何煦坐到椅子上,懶洋洋笑著擺弄鷹。
「本官長得好看嗎?」
嗯?
我瞧他笑得不正經,後退一步,勒了勒褲腰帶,違心道。
「大人,俺家裡說好親事了,俺崔大哥日後是要考功名的,長得也比大人好看,俺心裡只有他!」
管家大爺聽完直沖我豎大拇指,我見自己答得對,放心地齜牙笑了笑。
何煦的目光終於從鷹身上,落到我臉上。
隨即,他合眼吸氣,口氣隱有煩躁。
「日後伺候的時候,找塊布蒙臉,出去!」

5
何煦這人極難伺候。
事多又嘴毒,稍有不順心,便人身攻擊。
但為了崔大哥,我咬牙堅持。
半個月後,崔大哥終於來了信。
【辛禧,隔壁大嫂家沒糧食了,我的煤油燈也不亮了,什麼時候送銀子回來?】
看到來信,我心急如焚。
我來的路上走了差不多兩月,又在府裡待了兩月有餘。
我吃得飽穿得暖,近來人都胖了點,可我的崔大哥……
我越想越難過,又想起入府的時候管家說幹滿三月才發工錢,眼下還差十幾天,急得直掉眼淚。
正巧何煦今兒個休沐,他不上朝就喜歡待在院子裡熬他的鷹。
一人一鷹,大眼瞪小眼,兩三個時辰就這麼乾瞪眼。
大概我哭的嗓門有點大,被何煦聽到了。
「被自己醜哭了?」
我茫然地抬頭,突然想起我方才瞧著何煦的鏡子邊居然是金子做的。
我怕它上鏽,便哈著氣擦了半個時辰。
大概讓他誤會了……
……
我哭著將信攤開給他瞧。
「何大人,Ťŭ⁽俺能不能提前支點工錢?
「您放心,俺還是會努力幹活的,不會白支的……」
何煦閉目養神,懶洋洋道。
「你家裡不是沒人了,你支工錢做什麼?府裡缺你吃的?」
那確實沒有。
何煦飲食精緻,每頓都有十道菜,可他吃得少,基本都賞了我。
我把崔大哥的事三言兩語說了說,何煦聽完半晌沒吭聲。
不知想到啥,低聲笑了笑,嘴欠道。
「不給點錢,人確實不願意等。」
還不等我想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他就吩咐道。
「去,支二十兩銀子送去桐花村,再送幾袋白麵去。」
我感動不已,眼淚汪汪。
「大人,您和傳聞不一樣,您真是大好人!
「俺以後當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何煦嘖了聲,比起我的報答,他顯然對傳聞更有興趣一點。
「傳聞怎麼說?」
我歪著腦袋,撓撓頭。
「不好聽,俺不說給您聽了。」
「無妨,本官心胸寬廣,當個樂子聽。」
我一想也是,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
雖然大人不是宰相,可他這麼大的官,應當不能小心眼。
於是我倒豆子般說給他聽。
「他們說您貪財成性,比周扒皮還周扒皮,就是燕子打您門上過,您也得拔兩根毛做扇子。」
何煦挑挑眉,不置可否。
「還說您坑蒙拐騙,借著手上的權勢作威作福。
「但凡有人求您辦事,您就獅子大開口,只要給了銀子,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死刑也能改流放。」
何煦溫和地笑了笑。
我看他不但不氣,反而很開心,果真當個樂子在聽,我便越發說得興起。
「他們還說,那些姑娘爬床根本不是因為喜歡您,您這樣的禍害是不可能有人喜歡的,她們爬您的床就是盼著嫁進來揮霍您的家產,吃您的喝您的,下半輩子享清福!」
聽到這,何煦眉頭皺得老高,他幽幽掀開眼皮。
「罵本官就罷了,還想花本官銀子?做夢。」
我符合點頭,「對,做夢!她們可配不上您!」
何煦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抬腿就往院外走。
半條腿都邁出院子了,又轉頭笑著看我。
「黑子,你知道為什麼本官給你提前付工錢嗎?」
我虔誠道,「因為大人心善!」
「不,因為你醜。
「像你這麼醜的人,如果沒有點銀子讓人惦記,你真的很難嫁出去。」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撓撓頭,不明所以地問躲在樹上的暗衛。
「大人什麼意思,俺怎麼聽不明白?」
樹葉唰唰動了動,好一會兒有聲音沉沉落下來。
「黑子,大人心眼小,以後你少說實話。」

6
何煦心眼確實小。
就因為我說了幾句實話,他半個月不搭理我,飯菜寧願倒了也不賞給我。
原本話就少得可憐,如今壓根不說了。
就連伺候他用膳,想吃什麼他都不開口,而是貼著黑鷹的耳朵告訴它,讓黑鷹指給我看……
但我不生氣,因為去給崔大哥送銀子的侍衛大哥終於回來了。
「孫侍衛,崔大哥過得好嗎?隔壁大嬸有幫忙照顧他嗎?」
孫侍衛看著我摸摸鼻子,乾笑道。
「照顧得……特別好,黑姑娘,你放心吧。」
「太好了,孫大哥,謝謝您了,大人今天點名要牛肉幹,俺多做了點,您守夜辛苦,這點肉乾,您拿著吃!」
孫大哥接過肉乾,嘴唇動了動,一副想說又不想說的表情。
「咋的啦,孫大哥?是崔大哥有啥事嗎?」
「黑姑娘,你在這幹活……也不容易,那銀子,還是自己留著傍點身。
「那崔公子瞧著也健壯,他甭管幹點什麼活計,還能養不活自己?」
我沖孫大哥齜牙笑笑,「孫大哥您不知道,崔大哥是個讀書人,幹不了啥活的。
「不過俺有力氣!俺會好好伺候大人多賺錢,等將來湊夠銀子,崔大哥考上秀才,俺們日子就好過了。」
孫大哥沒再說什麼進屋覆命去了。
等晚上用膳的時候,何煦破天荒又將剩菜賞給我,還十分憐愛道。
「黑子,多吃點豬腦補補,明兒還讓廚房做。」
大人又跟我和好了,我心裡開心,吃得滿嘴流油。
「好嘞,俺知道啦,多謝大人。」

7
來府裡送錢的人特別多,導致何煦煩不勝煩。
「你去守住院門,五千金以下的小事,不要來煩本官。」
我張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躺在搖椅上逗鷹的何煦。
五千金?
我的乖乖。
這世道真是不公平。
有人拼死拼活吃飽飯都難,有人排隊送五千金上門都懶得收。
被拒的人多了,他們就開始想法子。
「姑娘,這是五百兩,您收好。」
我茫然看著眼前一臉慈祥的婦人,小心翼翼把銀子推回去。
「大娘,俺不要,俺有Ṫûₒ月銀,俺不跳槽……」
婦人一聽,突然開始抹眼淚。
「姑娘,求求您了,您要是嫌少這還有。
「求求您在大人面前美言兩句,我們家那不爭氣的兒子真的沒有弄死人,是那群賤民合起夥來想訛他……
「我給您磕頭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姑娘行行好啊……」
婦人跪在地上,抓著我的褲腿一個勁磕頭,還不忘把一遝子銀票往我裙底塞。
我哪見過這陣仗,嚇壞了,蹲在地上叉開腿把銀票從褲襠裡掏出來,又塞回婦人懷裡。
「大娘,俺不要,俺真不要,您還是把這錢給您兒子打死的人吧,興許他們就不告您兒子了……」
方才還一臉慈祥的婦人臉色一變,呸一聲惡狠狠道。
「那群賤民也配,一群螻蟻,還想跟我們鬥,我們太尉府跟他們玩到底!」
她臉色變得極快,手上青筋繃起。
我怕她翻臉打我,把著門框往府裡躥。
「那啥,大娘,俺大人該吃飯了,俺得去伺候了,他沒俺不行……」Ṭŭ̀₂
往內院跑的時候,樹上的樹葉一陣陣地嘩啦響。
快進門房的時候,暗衛大哥壓低聲音道。
「黑子,我就知道你不會收她銀子,你果然沒讓我……大人失望!」
我歪著頭往樹上瞧,後知後覺暗衛大哥居然在監視我?
我見他要走,跳起來,一把抱住暗衛大哥的黑靴子表忠心。
「暗衛大哥,大人……他是怕俺跳槽才讓你跟著俺嗎?
「俺不會的,俺對大人忠心耿耿,他提前支了俺銀子,俺這輩子給他當牛做馬……」
一個月五兩銀子呢,這樣的好差事哪找去?
那大娘給得是多,可她情緒不穩定啊。
娘說了,一定要跟個情緒穩定的人。
大人雖然說話難聽,可情緒穩得很,我從未見過他發火。
可不能讓大人誤會,要是被趕走了,崔大哥指定得罵我。
暗衛使了幾次勁,愣是沒拽動,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黑子,你勁怎麼這麼大?」
我撓撓頭,急得只想哭,「暗衛大哥,您一定要跟大人好好說一說,俺真的心裡只有他……」
暗衛又拔了兩次腳,泄了勁,扔下一塊紗布,無奈道。
「知道了,趕緊戴上,伺候大人去吧。」

8
伺候何煦用飯的時候,我炙熱地盯著他看。
按理說,照我這個盯法,就是村裡的牛都該踹我了。
但何煦這人臉皮極厚,不但不覺得不好意思,還吃兩口挑眉瞥我。
「看什麼,再看你也長不成本官這模樣。」
……
我嘿嘿笑了笑,討好地撕了個雞腿給他,「俺知道,大人最好看……」
何煦不接雞腿,一臉防備,「本官好不好看都跟你沒有關係,你不許爬床!」
「不是不是,俺不是那意思,俺心裡只有崔大哥,俺是想告訴大人,俺是不會跳槽的。
「就算旁人給的銀子再高,俺也會好生伺候大人,給大人當牛做馬的。」
何煦嗤笑,「誰這麼缺心眼,高價買你跳槽?」
「真的嘞,今天那大娘就要給俺五百兩哩!
「但俺沒要!俺知道自己能幹,力氣大,城裡的貴人都喜歡。
「但俺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俺心裡只有大人,俺對大人至死不渝!」
這是我前幾日上街買菜時戲曲坊裡唱的詞,那小姐都聽哭了,想必是感人。
何煦聽得眉心一跳,繼續喝湯。
「黑子,不會用詞少說話。
「還有,紗布掉了,捂嚴實了!」
……

9
夜黑風高。
為了讓大人看到我的誠意,我打算以後跟暗衛大哥一起為大人守夜。
眼下正值夏初,天還不算熱。
我在窗邊的草地坐下,靠著牆準備這麼對付一夜。
「釵長逐鬟發~襪小稱腰身~夜夜言嬌盡~日日態還新~」
何煦除了貪錢就愛沒事唱唱曲,雖然我聽不懂他唱的啥,但我覺得很是動聽。
有一次我同孫侍衛誇讚大人唱歌好聽,孫侍衛紅著臉訓斥我。
「大人唱的歌,你以後少聽,對你沒好處。」
孫侍衛就是想得多,什麼好處不好處,幹了一天活,聽曲能助眠……
後半夜的時候,我是被吵醒的。
「唔唔唔……」
我聽到何煦房裡一陣嗚嗚聲,還伴隨著叮叮噹當的響聲。
不好!
有賊!
我擦擦嘴邊的哈喇子,一個猛子翻進窗。
果然看到有個二百多斤的身影壓在何煦身上。
何煦被捂住嘴,雙手撲騰著砸東西,但身上的人影一動不動,形容十分痛苦。
「哪來的毛賊!大人別怕,俺來救您了!」
我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壯刺客回頭看我一眼,不屑道,「黑崽子,沒你事,不想死,滾!」
說著抬腿就要踹我。
我蠻力抓住他的粗腿,狠狠一扯,將刺客絲滑地拖到地上。
刺客和何煦齊刷刷蒙圈地看我,眼底多少有點震驚。
就著月光,我也看清了刺客的形象。
我的個乖乖啊,長得咋這嚇人。
頭比正常人大一圈不說,臉上那疤比大人臉都大,黝黑黝黑的,粗壯得不像話。
刺客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撐著身子要來抓我。
我嚇得閉上眼睛,怕被他抓住打死,不管三七二十一哐哐哐就是一頓狠砸。
「我……草……
「啊……
「嗷嗷……
「拳頭真特麼硬……」
……
一刻鐘後,暗衛大哥目瞪口呆地跪地請罪。
「大人,屬下吃了孫侍衛給的牛肉幹有點拉肚子……
「沒想到竟然有人趁機行刺,都是屬下的錯,請大人責罰!」
屋裡燃了燈。
何煦衣衫淩亂,尤其是臉,被捂得紅紅的,活像個被糟蹋的美人……
刺客滿臉是血地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瞪我,嗓子都罵啞了,身上一點力氣沒有,任府衛將他拖走,都沒再說一句話。
我也嚇壞了,這還是我第一次打人,上一次這麼動手,還是打一頭得了瘋病的野狼……
「你會功夫?」
何煦不理暗衛,抬眸看我。
我怯怯地蹲在地上搓手手,「不會,就是打小刨地,勁大……」
何煦嗯一聲,不知想到啥,突然臉色一變,用力勾緊衣裳,防備地看著我道。
「黑子,這麼晚,你來本官院裡做什麼?」
「俺是來給大人守夜的,大人給俺支了那麼多銀子,俺不為大人做點啥,俺心裡不安穩……俺娘說了,做人要知恩圖報!」
暗衛跟著點頭,「大人,屬下做證,黑子一直在窗下打盹,絕對沒爬床。」
何煦看我一眼,不是太信任的樣子,「黑子,你先回去吧,明兒個給你賞錢。」
一聽賞錢,我也不怕了,樂顛顛地往外走,走到院門的時候聽到何煦小聲囑咐暗衛。
「以後機靈點,夜裡別讓黑子進院,你也瞧見了。
「她跟那些姑娘不一樣,她要是爬床,咱倆加起來不一定打得過她……」
「大人,黑子不至於。」
「難說,本官這樣貌,她把持不住也正常,防著點,還有,把刺客剝皮扔去太尉府。」
「是。」

10
第二日,何煦給了我二兩賞銀,對我也比往日客氣。
只是不知為何,大夏天的,他不知抽了哪門子風脖子上裹了個貂……
當然了,主子有特殊愛好,我是理解的。
我掂著銀子,跑去找孫侍衛,他正巧從茅房出來,臉上有點虛。
「孫大哥,你咋啦?」
看到我,孫侍衛捂著屁股走過來,艱難道。
「黑姑娘,勞煩問一句,你那牛肉幹,大人吃了嗎?」
我搖頭,「沒吃啊,那是做給黑鷹吃的,大人說它上火得泄泄火。」
孫侍衛一臉僵硬,「哦……這樣啊,黑姑娘,謝謝你的牛肉幹。」
「不客氣的孫大哥,黑鷹吃不了那麼多,你還要麼?俺那還有餘下的。」
「不用了不用了,沒人吃就扔了吧,別送人了。」
我不明所以地噢一聲,將包好的銀子遞給孫侍衛。
「那啥,今兒大人賞俺二兩銀子,俺想托您幫忙寄回村,成嗎?」
孫侍衛看著紙包欲言又止,「不是剛給他了嗎?怎麼還給?你自己留著不成。」
「不成不成,俺在府裡沒用銀子的地。
「崔大哥不一樣,他得讀書吃飯還得準備趕考的盤纏,您幫幫忙,俺下次給您做別的好吃的。」
孫侍衛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來不及多說,接過銀子就往茅坑跑。
「欸,孫大哥,慢點脫褲,別把銀子掉坑裡……」

11
夏去秋來,又入了冬。
經過幾個月相處,我與何煦已經十分默契,就連他的黑鷹也知道餓了來找我。
冬至那天,我正伺候大人吃餃子,府衛突然來尋我。
「黑姑娘,門外有個男人找您,說是您遠房表親。」
嗯???
我哪有遠房表親?
我跟著府衛去了大門,遠遠就瞧見一衣著單薄的男人站在門口張望。
走進一瞧,竟然是崔大哥。
「崔大哥,你咋來了?」
崔大哥臉瘦削了許多,看到我,委屈地抹抹淚。
「辛禧啊,你不知道,為了來找你,我一路上受多少委屈,鞋底都磨破了。」
我低頭,果然,鞋子磨了大洞,露在外邊的腳趾凍得紅腫,心疼得我直掉眼淚。
「崔大哥,你咋說來就來了,這麼遠的路,眼看就要下雪,凍壞了可咋辦?」
崔大哥抹抹淚,指著身後一馬車道,「開始我自己走了一段,我怕你心疼我,沒敢繼續走,Ŧŭ̀ₑ租了輛馬車,五兩銀子,你把銀子給人家吧。」
五兩?
「俺……俺沒有銀子,銀子都寄給你了……」
崔大哥一愣,把我拉到角落。
「那怎麼辦?我都是為了你才租的車,這裡是京城,我就你一個親人,你不能不管我啊。
「那尚書不是待你好嗎?我都聽他家侍衛說了,他讓你貼身伺候他,他這麼有錢,隨手賞你點不比這多?你別是捨不得給我。」
崔大哥越說越激動,口氣都厲害了些,「辛禧,你可別忘了,是我給你指的路子你才有今天,做人可不能忘本!」
我最怕崔大哥生氣,趕緊拉住崔大哥的袖口解釋。
「不是這樣的,銀子俺真的都給你了,不過你也別急,俺再去求大人支點,你等會兒。」
崔大哥臉色這才好些,「快去快去,我等你。」

12
「大……大……大人……」
何煦吃飽了正在熬鷹,頭也不回。
「舌頭被割了?」
「不是,俺是想問問大人,能不能再給俺支五兩銀子?」
「理由。」
我將崔大哥入京的事告訴他,但到底是支錢,有點心虛,低著頭小聲道。
「俺知道上次您給的二十兩剛結清,但俺力氣大您是知道的,俺可以多幹活!
「後院劈柴,洗衣,掃院子,刷恭桶,俺可以都幹了!不多加工錢!」
何煦支著頭看我,口氣淡淡的,「夠嗎?」
「您要是覺得不夠,俺還可以……還可以守夜,暗衛大哥的活俺也可以幹!」
何煦眼底含了點笑意,「本官問你五兩夠嗎,車費就五兩,他不得住下?吃住怎麼辦?」
沒想到何煦這麼好說話,我低下頭,眼圈一紅吧嗒吧嗒掉淚。
「大人……您真是個好人……俺長這麼大,沒人比你對俺更好……」
「行了,別在這砢磣本官,去帳房取五十兩,你仍舊只伺候本官,就當提前支取了。
「哦,旁的不重要,你只記住一條,千萬別爬床!」
我感激地看向何煦,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兩步。
何煦以為我要抱他,嚇得半弓起身。
他起身的空當,我撲騰跪地上給他磕了三個頭。
「大人,俺發誓,俺以後把您當親爹伺候,爹,俺先給您磕幾個頭……」
「滾!」

13
「這是尚書大人給的?」
府外值守的是孫侍衛,他摸著刀眼神不善地瞪著崔大哥。
崔大哥有點害怕,便拉著我往馬車邊靠了靠。
「大人是好人,這銀子你去租個房子,既然來了,便安心讀書。」
崔大哥拿著銀子翻來覆去地看,又放到嘴裡咬了咬,激動得不得了。
「辛禧,我真是沒想到,你居然有這能耐,那尚書什麼人啊,竟然待你這樣好。
「咱們攀上這樣的貴人,日後算是在京裡有人了,你告訴他我趕考的事了嗎?」
我茫然道,「告訴了呀,咋啦?」
「太好了,他若是真看中你,必定會對我照拂一二,如此參加秋闈便有戲了!」
想到那些托何煦辦事的人,動輒就是萬金,我趕緊搖搖頭。
「崔大哥,大人是個好人,但他要價高得很,咱們沒錢給他,他不會幫你的!」
崔大哥突然用手指來回摸了摸我的手背,擠眉弄眼道。
「那是對旁人,你就在他身邊,只要你肯好好伺候他,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他還能捨不得給你點好處?」
見我還是不答應,崔大哥也不再多說,只將銀子收起來。
「辛禧,你出來一會兒了,去伺候大人吧,我去找房子,咱們有話回頭慢慢說。」
想著崔大哥第一次進京,我有些擔心。
「這城裡不熟悉,要不還是俺帶著你……」
崔大哥臉色有些不自然,沖我擺手,快速上了馬車。
「不用,我自己能行,回去吧。」
看著馬車越行越遠,我有點開心。
這偌大的京城,我也算是有親人了,感覺幹活更有勁了。

14
崔大哥在城裡租了個一進的宅子。
不大,但也夠住。
何煦被我伺候慣了,不喜旁人靠近。
所以我出府的時間很少,只能出門買菜的空去跟他說幾句話。
崔大哥似乎對何煦很感興趣,總是向我打聽些何煦的愛好脾性。
我以為他是感激大人,便知無不言,還勸他好好讀書,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報答大人。
崔大哥是個知恩的人,他笑著答應,還寫了封信給我,讓我轉交給大人。
「這是什麼?」
我識些字,能看簡單的話,但複雜的並不識得。
「辛禧,大人對你這樣好,我理應感謝他,你將這信轉給他,他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點點頭,用膳的時候把信給了何煦。
何煦拆了信,瞥了兩眼,就擱下了,也沒多說什麼。

15
第二年秋闈,崔大哥落榜了。
得知消息後,我跟大人請了一個時辰假,跑去安慰他。
小宅裡,崔大哥喝了很多酒,看到我,他紅著眼睛質問我。
「辛禧,你為什麼不求求他幫我?這對他來說,不過就是指甲蓋這麼小的事,他為什麼不幫我?」
崔大哥喝醉了,說的都是胡話。
我擰了帕子給他洗臉,又倒了杯茶給他。
「崔大哥,沒事的,今年不中,還有明年,後年,你學問這麼高,只要你堅持,一定會成功的……」
「什麼明年後年?」
崔大哥ţüₒ猛地站起身子,用手肘架住我的脖子將我壓在床榻上,眼睛猩紅,「辛禧,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嗎?二十五了,我今年已經二十五了!我沒有多少個明年後年啊,我今年必須考上!」
「可是今年已經放榜了……」
崔大哥湊過來,扯掉我臉上的紗布,眼神迷離,「辛禧,不是還有你嗎?」
「我?」
「真是富貴養人啊,從前又黑又醜,不過被他養了兩載,瞧這皮子嫩得,竟有幾分京城人的模樣了……」
我被崔大哥撫得臉上癢癢的,下意識將他推了推。
崔大哥一個不防,被我猛地推了出去,跌坐在地。
我趕忙起身去扶他,卻見崔大哥突然變了臉色。
「怎麼?給他睡了兩載,如今我碰一下都不行了?」
我整個人怔住,千言萬語就在嘴邊,卻感覺一個字都說不出。
崔大哥費力地扶著凳子起身,怒視我,聲音冰冷。
「賤人,跟我裝什麼裝,被睡爛的貨,還想拿老子做冤大頭。
「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的勾當,要不是你賣身伺候他,他能給你這麼多銀子?
「還讓老子報答他,你這個賤人不要臉,這樣的話你都說出口!無恥!」
我踉蹌地後退,眼淚順著臉頰落下,不敢相信我的崔大哥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後退得太快,我無意中碰倒了凳子,劇烈的聲響似是讓崔大哥清醒了些。
他用力捂住腦袋,搖著頭朝我走來,將我拉到懷裡,又軟了聲音。
「辛禧,對不起,我喝多了,我醉了,我胡說的。
「辛禧,我不怪你,真的,你都是為了我,我一點都不怪你。
「既然已經睡了,索性你就問他多要一點,只要我有個一官半職,我們就成親。
「等我們成了親,你就不必再陪他睡,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
「啪!」
崔大哥捂上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呆呆看著手,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不等他開口,我便奪門而去……

16
回府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我坐在廊下捂著嘴大哭,只覺得心都被碾碎了。
頭頂上樹葉嘩啦呼啦響了一陣,何煦就來了。
他托著黑鷹,一人一鳥站在昏暗的廊燈下,不聲不響地看我。
我知道他不喜歡看我的臉,這兩年一直不敢摘下,怕他嫌棄,手忙腳亂地去找遮面。
摸了一圈才發現,應當是走得太急,忘在崔大哥家了。
想到崔大哥,我又委屈至極,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哭了一會兒,感覺頭頂被東西輕輕拍了拍,才發覺不知何時,一人一鳥已經坐在我身旁。
何煦的手放在我的後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
黑鷹的爪子則按在我的頭頂,也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
我則越發覺得委屈,邊哭邊嚎。
「大人對不住,俺不是故意的,俺不小心把遮面弄丟了,俺今晚就重做一個……」
後背的手頓了頓,「無妨。
「他欺負你了?」
我止了哭抬起頭,「崔大哥沒考上,喝多了,俺知道他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他只是心情不好。」
何煦嗯一聲,「既然覺得他沒錯,那你哭什麼。」
我一噎,也不是覺得他沒錯,付出那麼多卻被誤會,當然不好受。
「黑子,你真的想嫁他嗎?你瞭解他多少?」
「俺們認識很多很多年,俺當然瞭解他,他爹娘都是文化人,讀書多,人也好,一直照顧俺,臨終時還許下俺給崔大哥做媳婦,大人您不知道,村裡好多姑娘都喜歡他,但是他們一家就相中了俺……」
何煦無奈地笑笑,「興許是,你們村就你傻呢?」
我生氣地扭過頭,「俺才不傻嘞。」
何煦也不多說,只拍拍我的後背道。
「黑子,無論多麼喜歡別人,都要記得先愛自己。
「你這樣對男人付出,男人是不會珍惜的。」
我仰頭看何煦,「是因為俺不好嗎?所以他才不珍惜俺?」
何煦垂眸,眼底像是有細碎的星星。
「你很好,是他不配,他欺負你,會遭報應的。」

17
我沒想到大人說的報應來得這麼快。
就在放榜後的第八天,朝中突然抓了一幫學子,其中就包括崔大哥。
原因是,他們賄賂考官,行文時約定特定字句和行文段落,以便作弊。
此事經人舉報後,刑部很快立案,刑部的人加班加點重審了考生的試卷,將段落文字有問題的考生全部押往刑部。
而刑部尚書正是何煦。
「Ťũ̂⁾大人,崔大哥怎麼樣了?朝廷會怎麼處置他?」
何煦這幾日忙得很,刑部的人要加班,他也不能回府。
今兒個人回來,眼底一片烏青。
「如果證據確鑿,這些學子杖責四十,終身禁考,他身子骨不錯,打不死,你放心吧。」
終身禁考?
崔大哥這些年唯一的念頭就是參加科考,若是被終身禁考,他怎麼受得住呢?
我慌亂之下雙手握住何煦的手,著急道,「大人,他不會作弊的,他是有真才實學的,您……」
何煦低頭看向我的手,唇角莫名其妙勾了勾,突然好心情道,「你想讓本官幫他?」
「俺……俺……但俺沒五千金……」
何煦笑得有點開心,「無妨,本官也不缺錢。」
「那大人您缺啥?」
何煦突然撩下我的遮面,答非所問道。
「辛禧,以後別戴了,這樣挺好的,本官還有點事回刑部,不吃了。」
「啊?不是剛回來嗎?不吃了?」
何煦揉揉我的發,「乖,和海東青玩去吧。」

18
崔大哥莫名其妙地被抓,又莫名其妙被放了出來。
刑部的人說,其他學子作弊不假,但崔大哥是被冤枉的。
他只是跟學子們吃了幾次酒,並沒有參與作弊。
但因他識人不清,刑部為了教導他,還是打了他四十板子。
「一個時辰假,快去快回,等你用膳。」
我感激地看著剛踏進府門的何煦,提著裙子飛快出府,路上還買了二兩跌打膏。
結果剛進院子,居然看到一個女人正在給崔大哥揉腰。
「是你說有她在,那尚書指定幫你。
「現在好了,官做不成,還平白挨了頓打。
「這苦日子,我沒法跟你過了!」
女人聲音有點耳熟,她用力推了崔大哥一把,氣鼓鼓地轉身抹眼淚。
崔大哥顧不上自己,著急起身,拉著女人的手哄道。
「秋紅,別哭,你哭得我都心疼了。
「這事都怪辛禧那個賤人,指定是那晚我醉酒罵了她,她回去同尚書告了狀。
「這個賤女人,虧我爹娘當初那般幫扶她,她居然恩將仇報!我早晚讓她好看!」
秋紅……
我腦子嗡一聲,連藥掉地上都沒察覺。
原來當年孫大哥說的照顧得很好,是這個意思……
「哼,人家現在有尚書護著,你怎麼讓她好看?
「崔璨老娘告訴你,當初是你說會讓老娘過好日子,老娘才拋夫棄子隨你來京城。
「你要是養不好老娘,可別怪老娘翻臉不認人!」
崔大哥……崔璨一把將秋紅抱進懷裡,陰沉沉道。
「你放心,辛禧那個蠢女人,從前她怎麼養咱們,以後她也得繼續養。
「她要是敢不養咱們,她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哼,摸哪呢,討厭……」

19
我沒哭。
回府直奔後院,找到休白班的孫大哥。
「孫大哥,您實話告訴俺,您當初去村裡,看到了啥?」
孫侍衛正在睡覺,聽到聲起身,抱著被子看我,「你……是知道了?」
「孫大哥,俺想聽實話。」
孫侍衛摸摸頭,「我進他家門的時候,他衣衫不整地從隔壁回來,後邊還有女人的罵聲。」
「我告訴他我是尚書府的人,他很激動,問我你是不是被打死了,府裡打算賠多少銀子,還說他是你的未婚夫,他們家養了你十多年,少於五十兩銀子他就要進京去敲聞登鼓。」
我一屁股坐到床邊,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我給他銀子和麵後,他又問我你是不是被大人收了房,說收房可以,日後每月要給他五兩銀子,我告訴他你只是個燒火丫鬟,他便罵村裡女人就是沒出息。
「我第二次去給他送銀子,他見你得了大人喜歡便吵著鬧著要來尋你,他童試未過,不能參加秋闈,以你的名聲為要脅給大人寫了封信,大人怕他在你面前胡說,便破例讓他參加了考試。
「黑姑娘,你那未婚夫不是個好人,能力也不行。
「他當初必定是聽說府裡經常打殺下人,事後會給豐富的喪葬銀,這才讓你獨自入京,他這是想要你的買命錢。」
多年來的付出,一夕之間成了笑話。
我苦澀地笑笑,一開口聲音啞得不像話。
「孫大哥,您當初為何不告訴俺?」
孫侍衛無奈道,「黑姑娘,我原本是想告訴你,是大人不讓說。」
「為何?」
「當時我若告訴你,你會信嗎?咱們非親非故,你們卻相伴多年。
「我說了你也不會當真,反倒對府中人嫌隙,以為咱們不盼你好。
「大人說得對,每個人的成長都要經歷磨難,你只有自己經歷過,才知道往後的路,要多愛自己,莫輕信他人。」

20
我在房中獨自待了兩日,何煦也沒喊我伺候。
第三日晚上,我收拾好自己,去伺候大人用膳。
何煦原本在熬鷹,看到我讓鷹自己去玩。
「這麼快想明白了?」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只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似的被他看了兩年笑話。
「大人,俺想好了,等俺還完您的工錢,俺就回村。」
何煦臉色一變,擰著眉回頭看我,「為何?又不嫁人了,還回去做什麼?」
「大人,俺其實不想來京城的,俺的親人都在村裡山頭上,要不是為了賺銀子供崔璨讀書,俺不會來京城的。
「您和府裡人待俺很好,但俺就是個村裡人,除了種地幹活啥也不會,俺不供他讀書了,留在城裡也沒啥意思,村裡旱情也漸漸好了,俺對吃喝不講究,俺還是打算回去種地。」
何煦看著我不說話,半晌露出一個嘲弄的笑。
「你眼裡就只有他嗎?你在府裡待了兩年,說走就走,怎麼一點不掛念府裡的人。」
我見大人有些生氣,趕緊擺手,「不是的,俺不是現在就走,俺還沒還清您銀子,俺會幹足日子再走的。」
何煦冷哼一聲,一甩袖子,不高興地走了。

21
之後幾日,何煦一直不給我好臉,用膳的時候更是挑三揀四。
「肉肥了。」
「這清湯寡水的,敷衍誰呢。」
「呵,如今不給男人賺錢了,連給海東青做飯都沒心思了。」
「瞧瞧這湯做得,你怎麼不齁死本官呢?」
「想走你直說唄,你費這勁幹啥?」
「哎呦,說不得了,從前一說就傻笑,現在一說就紅眼,合著是我欺負你的唄?」
……
何煦不止看我不順眼,他看旁人也不順眼。
過了三五日,暗衛大哥就摸黑來了我屋子。
「黑子。」
我睡得正沉,嚇得一個激靈撲過去,要不是暗衛大哥身手快,我能一巴掌把他拍牆裡。
「咋的啦?這大半夜的,有事?」
暗衛大哥一身黑,習慣性站在陰影裡。
大半夜地這麼一瞧,瘮人得緊。
「黑子,多少錢能讓你留下,你開個價。」
我……
「出啥了事嗎?」
暗衛大哥一屁股坐下,連著牛飲了一壺涼茶。
「從前愛唱曲,唱個三兩句就停了。
「這幾日可好,夜裡也不睡,就乾號,那淫詞豔曲的,正經人誰受得了?」
我撓撓頭,「不是挺好聽嗎?」
暗衛翻了個白眼,「那是因為你聽不懂!
「黑子啊,哥求你了,你答應他,留下吧,哥把這些年攢的家底分你一半,成嗎?」
我咬咬唇,「可……俺還是想回村……」
暗衛大哥深吸一口氣,猛地起身,「成,當我沒來過,我要是爆體而亡了,我的銀子藏在府裡第三十八棵樹下二米深,你刨出來當嫁妝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又過了兩日,孫侍衛也來了。
他小心翼翼推給我一盒點心,言語間十分謹慎。
「黑姑娘啊,當年不是大哥不告訴你,實在是你那會兒年齡小,大哥怕傷著你脆弱的心靈。
「如今大哥也沒告訴你,那是你自己瞧見的不是,再說了,早發現是個好事。
「這城裡好男人多了去了,你何必為一瞎眼的渣男放棄這烈火烹油的日子呢?
「不值,你聽大哥的,真不值!」
我把點心推回去,「孫大哥,您的好意俺心領了,但俺心意已決,俺是一定要走的。」
孫侍衛點點頭,「成,你既然這樣說,那大哥得給你掰扯掰扯,還記得當初你給那牛肉幹嗎?」
我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何提這。
「那牛肉起碼放了半斤瀉藥吧?你說給大哥,就給大哥,大哥拒絕你了嗎?」
我搖搖頭。
「看到差距了嘛,這就是差距。
「大哥明知道吃了會拉虛,可大哥看在你年幼的份上,義無反顧地吃了。
「大哥不但自己吃了,大哥還拉著小三一起吃,我倆雙雙拉了五日啊。
「就這樣,我倆都不拒絕你,你反思下自己,為什麼現在就忍心拒絕大哥?」
小三是暗衛大哥,府裡排行第三。
「孫大哥我……」
「黑姑娘,你別說了,你反思反思,你要是想開了,就留下,以後你無論你給牛肉幹下幾斤瀉藥,大哥照吃!」
說完一甩膀子,瀟灑地走了。

22
之後幾日,府裡冷清不少。
何煦突然公務纏身,回府少。
孫三兩位大哥對我有意見也不願意搭理我。
我便整日無所事事地逗黑鷹玩。
第七日夜裡,何煦回府了。
這是多年來,我第一次見到他疾步行走,神色焦急。
他一把拉著我的手腕將我帶進屋子,從懷裡掏出厚厚一遝銀票給我,神情嚴肅。
「不是想回村種地嗎?正好,你明兒個一早趕緊走吧。
「馬車我給你找好了,車夫會把你送回桐花村,日後你與尚書府沒關係了。」
我看著一遝子銀票不明所以,「啥意思啊大人,俺還沒幹夠日子呢,您不用再付俺工錢了……」
何煦沒了耐心,推著我往外走,「你這醜樣,本官早看夠你了,給你點銀子算是補償你在府裡兩年把未婚夫熬沒了,趕緊走吧,拿著錢回去買個宅子,指不定還有男人能因為貪圖錢財看上你。」
「不是啊大人,俺就算走俺也不要你的銀子啊……」
可何煦根本不給我拒絕的機會,他給暗衛大哥打了個眼色。
暗衛提著我的脖子出了內院,還不忘一把關了門。

23
天還不亮,孫大哥就將我連同行李一起丟上馬車。
「黑姑娘,趕緊走吧,回去好好過日子,以後別進京了。」
我茫然地隨著馬車顛簸,直到快出城,才聽到守衛們交談。
「古人說得真是沒錯,樹倒猢猻散,從前尚書府門庭若市,如今一倒,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腳。」
「這何煦貪得可不少,他是死有餘辜。」
「那倒是,聽說他這些年受賄了少說千萬兩,皇帝的國庫怕是都不及他。」
「這種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活該下大獄!」
……

24
人群擁堵的大街上,秋桂飄了滿街。
我站在人群中,看著關押何煦的囚車慢悠悠打街中央行過。
囚車上,半月不見的何煦一身囚服被鎖鏈綁在車身上,頭戴枷鎖,烏髮淩亂。
百姓爭先恐後從籃子裡掏出臭雞蛋,白菜根,罵罵咧咧地向他砸去。
臭雞蛋從他的發頂裂開,順著他眉眼劃過,染髒了他的囚衣。
我突然想起初見他那日,少年漫步于庭院,滿身風姿。
可不過兩載,竟已物是人非……
眼淚順著眼角落下,怕引起注意,我偷偷拭掉,逆行出人群,迅速拐過街角,找了個無人處,倚著牆大口喘氣。
一陣細碎的樹葉聲在我頭頂唰唰響起,我立時抬頭,與一臉迷惑的暗衛大哥四目相對。
25
「黑子,你不是走了嗎?」
我帶著小三回了我的小屋,就在城郊一處農舍。
「俺本來想走的,但出城的時候俺聽說大人出事了,俺又回來了。」
小三歎口氣,倒吊在房梁上抱著肩膀。
「他不想讓你走的時候,你偏走,他想讓你走的時候,你又不走,你這人,真怪。」
「暗衛大哥,大人咋出事的,你給俺說說,花多少銀子能救他?俺這裡還有銀子,俺都給你。」
小三從梁上跳下來,扶著桌子湊到我眼前看傻子似的看我。
「黑子,你知道他啥罪不?
「還銀子,他就是銀子太多了,陛下才要殺他,你有這功夫拿著銀子趕緊跑吧,別管他了,他這些年活夠本了,死就死了。」
「那你咋不走?」
小三無奈地笑笑,眼底有細碎的光芒。
「咱倆不一樣,我照顧他多年,好容易護到這麼大,他要是死了,我得給他收屍,然後宰了害他的鱉孫,我再拿著他給的銀子去逍遙快活。」
「誰害他?」
「反正他快死了,看在你為他留下的份,我就告訴你。」

26
何煦不姓何。
他本家姓陸,他的父親是因通敵謀逆被誅殺的陸嘯。
而陸嘯在被發現通敵賣國前,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威霆將軍。
陸嘯極其善於領兵作戰,數次帶領將士成功破敵,所向披靡,在民間威望極高。
可就是這麼深受百姓愛戴的將軍,卻在他人生最後一戰勝利後,被安上謀逆的帽子,滿門五百一十六口,連下嫁陸嘯的長公主一起盡數被屠。
小三說,降罪的聖旨送至陸府後,陸將軍拒不認罪,他想寫信陳情。
可前來傳旨的太監奪了他的筆,撕了他的紙,勸他儘快赴死。
何煦的母親,當今聖上最疼愛的長公主,跪在地上給一個太監磕頭,只為求他帶她見皇兄一面。
可太監抬腳踢到長公主頭上,惡狠狠道,「陛下倒是有話帶給公主,陛下說,公主若是還顧念昔日兄妹之情,就親手殺了陸嘯和他的逆子,為陛下解憂!」
陸將軍這時才明白,什麼通敵賣國,不過是盛世安穩,而他功高震主,皇家需要他去死罷了。
他手持鋼槍紮透了辱他夫人的太監,帶著府中一百多個守衛,守在門外血戰一日一夜,為家人爭取生機。
陸嘯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禁衛,他死時身上紮滿弓箭,他的護衛至死都守在他十步以內。
而陸府外,禁衛軍的屍體密密麻麻……
「長公主呢?」
小三垂眸,「公主知道,只要她活著,小公子根本逃不掉。
「她將小公子託付給府裡的花匠,帶人回去替公子爭取時間。
「可公主金枝玉葉,陸將軍都擋不住,她能做什麼呢?
「朝廷要殺盡陸家人,小公子是一定要死的。」
「之後呢?」
「好在花匠有個兒子同小公子一般大,他為了報答將軍一家恩情,給兒子換了小公子的衣裳,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丟在路邊,朝廷的人以為府裡的下人為了活命捨棄了小公子,將小公子的屍體帶回去了,沒有再追。」
小三用力擦了擦眼角,繼續說,「之後那幾年,公子活得很苦,花匠沒什麼本事養他ṱũ̂ₘ,幹點體力活,糊口都難,他吃不飽穿不暖,餓急了狗食都搶,因為搶狗食,他被狗主人差點打死。
「黑子,你知道嗎,人無權無勢時,活著甚至不如一條狗,他的一條人命趕不上狗吃一頓飯值錢。」
後來何煦開始偷偷躲到學堂外偷聽夫子教書,花匠告訴他,想出人頭地只有入朝。
雖然,朝廷才是最沒人性的地方。
小小年紀的何煦笑了笑,ƭűₑ「那我便做最沒人性的人。」
陸家滿門忠烈既然落此下場,他何煦便要做這世間最大的奸臣,偷天換日,要這腐爛的盛世坍塌。
「他十四歲便考上狀元,大殿上,旁人都在大談治國之道,唯有他跟他的皇帝舅舅講盛世安穩,該及時行樂。
「陛下大怒,不許他入朝,卻在事後偷偷召他入宮,問他何為及時行樂?」
興許是天性使然,無論何煦說出什麼誇張之語,陛下都十分欣賞。
在陛下心中,如今外無憂,內無患,他前半生為了爭權奪勢殫精竭慮,如今的確到了該享樂的時候。
何煦帶著他流連風月場所,搜羅各地美豔花魁。
甚至在城外三十裡處建了一所園子,每月往裡送桑柴一千五百斤,白炭上百斤;紅爐炭二百斤;礦銀十兩,黑炭一百斤,好煤二百斤為陛下製造長生之藥。
這筆花銷極大,國庫支撐不起,陛下便授意何煦斂財,何煦欣然答應。
為了更方便斂財,陛下將何煦放到刑部尚書之職。
何煦適應能力很強,上任第一個月就收了五十萬兩金為侯府世子免了死罪,自那以後一發不可收。
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告發,何煦微微一笑,對陛下道。
「臣站在這高臺之上,百米的射程,陛下以為,臣能否一劍射中張大人後腦勺?」
陛下饒有興趣,打賭道,「何愛卿若是能一箭射中這老東西的後腦勺,朕就將江南的鹽礦賞給愛卿。」
何煦勾唇,一舉拿下鹽礦。
自那以後,何煦斂財幾乎成了朝中不可言說的秘密。
任是誰家中犯事,就會連夜抱著箱子敲尚書府的大門,第二日犯事的家人就能歸家。
只要陛下不死,大概何煦能一直風光下去。
偏偏,當初他拒了太尉府。
「他操縱的大多是些貪財買賣官職之事,偏那太尉府的公子是強佔民女,將那小姑娘玩弄致死,還打死了小姑娘的兄長。
「他雖知自己早泯滅了良心,手上也沾染了無數性命,可對無辜幼女,到底不忍。
「因為沒有尚書開口,太尉府公子被判處斬首,那之後太尉一家就記恨上了他。
「學子行賄一事,早不算是什麼秘密,前幾任尚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有銀子拿,也懶得問。
「偏那崔璨不長眼欺負了你,他頭一次插手了禮部的事,禮部油水大,不少要職都是皇親,科舉賄賂茲事體大,在民間影響極為惡劣,陛下只能下令流放了幾個要職,因著此事,自然對他有些不滿。
「太尉府借機找上了被牽連的學子,這些學子雖然行賄,卻也有真才實學,其中不乏有人善模仿,有人以他的口吻寫了一本多年行賄的手劄,那手劄上的金額是國庫十倍之餘,還詳細記載了他多年來打死的府中婢女,這些婢女的戶籍都被連夜做出,個個都是窮苦百姓,引得百姓萬人上書求陛下處決他。」
「連夜?她們不是百姓嗎?」
小三冷笑,「黑子,這些年,入府的姑娘只有你是真的百姓。」
我想起招工時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的確不像是窮苦百姓能養出來的模樣。
「陛下知道護不住他,也打算趁機將他的私產收入國庫,殺他還能平息眾怒,一舉幾得。」
我心絞成一團,難受得厲害,「那他……沒別的法子嗎?」
「有啊。」
「什麼?」
「劫法場。」

27
何煦行刑的日子定在十五日後。
小三和孫大哥去準備劫法場,而我,則摸黑去了一棟私宅。
三進的院子燈火通明,房內一男一女糾纏成一團,淫聲浪語不斷。
二人正在興頭的時候,我悄無聲息地站到床頭。
秋紅睜眼的瞬間看到我,嚇得臉都白了。
「辛禧?」
我怕崔璨掙扎礙事,一拳頭打暈他。
不顧秋紅的大喊大叫,用牛皮繩將兩個人赤身裸體地死死捆在一起。
大概老天憐我,突然下了雨。
大雨如注,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使院裡的丫鬟聽不到房中的動靜。
我用涼水將崔璨潑醒,他只茫然了一瞬,便破口大駡。
「死辛禧,你這是做什麼,趕緊給我解綁!
「老子明日就要去刑部做主簿,你還不滾過來給老子磕頭認錯。
「只要你肯認錯,老子就饒你一命,老子若是高興了,還能讓你那前主子死個痛快!」
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崔璨,我的心竟然已經毫無漣漪。
「俺當初怎麼會覺得你好呢?為了你,俺走了兩個月入京,路上發了高燒也不敢停,拿雪降降溫就繼續往城裡趕。
「臨進城那半個月,糧食吃完了,俺就啃樹葉,喝雪水,肚子疼得整宿睡不著。
「可俺從沒退縮過,俺想著,只要進了城賺了銀子,俺們倆就可以安穩過日子,可你就是這麼對俺的。
「崔璨,你這麼對俺,俺認了,俺瞎眼,瞎眼的人該付出代價,可你憑什麼害大人!
「手劄是你寫的,旁人不知道,俺知道,你會模仿,你打小就會模仿告示上的字!」
崔璨不屑地哼一聲,根本懶得狡辯。
「那又怎樣,辛禧,當初我給過你機會的,如果他幫了我,我自然會報答他。
「可他不但不幫我,還打了我四十板子,這都是他自找的!」
我一巴掌狠狠抽崔璨臉上,打得他兩眼發蒙。
「不幫你?你有臉說他不幫你?
「沒有大人,你們早就餓死了,是大人支給俺銀子給你白麵才讓你活下來。
「入京後,你找不到房子,俺都聽到了,是大人讓孫侍衛給你找了房子付了房錢!
「你讀了半輩子書卻過不了童試,你借俺的手給大人送了信,是他破例將你的名字添進了參試名單,你有沒有良心?」
崔璨聽得惱羞成怒,一個勁掙扎。
「那不是應該的嗎?他睡了你,給我點補償怎麼了?」
我深吸一口氣,掄起拳頭哐哐哐砸向崔璨。
崔璨是個書呆子,家裡的地一直都是我犁,他一點力氣都沒有。
這會兒被我打得鼻子眼睛都出血,整個人被打蒙了還在罵。
「辛禧,他……等明兒個我就弄死你,誰……都救不了你,我馬上要當官了……」
我冷冷笑了笑,掏出頭頂的簪子,一下接一下狠狠紮進崔璨的脊椎上。
哪裡疼往哪裡紮,我力氣大,每次簪子都深深紮到底。
血順著崔璨的身子流到秋紅身上,秋紅睜大眼睛嚇得發瘋大叫。
她想喊丫鬟,可雨太大了,丫鬟聽不見了。
我說了,老天都在幫我。
「他活該……他斂了那麼多財,他該死……」
我氣出得差不多了,從桌邊拿出一遝紙,放到床邊,又給崔璨拿了筆。
「崔大哥,比著這摺子上的字跡把這封信抄一遍。」
「我不抄……我死都不抄……」
崔璨只看了一眼信,就嚇得白了臉。
我笑了笑,將簪子抵在崔璨後腦勺,趴在他耳邊小聲道。
「崔大哥,你猜俺用多大的力氣能紮進去?」
崔璨身子止不住抖了抖,終是軟了聲。
「辛禧,我抄了,你會放過我嗎?」
「崔大哥,你抄了,就算是幫俺,俺也有把柄落在你手裡,俺們以後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崔璨不再猶豫,顫顫巍巍拿起筆開始抄,沒一會兒就寫好了。
我將信紙舉起來,對著火光與摺子做對比。
小三說得真對,這些學子都是有學問的。
簪子從崔璨的後腦勺紮進去,從他口中鑽出來,舌頭被紮穿……
我的聲音像是索命的女鬼在屋子裡回蕩,「大人不該死,該死的是你們。」
秋紅嚇瘋了,拼命掙扎著想推開崔璨,剛才還心肝寶貝地叫,這會兒就不想要他了。
女人真是善變。
「辛禧……都是他的錯,是他盼著吃你絕戶,等你死了問尚書要銀子順便要個一官半職,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嫂子對你不錯的……
「辛禧,你放過我,我不會亂說的,我連夜就回村……」
我小心翼翼將血書疊好寶貝似的放到懷裡,手涼涼地掐上秋紅的脖子。
「俺以前傻,俺知道,你們都拿俺當傻子,你們對俺好,是覺得俺能幫你們幹活賺錢。
「那不叫對俺好,只有大人才是對俺好的,大人說過,斬草要除根,你看到了,你就得死。」
秋紅睜大眼睛,滿眼絕望。
「可你剛才說會放過我們的……」
「俺騙你們的,你們還真信啊。」
秋紅睜著眼斷了氣,我擦擦眼淚走出屋子。
屋外大雨滂沱,像是老天也為我哭了一場。

28
第二日一早,大雨沖刷過後的告示上貼了陸家的冤案。
就在昨晚,當朝丞相自縊家中。
信上說,多年來,因受當年陸家冤案折磨,他多年來夜不能寐,總覺冤魂索命。
事隔多年之後,垂暮之年的他決定將當年陸家慘死的真相公之于眾,還將當年參與此事的朝中人員名單寫在信中,第一個便是當今陛下。
告示板前站滿了圍觀的百姓,狡兔死,走狗烹的喊聲響徹京中。
很快,陛下在郊外的園子也被公之於眾,每月真金白銀送去的煉藥之物摧毀了百姓心中對陛下最後的一點希冀。
說書先生拿著快板在茶樓講故事,【尚書斂財,實為陛下煉藥所需,朝中大臣官官相護,實則陛下暗許,忠臣湮滅,奸臣當道,不過是陛下德行虧損……】
這些年來,雖無戰事,可百姓稅賦卻不斷增加,有的人家一年農作下來的米糧還不夠繳稅。
苛政猛於虎,這個虛假的盛世一日崩塌……
百姓圍攻皇城,搶掠官家私庫,早年被官家欺負的百姓有仇報仇有冤報冤,聽說太尉夫婦被一群百姓用石頭活生生砸死,那大娘臨死還在罵百姓是賤民……
而孫侍衛趁亂回府,大開尚書府金庫,沖百姓大喊。
「我們家大人這些年斂財無數,卻不曾花用在自己身上,除去給陛下煉藥所需,剩餘的都在這,我們大人說了,他時日無多,這些金銀,皆贈於城中窮苦百姓!」
……

29
牢門被衝破,等禁衛趕到的時候,我們已經出了城。
小三激動不已,滔滔不絕。
「你總說黑子蠢笨,我早就說了,黑子才不傻呢。
「要不是黑子弄來那封丞相的親筆信,你想出來就難了!」
孫侍衛也跟著點頭,「勒死那老東西的時候,我都不敢想,要是弄不來那信,你得死多慘。」
「俺沒有幹什麼,信是孫大哥寫的,俺只是找人仿抄了一遍,嘿嘿。」
馬車顛簸,何煦懶洋洋倚著靠背聽著,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一點不像從生死關頭走了一遭,仿佛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他伸著懶腰從府裡醒來……
我低頭笑了笑,挺好的,大人還是那個大人。

30
入夜。
何煦喝了三杯茶,人踉踉蹌蹌地拉著我往榻上走,邊走邊嘟囔。
「我怎麼頭那麼暈呢,走,去床上你給我揉揉……」
我看他不正經,一腳踹翻他,拿繩子將自己領口腰身綁了個結實,連褲襠都打了個死結,寧死不屈道。
「大人,俺不去俺不去,這床俺死也不爬……」
何煦裝作聽不見,抱著我的腰往床上拽。
「黑子,我不嫌棄你,我真的不嫌棄你,走,咱們有話床上慢慢說……」
我猛地想起當年入府時,管家說會讓我風光回家的事,一把薅住何煦的領口。
「你把所有銀子都給那些百姓了,你不就啥也沒有了?」
何煦委屈地點點頭,臉湊過來親了我一口,「黑子,你以後會養著我的吧……畢竟你力氣這麼大……」
我心揪成一團,沒力氣掙扎了,軟著身子跌倒,正好被何煦接住。
「俺咋這命苦……遇到的,咋都是軟飯男呢……」
何煦笑著把我抱起往榻上走,哼著豔曲道。
「還沒試呢,你怎麼知道是軟呢……」

31
三個月後,我們趕到鄰國。
馬車停在一處金碧輝煌的府邸門外。
何煦一下馬車,以管家為首的幾十個家丁恭恭敬敬彎腰喊老爺,又齊刷刷沖我喊夫人。
何煦嗯一聲,大搖大擺地進府,他養的那只海東青從高空俯衝而下,穩穩當當停在他的手背上……
小三見我嘴張得比拳頭還大,小聲道,「他貪了十幾年呢,府裡私庫就只剩點零頭,都是迷惑人的障眼法,這玩意,心眼子多著呢。」
孫侍衛抱著肩膀點頭,「嗯,原本這都是給我倆留的,現在好了,到頭來,還是他的。
「這就是咱倆的命,這輩子都得給他當牛做馬。」
我也跟著點頭, 「俺也是嘞……」
白天做夫人, 晚上當牛做馬……

番外
1
也是很久很久之後, 我才知道。
何煦當初是不打算自救的, 他苟活多年, 無非是被報仇這股勁拱著。
他們的原計劃是在何煦被斬殺當日, 當眾為陸家翻案,公佈何煦的身份,將這京城鬧翻後,何煦慷慨赴死,去同他爹娘團聚。
是我的突然出現, 打破了他的計畫, 讓他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2
我看著裝滿金條的金庫目瞪口呆,拉著何煦的衣擺。
「你咋給小三和孫大哥留這麼多銀子?」
何煦指了指外邊樹頭上睡得正香的小三道。
「當年是府裡的花匠救了我,為了救我,他殺了自己的小兒子。
「而小三, 是他的大兒子, 那時小三在軍營習武, 他爹死前將他喊回來,把我託付給他。
「見到我第一面, 小三說, 我弟弟既然是為你死的,日後你便是我弟弟。
「至於孫二, 他是我娘救回來的, 打小跟我一起長大,當年與丞相聯合害我爹的便是昆侖族。
「我做了尚書後, 曾帶著孫二去滅了昆侖部落,將他們的人全部充斥為奴,出昆侖時, 有個黑人險些殺了我, 是孫二替我挨了一劍。」
我紅著眼抹抹何煦的臉, 「這些年,你過得也不容易。」
何煦笑得輕佻, 又開始哼曲。
「心疼我啊,那我們去榻上說?」
3
很多年以後, 我和何煦有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問何煦, 「爹,你喜歡我娘啥?她又土又傻的……」
何煦彈了彈孩子腦門, 「誰說你娘傻了?當初要是沒你娘, 就沒你爹了。」
「那爹你說說唄, 你為啥喜歡我娘啊?她又不漂亮……」
何煦懶洋洋曬著太陽, 閉著眼睛道。
「沒有人規定, 一朵花必須要長成向日葵或者玫瑰。
「如果你體會過最深的絕望,最凶的罪惡, 就會明白, 在見到光明,善良,最美的心靈時,內心到底有多震撼。
「辛禧不是最美的, 可她讓我明白,在這寡淡的世上,有人深情地活著。」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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