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彥的白月光給他生下一個兒子後,人就失蹤了。
為了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他找到了和白月光有三分像的我。
結婚三年,我一直是他們父子倆背後的女人。
賢慧體貼,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情緒一直非常穩定。
有一次我去接孩子放學,聽見他和同學說我是他的保姆,他的真媽媽馬上就要回來了。
我內心一喜。
回來了好哇,回來了我就可以拿錢滾蛋了。
1
今天是週五,本該是陸時彥去接孩子。
這是他們父子每週一次的獨處時光,通常陸時彥會帶他去親子餐廳吃飯。
三年來一直如此,從未缺席。
但今天陸時彥卻臨時跟我說他要出差,需要我去接一下陸夕。
我急急忙忙從醫院趕到幼稚園。
教室裡很空,只有三五個還在等大人接的小朋友。
陸夕被圍在中間,大家都盯著他脖子上的長命鎖誇讚:
「哇,陸夕,你的項鍊好漂亮呀。」
「在哪裡買的呀,我也要叫我媽媽給我買一個。」
陸夕昂著頭,神色傲嬌:「這可是我媽媽專門為我設計的,外面可買不到。」
「哇,你媽媽好厲害呀。」
「又會做小熊餅乾,又會設計項鍊,要是她是我媽媽就好了。」
「我也想要你媽媽,她好溫柔,我媽媽好凶。」
除了週五和一些極特殊情況,平常都是我接送陸夕上下學。
陸夕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很多,性子也有些孤僻,我怕他在幼稚園被孤立,經常會帶一些手工小糕點分給小朋友們。
也因此,陸夕在幼稚園一直很受歡迎,大家也都默認我是他的媽媽,雖然他從沒叫過我一句。
小熊餅乾是我做得沒錯,但我可不會設計項鍊。
我默默收回了邁進教室的右腳。
果然下一秒,陸夕奶聲奶氣卻仍舊掩不住嫌棄的聲音響起:
「我說的不是她!」
「她才不是我媽媽,她只是我家的保姆。」
「我媽媽是珠寶設計師,可厲害了!」
小朋友們一致發出「哇噻」的讚歎,圍著陸夕嘰嘰喳喳地問關於他厲害的媽媽的事情。
我站在後門看著陸夕神采飛揚地炫媽,心中沒什麼太大的波瀾。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話糙理不糙。
只是話確實是有點太糙了。
自從和陸時彥在一起後,照顧他們父子就成了我唯一的工作。
雖然幹的活確實和保姆差不多,但我和陸時彥可是領了證的合法夫妻。
怎麼說,也不該是保姆吧,頂多算後媽。
陸夕是陸時彥和天才設計師林夕的孩子,但林夕坐完月子就突然失蹤了,兩人甚至沒有一個合法名分。
隨著陸夕一天天長大,陸時彥慢慢意識到這個家庭的不完整。
於是他開始給陸夕物色後媽,想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我憑藉著和林夕三分像的臉,在一眾競爭者中脫穎而出。
從我進入他們生活的第一天起,陸夕就知道我並不是他媽媽,我也從沒想過要取代他的媽媽。
畢竟我和陸時彥只是協議夫妻,為期三年。
這三年,他擁有一個替身妻子,陸夕擁有一個後媽,而我則擁有三千萬。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我真的很缺錢。
2
回去的路上,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照常對陸夕噓寒問暖,問他晚飯想吃什麼。
我很有自知之明,只會拿該拿的,跟我無關的東西我都不關心。
陸夕板著一張臉,報了幾個菜名。
我看見他在偷偷咽口水,我有點想笑。
別的不說,我的廚藝是真的不錯,這三年來,陸氏父子都圓潤了不少。
回到家後,陸夕立刻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我沒理會,徑直去了廚房做飯。
三菜一湯做好,我去喊他吃飯,還沒敲門,就聽見了裡面的歡聲笑語。
陸夕在打視頻電話。
因為開的是免提,所以我聽得很清晰。
有陸時彥的聲音,還有一道女聲。
她叫陸夕「寶貝」,而陸夕則喊她「媽媽」。
陸夕興奮地告訴她,同學們都很羡慕他的項鍊。
我本以為那條項鍊又是陸時彥買來哄他的,這樣的事情以前不是沒有過。
這幾年林夕雖然不在,陸時彥卻一直小心地維護著陸夕和她之間的聯繫,為的就是有一天林夕回來,能夠順利地回歸孩子身邊。
現在看來,項鍊應該真是林夕設計的。
花費六年時間,陸時彥終於找到了她。
今天所謂的出差,也不過是為愛奔赴。
怪癡情的。
我無意打斷他們的天倫之樂,默默坐回了餐桌旁玩手機。
確認陸夕已經掛斷電話後,我才去敲門叫他吃飯。
吃過飯後我開始收拾,陸夕還坐在桌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陸夕的長相幾乎是陸時彥的翻版,俊朗又矜貴。
只是陸夕的眼睛會更漂亮,大概是因為眼神足夠純淨。
很像我記憶中的那雙眼眸,但也還是及不上。
我撐在桌邊笑著問他:「有什麼事情要跟阿姨說嗎?」
陸夕抿了抿唇,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就回了房間。
我不在意,也沒有探究的心情。
我的工作只是需要確保他的衣食住行沒有問題。
至於其他,不是我該管的,我也管不了。
晚上,我裹著毯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跟著電影哭得稀裡嘩啦。
陸時彥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哭得整張臉都腫起來的我。
他有些震驚,我有些尷尬。
我連忙站起身,一開口就是濃重的鼻音: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他走到我身前,看向我的目光沉靜柔和,連語氣都放輕了許多。
「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我指了指電視:「看電影。」
他看了我一會兒,像是歎了口氣,然後伸手想摸我的頭。
在我躲開之前,他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林夕」。
他踱步到陽臺接電話,我識趣地躲去了廚房,等他打完電話我才走出來。
「陸時彥,下周我們去把婚離一下吧。」
林夕回來了,正好協定也快到期了。
我以為陸時彥會痛快答應,畢竟我這個替身已經沒什麼用處了。
但陸時彥的神色卻驟然冷了下來。
「你就這麼想離婚?」
「下周我沒空。」
說完他不再理會我,徑直去了陸夕房間。
我愣在原地,有點不明所以。
我和陸時彥說是夫妻,其實更像是勞務雇傭關係,他給錢我辦事。
如今合約到期,他也順利找回了心上人,難道不該趕緊解除合同皆大歡喜嗎?
這又是抽的什麼風?
3
週末兩天陸時彥都去了公司加班,早出晚歸,我也沒機會再跟他說離婚的事情。
週一早晨,他突然塞給了我一個小盒子,說是隨手在拍賣會買的小玩意兒。
我急著送陸夕去上學,隨手收下放進了包裡。
我照例帶了一些自己烤的小餅乾去幼稚園,孩子們圍著我甜甜地說「謝謝阿姨」。
陸夕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越過小朋友們進了教室。
送完孩子,我ṭùₑ讓司機送我去了醫院。
到病房的時候,唐暖正站在窗前練八段錦。
看見我後她笑了起來:「今天又是什麼好吃的?」
我晃了晃手裡的保溫桶:「你最愛的皮蛋瘦肉粥。」
我們一人一碗,坐在床邊吃了起來。
我拿出手機點開照片,遞了過去。
「這是我們在雲南的家,已經找人打掃好了。」
「下周你出院後先帶阿曜過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添置的,我這邊結束後就過去找你們。」
唐暖看過後什麼都沒說,只點了點頭。
我手裡托著碗,轉頭看向窗外。
透過窗格,外面是碧藍的天空,卷成一團的雲隨風緩緩浮游,柳枝也在輕輕搖晃。
「昭昭,是我們拖累你了。」
我看著那幾朵盈白的雲,突然問道:「暖暖,你說阿曜會喜歡那個小院子嗎?」
唐暖愣了一瞬,隨後目光變得悠長柔和,她笑了起來。
「會的,哥哥最喜歡有風的地方了。」
我也笑了:「那就好。」
唐暖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歎息了一聲。
我們一起坐在床邊看雲,看樹,看太陽。
看著長椅上的人從ẗū́₃一對母女換成一對夫妻,然後又換成了一位老人。
就像每個人生命中的過客,總是這樣來去匆匆。
我輕聲說:「暖暖,我們之間不必談拖累。」
「沒有你和阿曜,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唐昭。」
「我們是一家人,十年前就是了。」
下午我買完菜去接陸夕放學,老師卻告訴我陸夕上午就被接走了。
她說,陸夕是和爸爸媽媽一起走的。
回到車上後,我思索再三,還是覺得應該給陸時彥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雖然接走陸夕的大概率是他和林夕,但孩子的事情還是要嚴謹一些。
我正準備打電話,卻掃到朋友圈有陸時彥的微信頭像,還帶著未讀的紅點。
我點進去看了一下。
五分鐘前剛發的。
是一組 9 宮格照片,最中心那張是他們一家三口的開心合照,背景是一片海灘,三人都穿著成套的親子裝。
看得出陸夕是真開心,三年來我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暢快。
陸時彥也第一次穿顏色這麼靚麗的衣服,站在林夕旁邊褪去了嚴肅,整個人顯得很柔和。
很般配的一家人。
既然朋友圈已經幫我確認,就不用再打電話了。
陸氏父子不在的這幾天,我算是放了個小長假,每天做了飯帶去醫院和唐暖一起吃,再一起歇歇逛逛。
很悠閒。
4
接到陸時彥電話的時候是在深夜。
我已經睡著了,被手機鈴聲吵醒。
那邊陸時彥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還摻雜著陸夕的哭鬧聲。
「唐昭,你現在能不能來一趟兒童醫院?」
陸時彥說這幾天陸夕都睡得不好,再加上又吹了海風,今天突然發起了高燒,現在在兒童醫院,但他一直哭鬧很不配合。
我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色,起床收拾東西。
陸夕睡眠品質一直很差,我剛來陸家那會,他經常睡到一半就會突然驚醒,然後就一直哭鬧,我經常徹夜抱著他唱搖籃曲哄他入睡。
最近兩年倒是好了很多,但他還是很認床。
如果有需要在外面過夜的情況,一定要帶上他慣用的小枕頭和床單被罩,還有睡衣,不然他就會睡不好。
以往陸夕和爺爺奶奶一起出行,我都會提前把東西準備好。
因為一直是我在負責,所以陸時彥也不清楚。
距離病房還有一些距離的時候,我就聽見了陸夕的哭鬧聲,嗓子都哭啞了。
我本以為林夕也會在,卻沒想到病房內只有陸時彥和陸夕。
陸時彥看見我後神色一松;「你來了。」
陸夕躺在病床上,一張小臉通紅,不知道是燒的還是哭的。
我讓陸時彥把孩子抱起來,快速給病床換上床單被罩和枕頭,又給陸夕換上了睡衣。
我把陸夕抱在懷裡,側躺在他旁邊哄他入睡,陸夕漸漸安靜下來。
他縮在我懷裡,小手抓住我的衣角,喊我媽媽。
我摸摸他滾燙的臉,果真是燒糊塗了。
我可不是他媽,我只是他的保姆。
一番折騰後,陸夕終於安穩地睡著了。
護士順利地給他打了針,我和陸時彥坐在沙發上休息。
陸時彥給我倒了杯水,他揉揉眉心:「抱歉打擾你休息了。」
我搖頭:「沒事,這是我的工作。」
「以後你們帶他出去的時候,帶上他的枕頭、睡衣和床單被罩就好了。」
陸時彥看了我一會兒,問道:「我那天給你的小盒子,你打開看了嗎?」
「還沒,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我從沙發另一側的包裡拿出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枚鑽戒。
陸時彥突然覆上我的手:「昭昭,別離婚好嗎?」
5
我不知道陸時彥和林夕之間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他願意拋下等了 6 年的人,轉而向我求婚。
但我很清楚,一定不是因為他有多愛我。
陸時彥這個人,自律穩妥得可怕,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從理智出發權衡利弊後的最佳選擇。
不過我也無意探究這背後的動機。
我向來不喜歡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花費心思。
我從他掌心抽出手,把戒指放在了茶几上。
「陸時彥,我們只是協定夫妻,如今協定到期,我們也該結束了。」
他坐在我身側,好像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反而自顧自解釋道:
「昭昭,如果是因為林夕,你可以放心。」
「我和她已經結束了,這次出行也只是因為她說想見見陸夕,往後我們不會再聯繫。」
「這幾年有你在身邊,我很安心,陸夕也很依賴你,我們就這樣生活下去不好嗎?」
我看著陸時彥,面色平靜:「不好。」
「你和林夕怎麼樣我不清楚,也不關心,但我們不可能。」
當初為了給唐暖治病,我才答應陸時彥和他做協議夫妻。
如今唐暖已經好了,我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我們會在有風的地方定居。
陸時彥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回答得這麼乾脆,看向我的眼神有一絲受傷。
「昭昭,你對我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我笑了一下:「有啊,對大方雇主的感激之情。」
這話我是真心的。
當初如果不是他給的三千萬,我和唐暖的兩條命早就沒了。
所以這三年,我盡心盡力照顧他們父子倆,只要是和他們有關的事情,我幾乎隨叫隨到。
但也只能止步於此。
我自認為我表達得已經夠清楚了,陸時彥卻好像並不太接受。
「你不用這麼快回答我,我不著急。」
「很晚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休息,這裡有我就行。」
陸夕因為發燒太久,引起了輕微的肺炎,需要住幾天院。
陸時彥直接把工作搬到了病房,一直陪著,林夕倒是一次都沒來過。
我每天在家做好飯,再送到醫院。
那天我正在喂陸夕吃飯,卻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說唐暖突然腦出血,正在搶救。
我一下沒拿住碗,摔在了地上,瓷片碎裂的聲音把陸夕嚇了一跳。
陸時彥正巧從外面進來,他快步走到我身前,問我怎麼了。
我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怎麼會這樣?
我昨天去看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她本該明天出院的。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的。
怎麼會?
我抓住陸時彥的袖子,眼淚無知覺地往外噴湧,一句話幾乎用盡了全部力氣。
「送我去人民醫院。」
陸時彥扶著我往外走,叫了兩個護士進去看顧陸夕,又給自己爸媽打電話讓他們過來。
他一路疾馳,用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了醫院。
醫生跟我說唐暖是在庭院散步的時候突然暈倒的,腦部出血點的位置很不好,叫我做好心理準備。
6
外面雷聲陣陣,下起了暴雨。
雨點沖刷著連日的悶熱,空氣裡也多了幾分潮濕。
搶救八小時後,唐暖還是走了。
我生命中曾出現的兩束光,先後黯淡直至熄滅。
我平靜地操辦了她所有後事,陸時彥想幫忙,我沒讓他插手。
唐暖火化那天,太陽很大。
我抱著骨灰盒站在街邊,偶爾能聽到路過的人感慨,陰了這麼久的天終於放晴,是個好天氣。
我木然地抬頭看太陽,只覺得奇怪,這麼烈的暖陽,怎麼會一絲溫暖都照不到我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怎麼也邁不動腳。
這街上來來往往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而我沒有。
曾經我不明來處,如今也不知去處。
「回家吧。」
陸時彥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拉著我上了車。
回到家後我睡了一覺。
做了很多夢,迷迷糊糊,虛虛實實。
恍惚間有個人坐在我床邊,伸手探我的額頭。
屋內沒開燈,很暗,只有門邊的一束光照進來。
他背著光看我,我不自覺抬手撫上他的眼睛。
他抓住我的手,聲音沉靜無波。
「我和他很像嗎?」
一瞬間,我清醒過來。
我想抽出手,他卻握得更緊。
「昭昭,如果你願意,可以把我當成他。」
「唐曜能為你做的,我也可以。」
唐曜。
這個陪伴了我十年的名字。
每提及一次,我的心就會被填滿一次。
他把我從深淵拉起,卻又早早地離我而去。
就像煙花,短暫地照亮夜空後終將熄滅。
我和唐曜,該從哪裡提起呢?
他于我,是哥哥,是親人,也是愛人。
7
十三歲以前,我算是幸運的,雖然在舊福利院,物資和條件都匱乏,但至少人身安全能得到保障。
十三歲以後,福利院改革,條件變好了一些,每天有肉吃,有書看,但我卻總覺得不安。
無論我去哪裡,暗處似乎都有一雙眼睛盯著我。
晾好的內衣會不見,屋內的東西會丟失,甚至偶爾晚上睡覺都有人在摸我的腿。
我不敢聲張,因為那個人是院長。
我忍受了兩年,直到那天院長把我叫進辦公室,他想扒我的褲子。
我踢了他一腳,拼盡全力跑了出來,邊跑邊喊救命。
福利院位置有些偏,行人不多,偶爾經過一兩個,院長會告訴他我是他女兒,鬧脾氣不服管。
一路上沒有人理會我。
眼看著院長快追上我,我耳邊țůₐ飛過一個礦泉水瓶,身後傳來院長的痛呼聲。
我不敢回頭,生怕慢一步就要被抓回去。
我看向那個扔瓶子的少年。
他笑嘻嘻地叫我跑快點,還問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沒有退路,只能一直對他喊救命。
他牽起我的手,拉著我一路狂奔上了一輛大巴車,院長追上來的那一刻車子剛好發動。
噩夢被甩在了身後。
他給我補了票,一直拉著我到大巴車最後的座位,那裡還坐著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她揉著眼睛看向我身後的少年:「哥,你怎麼上廁所還帶回來個尾巴?」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親兄妹。
因為長期被父親家暴,他帶著妹妹從家裡偷跑了出來,這輛大巴會開往哪裡,我們都不知道。
但少年仍舊笑嘻嘻的,他眉梢飛揚:「這輛車,開往光明的未來。」
在我們都不能算認識的時候,他告訴我,我以後也會有光明的未來。
到新城市的第一晚,我們三個擠在破舊的招待所,一碗泡面輪流吃。
面都被我和他妹妹吃了,他只喝了湯。
並排橫躺在床上的第一晚,我們三人都睡不著,有興奮,有迷茫,還有害怕。
我們都逃離了原本的深淵,卻不知往後是否還會是深淵。
然後他突然坐起來,問我們願不願意改名字,他說今天是邁向光明的第一天,要有好的寓意。
於是我們取好了字,卻拿不定姓氏。
他們不想隨原來的姓,我是壓根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最後他指著桌上爛了一半的《唐詩三百首》,說我們就姓唐。
唐曜,唐暖,唐昭。
名字和命運把初次相遇的我們連成了一家人。
第二天,唐曜出去了一趟,回來就告訴我們租好了房子。
他原本就攢了點錢,逃跑那天又偷了一點他爸爸的錢,只是也不多。
租的房子在老城區一個破舊的社區裡,很小的一室一廳,但卻是我們在這個陌生城市的家。
安頓好之後,我們三個人都開始打零工,因為年紀小,找不到什麼正經工作,只能發發傳單,端端盤子,幹一些雜活。
唐曜比我和唐暖大兩歲,但也還差一歲才成年。
但他仿佛什麼都會,做飯洗衣,照料我和唐暖的一應生活。
他腦子活絡,嘴巴又甜,在超市幫別人賣產品業績竟也不錯,超市大姨還經常會送他一些菜。
三個人一起努力,不富裕,但吃飽飯總沒問題。
唐曜總是很樂觀,他說日子都是越過越好的。
在生活這個巨大的漩渦裡,我們抱團取暖,雖然搖搖晃晃,卻也穩妥安心。
後來突然有一天,唐曜買了一塊肉回家,說有好消息告訴我們。
他說在超市工作的時候認識了一個老師,說願意幫助我和唐暖繼續回去上學。
我們都拒絕了。
唐暖是從小成績不好,不愛讀書,剛好最近在一個美容店當化妝學徒,她自己很感興趣,不想回學校。
我則是因為不好意思。
但最後他們兄妹輪流給我做思想工作,勸我去上學,唐暖說,一看我就是能考大學的好苗子,說讓我努力讀書,以後再報答他們就好。
但我知道,他們不圖我的報答,只是真的把我當成了家人。
有時候這個世界很大,大到一生只能遇見有限的那些人。
有時候這個世界又很小,小到一些偶然的稀薄的牽絆,也能讓素不相識的人成為家人。
所以最後變成了,他們倆在外工作,我在上學,偶爾放學和週末我會找一點兼職,都是一些比較輕鬆的,比如幫人看店,一天 30,我可以一邊看書一邊工作。
我一直在默默攢錢,攢夠後第一件事就是給唐曜買了一張折疊床。
因為房間被我和唐暖睡了,他只能睡在客廳的小沙發上,他個子又高,腿總是放不下。
他捨不得給自己買床,買我的教輔資料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收到床的那天,唐曜揉了揉我的頭髮,笑得一雙眼睛都彎了起來。
「行啊,還知道給哥哥買床,沒白疼你。」
我看著他,心跳得很快,高興又不高興。
我不想喊他哥哥。
後來無數個深夜,我坐在桌邊看書刷題,唐曜就半躺在那個折疊床上算帳。
他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我的水杯空了,然後給我裝滿。
也會在我學到深夜時給我下一碗面,再臥一個荷包蛋。
他總是笑眯眯地看著我,說我以後一定會有出息。
後來我有問過他,當初為什麼會帶著我一起跑。
他說他以為我是被拐賣了,因為我一點也不像那個院長的女兒。
那麼多人聽了我的呼救,只有他向我伸出了手。
上高三之後,學習壓力更大,晚自習放學也更晚了。
尤其是冬天,不僅天黑得早,還冷得刺骨。
唐暖給我買了最厚的雪地靴,每天都往我書包裡塞一把暖寶寶。
她說坐著不動最容易冷。
唐曜每天都會在校門口等我,懷裡揣一瓶熱牛奶和兩個雞蛋,他說我用腦過度,要補充營養。
來的次數多了,學校裡的人也都認識了他。
他長得好看,又會說話,很招人喜歡,尤其招女孩子喜歡,很多人托我給他遞情書,送禮物,最後還要補上一句「幫我送給你哥」。
我一一拒絕了,我說他不談戀愛。
耶誕節那天他如往常一樣在校門口等我,我遠遠就看見一個女生紅著臉給他送蘋ẗũ₎果,他不僅接了,還從懷裡摸出一個烤紅薯遞了過去。
一路上我都沒理他,最後他拎著我的書包把我往後拽,擰著眉問我:「在學校受欺負了?」
「要你管?!」
我承認我有點氣急敗壞。
「不要我管要誰管?」
「唐昭,我看你是長本事了是吧?」
他堵在我身前,沉著臉看我:「你是不是早戀了?」
我指著他手裡的蘋果,氣不打一處來。
「你都能收別人的蘋果,我不可以早戀嗎?」
他愣了一瞬,隨後就笑開了,點點星光綴在他淺色的瞳孔裡,柔和又深情。
他微微俯身和我對視,語氣輕柔,像是在蠱惑:
「我們昭昭,這是吃哥哥的醋了嗎?」
那一刻我才驚覺,我的心思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我一時羞赧想跑,他卻反手把我拽進了他懷裡,隔著衣服,我也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
「她說是你同學我才收的,我不是也回禮了嗎,我只是希望你和朋友們好好相處。」
「昭昭不高興下次就不收了。」
微涼的風穿過身側,卻帶不走臉頰的燥熱。
從那天起,我和唐曜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但哪裡不對勁,也說不上來。
只是經常對視又別開眼神,偶爾雙手觸碰又像觸電一般收回,以前平常的小細節似乎被放大了無限倍,但又默契地誰也不提。
直到有天晚上我在吹頭髮,唐暖突然問我:「昭昭,你是不是和我哥談戀愛了?」
「不然你看著他老臉紅幹嘛?」
我:……
原來這麼明顯嗎?
我還沒說話,唐暖舒了口氣。
「太好了,下次我同事再打我哥主意我就說我有嫂子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嫂子。
高考結束那天,正巧是我的生日,唐暖因為接了個外地的活出差了,所以吹蠟燭許願的時候,是打的視頻電話。
她神秘兮兮地說給我準備了禮物,在我那邊的床頭櫃。
蠟燭吹滅的那一刻,唐曜撐著頭看我,輕聲說:「昭昭,歲歲平安。」
那一刻,我覺得我的願望要實現應該挺簡單的。
我希望每年的生日都可以和唐曜唐暖一起過。
十八歲的生日蛋糕,我和唐曜一人一半吃完了。
洗完澡回房間後,我找到了唐暖說的禮物,我捏在手裡只覺得燙手,偏偏唐曜正站在門口。
我們對視一眼,臉都紅了。
他把我房門帶上,叫我早點睡覺。
盛夏燥熱,老式風扇在暗夜裡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吵得人心煩。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摸黑溜出了房間,我鑽進了唐曜懷裡。
小小的單人折疊床,我們貼得很緊。
唐曜僵了一瞬,而後把我攏進懷裡:「睡不著?」
我枕在他頸邊,其實是有些困的,但我點頭了。
他開始問我想考哪裡的大學,我早就想好了,就上本市的一所師範大學,四年學雜費全免,還離家近。
唐曜掰開我的臉:「不行,以你的成績,完全可以上個更好的大學。」
「錢你不用擔心,你好好讀書就行了,其他的我會解決……」
他沒能再說話,因為我堵住了他的嘴。
他有時候真的很嘮叨。
第一次接吻,我緊張得呼吸都忘了,差點把自己憋死。
唐曜鬆開我,有些好笑:「換氣都不會還學別人強吻,真出息啊你。」
黑暗掩飾了我的大紅臉,我話都不敢說。
靜默良久,他摸摸我的頭。
「昭昭,你很優秀,應該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你會遇見更多更好的人。」
「不要困住自己,也別擔心我們。」
「我不希望你以後再遺憾,自己曾經放棄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他總是這樣,用盡全力托舉我,只是希望我能到達他口中那個光明的未來。
我抱住他的腰,堅定地搖頭:「沒有什麼比你們還重要。」
「我哪也不去,我就在這裡。」
後來唐暖回來了,聽完我的想法後,她看著我們一臉無語。
「有病啊,昭昭去哪上學我們一起去不就好了,難道只有這一個城市嗎?」
好吧,我只能說戀愛使人愚鈍。
我和唐曜都尷尬得說不出話。
最後我報了一所北方的大學,我們向著新城市再一次出發。
走的時候,我們對這個住了 4 年的房子沒有任何留戀。
因為我們都清楚,只要我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哪裡都是家。
大學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同,唐曜和唐暖工作,而我在上學,然後利用空餘時間做一些兼職。
唐暖成了小有名氣的化妝師,偶爾還能給一些明星化妝,要到簽名照後我再拿去學校倒賣,賺一些加餐經費。
唐曜依舊做著銷售的工作,靠著斐然的業績晉升為了大組長。
而我每學期都能拿獎學金。
生活壓力在減小,日子在一天天變好。
我們約定,等賺夠了錢,就一起去有風的地方定居。
要種滿一整個院子的花,再養兩隻貓。
我們都向著那個光明的未來,大步邁進。
但生活就是這樣,喜歡在你志得意滿之時,給你當頭一棒。
大二下學期,唐曜被查出了遺傳病。
那是一種很罕見的病症,至今沒有一個學名。
但卻能快速拖垮人的身體。
治病需要很多錢,唐暖開始瘋狂地接工作,而我也退了學。
無論唐曜怎麼罵我,我都不肯再去學校。
人雖然沒有預知能力,但對某些事情卻有敏銳的感知。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再不陪著他看著他,以後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存款很快被消耗完,我只能再次增加工作量,最多的時候一天打 5 份工。
我只想多賺點錢,能留他久一點。
唐曜一天天消瘦,也逐漸失去了味覺,吃得也越來越少。
我找了一份後廚的工作,每天偷學一點,然後變著花樣研究新菜品,只希望他多吃幾口。
我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最後那幾天,唐曜不讓我去工作,只每天拉著我發呆,其實更多的時候,是他一直沉默著看我。
他身軀消瘦,臉色蒼白,那雙眼睛卻永遠澄澈明亮,一如初見時那樣。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唐曜走了。
辛苦灌溉二十餘載的生命,被病魔拖垮只需要半年。
生命是如此脆弱。
8
唐曜走後的那段時間,我和唐暖每天都相對沉默。
突然少了一個人後,才發覺這個家空了不少。
廚房裡沒了忙碌的身影,耳邊也沒了念經似的嘮叨。
我回憶過無數次,但不管是在哪種境地,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唐曜永遠笑著的臉和永遠澄澈的眼神,永遠盈滿了對生活的無窮信心。
我就是靠著這些,支撐過一個又一個失去唐曜的日子。
又過去了半年,我和唐暖都在逐漸嘗試走出傷痛。
就在我慶倖至少還有唐暖的時候,她哭著告訴我她查出了和唐曜一樣的病。
那一刻我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
我想,唐暖如果也沒了,唐昭也死了算了。
我們去了地府,再當一家人。
總歸我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但老天爺給了我一次機會。
唐暖住院的一個月後,陸時彥找到了我。
他跟我說得很明白,我只需要當他的協議妻子,主要工作就是為他照料兒子,三年,給我三千萬。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當下就答應了。
這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想留住唐暖。
我再也承受不住,看著她像唐曜一樣枯萎,我真的會發瘋。
只要能救她,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和陸時彥結婚後,有很多人明裡暗裡嘲諷我,說我只是個替身。
我才知道,我和陸時彥的白月光長得很像。
我並不介意,甚至慶倖,如果不像,他也不會選我。
結婚的事我一直瞞著唐暖,但她還是知道了。
她哭暈過去三回,叫我別管她,說不想拖累我。
我抱住顫抖的她,和她一起大哭。
「暖暖,我已經失去了阿曜,不能再失去你了。」
那一刻,我們抱頭痛哭,兩個殘破的靈魂緊緊相依。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三年,挨過無數個彷徨的夜晚,嘗試了數種國內外的治療手段,唐暖的病情終於得到了控制,醫生說往後只需要按時吃藥,定期複查就可以。
明明一切都迎來了曙光。
卻又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9
我發燒了三天,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陸時彥說燒得太厲害了,吃藥體溫也退不下去,只能緊急送醫。
我點點頭,低聲向他道謝。
我們都默契地沒提那晚的事情。
我坐在床邊發呆的時候,陸夕來了。
他苦著一張臉,委屈巴巴:「阿姨,你好了嗎?」
我笑了一下:「好了。」
「對不起,那天嚇到你了吧。」
他搖搖頭,站在我旁邊,一言不發。
我也沒有力氣再去逗他。
半晌,他拉住了我的手,眼淚汪汪:「你以後可以只對我一個人好嗎?」
「你每次都給同學們帶小熊餅乾,他們都想讓你當媽媽,可我只想你當我一個人的媽媽。」
我看著陸夕:「但是阿姨要去很遠的地方,不能當你媽媽了。」
「想阿姨的時候,可以讓爸爸帶你來阿姨家玩。」
陸夕一直抿唇,漂亮的眼睛裡滿是倔強的淚水,最後小聲地說「知道了」。
唐暖走了,我也不想停留在這個城市。
下午陸時彥又來了一趟,他問我能不能再多待半年,陸夕很需要我。
我搖了搖頭。
「總是要離別的。」
我把早就列好的清單發給了他。
「裡面是陸夕衣食住行的習慣,之後照料他的人只要按照上面的做,不會有什麼問題。」
「陸時彥,跟我離婚吧,我想去見唐曜了。」
「我已經……很久沒見他了。」
三年了。
答應陸時彥和他做協議夫妻後,我就把唐曜的骨灰存放在了一座寺廟。
三年來,我一次都不敢踏進寺門。
我是已婚的身份,這樣去見他,他一定會傷心的。
每次想他的時候,我就在寺門外遠遠地看一眼。
現在我該去接他了。
我要帶著他和唐暖,一起去有風的地方定居。
像我們曾經約定的那樣。
陸時彥歎了口氣,沉默地拿出了一份離婚協議。
簽好字,我向他道歉:「抱歉,那晚認錯了你。」
他看著我,聲音一如那晚平靜無波:「我和他真的很像嗎?」
我搖搖頭。
「第一眼見的時候,覺得眼睛有點像,但再看第二眼,就不像了。」
「陸時彥,我從沒在你身上找過他的影子,你不是他,任何人都不會是他。」
我的阿曜,皎若雲間月,燦如天上星。
他有著世界上最純淨的眼睛,也有一顆最熱愛生活的心。
他總是獨一無二的。
出發去雲南的前一晚,林夕給我打了電話,她約我見一面。
這是我是第一次見林夕本人,她比照片中更美麗,是那種非常烈性張揚的美。
老實說,我半點不沾邊。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會覺得我們像。
她和我應該是一樣的感覺。
因為她見我第一句說的也是:「誰這麼瞎呀,說你是我的替身,我哪有這麼溫柔可愛啊。」
我以為她是要找我說陸時彥的事情,坦言我和陸時彥只是協議夫妻,並且已經離婚了。
她笑了笑。
「我知道,我今天來只是想見見你。」
她看ƭüₓ了我半天,感慨了一句:「可惜了。」
「其實按性格來說,你和陸時彥挺合適的。」
「他性子跟我一樣硬,總是對沖,這麼多年分分合合,都折騰累了。」
我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麼,她卻突然遞給我一張卡。
「唐女士,今天來主要是想謝謝你。」
「我是個自私的人,總是喜歡追求自己的廣闊大海,不想被家庭孩子束縛,對陸夕,我是歉疚的,是一個不合格的媽媽。」
「但這幾年,你把他照顧得很好,那次見面,他很乖很懂事,說你經常會教他,對他很好。」
「我很高興,也很感謝。」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算是感謝你對他的教養,陸時彥是他作為父親那份,這是我作為母親那份,請你務必收下。」
一份工作,我拿了兩份錢。
良心有些不安,於是臨走前我給陸夕買了一大堆玩具。
10
到雲南的那天,日朗風清,陣陣微風裹著花香。
我把唐曜和唐暖安置好,開始收拾東西。
院子是早就讓人打掃好的,很乾淨,我只需要簡單擦洗一下,物品擺放整齊就行。
在整理唐暖的東西的時候,突然掉出來一封信。
是唐暖的筆跡。
她本想在出發那天給我的,信封上面叫我等她上飛機了再看,還畫了個俏皮的笑臉。
我眼眶一熱,拆開信封。
「親愛的昭昭:
當你拆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踏上了去往雲南的旅途,那裡將會是我們的第三個家。
緣分真的很奇妙,我哥隨手拉上車的一個小女孩,真的成了我們密不可分的親人。
十年,我們早已緊密相依,勝過任何血緣關係。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寫這封信,感覺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我希望你能明白,生活總是要朝前看,我哥也不希望你一直陷在過去,他希望你真的能幸福。
其實他生命最後的那段日子,他悄悄跟我說過,希望你以後能嫁給一個真心愛你的人。
昭昭,別害怕,敞開心扉去擁抱新的生活吧。
我會一直在你身後,做你最親的家人。
那麼,下次你來的時候,我一定已經種滿了一整個院子的鮮花。
迎接你。
永遠和唐曜一樣愛你的暖暖。」
我捏著信雙手顫抖,大顆的淚滴打濕在信紙上,我又連忙小心地擦乾。
我疊好信紙,妥善存放了起來。
11
一個月後,小院已經被收拾得有模有樣,花也已經種好了。
兩隻小貓窩在廊前的小窩裡,安靜曬著太陽。
我躺在搖椅上,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那邊說偶然刷到了我的微博日記,問我願不願意出版。
微博是我高中時候開始寫的,主要是記錄一些生活日常,每當學習累了,發兩條微博就當放鬆。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唐曜生病,就斷了。
後面再也沒心思撿起,微博帳號也沒再用過。
我想了一下,答應了。
我登上塵封已久的微博帳號,開始從頭回顧我們的相遇和生活點滴。
回憶太久遠,有時候會模糊很多事情。
翻看微博,我才發現我們一路走來,是多麼熱鬧和多姿多彩。
原來唐曜不是一開始就會做飯,他和我一樣,是從廚房殺手開始蛻變,甚至有一次差點把廚房點了,然後唐暖一盆水把他澆了個透心涼,在冬天。
唐暖也不是一開始就走上化妝的路,她先是學的理髮,後面老闆覺得她應該可以,用自己當模特讓她練手,她把老闆剪成了殺馬特,然後就被開了。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成績很好,剛恢復上學那段時間,因為跟不上,第一次月考數學只考了 16 分,我把試卷藏在書包夾層裡還是被唐曜翻了出來,他笑了我大半年。
……
我一條條微博翻過去,笑得前仰後合。
最後不知不覺笑出了眼淚。
真好啊。
歲月漫長,但我們有無數溫暖的回憶。
我再次撿起了筆,決定把故事寫完。
從第一次的相遇,到最後的結局。
故事裡,我們攢夠了錢,一起到了有風的地方定居。
每掠過一陣風,就會帶上整個院子的花香,再飄去遠方。
唐曜口中的那個光明的未來,我們最終一起到達。
完筆的那一刻,我想給這本書取一個好聽的名字。
想了兩三天,覺得哪個都不合適。
後來偶然間看見一句話,很喜歡。
「老身今自由,心無疚,隨意度春秋。」
就叫「度春秋」吧。
這是我們三人共同度過的十年春秋。
我把終稿發了過去,合上筆記本。
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我推開窗,花苗隨風輕輕搖晃。
唐曜和唐暖被攏在陽光中,我撐著木窗笑了笑。
阿曜,暖暖,花期就快到了。
等到鮮花開滿庭院。
在下一個有風的日子,我們一定會再相逢的。
(全文完)
陸時彥番外:
我和唐曜,應該是有幾分相似的。
但這種相似,不足以讓唐昭駐足,或者說,她不會為唐曜以外的任何人駐足。
她一直非常清醒而又堅定地愛著唐曜。
這份愛,讓我嫉妒,也讓我佩服。
她只認錯過我兩次,都是在生病。
第一次是剛結婚半年的時候。
她帶著陸夕外出散步,中途突然下起了暴雨,她用外套罩著陸夕,一路抱著他回了家。
陸夕沒事,她病倒了。
生病的唐昭也很安靜,不哭不鬧,難受也忍著,她總是這樣。
但後半夜我卻聽到她一直在哭,我敲門也沒人應,只是哭聲不止。
想了想,我還是推門進去了。
她並未清醒,應該是做了不開心的夢,一直醒不來,蜷縮在床上小聲地哭。
我想把她叫醒,她睜開眼的一瞬就突然撲進了我懷裡。
她一邊哭一邊喊「阿曜」,哭得撕心裂肺。
我第一次見她情緒那樣崩潰,不知道是什麼人能讓她那麼傷心。
我只能一下一下安撫,她哭累了,又睡著了。
我並未在意,只以為她不清醒錯認了人。
直到一周後的下午,她趴在沙發上睡著了,我過去給她蓋毯子,卻意外看見了她的手機螢幕。
是一個男人的照片,下半張臉正巧被唐昭的手擋住, 露出的那雙眉眼和我非常相似。
我想起那晚她抱著我喊「阿曜」。
老實說, 那一刻我是憤怒的。
被人當成替身,任誰都不會好受。
但轉念一想,我也沒什麼資格憤怒,我會選擇她,不也是因為她像林夕嗎?
說到底我們都是一Ŧûⁱ樣的, 都有不光彩的目的。
但所幸,也都對對方不抱期望。
我想,算了。
但人非草木, 有感情, 也分得清遠近親疏。
日夜的陪伴和見不到的人,兩者如何選擇, 大腦總是反應得很快。
我也忘了是從什麼ťųₜ時候開始,看見她後我再也想不起林夕,我清楚地知道, 她是唐昭。
她和林夕, 完全不一樣。
林夕眼裡都是野心,而唐昭眼裡都是生活。
她總是溫溫柔柔, 眉目中總是掛著淺笑,和她在一起, 總是安心的。
我開始擔憂,三年協議一到, 她就會離開。
畢竟,她是心有所屬的。
我私自查了她的人際關係,那時我才知道唐曜已經去世了。
也是, 如果唐曜還在,她不會願意和我成為協議夫妻。
說不清那一刻的感受, 我松了一口氣,同時又覺得自己卑劣。
但最終所有情感都變成,要盡力把她留在身邊。
其實半年前我就已經找到了林夕, 在國外的一個拍賣會上, 她改了名字換了身份, 卻依舊是頂尖的珠寶設計師, 散發著勃勃的野心。
張揚, 美麗, 又烈性。
曾經最吸引我的點,已經不再讓我心動。
我們坦然碰杯, 都沒提及以前,只是像朋友一樣簡單寒暄。
那晚我拍下了一枚鑽戒, 心裡想的是唐昭。
我一直找不到機會送出去。
不知道如何開口。
直到那晚她說離婚,我心想這一天還是來了。
突然很後悔當初為什麼只寫了三年。
也從țŭ₈沒想過, 三年怎麼會這麼快。
我第一反應先是拒絕, 然後是逃避, 不想聽。
最後我送出了戒指,想挽留。
她拒絕了,我並不意外, 只是還不想死心。
直到她第二次認錯我。
她明明什麼都沒說,但她指尖撫上我眼睛的那一刻,我知道她想的是唐曜。
我應該是瘋了, 才會願意讓她把我當成唐曜。
但如果這樣她能留下來,也算不錯。
只可惜。
我不是唐曜,註定留不住唐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