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脑洞

全班穿越後

全班穿越的第七年,那群答應帶我吃香喝辣走上人生巔峰的傢伙都死了。
明明大家都拿著炮灰身份牌,他們卻自信自己是穿越者,完全可以逆天改命。
直到看著他們被歷史的巨輪捲入其中,傾軋得粉碎。
我才想起學委說過的話,「聰明人更喜歡自作聰明,只是這裡不需要那麼多聰明人。」
1.
我們全班都穿越了。
大家前一秒還在高考考場上奮筆疾書,下一秒就來到了洪武二十五年。
全班三十一人,一個不少。
擁有十年小說閱讀經驗的我摩拳擦掌,準備幹出一番大事業。
卻發現我只是浣衣局的一個小宮女。
每天都是洗不完的衣服,吃不飽的飯,睡不好的覺。
起床就開工,散工就睡覺,連洗衣房都走不出去。
這是什麼地獄模式啊!
生活艱辛,但好在我不是一個人。
剛穿越來沒兩天,我就和班長接上了頭。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終於找到親人了!
班長運氣比我好,穿成了錦衣衛,多少有點地位,還能在宮裡四處行走。
我一邊淚流滿面地吃著班長帶來的饅頭,一邊聽他說話。
他說這幾天他已經找到好幾個同學了,都分散在各個宮裡。
不是宮女,就是侍衛,只有學委運氣不好,穿成了太監。
我啊了一聲,饅頭卡在嗓子眼差點給我送走。
他拍拍我的背給我順了下去。
這……看來我並不是最慘的。
2.
班長已經好幾天沒來給我送吃的了。
十根手指洗衣服洗得紅腫破皮,剛開始我還委屈地哭了,但挨了一頓打後,我就只惦記著班長什麼時候能來給我改善伙食了。
整整四天,我每天餓得睡不著,想著班長走之前跟我說的明天再來看我,不由得生氣。
同學情真是單薄如紙啊。
今天宮裡很奇怪,亂糟糟的。
要知道浣衣坊在整個皇宮最偏遠的地方,平常除了往來送衣服的宮女,基本上見不到什麼人。
但今天整個皇宮都像炸鍋了一樣,遠遠地就能聽見匆匆的腳步聲和甲胄敲擊聲。
管事的姑姑平常我一偷懶她准能看見,今天卻心不在焉。
這個時候我就開始痛恨我歷史實在學得不好了。
3.
班長死了。
在等不到班長的第七天,我用攢下的銀子向巡邏的錦衣衛打探。
他收下銀子,小聲地告訴我,班長死了。
昨天太子朱標病逝,皇帝大怒,服侍在側的所有宮女太監侍衛都被賜死了。
我失魂落魄地被管事姑姑領著耳朵揪回去洗衣服。
雙手觸及冰涼的井水時,才被痛意激得回過神來。
我低頭,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盆中。
不是說給我帶包子嗎?
怎麼就死了呢?
4.
我已經洗了三個月的衣服。
浣衣局後面的那棵樹開ţṻ₀始長出新葉,我已經是浣衣局頭號洗衣宮女了。
沒有誰能比我洗得更快更乾淨,也沒有誰比我吃飯吃得更快更多,更沒有誰比我睡覺睡得更快更香。
要不是遇到學委,我都快忘記我是穿越來的了。
見到學委的時候,我正在晾衣服。
經常洗衣服的人都知道,洗完的衣服在晾的時候,一定要狠狠地抖幾下,這樣曬乾的衣服才不會有太多褶皺。
作為高品質宮女,我恪守這個原則。
狠狠地抖了幾下衣服,水珠散開,均勻地灑落地面。
「放肆!」
尖銳的聲音嚇得我手一抖,一個回手掏,我接住了差點掉落的衣服。
拿開擋在眼前的衣服,一個穿著紫色衣服,面白無須的人滿臉是水地站在我跟前。
剛才的話也不是這人說的,而是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面白無須的人。
「你過得倒是舒坦。」
我最開始真沒認出來他是誰,直到他彎腰重重地敲了敲我的額頭。
這動作……
「學委!」
他哼哼兩聲,「看來還沒洗傻。」
5.
我終於不用再洗衣服了!
跟著學委離開了浣衣局,他帶我來到了一個豪華的院落。
香噴噴的房間,軟乎乎的床鋪,熱騰騰的飯菜。
這是什麼人間天堂!
學委很是看不起我這副窮酸相。
「你沒見過世面嗎?」
「世面?」我狼吞虎嚥,說話間差點噴出飯粒。「你在浣衣局呆小半年試試!」
學委撇嘴沒說話。
吃飽喝足,我才想起來班長曾經說過的話,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臍下三寸。
他看到了我的眼神,黑著臉就要離開。
我趕緊討好地給他捏肩,畢竟以後他可就是我的金大腿了。
「沒事兒沒事兒,大丈夫不拘小節。再說,那啥是萬惡之源,六根清淨才能做成大事嘛。」
我可能真的是不太會說話。
本來是想著安慰安慰學委,但我說完話,他更生氣了,鐵青著臉直接走了。
6.
學委不愧是學委,在哪裡都混得很好。
我現在名義上是伺候他的宮女,實際上是一條蹭吃蹭喝蹭住的米蟲。
學委每天忙得不行,早出晚歸。
我偷偷向灑掃的太監打聽,才知道他已經混到御前侍奉了。
我滿心敬意,彩虹屁吹得更是勤快。
學委歷史單科最高考過九十八分。
從前我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現在才發現真的太了不起了。
他簡直是一本活的歷史書,翻到哪頁讀哪頁。
之前我只大致知道現在是明朝,皇帝是朱元璋,太子朱標剛去世不久。
但學委不一樣,他知道之後馬上要發生什麼,皇帝馬上要實行什麼政策,哪個朝臣會被處置,哪個朝臣會升官。
曾經他學過的知識,都成了他在大明朝風風光光活下去的資本。
而我沒有這個資本,更沒有這個智商。
只要安安心心地跟著大佬,混吃等死就好。
也是這時我才知道,班裡所有同學的情況他都已經打探清楚了。
我因為最倒楣地去了浣衣局,成了他最後找到的倒楣蛋。
7.
那其他同學呢?
這個問題我憋了很久,想問但是不敢問。
班長的經歷讓我曾經的躊躇滿志煙消雲散,我知道自己沒什麼本事,也不聰明,只要好好活下來就好。
可是其他人呢?
學委沉默了很久。
「班長死了。」
「我知道。」
他有些訝異我是怎麼知道的,但是沒有發問。
「全班三十一個人,十五個是宮女,十五個是侍衛……」
這題我知道,還有一個是他。
「宮女除了你在浣衣局,其他人都分散在各個皇子娘娘和皇帝身邊,侍衛有五個在御前伺候,七個在皇城內,三個在外執行任務。」
他換下了那身有些花裡胡哨的外衣,坐在桌邊,已經看不出什麼青澀少年的影子了。
「珊珊、魯盈、余燕、林菲……」
他一口氣報出十七個名字,都是我熟悉的朋友同學。
「他們怎麼樣了?我好想他們哦!」我實在壓制不住興奮,「他們都比我聰明,肯定現在過得很好吧。」
學委搖頭,「都死了。」
我如墜冰窟。
「什麼?」
「他們都死了。」
怎麼會?他們成績那麼好,那麼開朗,那麼討人喜歡,怎麼就都死了呢?
我又哭了,沒有發出聲音,但眼淚一串串地停不下來。
學委有些冷漠,他沒看我。
「聰明人更喜歡自作聰明。只是這裡不是自由的現代,不需要那麼多聰明人。」
8.
學委沒告訴我他們怎麼死的,我就偷偷地打聽。
打掃院子的小太監人脈很廣,我給了他點好處,向他報出那幾人的名字,得到了他們的消息。
珊珊在貴妃身邊伺候,在穿來的第一天就因為暴露身份,向貴妃說她是百年之後穿越而來人,被當成中邪殺了。
魯盈活得更久一些,她是淑妃身邊的宮女,她將自己知道的一些歷史發展告訴淑妃,得到了一些好處,卻被皇帝敏銳的發現,以窺伺帝心的理由殺了。
余燕在另一個嬪妃宮中,死因很草率,因為失手打碎了花瓶。
其他人也是這樣,要麼是仗著掌握歷史知識想成就一番事業,要麼就是因為運氣不好犯錯或受到遷怒。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感受到時代的殘酷。
之前班長死的時候,我雖然難過,但總覺得如在夢中。
現在夢醒了,我要繼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活著。
9.
時隔半年,我又見到了兩個同學。
因為太過害怕,我一直躲在學委的保護傘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好奇,宅居保命。
學委也知道我害怕,他每天忙忙碌碌,卻從不管我。
但今天很不一樣,他帶了兩個人回來。
他們回來的時候,我正抓耳撓腮地在桂花樹下的石桌上寫作業。
是的,我一個穿越者,在大明朝的皇宮中寫作業,寫的還是歷史作業。
都是學委,他說怕我一直這樣待著腦子生銹變成傻瓜蛋,專門抽空給我出了幾套歷史試卷,讓我每天寫一張,他一周批改一次。
「呵呵,這也能錯。」
一聲冷笑嚇得我手中的筆都掉了,我驚恐回頭,眼前是一個大美女。
我慌手慌腳地站起來,趕緊裝成鵪鶉,同時向學委使眼色。
這誰呀?一看就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我該咋辦啊?
學委接收到了我的眼神,擋在我身前。
「嚇唬她幹什麼?」
咦?這語氣……
穿著富貴的大美女翻了個白眼,「你還是這麼護著這個笨蛋。」
叫我笨蛋也太過分了吧!
等等!
我扒著學委,探出頭仔細看著她的表情,越看越激動,最後沖上去一把抱住她。
「阿英!是阿英!」
「哼,還不算特別笨。」
10.
我的同桌石英,超級學霸大美女。
我抱著香香軟軟的同桌,簡直想哭。
她想推開我,但我粘的很緊。
一隻手從她背後伸出,戳著我的頭往回推。
「金元還有我還有我。」
我這才看到阿英身後還有一個人,梳著跟我差不多的髮式,看起來像是她的宮女。
這也是我的同學?
看出了我的迷茫,她不開心地又戳了幾下。
「是我呀,童果。」
童果!我的乾飯搭子!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跟她們一同敘舊,我才知道阿英和童果剛穿過來就在一起,阿英現在混的很好,已經是皇帝的嬪妃了。
我皺著眉想說話,學委就在桌下踢了我一腳。
阿英看見了,有些不高興。「想說什麼就說,做這麼多小動作幹什麼。」
我還是問出口了,「皇帝的年紀……」
「一把年紀又怎麼樣?」阿英揚眉,「他可是朱元璋,大明的開國皇帝。」
好吧,我不說話了。
11.
大家好像都在奮鬥。
學委越來越受重用,也越來越忙。
阿英和童果也很少來了,她們也在忙。
我窩在屋裡學習時,學委突然被抬了進來。
我慌張地跟了上去,看著他沾滿血污的衣服被掀開,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
人群進進出出,我站在門口幫不上一點忙。
他昏過去了,面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隨行的人告訴我,自太子病逝,天子性情愈加暴戾,稍有不慎,便是殺身之禍。
學委算是御前紅人,天子對他寵愛有加,因此只是皮肉之苦。
我趴在床邊,守著學委,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只能躲在他們的羽翼下。
學委傷勢恢復了一些,又開始催促著我學習。
阿英和童果來探望他,他完全無視了二人。
我左看右看,氣氛有些凝滯。
阿英坐在我身邊,面色冷凝。「我警告過你,手不要伸得那麼長。」
學委慢慢批改我的試卷,頭也不抬,「沒辦法,總要分個高下。」
我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麼,但冥冥之中,我總感覺他們已經背道而馳。
12.
之後的日子,我很少再見到他們。
學委、阿英還有童果。
他們都往前走,只留我一人在原地。
某天學委突然回來了,還喝得大醉。
我很奇怪,現在的酒,酒精度數都不高,學委怎麼會醉。
我扶著他躺下,他抓著我的手,很用力。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他說得很小聲,我湊很近才聽清楚了。
我心中一涼,慌忙追問。「什麼意思?」
「死了,都死了。」
我愣在原地,忽然覺得很冷。
「他們都死了?」
他沒有再說話,我卻都明白了。
13.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我陪著學委過了二十歲的生日。
雖然他作為太監年紀已經不小了,但作為學委,他今年才剛滿二十。
今天我寫完了學委出的最後一張試卷,卻沒有等到答應回來批卷的學委。
那個眼熟的太監讓我換了身衣服,慌慌張張地帶我走出了幾年沒出來的大門。
我的心跳得很快,一邊被拽著往前走,一邊回頭望向身後。
一陣風吹起頭髮,擋住了我的視線。
幽深的長廊後,暗潮湧動。
14.
我出宮了。
具體怎麼出來的我也記不得了。
只記得那天下了點小雨,我低著頭,穿過一道道宮門,離人間煙火越來越近。
那個小太監沒有像以往那樣愛說話,他將我安置好後,只說了句,是大人的意思,就匆忙地返回宮中。
我在那個僻靜的宅子等了很久,沒有任何人來找我。
我每天買菜做飯洗衣,日子平平淡淡。
今天的菜市場有些喧囂,我跟隨人群擠了過去,聽見他們說是什麼人要受刑。
我在人群裡鑽了半天,終於看見了被按在刑臺上的人。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扼住脖子,整個人只能僵直地站在那裡。
學委似乎也看見我了,他沖我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垂眸聽著那些人念著判詞斬令。
「勾結朝臣……貪污受賄……罪不容誅……剝皮充草……即刻行刑!」
血……
我從沒見過那麼多的血,也從沒見過人皮被剝離之後蠕動的血肉。
整個行刑長達三個時辰,到了最後幾刻鐘,他才終於咽氣。
我一直在那裡看著,所有人都走了,我還在那裡看著。
行刑的劊子手收斂了工具殘屍,蹲下身笑著看我。「小姑娘,膽子真大。」
我強撐著笑了笑,轉身一步步離開。
15.
按照學委教我的,我選了個完美避開所有危險區域和危險分子的鄉下住下。
鄉下的日子很清閒。
就是種菜的時候有蟲,打水的時候太累,做飯的時候生不起火,其他的一切都好。
剛開始我吃不下自己做的飯,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吃完飯我照例來到後山,看著新長出來的小草止不住歎氣。
「怎麼每天來除草,還是會長啊。」
抱怨了兩句,活還要照幹。
我拿著小鋤頭鋤草,卻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我警覺起來,這荒郊野外,不是什麼匪徒吧。
舉起鋤頭,我藏到草叢裡,小心翼翼地看著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
只見一個眼熟的女人拎著一包東西晃晃悠悠地走上來。
真的很眼熟,我眯著眼看了很久,終於認出來了。
手中的鋤頭掉落在地,驚動了那人。
她看過來,滿臉驚喜。
「金元!」
是童果。
16.
我沒想到童果會來。
畢竟自大學委和阿英鬧掰之後,我們就再沒有見過。
看著她皺著眉頭吃了兩口我做的飯,實在是難以下嚥地放下筷子,我忍不住發問。
「你……」
童果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下一句,她就笑眯眯地自顧自說起來。
「我是來投奔你的啊!」
「投奔我?」
「是啊,學委死了,阿英也死了,我實在是無處可去了,只有你一個同學了。」
我一臉震驚。
「阿英死了?」
她點頭。
阿英怎麼會死?她那麼厲害,連學委在她手下也落得那個下場。
我一直以為,阿英會是最後的贏家。
童果歎氣,「沒辦法,阿英雖然厲害,但運氣實在不好。」
她拿出包裹,裡面是金銀珠寶和幾身阿英的衣服。
「嬪妃無所出者殉,你知道吧。」
我原先是不知道的,ƭũₒ但學委都細細的教給我了。
原來到最後,沒有贏家。
17.
我和童果留在了這裡,她也開始每天和我一起山上除草。
除了除草,她來之後我還多了一個工作。
我在學號 24 號旁又挖了個坑,把童果帶來的衣服放了進去,把土埋上後,我們立了個碑,刻上了阿英的學號。
29 號,是阿英在高三二班的學號。
她旁邊是學號 7 號的學委和學號 24 號的班長。
我們還提前挖了兩個坑,
一個童果的,學號 30。
還有一個是我的,學號 31。
18.
人果然不能沒有乾飯搭子,
尤其是穿越到古代還不會做飯的人。
我好不容易適應了我做的飯菜,結果吃了一口童果做的飯後,我才發現那簡直不是人吃的東西。
就這樣她做飯來,我種地,我倆過上了「采菊東籬下」「種豆南山上」的幸福生活。
一場大雨來得猝不及防,出去釣魚的我倆被淋成了落湯雞。
頂著大雨回到家,卻發現屋裡像是進了強盜一樣,被翻得亂糟糟的。
看到被大喇喇扔在地上的金銀財寶,我知道來人不是為了錢財。
「糟了!」
我快步跑出屋子,果然發現周圍滿是雜亂的腳印。
拉住想跟出去看看的童果,我轉身找了塊包袱皮,把散落的財寶都裝好,扯著她急吼吼地往外走。
「你幹什麼?」
「逃命呀!來者不善,我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保命要緊保命要緊。」
童果也反應過來,沖到桌前撈起個餅子揣到懷裡就跟上來。
「想去哪?」
身後傳來的聲音沒有讓我們停下腳步,我倆對視一眼,拔腿就跑。
來人冷笑兩聲,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兵不知從哪裡沖出來,將我倆團團圍住。
眼見逃跑無望,我深吸一口氣,轉身絲滑跪下,濕冷的泥水濕透衣物,我頭也不抬,連聲求饒。
「饒命呀大人。」
童果愣在原地,被我擰了一把後,也跟著跪了下來求饒。
那人慢悠悠地走近,我只能看見Ṫūₘ他黑色的長靴。
「知道求饒,還不算太笨。」
咦?
19.
是!學!委!
這語氣不是他我的名字就倒著寫!
我興奮抬頭,站在身前的是一個撐著傘長身玉立的男子。
不是校園裡十八歲青春洋溢的學委的樣子,也不是四十歲被剝皮充草的學委的模樣,但我知道他是學委。
我換了身乾爽的衣服,一邊打噴嚏一邊扯著學委的臉驗證是不是在做夢。
「怎麼會是你呢?」
我真得想不明白。
明明我親眼看見他被一刀刀剮下肌膚露出血肉,親眼看著他黑亮的眼睛暗淡下去,他怎麼又活過來了,還換了副樣子呢?
如果學委活著,那其他人?
「怎麼不是我?」
他拉開我的手,環顧了一圈我們的小屋。
「你們可真能躲啊。」
我撓頭傻笑,躲得是有點遠了。
「班上其他人都穿到了一起,就你倆來了這荒山野嶺。」
班上其他人?
我和童果對視一眼,瞳孔放大。
我深吸一口氣,聲音發顫地問。「班上其他人?」
學委沒有看我,饒有興趣地翻著我桌上放著的一遝子歷史試卷。
「之前怎麼沒見你學得這麼認真?」
我乾笑兩聲,不敢看他手裡的卷子。
「全班三十一人,二十九個都穿到宮裡,除了你們倆。其中十三個是宮女,十五個是侍衛……」
這題我又知道,我開始搶答。
「還有一個是你,穿成了太監。」
學委的臉色黑得像鍋底,曲著手指狠狠敲了敲我的額頭,咬牙切齒。
「知道得挺多嘛。」
我捂著額頭,心裡一下塞滿了冰塊和火炭。
又來一次,又來一次!
20.
我們全班又穿越了一次,除了我和童果。
似乎是對上一次的結局不滿意,這場遊戲又重開了一局。
學委告訴我大家都是在高考當天穿越的,穿到了永樂七年。
他穿成了一個小太監,憑藉自己的能力得到了明成祖朱棣的青睞,有了點權利地位後,開始到處找班上的同學。
其他人很快就找到了,只有我和童果,他翻遍皇宮也沒找到我們的影子。
他幾乎以為我們沒有穿越了,卻ťű₉在一個病死的太監那裡找到了一封信,順著信上的蛛絲馬跡,他找到了這裡。
「你們有什麼瞞著我?」
學委本意是來帶我們回京的,但我和童果猶豫了,說要考慮考慮,他也就在這裡等了兩天。
但他多聰明,早就發現了我倆的異樣,因此在這裡堵著我質問。
我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難道我要告訴他,你已經穿越過一次,死得淒慘無比。
你和上一次拿著一樣的劇本,下場可能也好不了哪去。
不是不能說,而是我害怕,我害怕告訴他之後,會有更令人害怕的結局出現。
「你變了很多。」
學委狐疑的看著我,眼神銳利的像是要把我解剖了。
「你要是穿越來就在這裡,那個太監為什麼會知道你在這裡?你之前去過皇宮?不,應該不只是去過。」
他站到門口,望著後山的小路。
「那後面藏著什麼,我看你們經常上去。」
我心亂如麻。
「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你知道我不聰明,我怕搞砸了。」
他們都還活著,還是最美好的時期。
我要把血淋淋的過往揭露給他嗎?
我聽見他長歎一聲。
「算了,不逼你了。」
我松了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松完,就聽見他說。
「我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21.
學委人高馬大,腿比我長一半。
我沒攔住他,其實也有點不想攔。
他看見後山那整整齊齊的墳頭,愣了很久。
這是我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這種不聰明,不再運籌帷幄的表情。
他走過去,一個一個數著墓碑上的號碼。
在看到 7 號時頓了頓,最後停在了還沒填埋上的 31 號前。
我吞吐了幾次,不知道說點什麼。
是該說,恭喜你抽中「再來一次」。
還是該說,沒想到吧,再來一次你還是太監!
我情商不算很高,但也知道這些話不太好聽。
最後還是他先開口了。
「你……沒死是嗎?」
剛開始我沒聽太懂。
我肯定沒死啊,要不然站在他面前的是鬼嗎?
但想了一下,我知道他問的是,『上一次』我沒死吧。
我搖頭,「沒有沒有,我和童果活得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22.
「為什麼會重來一次?」
學委問的這話也正是我想問的。
我左思右想,答不出來。
不過沒關係,畢竟學委那麼都聰明也想不出來答案,也就不會顯得我很笨。
不管怎麼樣,在最開始莫名的恐慌之後,我便只為大家都還好好活著而歡呼雀躍。
童果做好飯端進來,搓搓手小心翼翼發問。
「那個,阿英她……還好嗎?」
我也偷偷瞧著學委的表情,他好像不是很在意曾經被阿英設計慘死的事情。
也是,他們都沒有之前的記憶,我倆經歷的過去,對他們而言只是空白的隻言片語。
「挺好的,她已經是管事宮女了。」
我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次的走向與上次還是不一樣的。
他們之間沒有那麼多利益衝突,應該就不會鬥得頭破血流兩敗俱傷了吧。
23.
學委要離開了。
他是外出辦事時抽出時間過來的,只有這兩天有空。
他理所當然地以為我們會跟著他走,卻沒想到我和童果都拒絕了。
學委的臉很黑,他眉頭皺成麻花,眼神中全是火光。
「你不相信我能保護你?」
童果「啊」了一聲,撇嘴離開。
哼,當她不存在呢?
我頭如搗蒜。
「相信,當然相信,怎麼可能不信!」
他一直很好很好地保護著我,也正是因為有他,我才能好好地站在這裡。
畢竟我這麼不聰明,沒有學委我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了浣衣局,遲早會在那裡累死餓死。
「那跟我走。」
他沖我伸出手。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抓住了他的手。
下了雨,我的手很冰,但他的手很暖和。
24.
我又回到了京城,只是沒進皇宮。
那裡實在沒給我留下什麼好的記憶,我害怕得緊。
童果沒來,她留在了鄉下。
我住在一個不大不小的院落裡,院中種了好大一棵桂花樹。
我在桂花樹下讀書學習,恍惚中又覺得自己還在宮裡。
學委也會抽出時間來看看我是不是還活著,順便檢查作業。
唉,人這一輩子,不死就要學習。
只是我沒想到,這次推開門的不是他,而是阿英。
「笨蛋!」
我從花樹下抬頭,看見不遠處的人,恍若隔世。
「阿英。」
阿英也換了張臉,換了個身份。
我有點擔心,卻看見學委在她身後沖我搖了搖頭,便放下心來。
阿英很好很好,只是對輸贏排名太看重了,我害怕之前的事會讓她和學委心存芥蒂,還是不告訴她最好。
「你和童果跑哪兒去了?誰都找不到你們。」她有些生氣,「我……大家都擔心你們是不是出事了。」
「對不起啊。」
她又戳我的頭。
「這個需要道歉嗎?你別像個軟包子。」她哼一聲,瞥了一眼學委,「隨便別人怎麼拿捏。」
我嘿嘿笑了兩聲。
「沒事沒事。」
大家都是好人,沒有人會欺負我。
25.
回不去,就要好好活下來。
他們指望不上我,於是只能自己奮鬥了。
我每天戰戰兢兢,害怕他們又奮鬥錯方向。
但好在這次他們拼的事業各不相干,沒有什麼利益相交。
知道了之前的事後,學委也特別注重其他人的安危。
他想盡各種辦法,將所有人都攏在羽翼下,避免他們一不小心踏入歷史洶湧的暗流中。
我開始慢慢放鬆下來,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畢竟大家都那麼厲害。
我養的小貓很不乖,總是搶我買回來的魚。
但它實在太會跑又太可愛了,我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街對面走來一個中年男人,一把抱起小貓,從它嘴裡把魚給我拽了回來。
我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沖他道謝。
他把魚放到我手裡,卻還抱著貓不放。
這是來搶貓的?
他一邊擼貓,一邊定定地看了我很久。
我後退幾步,要不是貓質在他手中,早就腳底抹油了。
「那個可以把貓……」
我剛開口,他眼睛唰地就亮了。
「金元!」
啊?
啊……
啊!
「班長!」
班長班長是班長!
班長在屋裡坐下,從懷裡掏出個紙包。
我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太好了是活的班長。
「給。」
他把紙包遞給我。
「什麼呀?」
我接過來打開,裡面是兩個熱乎乎的饅頭。
「來找你的時候看見路邊有賣的,還是熱的,趕緊吃吧。」
「嗯。」
我低頭啃著,饅頭從甜味慢慢變成鹹味,越來越鹹。
「怎麼了?」班長不知所措地抬手,想動又不敢動,「怎麼哭了?不好吃?」
我嘴裡包著饅頭搖頭。
「好吃,特別好吃。」
26.
我有時真煩我這體質,一般不哭,一哭就停不下來。
我這次真的不該哭。
畢竟看見我哭了,班長走的時候都還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
我看著他慢慢融入夜色的背影,揮了揮手。
那之後我就再沒有等到他答應給我送來的饅頭。
不僅是他,其他人也再沒有來過。
永樂七年九月。
淇國公丘福遠征漠北,兵敗身死,全軍覆沒。
上大怒。
自古天子一怒,伏屍萬里。
雖然沒有這麼誇張,上上下下卻也死了不少人。
我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再沒有人來過這方小院。
也許只是他們太忙了?
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直到在鬧市上看見陳展著的幾十具屍體。
這些屍體大都血肉模糊,好一點能看清楚臉的我也不認識。
但站在一具看不清皮膚的屍體前,我看見他被鮮血染紅的衣角上,繡著一朵小小的金黃色的桂花。
我其實沒有在學委身上見過這朵桂花,畢竟是繡在裡衣上。
但冥冥之中,我知道這就是學委。
呼吸不由控制地急促起來,我害怕得發抖,這裡的屍體多得我數也不數不清。
我一具一具地看。
誰是他們?他們是誰?
我第一次恨我為什麼這麼笨。
為什麼不能更聰明一點?
是不是像學委和阿英一樣聰明,我就能提前預料到這些事情,讓他們好好活下來。
為什麼一次又一次,活下來的是我?
我趁著夜色從亂葬崗裡把他們的屍體一具一具拖出來,實在分不清誰是誰,乾脆點了一把火,看著他們慢慢被火焰吞噬。
還會再來一次嗎?
再來一次的結局還是這樣嗎?
27.
童果來了。
鄉下鬧洪災,小屋雖然沒被淹,但洪災之後容易有大疫,她只好循著我信上的地址來投奔我。
童果看著沒有那麼年輕,我也沒有那麼年輕了。
她問了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怎麼像變了個人。
我只是笑,說想吃她做的飯。
她看起來很擔心,卻還是去做了一桌飯菜。
她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我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怎麼……」
她的話沒說完,可能是我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憐了,她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但這次我也沒打算瞞著她。
「我和學委來了京城後,他們還是死了,重來一次他們還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了。
我真的很慌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又猜,他們也許會再活一次呢?畢竟已經有過先例了。」
童果臉上的笑沒了。
我沒有哭,看著她的眼睛。
「我要在這裡等著。」
「好,那就等著。」
我知道童果也很想在這裡等著他們。
等著在冰冷皇宮中與她共同進退,相扶相持的阿英。
等著與她共同度過了三年高中生活的同學。
28.
我的貓死了。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倒在門口沒了生機。
我心神不寧地摸著它冰冷的身體,身後的門卻被猛地推開。
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人一把抱住。
他抖得厲害,喘個不停。
「我回來了。」
童果從廚房出來,看見這一幕眼睛瞪得溜圓。
我沒心情跟她解釋,只是閉著眼,穩住呼吸。
「學委?」
「嗯,是我。」
又來一次,卻又和上次不太一樣。
學委有上一次的記憶,但也只有上一次。
他記得院子裡有一棵桂花,我喜歡在桂花樹下寫他出的試卷。
卻不記得,宮廷深處的某個院落中,也有一棵桂花。
「其他人呢?」
「一樣,他們也記得之前的事。」
亂了,全亂了。
我唯一篤定的事情被全盤推翻了。
迴圈解除了嗎?
我的憂思太明顯了,童果看出來了,她勸我,「有變化總比沒變化好,放輕鬆啦。」
也是,事情總不能更壞了。
29.
「你呀你呀。」阿英戳著我的腦袋恨鐵不成鋼,「你怎麼還是這麼沒有志氣!」
啊?
我伸出去想夾糖醋藕片的筷子,在她犀利的目光中又小心地縮了回來。
我沖童果擠了擠眼睛。
阿英怎麼又生氣了?
童果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我倆暗中的交流被阿英發現了,她一手一個揪住我和童果的臉。
「說的就是你倆。重來一次,你倆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這樣下去該怎麼辦啊。」
學委拽了我一把,把我扯了回去,我捂著臉,沒有說話。
童果樂呵呵,「有你們呀,你們才不會不管我們。」
阿英哼哼了一聲,也沒有反駁。
碗裡多出來一塊藕片,我抬頭看著學委。
「吃吧,別想那麼多。」
「嗯。」
只是這片藕片怎麼有點苦?
30.
剛開始被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叫住時,我還沒認出來她是誰。
「這麼多年,你怎麼還是這樣?」
我提著菜籃,裡面還有一尾活魚在蹦躂,魚尾巴上的水甩了我一身,我不敢碰魚,就撿了根棍子戳著它。
「你認識我?」
她笑眯眯地在魚頭上一敲,魚就不動了。
「我是徐姑姑。」
徐姑姑?
徐姑姑!
我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興奮地啊了一聲,差點把菜籃子丟了。
「徐姑姑!浣衣局的徐姑姑!」
這些年經歷了太多事,浣衣局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但徐姑姑的出現,還是讓我想起了那裡冰涼的井水、皂ťüⁿ角的香味和陽光下洗好的衣服隨風飄動的場景。
我和徐姑姑聊了一會,她就走了,家裡還有一家老小在等著她呢。
臨走之前,她對我說了一句話。
「你走了之後,我再沒遇見像你一樣聰明,衣服洗得那麼好的宮女了。」
我有些恍惚,原來我並沒有那麼一無是處,至少衣服還是洗的很好嘛。
31.
有人告訴我,人是欲望的合集。
我覺得這話說得真沒錯。
帶著上一世的失敗慘死的記憶重來一次,他們卻只是警醒了片刻,繼而便是有恃無恐。
穿越加重生,多麼大的金手指,不妥妥的主角配置,穩穩拿捏古代人。
他們的野心和欲望越來越膨脹,畢竟誰能在享受過權力的滋味後還能回歸平常心?
我不太一樣,主要是因為我太懶了,也太苟了。我太清楚自己的能力邊界在哪裡,能有吃有喝地活著就行,野心有一點,但對現實屈服得也很快。
我真的害怕,他們只記得一點,可我是親眼看著他們被一遍遍捲入權力的傾軋中,周而復始地慘死在我眼前。
我死在別人面前,和別人死在我面前,帶來的陰影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可我攔不住他們,我只能一遍遍勸他們。
我勸學委時他滿臉的運籌帷幄。
「同一個錯誤再一再二不會再三。」
我勸阿英時她驕傲的昂著頭不屑一顧。
「上一次只是運氣不好,這一次天命在我。」
我勸班長時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躍躍欲試。
「都掌握這麼多優勢了,沒問題的。」
我勸不住他們。
他們都太聰明了,都太相信自己的聰明了。
就連學委,也完全不記得之前說過的話。
他只是重複著幾句話,敷衍著我。
「沒關係。」
「我會小心。」
「之前的錯我不會再犯。」
「你相信我。」
我看著他們被紙醉金迷的權勢欲望裹挾前進,禁不住渾身發冷。
32.
「阿英阿英!」
我想抱住她,但她一身綾羅富貴,讓我實在無從下手。
我縮回手,擋在她身前。「阿英,我們不這樣做好嗎?」
阿英雙手抱胸,睨了我一眼,嗤笑一聲。
「你怎麼不讓他收手?你聰明點吧,誰都不可能是你一生的依靠,自己的人生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學委把手中的杯子一摔,「我們的事,你說她幹什麼?」
「你不要總裝成這樣為她好的樣子。」阿英發了很大的脾氣,「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圈養?她是人,不是你的阿貓阿狗,你不就是想讓她離不開你?齷齪!」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學委拂袖而去,我尷尬的站著,哪頭都不敢幫。
阿英最看不慣我這副樣子,她恨鐵不成鋼。
「跟我走,我會照顧好你們的。」
走?去哪?皇宮嗎?
我知道阿英很厲害,在宮裡混得很好。
只是那個地方,是吃人的地方,我出來了,就再不想進去了。
33.
院子裡又只剩我一個人了。
童果進宮了。
她倒不是想要權勢,只是阿英來接她,她實在是想阿英了,就去陪她了。
她走的時候我緊緊地扯著她的袖子。
阿英還翻了我個大大的白眼。
「我是帶她去享福,不是帶她去送死。」
童果也很為難,只能拍拍我的手。「我會回來看你的。」
「不去行不行?」我搖頭扯著她不鬆手。
童果一臉為難,在我耳邊輕聲說。
「你有學委,可阿英只有我了。」
童果也走了,只剩我一個人守著這棵樹。
34.
聽到她們的死訊時,正是中秋。
他們有空還是會來找我玩,只是學委和阿英意見越來越不和,利益越來越衝突,待在一起也是兩看相厭。
好不容易我與他們約好了,中秋相聚,摒棄前嫌,大家都是同學嘛。
可來的卻只有學委和班長。
他們帶來消息,童果死了,阿英也死了。
聽學委說是阿英不慎落水了,童果跳下去救她,結果兩個人都沒上來。
我好像早就猜到了,來不及傷心,只是說著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話,勸他們收手,勸他們離開。
學委有些生氣地走了,很久都沒再來。
只有他不時傳來的消息。
林菲死了,余燕死了,班長……也死了。
到最後,再也沒消息傳來,因為他也死了。
我竟然沒有很傷心,只是有點害怕。
還會重來一次嗎?
這一次又是怎樣的?
35.
大家又來了,時隔兩年,我這小院難得地熱鬧。
學委、阿英、班長都來了。
還有童果,高三二班的童果。
他們和第一次重來一樣,是高三的他們,是青春肆意,正為夢想前行的他們。
我看著青澀又稚嫩的他們,尤其是童果,我感覺世界都被割裂了。
為什麼為什麼?
會什麼會迴圈?為什麼又不一樣了?為什麼他們總是在皇宮?為什麼總會愛上虛無的權力欲望?
童果也進入迴圈了,那我呢?是不是我死了也會進入迴圈?
我覺得我快瘋了,或者已經瘋了。
眼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嗎?還是只是一場夢,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怎麼病得這麼嚴重?」
阿英的手放在我額頭,涼絲絲的很舒服。
「總覺得她每天心事重重的。」
「十幾歲的小姑娘怎麼這麼重的心事?」
童果坐在旁邊撐著下巴,「想家了?」
大家都沉默了。
穿越到這個陌生的時代,誰不想家呢?
我迷迷糊糊聽不真切,過了很久,我醒過來,大家在旁邊看著我。
「發生了什麼?你在難過什麼?」
我看了學委很久,沒有說話。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學委摸了摸我的額頭,「很難受嗎?」
我突然笑,一邊笑一邊掉眼淚。
「笨蛋!你穿越的時候腦子壞掉了?」阿英也湊過來。「這裡可沒有能做腦部手術的醫生。」
我深吸一口氣,平復了過於激動的情緒。
「沒事,我沒事。」
我閉上眼,有些抗拒地不再和他們交談,也不再勸他們。
沒有人會聽的,已經試過很多遍了,不是嗎?
良久,我聽見學委歎了一口氣,出去了。
很久後我睜開眼,床邊的小桌子上擺著很多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一包饅頭、一塊綠豆糕、一支絨花的簪子和一張手寫的試卷,試卷上撒著星星點點金燦燦的桂花。
36.
又一年冬天了。
屋裡燒了炭,不算很冷。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數不清重來了多少次,有時候他們只剩血肉模糊的屍體,有時候他們屍骨無存。
我實在不知道迴圈對他們是好還是不好。
說不好吧,畢竟是重新給了他們生命。
說好吧,又將他們的生命困在了寫好的命運中,一遍一遍走著殘酷的死亡道路。
我已經很久不笑了,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笑了。
外面積了厚厚一層雪,踩上去只有細碎的聲音。
我聽見腳步聲出去的時候,只有阿英倒在雪地裡。
她的周圍是紅色的雪,那鮮紅的色彩一點一點擴散,就像她這個人,熱得像火,紅得似血。
「阿英!」
我著急忙慌地跑過去,卻在雪地上重重ŧúₔ摔了一跤。
阿英吐出一口血,抬手拍開我沖她伸過去的手。
「快走……」
我從沒聽過她這麼小聲地說話,所以她喃喃了好幾遍,才聽清楚她說的什麼。
「快走……馬上來了……他們……你快走……」
這一次我也身在其中嗎?
我搖頭,眼淚落在她臉上的傷口上,她疼得嘶了一口氣。
「這一切與你無關,快走……」
這是阿英第一次死在我眼前。
之前我只是看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穿越到宮中。
或無可奈何,或野心勃勃地開始循環往復的爭權奪勢。
看著他們起高樓,宴賓客,等著他們樓塌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走上死亡之路。
我會為他們收斂了屍體,然後在這裡等著,等著下一次的際會。
可這一次,我突然明白,我並不只是看客。
我是他們的同學,我是他們的同伴,我的命運與他們死死糾纏,分也分不開,剪也剪不斷。
37.
離開京城的時候,雪還沒停。
我只帶了一個小小的包裹。
坐上馬車時,我回頭遙望那座被宮牆包圍的龐然大物,只有滿滿的無力。
沒有人能征服它。
不論多聰明的人,最後都只是埋在泥下無人知曉的枯骨。
我回到鄉下,當年的滔滔洪水早已看不出痕跡。
我和童果住過的小屋已經破爛不堪,收拾了很久,終於勉強能住人了。
我點起炭火,借著火光從包裹中取出一遝又一遝的試卷,那上面有我的字,也有學委的字。
一字一句寫著他知道的所有歷史,一字一句寫著正在發生的歷史。
歷史歷史,就算知道這麼多歷史有什麼用!到最後不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
等等……
歷史無法改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笑得止不住地咳嗽,笑得怎麼也停不下來。
38.
後山滿是雜草,我幾乎找不到上去的路在哪兒了。
艱難上山后,我花了幾天的時間除草。
曾經我親手建的墳墓早就沒什麼樣子了,乍一看去,不過是幾個小土堆。
我脫力的倚著學委的墓碑坐țűⁱ下,順手擦了擦學號上的灰塵。
阿英和班長的碑就在身旁,我坐在這裡,就好像他們都站在我身邊,看著我,陪著我,守著我。
休息夠了,我把從阿英身下取下的簪子放到了 30 號,仔細填上了土。
童果沒有留下什麼東西,她那麼喜歡阿英,就讓阿英的簪子一直陪著她吧。
打開我的小包裹,取出一遝一遝整整齊齊疊好的做完的試卷。
我站在 31 號前,看著不深不淺的坑,鬆開了手中的紙張。
一張張或泛黃或潔白的紙如同被扯斷的蝴蝶翅膀,散落在泥土中。
39.
我死了。
割開了大動脈躺在屬於我的 31 號裡。
緩緩流出的溫熱血液模糊了紙張上的文字。
「洪武、建文、永樂……
被穿越者揭曉的歷史再次被掩埋。
歷史是不允許被改變的。
我們的存在是不被允許的。
歷史一旦改變,出生于未來的我們將不復存在。
可我們仍舊存在著,那就證明了歷史沒有被改變。
怎樣保證歷史不會被我們改變?
只有清除所有改變歷史的可能,也就是我們——穿越者。
可我避開了歷史的漩渦,逃開了所有死亡的節點。
其他人一次一次地重來,不僅是為了將我捲入歷史潮流,以合乎歷史邏輯的方式死去。也是為了警告所有站在全知視角俯視歷史的野心家,妄圖改變歷史,最終結局只有死亡。
歷史清除異物,就像清除卡在牙縫裡的青菜,一點都不能留,不然難免會覺得不適。
我們必須死,全部都必須死。
只有都死了,才能保證歷史絕不會出現差錯,才能結束這永無止境的死亡輪回。
只差我了,只差我了。
為什麼不管多少次,都沒有贏家,因為我們都是作弊者,都是懷揣著答案做卷子的作弊者。
現在我要把我猜測出的答案填在試卷上,我不會再作弊了。
我可能真的是瘋了,我瘋得不再害怕了。
就算錯了也沒關係,就算全錯了也沒關係。
我會和他們一起,生生死死,無限輪回。
我們總該一起的。
只是還是希望我能聰明一次。
40.
下了好大的一場雨,狂風吹斷了山間生長了不知多少年的樹。
一聲驚雷炸開,渾濁的泥漿混合著石塊滾落下來,掩埋了山腰處三十一個無名野墳。
大明朝仍是那個大明朝。
41.(結局)
一覺醒來天氣驟然變冷,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經悄然落下。
我裹著厚厚的棉服推開門,看見不遠處有個小女孩在偷偷向院子裡張望。
從屋裡翻出一塊糖,我招手叫她過來。
小女孩猶豫幾下,還是沒有抵抗住誘惑。
「你喜歡吃的話,以後也可以經常來找我。」
小女孩搖頭,「我阿娘不讓我來這裡玩。」
我好笑地學著她奶聲奶氣說話,「那阿娘為什麼不讓你來這裡玩?」
「阿娘說這裡住了個瘋子,成天自言自語,又哭又笑,還會吃小孩呢!」
我失笑,這附近就住了我一家,哪來的什麼瘋子。
「你阿娘嚇唬你呢,別怕,以後想吃糖了就來找嬸嬸。」
「嬸嬸?」小女孩迷茫地看著我,「可你明明是姐姐啊。」
「你嘴真甜,我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能是……」
姐姐?
我顫抖著手摸上自己的臉,光滑細膩,完全不像四五十歲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
我瘋了般沖上後山,把小女孩嚇得哭著跑回家了。
後山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沒有荒草,墓碑也很新。
我挨個數過去,在看到最後一個空的深坑時頓住腳步。
只剩 31 號了……
為什麼為什麼?
明明 30 號也應該空著啊。
不對不對!
不止童果,我不是也死了嗎?
「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抓住每一個路過的人詢問,他們都驚恐地避開我。
好不容易有個人停下腳步,他用可憐的目光看著我說:「現在是洪武三十年。」
洪武三十年…太子朱標逝世第七年,也是學委死的那年。
我終於想起來了,在皇宮時學委喝醉後跟我說的話。
「死了,都死了。」
班長死了,阿英死了,童果死了,其他人都死了……
原來早在那時候,就只剩我和他了。
可那之後又是怎麼回事?
一次又一次的迴圈呢?一次又一次的廝殺呢?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呢?
難道那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嗎?
夢醒之後,還是只有我一個人。
是夢?不是夢?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薄薄的雪融化後,摻雜灰土變成一地泥濘。
我坐在髒水中自言自語,又哭又笑。
一個婦人小聲對她的孩子叮囑,「這就是娘說的那個瘋子,你一定要離她遠點。」
「可姐姐說她不是瘋子,她還給我糖吃。」
我摸了摸脖子,上面結痂的疤痕有些硌手。
「我怎麼會是瘋子呢。」
我清醒得很。
可我有時候也真恨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清醒,以至於發瘋都是符合真相的殘忍。
算了算了,管它是夢是醒,是真是假。
瘋了也好,沒瘋也罷。
反正不論現實還是虛幻都同樣痛苦,不管是洪武還是永樂都同樣孤單。
怎樣都無所謂了,畢竟只剩我一個人了。
(兩種解讀:1.第一次死亡就是結局,她瘋了不肯接受,臆想出之後的迴圈。2.迴圈是真實的,她自殺後再次進入迴圈,但長期的折磨讓她已經瀕臨崩潰,於是清醒地選擇瘋狂。)
53.(平行時空番外 1:結束輪回的高三二班)
高考前的最後七天,我們在大雨中奔跑,沖老班大聲喊著「我愛你!」。
高考前的最後三天,我們在紅雲似火的傍晚,躲過了教導主任去摘花園裡摘還沒熟的枇杷。
高考前的最後一天,我們在其他班沙沙的翻書聲中,在走過跑過摔過無數遍的操場上,拍了最放肆大笑的大合照。
高考結束的第一天,我們在每天都路過的露天燒烤攤裡,開了啤酒,點了烤串,大哭大笑。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我們在從沒去過的 KTV 唱著每天都唱的歌曲,玩著藏著暗戀與被暗戀的真心話大冒險。
高考結束的第三個月,我們背上背包,踏上了青春之外的另一場旅行。
高三二班,三十一人,相片定格,永不散場。
54.(平行時空番外 2:穿越過來後沒被其他人找到的我)
走上人生巔峰之我在大明洗衣服。
「洗衣服不僅僅只是洗乾淨那麼簡單。我們在拿到一件衣服時,先不要著急放進水裡。第一步非常重要, 來來來,你來說一下第一步是什麼?」
「是檢查材質!」
「不對!是看看有沒有遺留的物品!你是不是上節課又沒有好好聽講!」
用戒尺輕輕敲了敲剛進宮的小宮女的頭,我繼續開講。
「之後是檢查材質、顏色和繡工…」
講了一天課, 我累得口乾舌燥, 灌了兩大杯水後,嗓子終於不再冒煙了。
這是我穿越到大明朝的第十年,也是我在浣衣局的第十年。
這十年我每天專心洗衣,吃苦耐勞, 終於混到了「講師」級別, 好歹是不用親自動手了。
剛才被我罰過的小宮女進來偷偷塞給我了一塊她藏下的甜糕, 躡手躡腳地準備出去。
「等等。」我叫住她,從箱子裡取出一盒東西遞給她,「冬天井水冰寒, 容易生凍瘡, 這個你拿回去和大家一起用用。」
她開心地拿著走了。
我歎了口氣, 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 才剛穿來, 什麼都不懂, 吃了可多苦了。
沒辦法,畢竟這不是有我的家人朋友同學的現代了。
一切路只能靠我自己走了。
55.(平行時空番外 3:穿越過來後沒找到我的學委)
數不清是第多少次重來了,我還是沒找到她。
她來了嗎?
我希望她沒來。
這裡這樣兇險, 她不來是最好的。
又來一次, 我仍然沒找到她。
算了, 不找了, 她那麼聰明, 就算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也會過得很好。
如果她在這裡, 如果我能遇見她, 我一定會多出幾張歷史卷子給她。
她那麼聰明,只要把那些東西都記下,一定能避開所有的危險。
我馬上又要死了, 這一次會遇見她嗎?
……
你在這裡嗎?
你過得好嗎?
你有沒有…想我?
56.(阿英與童果)
「阿英阿英!我給你也搶了一碗飯!你快吃, 吃完病就能好了。」
「笨蛋,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好啊。」
話雖這麼說,但她還是起身接過那碗寡淡無味的白飯, 大口大口吃下。
童果見她吃了飯,終於安心了。
「我會更加努力幹活,就算在這個朝代,我也會讓你每天吃飽飯。」
阿英笑了, 卻很快又沉下臉。
嬪妃肆意的打罵, 其他宮女的針對,防不勝防的暗算。
一切一切都在直白地告訴她。
在這個地方,不爭就會死,不拼命往上爬就會被人拽著往下拉。
童果這麼單純,在這深宮裡一定會被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所以不論用什麼手段, 不管拿什麼交換, 她都必須站到高位上。
57.(班長)
也不知道金元今天吃飽飯沒有?
上次看見她,瘦得跟個小雞崽子一樣。
還好中午偷偷藏了一個饅頭,一會兒散值就給她送去。
怎麼今天進出的人這麼多?每個人的臉色還那麼難看?怎麼還哭上了?
斬首?發生了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頭顱落地的聲音, 有點像上課犯困時老師粉筆敲擊ţů⁴黑板的聲音。
高大的身體轟然倒地,熱血灑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染紅了懷裡溫熱的饅頭。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