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朝相恋十年,分分合合,纠缠不断。
我们参与了彼此人生的每一件大事,我知道他的每一个癖好,他见过我的每一面不堪。
十周年纪念日,他终于当着双方好友的面,单膝下跪,向我求婚。
吃饭途中,我看到他给某个女生回的消息。
【我不爱她,但我得对她负责,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你昨晚在床上明明说你离不开的人是我!你对她负责,要和她结婚,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爱的人是你,这还不够?】
我沉默地喝完杯中的酒,和江朝说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手机就放在桌上,椅背上还挂着我的风衣,碗里有江朝给我剥好的虾。
倒扣的酒杯里,躺着我戴了不到一小时的求婚戒指。
我没有再回去。
江朝,我说过很多次分手。
可真正要走的人,从来都是不告而别。
1
上班时收到朋友发来的照片。
一家赫赫有名的珠宝店里,江朝正陪着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挑选戒指。
朋友什么都没说。
我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思。
怀疑江朝出了轨,又担心只是个误会。
我回了一个句号,表示我知道了。
六点整,江朝照例来接我下班。
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一起睡一觉。
然后在夜深人静时,江朝再穿好衣服离开。
我躺在床上,听到关门声响起,这才坐起身,点了一支烟。
这是我和江朝在一起的第十年,但是他第几次出轨,我却记不清了。
当初和江朝在一起时,其实我就想过他会出轨。毕竟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也做好了不会和他长久的打算。
但我们分开又和好,一直纠缠到现在。
说实话,其实这段感情也不是不能继续下去。
到这个年纪了,朋友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上班之余,所剩不多的精力要分给丈夫,分给孩子。
再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偶尔也会感到寂寞,所以需要有个人,能陪我吃饭,和我聊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还能解决生理需求。
而我和江朝,实在是知根知底。
我们认识太多年了,我在他面前,可以没有任何遮掩。
如果放弃他,以后我再找任何一个男人,或许比他年轻比他帅气比他优秀。
但大概都很难再有和他相处时的那份自在。
我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最后掐灭了香烟。
我不确定我现在对江朝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在意他的撩骚、出轨、漫不经心。
江朝是个很有魅力的渣男,我只需要享受他带给我的情绪价值就好了,至于其他,并不重要。
人生苦短,似乎就该及时行乐。
只是,偶尔像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我还是会从清醒中短暂抽身,想起年幼时的自己。
我似乎得到了所有我曾经想要的东西。
稳定的工作,不菲的薪资,体面的生活状态。
但又觉得,这一切和我曾经想象的,差距甚远。
2
我难得升起了一点好奇,对江朝和那位女性。
我和江朝如今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江朝并不对我设防。
他也笃定地相信,我不会因为他在外面的莺莺燕燕,而和他分手。
所以我轻易查到了那位女性的信息。
她叫董雪,在江朝的手机备注里是一朵小小的雪花。
我点开她的头像,是她亲昵地搂着江朝的脖颈,两人一起对着镜头比耶。
江朝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
所以我看到他们一起去游乐场,一起露营,一起做饭。
上个月江朝去国外出差,还顺道陪着董雪去瑞士看了雪山。
有时候我会想,这世上一男一女相处,似乎都是这些流程。
开始是请客吃饭,中途是买菜做饭。
那尽头呢?
能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少,大多都是曲终人散。
周五的晚上,我接到江朝的电话。
他说临时有事,不陪我过周末了。
这是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并不太黏络,轻描淡写一句「有事」,彼此都不会再追问。
我清楚他有事的原因,按照我以往的性子,我这周的安排应该是先去瑜伽馆,再去美容院。
但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我给江朝的发小蒋翊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我也没废话:「你知道江朝这周打算去哪吗?他应该是要带董雪去周边玩两天?」
他们前几天的聊天记录里,我看到董雪说想去周边走走,只是当时江朝并未答应。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然后回答:「知道,我们一起的。」
然后他又问我:「要给你订间房吗?」
有人付房费,我自然无所谓:「好啊,你订吧。」
很快,他将定位发给我。
是周边的一处旅游景点,这周刚好有一场烟火大会,确实很适合玩浪漫。
我问了大概有哪些人,最后得知都是江朝的几个朋友。
大部分都带了女伴,没带的,以这些人的条件,临时找一个也不难。
有句老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江朝是渣男,自然他身边那些发小兄弟,也都不遑多让。
这在他们富二代圈子里着实很常见。
而我,在这样的生活里淫浸太久,似乎也接受了这不违反法律却违背道德的潜规则。
抵达酒店时已经很晚,烟火大会即将开始。
我下车,将钥匙扔给门童,就看到蒋翊站在酒店门口等我。
我顿了两秒,朝他走过去:「怎么没去看烟火大会?」
他无所谓地耸肩:「对那些没什么兴趣。」
「那你何必凑这个趣?」
「这家酒店的温泉也不错。况且我今天要是没凑这个趣,不就遗憾地和你错过了。」
3
因为江朝的关系,我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也都认识很多年。
只是加了好友之后,对话框躺在手机里八百年,聊天记录也只有最初的一句【你好,我是 xx】。
蒋翊,是个例外。
他喜欢我,并且从一开始,他在我面前就没掩饰过。
在他们眼里,只要你情我愿,兄弟共享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每一次我和江朝分手的间隙里,蒋翊都会不遗余力地冒出来,试图让我和他试试。
我一次都没搭理过。
倒不是我有多道德高尚,不对前男友的兄弟下手,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我和江朝分分合合,是确实纠缠太多年,夹杂的情感太多。
但我也没有饥渴到生活里完全离不开男人。
所以我不介意江朝外面有人,一方面是这些年,累了倦了。
一方面是觉得,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其实是公平的。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做出和江朝一样的行为,他也并不会介意。
蒋翊给我订的套房,景色不错,从阳台上看出去,还能隐隐看到一些烟火的影子。
我放下行李,索性便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好好观赏。
蒋翊躺在另一张椅子上,问我怎么突然过问起江朝的私生活。
「我好歹是江朝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我不能过问吗?」
「你不必太介意,我们都能看出来,江朝对董雪只是新鲜感,不会动摇你正宫的地位。」
我点头,说我知道。
「那你今天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我支着太阳穴,散漫地说:「很久没见过江朝陷入热恋的样子,有点想看看。」
蒋翊笑起来:「你要想看男人陷入热恋的样子,可以找我啊。」
真是不放过任何可以推销自己的机会。
我问蒋翊到底喜欢我身上哪点,他想了半天,最后无奈摊手:「不知道,可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让我得到一次,或许我就会放手了。」
我笑起来:「那你还是骚动一辈子吧。」
「真绝情,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江朝既然在外面拈花惹草,你又何必为他守身如玉。」
「我守身如玉,不是为了他。」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我在隐约的烟火声中,隔着山峦,看完了这一场落寞的烟火秀。
蒋翊将手机递给我。
他们几个的小群里,有人在发照片和小视频。
其中就有江朝和董雪亲密拥吻的场景,我看到江朝和董雪对视的眼神,满是情深。
和最初我和他在一起时,那眼神一模一样。
4
我和江朝第一次见面,是高三那年。
江家出了事,江朝被送回老家,临时转入我所在的学校。
高三的插班生是很少见的,尤其江朝一身名牌,气质卓越,显然和我们这小地方的人群格格不入。
我作为班长,被老师安排,做了江朝的同桌。
所以我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和江朝亲近。
我当时对他是喜欢的,但这喜欢并不稀奇,我敢肯定,班上百分百的女生都对江朝有好感。
不一定是男女之情,面对美好的人和物,人总是难免欢喜。
江朝的成绩不算顶尖,但家境优渥的人,从不靠高考改变人生。
所以当我埋头苦学的时候,江朝已经迅速和同学们混熟了,甚至成功谈起了恋爱。
最后大概腻了,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一开始是没搭理他的。
但学业和来自家庭的压力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快撑不住了,我得找一个出口。
所以我接受了江朝。
他有丰富的恋爱经验,所以和他在一起,我的体验感是很好的,也久违地感觉到了放松的滋味。
后来高考结束,我考上理想的大学,江朝家中的问题解决,也顺理成章要回去。
我那时有点难过,不过这种情绪很短暂,我很快就调整过来。
我早就清楚我们差距太大,只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他走的那天,我在厂里打暑假工,赚大学的学费。
他来工厂找我,送了我一个名牌包。
他说这是他的习惯,他给每个和他谈过一段的女孩都送过包,我不能打破他的习惯。
我收了,晚上下班拿出包包好奇研究,发现里面还塞了十万块钱和一张纸条。
【别打工了,好好准备一下,读个驾照,换个造型,去看一看你喜欢的大海,准备迎接大学生活吧。】
我当时心中飞速闪过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但消失得太快,我也没在意。
直到我和他在大学重逢。
他开着张扬的跑车,吊儿郎当地取下鼻梁上的墨镜,神采飞扬地看着我:「哟,前女友,好久不见。」
我那时候就隐隐有种预感,我完了。
我有很大概率,要栽他身上。
5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对江朝的感情变质,是大一的下学期。
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和大二的某个学姐,最近打得火热。
我首先感受到的,是被背叛的痛苦。
所以那次我的反应很激烈,我找江朝对质,疯狂地互相甩锅。
我不能接受他的见异思迁三心二意,江朝却说,他也没要求我对他全心全意,我凭什么对他有高要求。
我们分开得很不体面,拉黑删除一条龙,偶尔在学校遇见,我也躲得远远的。
我那会儿真的很难过,但这世上大部分人,只要还活着,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难过。
我照常上课、兼职,除了每天晚上躲在被窝哭,瘦了几斤之外,并没受到太大影响。
江朝还是时不时会在我面前晃一晃,他周身自带光环,实在很难让人忽视。
我从一开始的咬牙切齿,到后面的心无波澜,花了大概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我在补课完毕回学校的路上,遇到了抢包的混混,被摩托车带着强行拖曳了几米,左侧的擦伤从小腿蔓延到大腿。
我报了警,打了 120,联系了要好的同学。
但最先赶过来的,是江朝。
我坐在街角和他对望,以为自己的表情满是倔强,但江朝后来告诉我,我当时眼眶通红,似乎他只要发出一丁点声音,我的眼泪就会顺着眼眶大颗大颗滴落。
所以江朝只是无奈地叹口气,小心翼翼避开我的伤口把我抱起来,送我去医院ṱú⁺。
忙前忙后,给我挂号,给我拿药,在我被双氧水刺激得疼痛到近乎痉挛时,用力抱住我的脑袋,安抚我的情绪。
我出院之后,一日三餐,江朝都给我定好。
他不方便来女生寝室,每每就订四人份,拜托室友多照顾照顾我。
他没问过我课表,但只要我离开寝室去上课,他永远都会出现在楼下等着我。
到后来,就连我的室友们都倒戈,纷纷劝我再给江朝一个机会。
我们暧昧不清了一段时间,半推半就,我和他复合。
我那时还有理智,发誓这是我和江朝之间的最后一次机会。
但我当时肯定想不到,那不过是我和江朝十年纠缠的开始。
6
周末只有短短两天。
所以江朝和董雪之间的相处,我也只观察了两天。
看得出来,董雪对这段感情很沉浸,脸上无时无刻不带着甜蜜的笑容。
江朝对董雪也相当宠爱纵容,除了偶尔回复我的消息之外,视线很少从董雪身上移开。
蒋翊说江朝对董雪只是新鲜感,但作为过来人,我觉得,其实不止。
多少还是动了真心的。
再给董雪一点时间,也许她真能取代我的地位。
蒋翊隔三岔五就给我发江朝和董雪亲密的照片,但每每又在后面加一句,还是不如你。
并不高明的挑拨手段,但说得多了,总会有一些影响的。
我收起手机,在观察的空隙,也好好享受了这难得的假期。
尝了酒店的特色美食,也试了蒋翊赞不绝口的温泉。
确实很不错。
蒋翊不放过丝毫自荐枕席的机会,得知我在泡温泉,二话不说发来自己的泳装照。
八块腹肌,赤裸裸的炫耀。
他表示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
我确实有一瞬间的动摇,但理智很快回笼,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假期结束,我的生活一如最初。
江朝把时间管理得很好,他和董雪浓情蜜意,并未影响我和他的相处。
我在他家中发现了日历上被圈出来的鲜红日子,也看到了钻戒的订购单。
我对此表示沉默。
朋友发来消息,隐晦问我有没有调查清楚事情真相。
我说,都调查清楚了。
她知道我和江朝还保持着恋人关系,便以为是她误会了,顿时松了口气。
很快又反应过来:【那江朝买戒指,肯定是为了向你求婚啊!
【你们都恋爱长跑十年啦,也是时候该修成正果了,我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朋友一直担心我和江朝走不到最后。
江朝显然不是能定下心来的,偏偏我从来不逼迫他。
朋友劝过我,说男人都是要逼一把的,让我别给江朝太多自由了。
我总是嘴上答应,行为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周三晚上,江朝和我温存之后,说他过两天要出差。
我困顿地点点头,说好,我正好也要回老家。
他顿了顿,反应过来。
我母亲的忌日要到了。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回老家的。
江朝没说什么,只是周五我下班时,发现他的车又停在了我公司门口。
我停住脚步问他,不是要出差吗?
「晚一两天也不要紧。」江朝说,「我还是想陪你回去。」
江朝曾经承诺过我,不会让我独自回老家给母亲扫墓。
兜兜转转,他曾经许下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全部失真,但唯独这件事,他从没失约。
所以我有时候觉得,我和江朝能走到今天,其实不是没有原因。
他最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
7
有了江朝,回家的路上便不再孤单。
母亲的坟墓在高高的山上,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远方绵延起伏的群山,蓝天白云都离得很近,仿佛触手可及。
我将鲜花放在母亲的墓前,点了蜡烛,烧了纸钱。
江朝跪下,很诚心地磕了三个头,闭着眼,嘴里絮叨着什么。
他和母亲只见过一面,是在母亲病重时。
那是我和他第三次分手很久之后。
我认清了江朝花心的本质,也下定决心不要和他再有纠葛。
因为是和平分手,所以我们保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只是不再联系。
我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突然接到老家的电话,说母亲住院了。
病得不轻,老家的医院不收,劝我带母亲来大城市检查。
父亲是个烂账,从小到大只会喝酒和家暴,只不过后来身体被酒色掏空了,拳头挥不动了,于是变成只知道张嘴要钱的废物。
我认真反思过,我之所以能容忍江朝的不忠,大概是因为有父亲做对比。
比起对女人使用暴力,江朝的那点花心,实在不值一提。
我那么努力想挣钱,想要出人头地,其实不过是为了,想让母亲过点好日子。
她苦了太多年了。
我匆匆请了假,带母亲辗转于各大医院,可惜因为没有人脉,都要等很久的床位。
最后室友说她有个远房亲戚,在三甲医院当主任,跑了关系牵了线,让母亲住院。
我很清楚,真正有人脉的,其实是江朝。
我不知道他对他别的那些前女友是不是也这样尽心尽力,但那一刻,我承了他的情。
主任看过我母亲的检查报告,坦诚地说预后不是很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母亲一直说着不治了要回老家,但我实在太怕了。
我很怕母亲走了,这世上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
所以我求着医生,给母亲用最好的药,试了各种方案。
只是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江朝大概从医生那里听说了母亲的情况,主动给我发消息,说想来探望。
那是我们分手时隔半年之后的第一次联系,我同意了。
母亲见到江朝很是高兴,她误会了江朝和我的关系,拉着江朝的手,絮叨了好多话。
江朝都一一应了,又劝母亲放宽心好好治疗。
临走时,他给了我一张卡。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收了。
人在现实面前,总是不得不低头。
我很不想承认,在脆弱的时候,其实我还是很依赖江朝的。
可惜,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住母亲。
她的病情恶化得很迅速,在生死面前,母亲执意要出院。
她说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家里,不要死在医院。
我没有办法,只能匆匆联系了车子,一路用氧气瓶吊着母亲的命。
从大城市到小山村,整整 20 个小时的车程,我不敢闭眼。
到了家,母亲坐在门口那张她坐了几十年的椅子上,前后不过几分钟,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不会再痛苦了。
而我也终于,没有妈妈了。
那场葬礼办得很混乱。
父亲万事不管,而我常年在外面读书,对老家的习俗,很多都不清楚。
我戴着孝布,却因为是女儿身,没有资格给母亲守灵。
家中宾客来来往往,父亲清楚母亲没了,我以后不会再管他,所以当着宾客的面,质问我母亲有多少遗产。
母亲确实给我留了一笔钱,不多,几万块。
但我都花在了葬礼上,哪儿还有多的钱。
父亲不听,扯着我的胳膊非要我拿钱出来。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周围都是亲戚邻居的劝诫声,说有什么事等葬礼结束再说,又说我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不会不管他。
但父亲蛮力大得惊人,竟一把挣开,扬手就想打我。
千钧一发之际,是江朝护住了我。
他背叛过我很多次。
但那一刻,他真的如天神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8
我不知道江朝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没带任何朋友回过家,所以他们都只知道大致的位置,却没有确切的地址。
但江朝就是来了,转了一次飞机,一次动车,一次大巴,问了好些人。
我和他当时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帮我找了医生,安排了病房,付了医药费,作为一名前男友,实在是仁至义尽。
如果有什么「全球最佳前男友」的比赛,毫无疑问他能拔得头筹。
但他确实是来了。
给了父亲一笔钱,稳定了父亲的情绪,又接过我手中的担子,以我未来丈夫的身份,和我一起接待客人,守灵扬幡。
夜深人静时,我就睁着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的眼睛,枕着江朝的肩膀,看着母亲的遗像。
江朝握着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他说:「你还有我。」
江朝的背叛其实从未触及过我的底线。
他出轨了,我还是能吃能喝能睡。失去他或者拥有他,我都能活。
但他每一次对我伸出援手,都是我切切实实,最脆弱痛苦的时候。
因为他,我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我明知道我和他继续在一起,我会继续被背叛,会继续承受痛苦。
但我义无反顾。
葬礼结束后,江朝带我回了学校。
他没让我继续住寝室,而是将我安置在学校附近他买的房子里。
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安静地陪着我上下课,偶尔有新出的喜剧电影,他也会带我去看。
那一年的春节,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兴致勃勃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陪我看着春晚一起跨年。
他的花心是真的,浪荡是真的,三心二意是真的。
但他对我的好,也是真的。
而我那时太脆弱,太寂寞,我贪图那一点好。
于是我们又谈了一年。
这一次,提分手的是江朝。
他说他也很意外,能和我谈这ƭů₂么久。
但实在是太久了,一直一直都是同一个女人,他好像有点厌倦了。
我那时已经毕业,也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于是收拾行李,很爽快地和他分了手。
仍旧有一点戒断反应,但不太严重。
独来独往三个月,江朝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他笑着问我:「怎么办,明明觉得应该够了,但实际却发现,根本不够。」
我对江朝而言,应该也是特殊的。
并非我自恋,只是倘若不够特殊,江朝有那么多前女友,他不会一次一次回头找我。
不会跨越重山万水,孤身跑去一个偏远的山村。
他为了我,也打破了不少原则。
不爱吗?似乎是爱的。
爱吗?似乎又不是太爱。
终归是,分不掉,离不开。
我答应了江朝的复合请求。
因为我觉得,江朝是个不错的伴侣,有钱有颜有情绪价值。
至于他的花心滥情?
人成熟了,市侩了,人与人之间的忠贞,就不那么重要了。
9
从老家回来,距离江朝在日历上画了红圈的日子便更近一步。
我明显感到江朝的情绪开始有点紧绷。
这是有点稀奇的体验,因为我和他相处太多年了,太自然了。
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了「紧张」这种情绪。
他这么郑重其事,搞得我都开始有点紧张。
我觉得我应该没有猜错,但又怕是自己太自作多情。
直到十周年纪念日那天,我接到江朝的电话,按照约定抵达他事先订好的酒店。
远在外地的朋友们带着神秘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给我戴上精致的头纱,又递给我一束鲜花。
我的心脏终于安定。
我沿着蜿蜒的回廊拾阶而上,江朝衣冠楚楚地站在回廊的尽头,单膝下ťū₍跪,手中举着一枚戒指。
向我求婚。
我和江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彻夜畅谈过,他以前是个不婚主义,至今也还是个花花公子。
所以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哪一刻起了心思,想要和我结婚。
而我之前也一直无法想象,如果我被求婚,会有什么反应。
因着这一点,我迟迟没有和江朝提分手,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现在,我等到了,也知道了。
没有激动,没有欣喜,更没有喜极而泣。
我走到江朝的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Ťü⁶笑意,将手伸到他面前。
他握住我的指尖,给我戴上戒指。
动作间甚至有点颤抖。
我们在众人的欢呼和祝福中拥吻,我安静地抱着江朝,心中是一片宁静。
够了,也该到此为止了。
晚宴很热闹,偌大的包厢,坐得满满当当。
江朝坐在我身边,浑身都是还未消散的激动热意,紧握我指尖的手心甚至还有汗湿。
大家都在打趣江朝,作为一个铁血不婚主义,最终还是栽在了我身上。
我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着江朝的兄弟们一个又一个过来敬酒。
连蒋翊都皮笑肉不笑地凑上来,喝了两杯。
江朝有些醉了。
我抬手,捏捏他的耳垂,含笑问他:「怎么突然要跟我求婚?」
江朝难得露出对我的依赖,像只小狗一样,蹭蹭我的脖颈:「因为,突然很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我「哦」了一声,想起之前看到过的聊天记录,江朝曾经陪董雪去参加过一场婚礼。
所以,是那个时候起了心思吗?
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江朝下意识看了我一眼。
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握着筷子夹菜。
他便飞快回了消息。
我觉得我和江朝之间实在是太没分寸感了,他前脚向我求婚,后脚就当着我的面给外面的小三发消息。
【江朝,你想好了,你若是真的和她结婚,我们就分手!】
【我不爱她,但我得对她负责,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你昨晚在床上明明说你离不开的人是我!你对她负责,要和她结婚,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爱的人是你,这还不够?】
我收回视线,又夹了一筷子菜。
江朝拿了热毛巾擦手,然后开始给我剥虾。
我突然笑出声。
他温柔地注视着我:「笑什么?」
「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我放下筷子,「我去一下洗手间。」
江朝点点头,将最后一只剥好的虾放到我碗里:「那你快点回来。」
我拿起摆在面前的红酒杯,喝光了杯中残余的酒液。
江朝又开始拿着手机发消息。
我转身,借着在包里拿湿巾的间隙,取下了戴在中指上的戒指。
这枚戒指真的很好看,也很值钱。
可惜,我和它的缘分,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而已。
衣服还挂在椅背上,包包也放在椅子上。
碗里有剥好的虾,倒扣的酒杯里,有我戴了一小时的戒指。
江朝,我们都说过很多次分手,大吵大闹的,心平气和的。
但是江朝,真正要走的人,从来都是不告而别。
我不会再回来了。
10
年幼时我有过很多愿望,想要去很多地方。
我试着努力回想,把当初想要去的地方,一一都走了一遍。
那些景色确实如课本上一般美丽,只是人心变了,期待值变了,所以我只觉得,这是很美的风景。
仅此而已。
正如网上所说,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
于是在离开江朝一个月整时,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
算是正式给我和他之间的过往画上句点。
结婚需要两个人。
但分手,一个人就够了。
关上电脑,我在夜幕中安静地听着海浪拍打海岸线。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好。
第二天醒来,久违地感知到了饥饿。
我翻着床头柜的菜单,前一秒刚叫了客房服务,下一秒门铃就响了。
我还在诧异酒店的动作怎么这么快,结果一开门,发现站在门外的是蒋翊。
他的脚边立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风尘仆仆的,还有闲情逸致抬手和我招呼:「嗨,好久不见。」
我挑眉,手握在门把手上:「怎么找到我的?」
「你昨晚给江朝发邮件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们可以根据邮件 IP 定位吗?」
我点点头:「想过,可我发邮件的对象是江朝,来的人怎么是你?」
「当年让江朝抢先了一次,总不能让他抢先第二次。」
我默了两秒,意识到蒋翊指的是当初母亲去世时江朝来老家找我这件事。
蒋翊不止一次问过我,如果当初首先出现在葬礼上的人是他,我和江朝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可我既不相信蒋翊对我的感情,也从不考虑和他之间的如果。
蒋翊将他带来的行李箱和我那只箱子靠在一起,然后在阳台沙发上躺下。
「你可真是狠心,说走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蒋翊的声调懒洋洋的,「你知道江朝找了你一个月,快疯了吗?」
我给他倒了杯水:「你看起来也快疯了。」
他来之前应该是特意打扮过,但眼睛里的红血丝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真是过分啊,江朝对不起你,你甩了他就行。但我倒贴你这么多年,你让我往东我从不往西,兢兢业业做了你这么多年舔狗,你居然连我也不联系。」
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连我都不禁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缺失了一段记忆。
他做过我的舔狗?我怎么不记得了?
见我沉默,蒋翊稍微坐直了身子,手托着下巴,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调:「你这次和江朝分手看起来像是认真的。所以,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我为什么非要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呢?」
「你又怎么确定,我是火坑呢?」
我现在心情不错,并不想和蒋翊讨论这种问题:「如果你特意过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那我只能请你离开了。」
蒋翊当即给嘴巴拉上拉链,闭嘴不言。
我低头翻了一会儿杂志,发现身边的人没再发出一点动静,不由得疑惑转头。
就看到蒋翊枕着胳膊半窝在沙发上,脑袋微微垂着,睡得正香。
我能理解我和江朝纠缠这么多年,但我不能理解,蒋翊为什么总是执着于我。
或许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但蒋翊作为江朝最亲密的兄弟之一,从头到尾见证了我和江朝的分分合合。
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时而温柔,时而可憎。
他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不应该对我还有幻想。
11
蒋翊说,我离开的这个月,江朝过得很不好。
和外面的女人都断了,也不去上班了,整个人都颓废了。
他说江朝去了很多地方找我,老家,以前旅游过的城市,还给附近的居民都打了招呼,如果发现我的踪影,第一时间联系他,他有重谢。
不得不说江朝还是了解我,我和他分手时,确实第一反应就是回老家。
人在受到伤害时,总是下意识想回到自己的归宿。
蒋翊在说这话时,顺手将盘中切好的牛排和我面前完整的牛排换了方位。
我看着面前大小合适,连切割纹理都完美符合我偏好的牛排,又沉默了。
自从蒋翊找到我,我发现自己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
因为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我发现蒋翊对我的了解,并不比江朝少。
对此蒋翊的回答是:「你以前从不愿意给我机会,也从不肯把视线放在我身上,自然不会知道我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说得再动听,可蒋翊和江朝骨子里是同一种人,我怎么可能会信。
「喂,你这次真的不会原谅江朝了吗?」蒋翊放下刀叉,认真地看着我。
我不解地扭头:「原谅什Ṱũₗ么?」
「你和他分手,不是因为他出轨吗?」
「不是啊。」我耸耸肩,「我不觉得他出轨是对不起我,所以也谈不上原不原谅。」
江朝一次又一次出轨,追根究底是我一次又一次给了他机会。
我早就不介意这件事了,否则我和江朝早就断了。
「那你为什么……」
「我只是单纯觉得,我和他只能走到这里了。我在看着他时,多巴胺的分泌停止了。我不期待和他牵手拥抱接吻,也不再馋他的身子,甚至不再贪图他带来的情绪价值。」
人和人在一起,总要图点什么。
图钱图人图开心。
我不图江朝任何东西了,所以我和他,也就结束了。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蒋翊。
他将牛排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了很久。
「舒梨。」他唤我的名字。
他很少这样正式地唤我。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挺矛盾的。
「我恨你这些年目光永远都追逐着江朝,他没有哪点比好我,但无论我做什么,你都看不见我。
「但当你真的这样轻松地抛弃了这段感情,我又开始担心。
「你连江朝都不要了,那在你心中完全比不上江朝的我,又能怎么办呢?」
「目光总是停留在我身上,不腻吗?没有想过放弃吗?」我问他,「这么多年我和江朝分分合合,你们那几个兄弟估计都腻了。」
祥林嫂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
同一件事,说得多了,再是亲密的人,也该烦了。
据说江朝每次和我分手,都要拉着朋友们大醉一场。
次数多了,那些朋友们想来也很无语。
他们无法理解江朝怎么能和同一个女人拉扯这么多次。
偶尔找前任睡一觉,那是怀旧复古。但一次又一次找前任复合,那不是有病吗!
蒋翊轻叹一声:「舒梨,江朝那样的花花公子,万花丛中过,沾花沾草沾泥点子,你从没问过他对你是不是腻了。
「我比他洁身自好,比他优秀,比他更懂你。你却问我,为什么还不腻。」
12
我不再理会蒋翊的纠缠,按照原计划,将自己想去的地方,一一走遍。
江朝是在我旅行的最后一站出现在我面前的。
皑皑白雪之下,我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笨拙地弯腰穿鞋。
也不知道江朝是怎么从这严实得几乎刀枪不入的装扮中认出我的,反正他蹲在我面前给我系鞋带的时候,我是差点没认出他。
他瘦了很多,头发长长了一些,穿着全黑的滑雪服,唇红齿白,眉眼间隐约又有了几分和我初遇时的少年气。
那是我对江朝心动的源头。
蒋翊换好衣服出来,手里还拿着护目镜,见江朝蹲在我面前,便扯了下嘴角。
那是一个情绪很复杂的笑。
或者说,不能称之为笑。
可江朝甚至没给蒋翊半分眼神,只是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滑雪。
说实话,我对这次滑雪之行真的很期待,我出生在温暖的南方,没有见过鹅毛大雪纷纷飘扬,也没被雪没过膝盖。
后来有钱出去玩,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了时间。
所以当我在江朝的手机上看到他陪董雪去滑雪的照片时,我就在想,真好啊,我也想滑雪。
那也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和江朝走不到最后了。
因为我对他没有分享欲和期待值了,我想滑雪,想的是滑雪会不会很冷,摔跤会不会很疼。
而不是如果能和江朝一起滑雪,会有多开心。
我看着窗外滑雪场的热闹情景,想了想,问江朝是否看到我的邮件。
他垂眸,轻轻点了下头。
我又问他,要不要一起喝一杯热饮。
如果非要面对面说清楚才能死心,那就说吧。
我再也不要拖泥带水,拖拖拉拉,藕断丝连。
我给江朝点了一杯热奶茶,扭头见到不远处的蒋翊,又给他点了一杯拿铁。
我不爱喝这些,便只要了一杯热水。
江朝双手捧着奶茶,问我是不是和蒋翊在一起了。
我摇头,说没有。
「你能跟我保证,你一辈子不会和他在一起吗?」
我想了想,又摇头,说不能。
活在当下最重要,至于以后的事,不要太绝对。
当初我也以为我和江朝一定能走到最后,我连他出轨都不怕,我还会怕什么呢。
「你是因为发现董雪的存在,才决定离开的吗?」
「不是,我离开你只是单纯因为,我不喜欢你,也不再爱你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男人都觉得我离开江朝是因为我不能接受另一个女人。
江朝看着我,眼眶通红,良久,憋出了一个好难看的笑。
「梨花,你原谅我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我不会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一辈子对你好,对你一心一意,我什么都能给你……」
「可我不爱你了。我既不需要你的财富,也不需要你的忠贞。」
「不会的,你只是在气头上,就像我们以前分手那样。」江朝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笑得更灿烂,「我们还是会和好的,我们永远不可能分开的。」
「江朝,我无意扭转你的想法。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记得我有多久,没在你面前流过眼泪了吗?」
江朝怔愣地望着我。
「你爱我,你有很多很多女人,娇嗔的温柔的野蛮的……你做不到只爱我,但你最爱我。
「但我从头到尾,只爱过你一个人。
「我接受了不公平,但你不能要求我一辈子都活在不公平里。
「放手吧,江朝。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舒梨很好,但两个三个四个董雪加起来,总能比舒梨更好。」
我将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杯子放在桌面上,起身,准备好好享受自己这段路途的终点。
却听到江朝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不会更好。
「世上不会再有哪个女人,比舒梨更好。」
这话若是放在几年前,我会很感动,会毫不犹豫转身,重新投入江朝的怀抱。
但此刻,我只想迫不及待站在雪地里。
13
晚上回酒店时,我遇到了鼻青脸肿的蒋翊。
见我看他,蒋翊有点不自在地将帽檐拉低:「别看我,江朝比我更惨。」
闻言,我只是不甚在意地耸肩。
我似乎是个让兄弟反目成仇的红颜祸水,但也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做这个祸水。
「江朝都识趣走了,你还留下来做什么?」
「他没走,他被 120 拉到医院去了。」
我猝不及防,被口水呛到。
蒋翊不无得意:「我都说了,他比我更惨。」
我寻思,江朝没打 110 把蒋翊抓走,大概是看在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份上。
不过也无所谓,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勾肩搭背哥俩好,说不定还会一起在背后说我坏话。
玩够了,我订了回程的机票。
逃离社会两个月,是时候收心,回归正常生活了。
我办了新的电话卡,面试了新的工作,因为薪水上了一个门槛,我准备把旧房子卖了,按揭买个再大一点的。
朋友们都埋怨我的不辞而别,但想到我和江朝这些年的纠缠,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请她们吃了几顿大餐,买了几个包包,去酒吧点了几个男模,大家的感情便又重归于好。
女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江朝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不近不远地跟着我。
最痛苦的那段时期熬过去,他的状态也慢慢变好,凹陷的脸颊也慢慢丰盈。
我相信,再过一段时间,等他的兄弟们给他介绍了足够鲜嫩漂亮的新人,他总能从和我分手的阴影中走出来。
不过我没料到的是,换了新工作后,我和董雪居然有了交集。
她是广告商钦定的模特,我原本只是去现场看一眼拍摄进度,意外和董雪对上了视线。
我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我和她甚至不算认识,唯一的联系,大概是我们睡过同一个男人。
但董雪主动出声,当着众人的面叫住了我:「舒小姐。」
我眉头微皱,很不喜欢这样公私不分的人。
但为了不影响工作,我还是给了她一张名片。
她很迫不及待,工作刚结束就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喝咖啡。
从她看我的眼神,显然,她觉得我是她的情敌,并且把她和江朝分手的原因都归咎于我。
她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向我展示她华丽的羽毛,她说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在床上比我玩得嗨放得开。
要不是我对江朝死缠烂打,她早就和江朝修成正果了。
「江朝没跟你说吗?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董雪的炫耀戛然而止。
「以及,你和江朝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我从没要求他和你分手。
「董小姐,你与其在我这里耀武扬威,不如好好花心思,看怎么挽回江朝的心吧。
「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14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新男友站在咖啡厅的玻璃窗前,笑眯眯地朝我挥手。
我扫了桌上的二维码结账,起身离开。
新男友是在酒吧认识的,滥赌的爸,生病的妈,破碎的他。
真好,我也到了喜欢救风尘的年纪,庆幸的是,我如今也有了救风尘的资格。
朋友得知我的新恋情时,反应各不相同。
有庆祝我开始新人生的,有觉得我不谨慎怎么找了个模子的。
但我其实只是单纯觉得新男友合我眼缘,而且我确实想试试,和年下的男人谈个恋爱,是不是能让死去的春心又萌动起来。
整个约会过程气氛都很不错,除了手机一直作响有点扰人雅兴,我后面干脆直接关了静音。
晚上十点,男友开车送我回家,下车时恋恋不舍,缠着我非要去我家坐坐。
我没忍住八块腹肌的诱惑,点头同意。
手牵手刚走出电梯,我就看到江朝靠在我家门口。
楼道一片漆黑,江朝的脸被亮着的手机屏幕衬得有点阴森。
他一遍一遍拨号,但手机里只有百年不变的「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但他很有耐心,拨号,挂断。拨号,挂断。
一直重复这个过程。
这种时候我觉得那位董小姐实在有点大嘴巴,前脚见到我男朋友,后脚就把这消息泄露给了江朝。
她难不成觉得只要我身边有了新人,江朝就会对她回心转意?
听到动静,江朝终于扭头看到我。
表情很平静。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男人。
然后开口问我:「他是谁?」
新男友毕竟年纪还小,有点被江朝身上的气场吓到,忍不住绷紧了身子。
我拍拍男友的背,轻声安抚他的情绪,又给他按了电梯,让他回家早点休息。
男友迟疑着看了江朝一眼,有点不太放心。
「和前男友叙叙旧而已,问题不大,你懂的。」
不过是俗套的痴男怨女戏码。
江朝骨子里是唯我独尊的人,他没有彻底对我死心之前,难免要来找我一次两次三次。
电梯门合上,我看到自己脸上的微笑消失。
江朝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良久,才扯出一丝笑容:「其实你真的没必要和我分手的,我真的不介意你寻求新鲜。
「刚刚那个是你在酒吧找的吗?干净吗?其实我有一些渠道可以介绍给你,你玩起来也比较放心。
「钱够吗?我给你转一点吧,想玩就放开玩。」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絮絮念,低头从包里摸出香烟,点燃。
袅袅的烟雾有一瞬间迷茫了我的视线,我盯着江朝不说话。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再也维持不住。
「不分手,好不好?」他声音很低很低,似乎快要低到尘埃,「只要不分手,不管你做任何事,我都支持的。」
「江朝,你什么时候改行做拉皮条生意了?」我问他,「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女人?」
「梨花,我是真的热切地期盼着,你真的是这种女人。这样的话,至少我还有手段可以挽留你。
「十年,我们在一起,整整十年。」
江朝说着,声音终于哽咽。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看着我,满是绝望和不甘心:「凭什么你说不爱,就不爱。」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江朝哭。
他这一生太顺遂了,着实没什么好值得哭泣的。
「江朝,我不是说不爱就不爱的。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是个谨慎的人,爱或不爱,我都要花很长的时间确定。
「我一开始对你也不是多爱的,我们在一起,只是一句轻佻的戏言,我没有想对你死缠烂打的。
「是你一次又一次回头找我,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你是我的依靠。
「我对你的爱意由浅到深,最爱你的那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但你从来不接受我的深爱,你很清楚我有多离不开你,但每每总在我最沉沦的时候,你身边就会出现新人,提醒我,要保持清醒。
「你让我觉得,我的真心,真的廉价,且不值一提。」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接住他滴落的泪珠。
脸上是释怀的笑。
「你看,你现在这么难过,我却一Ṭü⁺点也不觉得痛苦了。我真的,一点点都不再爱你了。
「江朝,我们回不去了。哪怕是勉强的和谐,我也无法继续维持了。」
江朝嗓音颤抖:「你恨我吗?」
「不会。」我摇头,「我不恨你了。」
「分开这么久,你有没有哪一刻,甚至就一秒,脑海中闪过想和我复合的想法?」
我看着他,表情坚定地回答:「没有。」
一次,都没有。
那天凌晨,我被一通陌生的电话吵醒。
接通,电话那头是嘈杂的声音,我握着手机,意识回笼,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我把江朝的号码拉黑了,他大概是用他哪个兄弟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和他都没出声,在我挂断的前一秒,江朝终于开口:「我突然想起来,我有句话,一直没跟你说过。
「舒梨,我爱你。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再说这话,是太迟了。但我觉得,我还是该对你有个交代。」
眼泪猝不及防涌出来,大颗大颗,怎么也止不住。
我在黑暗中努力地睁大眼望着天花板,在哽咽声溢出之前,我率先挂了电话。
不是被感动,不是舍不得,不是还有留恋。
只是,很难过。
难过于自己这么多年受的委屈。
难过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等这句话,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我在经年的岁月中寂静地等待着一朵青春的花开。
现在,花终于开了。
但我的心,却早已落幕了。
真是遗憾,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15
生活还是要继续,没过几日,我就接到男友发来的消息,委婉表示要和我分手。
我直接给他打电话,问他原因。
他支支吾吾解释不清,我便直言:「谁威胁你了?江朝?」
「不是。」
我想了两秒,又问他:「蒋翊?」
男友吓得直接挂了电话。
我盯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挑眉。
最近蒋翊一反常态地安静,我还以为他终于对我死心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点开朋友圈,江朝的某个兄弟昨晚发了一条动态。
【为伊消得人憔悴。】
配图是江朝酩酊大醉趴在吧台上的照片。
不想用都知道这条动态是专门发给我看的。
我点开,扩大照片,发现右下角,蒋翊正低着头玩手机。
真是忙碌啊,这边要安慰兄弟,那边要威胁情敌,国家主席都没他忙。
我冷哼一声,收起手机。
下班时,果不其然看到蒋翊那辆车停在公司门口。
我拎着包,视若无睹。
蒋翊开着车,晃悠悠地追上来,降下车窗笑眯眯地问我:「小姐,有没有兴趣共进晚餐啊?」
我第一次反思自己,为了上班方便把房子买在距离公司步行只要十五分钟的位置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我开车上下班,应该能完美避开蒋翊的骚扰。
正是下班高峰,他开得慢,后面一排车全是鸣笛声。
偏偏蒋翊心理素质好得出奇,一点没有不自在。
最后反而是我顶不住压力,深呼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扭头一看,蒋翊的嘴角和颧骨全是淤青。
「你这是——」
被打住院的江朝都恢复健康了,没道理蒋翊的外伤还没好?
「这个啊?没事,前两天又打了一架。」
「还是和江朝?」
「不止。」
「哦,还是群殴?」
「他们说兄弟妻不可欺,也不知道哪来的正义感和道德感。」蒋翊说着,还有点委屈,「况且我哪儿欺了?不都是你欺负我?」
和蒋翊相处时,我常常觉得无语。
他带着我,在晚高峰的城市里转了快两个小时。
最后我忍不住了,问他:「你到底打算带我去哪儿?」
「终于开口说话啦?还以为你一辈子不打算理我了。」蒋翊笑眯眯的,「有一家还不错的法国菜,量少味美,想带你去吃很久了,要不,赏脸尝尝?」
我勉强「嗯」了一声。
蒋翊的嘴巴挑,他能觉得好的餐厅确实没让我失望。
我翻了翻菜单,价格让人咋舌。
以我如今的收入水平,也不是吃不起,就是还是会肉痛。
蒋翊递给我一张会员卡:「想吃随时来。」Ṭŭ₋
有时候我真的会震惊于蒋翊对我的了解。
吃餐后甜点时,蒋翊说起江朝因为酒精中毒又进了医院。
「你要是现在和他复合,他大概会感动得把全部身家都送给你。」蒋翊笑道,「到时候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
「其实继续和江朝在一起,对你并不是折磨吧。不图人,大不了图钱嘛。」
「你今天是来当说客的?想劝我和江朝复合?」我抬眼看他。
「随便聊聊嘛,过了这么久,你和江朝应该都足够冷静了。说说看,你现在怎么想的?」
「蒋翊,真心爱过的人,我没办法只图他的钱。」
「那正好。」蒋翊欢喜地拍了拍手,「你从没爱过我,不是正好可以图我的钱?」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
「论财富地位,我不比江朝差。论身材体力,我不比你谈的那个小奶狗差。所以,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蒋翊还在毛遂自荐:「其实你这么快就开始新恋情,不就是想冲淡过去十年对你的影响吗?江朝对你还没死心呢,你再谈十个八个,他肯定忍不住要搞破坏。但你和我谈,就完全没有这种担忧。」
我放下手中的刀叉,托着下巴问他:「为什么是我?」
「嗯?」
「你应该很清楚,我和你们过去那些可以共享的衣橱不一样。咱俩要真的谈了,反目成仇的就不仅是你和江朝了。值得吗?」
这个问题,我以前就问过蒋翊。
他当时的回答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我和你谈了,不管时间长短,不管真情假意,万一你突然觉得是我破坏了你们的兄弟情谊,迁怒于我,那我到时候不是很亏?」
蒋翊想了想:「明天有空吗?我们去一趟房产局。」
「做什么?」
「送两套房产给你。这样万一我真的后悔了,你也不会太亏。」
「这种赠予到时候真追究起来,我应该得无偿返还吧?」
「不会,我会让律师先准备好文件。」
我晃了晃手指:「我不要房产,我要现金。你有多少诚意,就看你能给我多少现金了。」
吃饱喝足,我拎着包包起身,送给蒋翊一个飞吻:「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给我打电话吧。」
16
回家时,我意外接到朋友的电话。
她说她在整理以前的老照片和视频。
我笑着问她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怀念从前,她咯咯笑着,应声附和。
话音一转,她突然问起蒋翊。
我和江朝实在在一起太久了,所以双方的朋友都有交集,蒋翊还参加过朋友的婚礼。
但朋友并不知道蒋翊追过我这件事。
「怎么突然问起蒋翊?」我进了洗手间,将手机放在洗漱台上,扎起头发,准备卸妆。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蒋翊或许喜欢你,这个可能。」
我手一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结婚的时候,婚庆公司打包发了我很多婚礼现场没 PS 的照片,我一直没仔细看过,还是我老公今天指出来的。」朋友顿了顿,说,「我老公说,照片上但凡同时存在你和蒋翊两个人,蒋翊的视线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落在你身上。
「比江朝看你的频率还要高。
「我还意外找到一段视频,你记不记得你 25 岁那年生日,江朝请了好多朋友去郊外野营?」
我当然记得。
那确实是难忘的生日,江朝为了给我准备惊喜,背着我联系了双方的好朋友,请他们来为我庆祝。
篝火,帐篷,烟花,雀跃的欢呼,以及混乱的抹蛋糕大战。
「以前没往这块想,但我刚刚看视频的时候,发现蒋翊对你的心思……真的很直观。」
朋友将那段视频发了过来。
我其实不太记得当时现场的具体情况了,只记得自己很开心,几乎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包括蒋翊在内。
我那时对江朝还深爱着,因为知道蒋翊对我的感情,也知道江朝对这个兄弟的在乎,所以我对蒋翊一直很避嫌。
但那天是个例外,我的情绪太高亢,所以在蒋翊路过我身边时,我顺手就往他脸上抹了两坨奶油。
朋友的镜头之下,我笑得无比灿烂。
蒋翊也笑着想把奶油往我脸上拍,但被我迅速躲开。
镜头一闪,是我和江朝互相打闹的场景。
我不爱江朝了,但这些回忆,仍旧充满意义。
只是或许是情感淡了,这次我的视线终于从江朝身上移开,看到了镜头角落的蒋翊。
他站在帐篷的边缘,远远地看着我,脸上是我很陌生的,温柔的表情。
蒋翊在我面前,总是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的。
对我来说,他所有的情感和付出都来得太轻易太莫名其妙了,所以显得不那么真诚。
我从没对他给予信任。
但这短暂的几秒里,我仿佛窥探到了他隐藏在散漫之下的真心。
他摸出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手上的奶油。
但脸上的奶油是我涂上的。
那一场混乱到几乎人畜不分的奶油大战,只有我在他脸上涂了奶油。
然后被他一点一点,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我沉默着,指尖轻点,退出视频。
然后又看到了朋友发给我的照片。
漂亮的婚礼现场,我穿着轻便的伴娘服,亲昵地挽着朋友的胳膊,对着镜头搞怪比耶。
不远处的蒋翊,就安静地看着我。
就连那张几十个人的大合照里,我和蒋翊隔着好远好远的距离。
但蒋翊只是侧着脑袋,看着我所在的方向。
那场婚礼,其实朋友一开始没ťűₓ邀请蒋翊。
虽然也算认识的朋友,但真论起来,朋友和蒋翊也就见过几次面,根本没有私交,真发了请帖,倒显得朋友只想赚份子钱。
是蒋翊主动提出来想参加。因为我是伴娘,江朝是伴郎。
蒋翊的说法是:「毕竟也算朋友,沾沾喜气,说不定可以快一点脱单。」
但谁都知道蒋翊的桃花有多少,他要真想脱单,哪里用得着沾喜气, 发个朋友圈,就有无数女人排着队前赴后继。
我想起蒋翊云淡风轻地说, 我从来不会把视线放在他身上, 也不肯给他任何机会。
所以我看不见他的真心。
17
我等了蒋翊三天。
他变卖了手头大部分的房产、基金、股票,一沓一沓的钞票累积起来, 占了客厅的半壁江山。
我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到现金的分量。
蒋翊云淡风轻地递给我一份文件。
「连同房子在内,都是你的了。」
他说:「其实我还能凑更多,但那需要多一点时间,而我已经等不及了。
「所以, 可以分期付款吗?」
很神奇的是, 我会震惊于蒋翊的富裕程度, 却无法从他这近乎决绝的手段中觉得感动。
这个想法, 我在那个只交往了几天的男友身上也出现过。
这是和江朝分手留下的后遗症。
我拥有太多的回忆和感动了, 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 当我从那段几乎要了我半条命的感情中抽离之后——
我可能也许大概, 无法再感知到任何爱意。
爱情里的酸甜苦辣我都尝过了,再开始一段感情,好的坏的, 也不过是重复之前已经走过的路。
我接过江朝的文件, 翻到最后, 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不用分期付款了,你的诚意我感受到了。」我转身看着他,朝他伸出手,「那么从这一刻开始, 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没兴趣了。
但作为生活的调剂品, 谈一场有钱有颜无伤大雅的恋爱, 我觉得还是不错的。
蒋翊没有握住我的手。
他只是往前迈了一步,试探地看着我。
我望着他, 没有后退。
于是他便微微俯身, 如蜻蜓点水一般,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他说:「舒梨, 谢谢你给我机会,谢谢你的成全。
「你有随时喊停的权利, 任何时候, 我都接受。」
我挑衅地问:「如果我现在就喊停,你也认?」
他笑起来,掏出手机:「那至少,让我拍一张照片, 留作纪念吧。」
我拿过他的手机,点开, 抬头看向镜头。
蒋翊就站在我身后,伸出手,在我的脸颊边上比了个耶。
「好了,你可以发朋友圈了。」我把手机还给他。
蒋翊就真的乖乖拿着手机, 开始编辑文案。
他敲敲打打了很久, 最后只发了一个转圈圈的企鹅表情,然后配上我和他的合照。
几乎是发出去的下一秒,我和他的手机同时响起。
但我们做了同一个举动——关机。
「那么, 女朋友,我们去约会吧。」
「好啊,男朋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