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推下水以后,我觉醒了。
原来我是女主没脑子的闺中密友。
我好心地让父亲收留了她这个旁支孤女。
结果她不仅与我兄长不清不楚。
还和我的未婚夫君私自定下终身,在外把我编排得一无是处。
虽然我被她衬托得不近人情,性急无脑。
但她还是愿意把最忠心的侍卫男二介绍给我,让我和爹娘决裂,守着一个心里没有我的男人,直到我被女主取血治病惨死,他终于愿意握着我的手看我一眼:「阿沅,这辈子你辛苦了。
「我一定会为了你,照顾好景宜的。」
再睁眼,女主正声泪俱下地劝我原谅推我下水的凶手。
1
伴着蹊跷的头疼,我悠悠地转醒。
婢子已经为我更换好衣物,见我苏醒,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地望着我。
梁景宜噙着几分责怪教导我,恨我不争气般地握住我的手:「阿沅,你有父母亲人呵护,筝筝刚刚失去了母亲,难免有所触动。
「我和她一样,没有亲人,孤苦无依,我能懂她的难处。」
我诧异地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爹和娘对你不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把我们当作外人?」
梁景宜作为我们家没什么联系的旁支孤女,吃穿用度与我这个嫡长女不差分毫。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爹娘对她有多好。
爹娘的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下来,满眼都是对梁景宜的失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景宜受伤地红了眼眶:「我一直是把你和叔父一家当作亲人的……阿沅,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伤人?筝筝真的很可怜。」
可怜?
她口中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此时正对我说着平生最恶毒的一番话:「景宜,你别再和她啰嗦这些了,她宋沅蛇蝎心肠,合该不得好死!
「你能帮我救了我爹出来,我已经很感激你了,要不是她从中阻隔,我娘又怎么会惨死狱中?我要恨,就恨没能直接要了宋沅的命!」
梁景宜心虚地高声道:「卫筝,别说了!这些不怪阿沅!」
彼时言之凿凿地说心悦我一人的未婚夫君,此时正用淬着恨意的双目瞪着我:「清河郡主,为何要一直为难梁姑娘?」
她当然不敢让卫筝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救了卫筝父亲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梁景宜不止一次地将我的功劳安在了她自己的身上,还不忘刻画我的不近人情,她瞒着我付出多少努力,来衬托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而我不常听那些市井传言,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被编排成了什么恶贯满盈的德行。
等我得知坊间称梁景宜心善,如仙人怜世,比我更配得上清河郡主这个身份时。
梁景宜情真意切地握住我的手:「阿沅,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是未出阁的闺秀,名声太盛对你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而我不过是一介孤女,日后纵是真惹出什么祸端,也不会败坏了宋家的名声。」
说来蹊跷,我那时竟像没有意识的傀儡,对梁景宜说的话深信不疑。
我甚至怀疑,从前根本没有情绪可言的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活人。
2
「你叫我同情她,你怎么不来同情同情差一点就死在她手上的我?」
我甩开梁景宜的手:「既然你觉得我们不该结怨,那为什么不告诉她,是我与父亲熬了半月,才为他父亲翻了案,让我们彻底地解开误会?」
梁景宜揉揉眼泪:「抱歉,我不知你如此在意这些,是我这次做得不妥,忘与她多交代上几句了。」
我低笑一声:「你是做得不妥。」
我如此直白地指出她的错处,让她一拳打在了钢板上。
不仅让她再难巧言辩解,也会让人探究她行事是否真的难当众任。
梁景宜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的贴身婢子偷窃我的首饰,被人发现后便说是为了医治病重的爹娘。
我安排去人调查,发现确有其事。
可我在明面上不能助长这般风气,否则府中所有下人的爹娘都会生病。
我托梁景宜替我私下送去财物,又托人寻了名医去为婢女的爹娘看诊。
最后不仅功劳落在了梁景宜的身上,婢女甚至觉得我ŧṻₑ私下对她百般羞辱,在我的火炉里添了一夜的炭,想要让我悄无声息地死在院子里。
卫筝仰着脖子,一副不怕生死的倔强模样:「宋沅怎么可能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景宜,你就不要替她解释了。」
「你父亲的事,的确是沅儿托本侯去调查的,此事原本不宜声张,可你闹出这样大的声势,任是陛下也难在他的仇家里保全他!」
爹冷哼一声,与母亲一样,素来没有情绪的脸上竟多了一份对我的心疼:「沅儿说,此人应该如何处置?」
3
这卫筝也是实在是个蠢货。
不久之前,她还跪到我的面前低声地哀求:「侯爷权倾朝野,我想求郡主帮忙通融,让我狱中见父亲一面。」
太平盛世本就由千万规章著称,她小小的一句「权倾朝野」,就能让我全族万劫不复。
她不问,一切都可通融。
她若问了,那便只有「不行」一个答复。
「那些守卫都是认牌子不认人的,我也帮不上你,从前我的令牌被人偷了去,我差点就挨了爹爹的说,现在一直收在房内。
「虽然没人看守,但也安心。」
凡是个人都能听出我话中的深意,有人怕卫筝听不懂,看似在和我说话,其实一直在点她:「清河郡主真是豁达,臣女看啊,这令牌要是被人偷了几天再放回去,您都发现不了。」
我说笑过去:「你就别打趣我了。」
哪里想得到,卫筝捏着裙摆站了起来,扭身离去。
直到推我下去那一刻,卫筝都在浑身颤抖地大喊:「你们这些权贵贯是会拿规矩礼教压人一头的,你可知那令牌你视若敝屣,臣女为了见爹娘一面,恨不得豁出命去换!」
我静默片刻:「按照律法,谋害功勋之后,当杖二百。」
下人很有眼色地把卫筝拖了下去,当即执刑。
卫家的苦日子在后头呢,我总得让卫筝亲眼瞧见。
况且,她对我还有用处。
凄厉的惨叫声,配得上她毒蛇一般的心肠。
「阿沅,你不该如此心狠的。」
梁景宜双目赤红,晕倒在了我的病榻前。
换作以往,我此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众人并未多言,甚至暗自感叹梁景宜这次心软得过了火。
气得身子有些损伤,也是情理之中。
只有我看见梁景宜那好看的眉眼,好悬,没拧成一团乱绳。
装得真假。
4
梁景宜一病就是许多天。
闭门不出,声息全无。
如我所料,有人来为她出头了。
「宋沅,你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到底还在任性什么?爹娘收留景宜,就是为了让你能从她身上习得几分良善,你怎么会如此刻薄?」
宋誉矜傲的脸上写满了对我的不满,让人难以相信这仿佛与我有着苦海仇深的男子,其实是我的血亲兄长。
作为梁景宜的追求者配角之一,他是有婚约在身的。
未过门的嫂嫂蒋澜我曾见过,是个很好的人。
温温柔柔,待我极好,却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
二人成亲后,蒋澜仅仅因为不满梁景宜会卧在自己夫君的怀中垂泪,保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就成了梁景宜的打脸对象。
为了衬托蒋澜的凄惨,她的结局甚至是一辈子生了六个女儿,六个全都嫁给了车夫、地痞、盲流子。
蒋澜最终遭夫君厌弃,女儿嫌弃,落魄地死在了冬日的别苑里,临了还在为我绣一件暖手筒。
因为我那时也不受人待见,冻了一手的疮。
此时,我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兄长,正在给已为人母的梁景宜庆生。
说什么也不能让宋誉再毁了蒋澜的一生。
我低笑一声,对他冷眼瞧着:「梁景宜能在宋家住下,那是因为我心软,才求爹娘把她留下。」
倒不是我胡诌。
当年之所以劝爹娘收留梁景宜,是我以为她从流寇手中救下我,对我有救命之恩。
一朝清醒,才知道那流寇头子都是她的义兄,为了替她夺走嫡姐贞操出气,把我牵扯了进去。
梁景宜认出我正是出自她要投奔的叔父一家,才认下这个救命之恩。
宋誉姿态倨傲,为我拟好了判词:「满嘴谎话,无药可救。」
5
「表哥,你也在呀。」
门外传来了梁景宜动人的娇笑声,宋誉听得眼睛晶亮:「表妹,这件事是沅儿做得太过了,我正在说她了。」
梁景宜勾勾嘴角,扯动着她心疼我的那副假面皮:「阿沅做的是对的,怪我一时莽撞,才害了阿沅在床上病了好几天。
「马上就是阿沅的生日了,我还有礼物要送给她呢,这是我们姑娘家的事,你就快出去吧。」
宋誉满目宠溺:「好,那我就先走了。」
临了,宋誉还不忘板着脸威胁我:「景宜病重,别再想着耍你的小性子了。」
梁景宜嗔怪道:「好啦,阿沅还是小孩子呢,别这么说她。」
这两人一唱一和,几乎消磨了我所有的耐心:「什么事?」
梁景宜乐吟吟的,眼神时不时地向门外瞥:「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去拜庙,救了你的侍卫南昭?
「你说你对他一件钟情,他其实也觉得你心地善良,很可爱,为你煎了药来探望你呢。南昭,快进来呀。」
她那侍卫闻声走了进来。
不情不愿地端上一碗一看就是用剩下的药渣煮成的药汤:「见过清河郡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担忧梁景宜的病体。
就一碗上不得台面的药渣子。
「梁表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听着门外逐渐地紧凑的脚步声,我便知晓再耽搁不得:「他是侍卫,救我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别人救我一次,我便要心悦一次,岂不荒唐?」
南昭的性子我再熟悉不过,见我阴阳怪气地博了梁景宜的好意,他二话不说摔了药汤子,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是主子的侍卫,救你几时成了我理所应当之事?若不是主子看重你,我哪怕眼睁睁地看你死在那儿,也绝不会救你。」
我漠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你家主子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她主动地邀我上山拜庙,临了却只有她一个人平安归来,你猜她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南昭不吭声了。
答案非常显而易见。
不能。
南昭抽出佩剑指向我,双目赤红地望着梁景宜:「主子,你不该用这样的方法将属下推到别人的身边。
「属下今日,宁可因为杀了清河郡主而被处死,也容不得有人在自己的面前欺侮您。」
我弯唇一笑:「哦,那你就去死吧。」
二人不明所以,只见我跌跌撞撞地撞开房门,栽到了爹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爹,表姐带了一个外男进来,胡言什么女儿对他情根深重!
「女儿只说没有这般的事,那人便要取女儿的性命!」
6
梁景宜这才明白是着了我的道,再心急也百口莫辩:「叔ṭű₆父,我不是有意的ṱū́₎!只是有些误会……」
爹亲眼看见南昭那一剑险些刺在我身,又怎会在意梁景宜苍白的辩解:「将此人拿下。」
南昭作为梁景宜的追求者之一,武力值自然是不低。
换作从前,就是上百人也押不住他。
好巧不巧,南昭不久之前,刚为了帮梁景宜采药而受了重伤。
强弩之末罢了。
眼看着南昭被护院拿下,梁景宜声嘶力竭地从背后抱住了南昭:「不!今天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和南昭无关!
「叔父,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爹厉声道:「今日之事你本就有过错,你便是寻再多的理由,这外男究竟是不是你领来的?
「他死,难道你也要和他一起去死吗?」
爹的语气十分严肃,不像是为了训斥梁景宜而夸大。
南昭苦涩地低笑一声:「是属下一时冲动,害得主子要与属下这样的人一起共赴黄泉。」
梁景宜怔愣地眨了眨眼。
然后,放开了南昭。
梁景宜笑得十分勉强:「南昭,我会为你照顾好家人的。」
南昭眼里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多可笑的一幕。
南昭以为自己在梁景宜的心里有多重要。
毕竟我与南昭成婚后,他宁可放弃已经被刺客劫持的我,让我因重伤落下一生的病根,也要守在梁景宜身边,哪怕她并不缺人保护。
可要是真的在乎,又怎么会被她分配给我呢?
梁景宜指甲捏进了掌心,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阿沅,你何时变成这样了?你让我感觉好陌生,我分明只是好心,你却早就安排好了这些,只是为了害死南昭……」
我没有理会:「表姐大病未愈,都开始说胡话了,来人,送表小姐回客房休息。」
我咬重了这个「客」字,让她认清现实。
想想也是可笑。
我竟然会因为一碗可笑的药渣,感叹自己能与心仪之人两心相通,该是何等的幸福。
可谁知那药渣里被下了五情散,我浑浑噩噩地与南昭有了夫妻之实,南昭分明一直知情,却仍能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愿意对此事负责娶我。
梁景宜呢?
她说,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一生的幸福,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放心地,和我的未婚夫薛云起成亲了。
分明是薛云起与梁景宜私自定下了终身,薛云起却以我背弃婚约,未婚与人有染为由,威胁爹娘给梁景宜嫡女的待遇,风光地出嫁。
我爹娘被这对吸血虫害得流离失所。
鸠占鹊巢这条路,在我这儿行不通了。
7
我的未婚夫薛云起,是辽西侯府的世子。
但他还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冒牌货。
真正的世子,是我的侍卫沉夜。
在梁景宜的故事里,沉夜是一个极度阴郁的反派。
他竟然只因为被薛云起的生父母刻意调换,受了半生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回来后就妄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甚至还想拆穿薛云起的冒牌货身份。
最后在妄图揭穿薛云起身份的宴席上,被万箭穿心,罪有应得。
不觉得可笑吗?
物归原主,何错之有?
在我对沉夜施以鞭刑时,梁景宜横在了我们的身前。
「阿沅,你怎么能这样?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做了再大的错事,也不能往死了打啊!」
她言之凿凿地教育着我,又望向沉夜:「阿沅任性,你不用和他一起胡闹,一定很疼吧?别害怕,你跟我走,她就不敢再说你了。」
我兴致缺缺地收回长鞭,「啧」了一声便要走:「无趣,你和她走吧。」
「我失手害郡主受伤,甘愿被罚,与外人无关。」
沉夜毫不留情地打开梁景宜的手。
他卑微地单跪在我的身前,扣着我的手抚在他脸上:「郡主,阿沅,别不要我。」
不做天命之女的裙下臣,便只能做万人讨伐的反派。
沉夜被抄家时,官兵发现他房中除了积满灰尘的聘礼,便是一女子的旧画像。
那画上的女子是我。
我晃动手腕上的银铃,叫出了一身玄衣的沉夜。
沉夜一如既往地单跪在我身前,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我将右脚踩在他的肩上,勾起他的下巴:「身为暗卫,却对主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沉夜,你真该死。」
我踢得他整个人向后一倾,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心甘情愿地陪我胡闹。
沉夜取下佩在身上的铜柄宝石短匕,主动地呈到了我的手上:「郡主若是想要,属下的性命,您可以随时拿去。
「属下,甘之如饴。」
我玩味地轻笑一声:「本郡主不要你的命。
「取代薛云起以后,来娶我,我饶你一命。」
沉夜的嘴角弯起一抹笑:「好。」
他的手段远比薛云起要高明,奈何没有人做他的助力。
但如今,薛云起的位置坐不久了。
8
我去时,爹娘正在商讨对梁景宜的安排。
娘叹了口气:「若是将她送走,我只怕沅儿难过,毕竟她们二人交情好……」
爹像生怕我知道似的,赶忙岔开话题:「沅儿来了?坐吧,今年生辰想要些什么呀?」
我故作生气地噘了噘嘴:「我都听见了,爹娘还要瞒着我呢?」
爹紧张地解释说:「爹知道你们交情好,不会赶你梁表姐走的。」
「爹娘还把我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吗?」
我怅然叹了口气:「未承想,表姐会这般对我,既然是她做错了事,我也不能一直拎不清是非。」
爹感叹道:「沅儿真是长大了,爹这就安排车马,送她回梁家。」
梁景宜得知此事,她的两大护花使者纷纷前来抗争。
我那个蠢兄长自不必多言,宋誉不惜为了她与爹娘争吵:「爹、娘,表妹她孤苦无依,回去了能做什么?你们这是害了她啊!」
而我那个未婚夫君,此时并不知晓自己大难临头,还有闲心来呵护梁景宜。
「清河郡主口口声声地说与梁姑娘姐妹情深,如今看来,不过是说说而已。」
薛云起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便去安慰梁景宜:「梁姑娘,京城之大,未必没有你的去处。」
「世子殿下……」
梁景宜红了眼眶,两人牵着丝的眼神简直是天雷勾地火,让人难以想象此时若是四下无人,会发生些什么。
「本侯害她什么了?」
爹被宋誉说得莫名其妙,不免地对这个儿子改变了重用的看法:「自打她住进侯府,侯府给她的吃穿用度,照你妹妹都是不差的!
「她若是没有家,本侯让她回去叫落井下石,可她有家,难不成,本侯要将她锁在侯府一辈子?」
宋誉冷笑:「她那里哪叫什么家Ţű̂ₖ,爹,您什么时候也和小妹一样,Ťų₊变得如此薄情寡义了?既然你要让表妹走,那我就和她一起走!」
「孽障!」
爹捂住胸口,生气地浑身发抖:「好,你要走就走,最好是再也别回来了!」
宋誉还不知足,变本加厉地威胁爹:「没有我,宋家可就断代了!宋家那些家业,可就没人传承了!」
他偏偏选中了最威胁不到爹的一样。
爹恨铁不成钢地嗤笑一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你妹妹不要,我就是把家业都拱手送给外人,也不会再给你这个蠢货!」
宋誉也是狠了心:「表妹,咱们走。」
梁景宜看看宋誉,又看了看薛云起。
像是在纠结,究竟应该选择谁。
最终,梁景宜郑重地望了一眼宋誉:「表哥,我跟你走。」
这可不是梁景宜的风格。
我向婢女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跟上去看看。
9
果不其然。
梁景宜和宋誉刚走到门外,梁景宜便挽住了薛云起的胳膊,愧疚地回身看了一眼:「表哥,我想清楚了,我不能拖累你,你快回去和叔父认错吧。」
可她明知道,出了这个门,宋誉就没有退路了。
以宋誉的性格,不到山穷水尽那一步,他是不会回来和爹娘认错的。
宋誉十分诧异:「世子殿下,你带她回去未免有些不妥吧?你这般,如何跟我家小妹解释?」
薛云起以一种同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开导宋誉:「情之所起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清河郡主那边,我会找时间和她解释的。」
婚约在身,薛云起没办法把梁景宜带回家,只好把梁景宜安置在外面的宅子里。
二人当晚就干柴烈火地勾在了一起,彻底地绝了梁景宜的后路。
薛云起沉迷温柔乡的时间里,沉夜已经认了薛家先祖。
薛侯爷含糊不清,迟迟地没有过明面的态度,让薛云起觉得沉夜并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一来二去,更加愿意把时间花在梁景宜身上。
半个月后,是我的姨母长安公主的寿宴。
姨母平生最是疼我,专程为我安排了最好的观戏位置,乐吟吟地将果子、甜糕都向我身前推了推:「本殿方才刚去后台看过,没瞧见那位常扮程婴的名角,小沅儿又要失望了。」
我捻了块蜜果放入口中:「程婴少有,多的是郭槐,这《铡郭槐》,看着也有意趣。」
《铡郭槐》,别名《狸猫换太子》。
我知道姨母和我一样爱看戏,专程排了一出新编大戏,作为贺寿之礼。
戏过半折,我轻道了声「糟了」。
姨母关切道:「怎么了?」
我惭愧地苦笑两声:「瞧我这般马虎,来时光顾着四处游走散心,忘了将给姨母的生辰礼落在了哪处,怕是还得麻烦姨母,安排人帮我找找。」
「姨母还当你怎么了,原来是落了东西,且看戏吧,我吩咐人去找。」
姨母拍拍我的手背,叫我安心。
哪想生辰礼没找到,倒是找到一对无媒苟合的男女。
10
好好的宴席乱成了一锅粥,我起身之余,不忘吩咐戏台上的伶人:「继续唱,侯府给你们加赏钱。」
事发时,薛云起正与梁景宜忘我地纠缠在一起。
这也不怪他们。
毕竟五情散的威力,一般人都抵抗不了。
可连这样简单的计谋都能着道的薛云起,实在是蠢得可以。
两桶冷水泼了上去,这两人终于有了半分清醒。
薛云起第一反应便是为梁景宜披好衣裳,怒目圆睁地瞪着我:「清河县主为了陷害本世子与景宜,真是用心良苦。」
我整个人都埋进了姨母的怀里,声声泣血。
姨母自不会任由他们狂言:「你们在本宫的寿宴上无媒苟合,如今却构陷起了别人,自己便不觉得荒唐?」
薛云起把梁景宜护在怀里,十分理直气壮:「我们不是无媒苟合。」
我拭了把泪:「那你们这是什么?薛世子若对宋家不满,大可堂堂正正地前来退婚,何必用这样的法子折辱我与宋家。」
薛云起静默良久:「那就退婚吧,景宜早就是我唯一的妻子了。」
梁景宜和薛云起的事在京中闹得纷纷扬扬。
所有人都以为我为了薛云起哭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殊不知将主动权握在手中,我高兴还来不及。
11
在承受不住各方压力后,辽西侯终于主动地登门来赔罪了。
辽东侯谦卑地不敢抬头:「犬子糊涂,本侯已经派人调查过,那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这辈子都不可能过我们家的门,还请郡主放心。」
薛云起有点拎不清。
他以为是我看重年幼时的那份感情,非他不嫁。
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辽东侯府已经没落得只剩下一个空爵位了。
是辽东侯府不能失去这个婚约。
爹语重心长地说:「薛世子做出这样的丑事,爹也不强求你继续这桩婚约,成与不成,你自己决定。」
「女儿与辽东侯府的婚事,乃是圣上赐婚,哪怕有薛世子丑闻在先,解除婚约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所以婚事不能推。」
听我要保留婚约,辽东侯松了一口气。
我平静地闻了口茶:「但结亲的人选,要换一换。」
沉夜回家的事,辽东侯瞒得很好。
在大部分人眼中,辽东侯府只有薛云起一个继承人。
辽东侯木讷地想要搪塞过去:「本侯不懂郡主所言何意。」
我玩味地笑笑:「需要本郡主说得很明白吗?」
相处这么多年,薛云起曾经为辽东侯府做了不少事。
辽东侯对薛云起是有父子情分的。
但辽东侯府之一直瞒着沉夜,不过就是怕我知道了薛云起是个假货,会取消婚约。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还愿意继续婚约。
但现在,薛云起的一件丑事可抵过去千万件功绩,况且他的亲生儿子比这个养子更加有能力。
是选择有血脉的儿子和辽东侯府的世代根基,还是选择假儿子与所谓的父子亲情,答案显而易见。
辽东侯长叹一声:「本侯明白了。」
「侯爷可别忘了过名路,物归原主。」
12
辽东侯着实上道,三天就办好了一切。
薛云起想最后在辽东侯府迎娶一次梁景宜,都被辽东侯严词拒绝。
二人只能在租的小院子里,办了一场非常寒酸的喜宴。
京中人贯会审时度势,以至于薛云起过去的至交好友,一个没来。
不得已,薛云起只能不要礼金,请不知情的京中百姓来参加喜宴,显得不至于太过冷清。
我叫上了沉夜,来看这最后一折戏。
本该抢走爹娘为我准备的婚服,风光地出嫁的梁景宜,此时只穿了一件泛黄的旧嫁衣,憔悴得满脸蜡黄。
梁景宜待我十分防备:「宋沅,你把我害得这么惨还不够吗?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要来看我的笑话?」
「话不能这么说。」
沉夜抓了一把铜板丢进喜盆,作为今日的礼金:「至少你们还拥有彼此,你喜欢薛云起,阿沅可是把他送给你了,难不成你喜欢的不是薛云起,只是薛世子?」
薛云起缄默不言,看起来五味杂陈。
「世子殿下,我是不是那样的人,您不是最清楚吗?」
梁景宜习惯性的称呼在中伤薛云起上可谓一绝,薛云起本就难看的脸色此时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不知何时起,我们的身边突然围了不少的百姓。
「你们这些有钱人,心怎么这么黑呀!梁姑娘大喜的日子,你们还要来捣乱。」
「梁姑娘这么心善,竟然还能得罪人,真是天命不公。」
「咱们在这儿,今天你们谁也别想伤害梁姑娘!」
13
从我手中țű̂⁷夺去的功劳,扭头就成了梁景宜中伤我的武器。
梁景宜总算是有了底气,当着众人的面「呜呜」落泪:「清河郡主,相互喜欢这件事本就不是可以克制的,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还请您放过我们这些普通人。」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侧身给一会儿进来的人让出一条路。
乞丐一样的卫筝挤过人群,哭天抹泪地苦苦哀求:「景宜ťṻ⁶,你救救我爹吧!他,他又被人冤入了狱中,只有你能救他了!」
梁景宜哽着嗓子,说不出话。
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全。
没有功劳可抢,她哪有什么救人的本事?
人心本就是双刃剑,那些吹捧梁景宜的人无疑是把她放在火上烤:「梁姑娘,你就帮帮她吧。」
「这姑娘看着真可怜,梁姑娘本事那么大,肯定能帮得到她!」
「好,我一定会帮她的。」
梁景宜的笑容逐渐地僵硬,最后只能把卫筝搀起来,在她的耳边低语寻找台阶:「卫小姐,你的事并非是我不帮,而是我也力不从心,你别为难我,先起来吧。」
「我为难你?」
卫筝果真是个蠢货,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喊了出来。
名为「伪善」的利箭,正中梁景宜的眉心。
「这梁姑娘怎么说一套,做一套?」
「合着说得这么好听,就是为了落一个好名声,其实什么都不打算干!」
「想想也是,她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当初怎么能有钱给咱们又是施粥,又是建房子?不知是抢了谁的功劳呢!」
梁景宜急得蹲了下来,掩面痛哭:「我没有,我没有。」
事已至此,梁景宜还在嘴硬。
薛云起沉默良久,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卫筝!你闹够了没有?」
卫筝低头啜泣,一言不发。
谁也没料到她突然扑倒了梁景宜,用藏在袖口的尖刀狠狠地刺了下去:「都是你!要不是你告诉我把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我爹也不会被陷害!」
卫大人蒙冤,陛下哪能不知。
我与父亲彻查翻案,是给了陛下一个台阶,让他能名正言顺地释放卫大人,同时暗中调查幕后主使。
但梁景宜抢功劳抢得声势浩大,只顾着让自己声名远扬,让卫筝把这些事闹得越大越好,来彰显她的本领。
那幕后主使又不是傻子。
蛰伏多时,终于给卫大人安排了更重的罪名, 救无可救。
薛云起一脚踢在卫筝身上,等她从梁景宜身上下来, 梁景宜已经晕了过去。
脸上的刀伤,深得能瞧见骨头。
14
卫筝那几刀下去, 梁景宜堪堪地保住性命。
腹上的伤不仅让她一辈子都无法有孕,更重要的是, 她这一生都只能顶着一张怪物般的脸,在床上与黄白之物相伴。
久病床前无孝子,又何况是昔日情深之人。
薛云起曾来找过我。
他一身粗布麻衣, 满手做力气活磨出的茧子,像一个沧桑的老头:「阿沅, 我好后悔。
「我每天都要在臭气熏天的旧屋里,伺候一个泼辣无礼的女人,我真的好痛苦, 我不知道当初到底为什么被她迷得失去了理智。
「要是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重来一次ẗŭ̀₊, 我们好好地来过。」
正当我觉得薛云起难缠之时, 沉夜突然浮夸得像吐了血似的,捂住了嘴。
我被他逗笑了:「你这是做什么呢?」
沉夜很是受伤:「郡主, 属下有些恶心,能赏属下一些药吗?」
薛云起黯然失色地望了良久, 落魄地转身而去。
15
我与沉夜成亲时,侯府门外路过了一个讨钱的乞丐。
咿咿呀呀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好奇地掀开盖头,与那双熟悉的双眸对视一眼。
宋誉赶忙往脸上抹了两把灰,狼狈地逃走了。
看来宋大公子下到民间体察民情,过得并不顺利。
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一身清高, 有多可笑。
蒋澜与他擦肩而过。
她的小腹微微地隆起, 身侧跟着她的本家堂兄,满眼温柔地望着她,事无巨细地牵着她迈过门槛:「小心, 搀着我些。」
少了与宋誉的针锋相对,为了琐碎争吵的鸡飞狗跳, 蒋澜看起来格外幸福。
薛云起站在不远处, 衣服更加破烂不堪,胡子像是许久不曾打理过, 满眼都是恍若隔世的感慨。
安插的眼线告诉我, 薛云起和梁景宜大婚后, 过得并不幸福。
梁景宜再难掩饰她暴躁的性格,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要大骂薛云起,用手边的东西砸他。
起初有情意在, 薛云起还很包容她。
可情意是会耗尽的。
在薛云起第一次忍无可忍地扼住她的脖子,高喊她为什么没有干脆死了时, 他们便回不去了。
薛云起把梁景宜的咒骂当作耳旁风, 用她仅有的嫁妆换了一个娇艳疼人的妾室。
妾室以照顾正妻为由, 日夜磋磨,巴不得梁景宜早点给自己让位。
为彼此轰轰烈烈、不顾一切舍弃世俗的爱情,终于还是败给了床上的腐臭、满身的褥疮、逐渐忘却的美艳容颜。
饮了几杯暖身的薄酒, 酒意上来竟有些晕。
我稳稳地跌进了沉夜的怀中,把他一起拽到了床上。
望着窗外灯火璀璨,期盼起不再被操控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