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孕三個月的時候,被江競親手送進了監獄。
認罪之前,我最後一次問他,我能不能不頂罪。
「你懷孕了,正好可以申請監外執行,不會太受罪的。但悠悠不一樣,她身體不好,要是被判坐牢,她會死的。
「你就當是為肚子裡的孩子積福,我答應你,等你出獄,就和你結婚。」
我問他:「你之前說我欠她一條命,那我現在算是還清了嗎?」
江競點頭,說他會感謝我一輩子。
我簽下認罪書,在進監獄之前,墮了胎。
後來江競瘋了,質問我憑什麼打掉他的孩子。
「我不會讓我的孩子有個坐牢的媽,狠毒的爸。過去種種,是非對錯,只當我是太傻太天真。從這一刻起,江競,我們兩清。」
01
我出獄那天,沒有人來接我。
獄警送我到門口,看著外面空蕩的大街,問我怎麼離開。
我身上一分錢沒有,手中的袋子裝著我僅有的幾套衣服,輕飄飄的。
就如我的人生,沒有一點重量。
我眯著眼看著外面燦爛的陽光,笑起來:「總有辦法的,雖然我沒錢,但我有腳。」
獄警猶豫兩秒,摸出錢包。
「不用,我家離這兒不遠,走回去很快的。」我拒絕了她的好意,拎著行李踏上回家的路。
我早預料到不會有人來接我出獄,所以在入獄之前,特意查過地圖。
從監獄到我家,步行需要兩小時十七分。
確實不算太遠。
一年半的時間,這座城市並沒有太大變化。入獄之前就在修建的體育館,到如今不過剛建成一半。
等紅燈的時候,我的視線無意識在旁邊的嬰兒車上停駐。
寶媽注意到我的視線,對我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
我便也笑著問她:「寶寶多大了?」
「一歲了。」
「真可愛。」我彎下腰,對寶寶扮了個鬼臉。
寶寶躺在嬰兒車裡,揮舞著小小的拳頭嚶嚀兩聲。
紅燈變綠,我直起身,走進洶湧的人潮。
在夜幕降臨之前,我終於抵達家門。
老舊的防盜門佈滿灰塵,我在門口的信箱裡找出備用鑰匙,開門進屋。
鞋櫃上擺著一張遺像,我拿起來,扯著衣袖擦乾上面的塵埃,露出一絲很淺的笑意。
「媽媽,我回家了。」
02
我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重新融入社會。
因為坐過牢有案底,我找工作不太順利,為了生活,我找了一份快遞分揀的工作。
幹了一周,直接暈倒在了倉庫裡,被同事送進了醫院。
當年墮胎後沒能好好調養,終究是傷了底子,沒法再像前些年那樣折騰。
我只能辭職,註冊了外賣員,打算存兩年錢,再考慮要不要做點小本生意。
這年頭,本科生不值錢。坐過牢的本科生,更不值錢。
外賣員的工作也不輕鬆,但總歸比分揀員好一些,而且相對自由,我覺得挺適合我。
週末那天的收入還不錯,臨下班之前來了個大單,配送費很高。
但距離有點遠,我估算了一下小電驢的電量,猶豫一會兒,還是捨不得放棄這筆收入,接了。
地點是一家以價格昂貴出名的會所,我抵達會所時給客戶打了電話,他讓我直接送到包廂。
外賣的盒子很大,我費力地抱著,找到包廂,敲門。
「你好,你的外賣,請簽收。」
「放這兒吧。」
熟悉的嗓音讓我的眼睫顫抖了下,我沉默地聽從吩咐,將盒子放在角落。
包廂很熱鬧,男男女女十幾個人。
角落堆滿了各種奢侈品的盒子,正中央的檯面上擺著一個三層的蛋糕,精緻又華貴。
我送完外賣就想走,不料卻突然被人叫住:「那個,外賣員,你等等。」
我腳步僵住。
「今天是我生日,請你吃塊蛋糕,謝謝你這大半夜還幫我們送外賣過來。」
我抬起頭,或許是因為大半張臉都被頭盔擋住,所以現場沒有一個人認出我。
站在我面前的女人有著一張楚楚動人的臉,笑意盈盈地伸手遞給我一塊蛋糕。
她叫秦婉,曾經是我的朋友。
心底滋生出一股尖銳的疼痛,深深地紮進骨血裡,幾乎讓我無法發聲。
我伸手接過,啞著嗓子說謝謝。
轉身離開時,卻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的人影。
想躲閃時已經來不及,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塊蛋糕砸在對方的胸口,弄髒了他的襯衫。
江競低頭,看了一眼黏膩的胸膛,又看著我,沒吭聲。
包廂不知何時安靜下來,有人幸災樂禍地叫了一聲:「這襯衫怕是沒法要了,十幾萬一件的襯衫,賠得起嗎?」
「沒事,你別怕,你又不是有意的,不會讓你賠的,你走吧。」秦婉走過來,一邊柔聲安撫我,一邊扯了紙巾給江競擦拭。
江競站著沒動,只是一直盯著我。
下一秒,他突然伸手,扯掉了我的頭盔。
03
任何人戴久了頭盔,髮型都不會太好看。
包廂已經徹底沒了一點聲音,連音樂聲都停了。
我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朝江競伸手:「看夠了嗎?頭盔能還給我嗎?」
「你是……梁萩?你出獄了?怎麼這麼快?不是判了三年嗎?」
包廂裡終於有人出聲。
我沒有理會,只平靜地注視著江競。
「萩萩。」秦婉見狀,連忙拉住我的手腕,「你出獄了怎麼也不聯繫我?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我沒有理她,只是想從江競手中拿回我的頭盔。
但江競不肯鬆手。
我稍微費了一點力氣,終於搶回屬於我的東西。
「如果不介意的話,麻煩給我一個五星好評。」我嘴角扯出一絲笑,重新戴上頭盔,抬腳離開。
「梁萩,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江競的話成功止住我的腳步,我扭頭,視線落在秦婉身上,語氣淡淡地說了一句:「秦婉,生日快樂。」
回家的路上,果不其然小電驢沒電了。
我只能下了車,推著它慢慢走。
寂靜的深夜,幾輛豪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只是認真地看著馬路,避過坑窪的障礙,一心一意推著車。
到家已是淩晨。
我給自己煮了一碗素面,借著窗外昏黃的路燈,在明暗光影之下,默默地吃完了。
吃飽了,還沒有睡意,我就取了母親的照片,坐在窗邊自言自語。
「媽媽,你在那個世界過得還好嗎?給你燒的紙錢,你都收到了嗎?
「有遇到我的小孩嗎?他長得可愛嗎?
「你記得幫他重新找一個一百分的媽媽,下次投胎,別再那麼倒楣,投到我的肚子裡。
「媽媽,我想你了。」
04
這天晚上,我難得做了一個夢,夢到過去。
我很久沒有做夢了。
大概是一年半的坐牢經歷,徹底磨平了我骨子裡所剩不多的尖銳。
我很少會想起過去的事,坐牢的生活很規律,固定的時間起床,工作,吃飯,睡覺。
剛進去的時候是很難熬的,每天坐在床上,睜著眼睛一秒一秒,數著時間盼天明。
後來就適應了。
再後來,我就什麼都不想了。
人不能活得太清醒,那實在太痛苦。
麻木地活著就挺好。感覺不到幸福也沒關係,只要不太悲傷就行。
只是夢中的自己實在色彩太鮮明,笑容裡滿是生機。
所以醒來時有點難過,覺得自己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鏡子裡的女人有一雙了無生機的眼神,我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試圖扯出一個活潑點的笑容。
敲門聲響起時,我甚至還沒來記得卸下笑意。
直到看到江競站在門外,我的笑容才徹底凝固。
江競見我沒有反應,只能主動開口:「不請我進去嗎?」
「不了吧。」我握著門把手問他,「有事嗎?」
他遞過來一張名片:「你給這個人打電話,他會給你安排工作。」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他笑了一聲,似乎是對我這種強要自尊的行為感到不屑:「梁萩,你別得寸進尺。」
我只是睜著眼看他,並不說話。
江競避開我的視線:「雖然你沒和我商量就打掉了孩子,但我當初說的話還算數。」
我想了很久,終於想起在我入獄之前,他確實對我許下過承諾。
他說,等我出獄,就和我結婚。
我臉上終於露出笑意。
江競也明顯放鬆下來,又說:「你別慪氣了,婉婉也說她很感激你,找個機會,大家一起……」
「江競,那只是你單方面的承諾,不作數的。」我打斷他的話,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消散,輕聲道,「我沒有這麼下賤,會願意和一個不愛我甚至從來都看不起我的男人結婚。
「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和你們兩清。
「即使,是以犧牲我的前途為代價。」
05
江競走了。
臨走前他說:「梁萩,你別後悔。」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話裡的深意。
用餐高峰,我送完一餐出來,發現我停在路邊的小電驢不見了。
連同小電驢一起不見的,還有十幾份沒來得及配送的外賣。
我站在馬路邊握著手機,茫然地看著大街。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大家都腳步匆匆,似乎沒有任何異常。
我只能挨個給顧客打電話,賠償他們的損失,然後報了警。
員警說,那片的監控剛好壞了,他們會儘量幫我找車,但不保證一定能找到。
我走出警局,看著手機後臺一連串的投訴差評,深深地吸了口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卡裡還有一些錢,足夠我再買一輛小電驢。
但如果,第二輛車,也被偷了呢?
我蹲在馬路邊發了很久的呆,直到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拍拍我的肩:「姐姐,你怎麼了?」
我微笑著看她:「姐姐有點累了,所以蹲下來休息一下。」
她想了想,從兜裡摸出一顆糖遞給我:「姐姐吃糖。」
「謝謝你。」
靠著那顆奶糖,我終於恢復些許精力,回家就開始整理簡歷。
正規公司是不會錄取我的,但是總有些小公司沒有那麼高的要求。
只是我的案底擺在那裡,一次次面試,總逃不過要被 HR 追問這個問題。
「你坐過牢?」
我點頭,說是。
「坐牢原因,是肇事逃逸?」
「是。」
「但是,你沒有駕照?」
「是。」
HR 就不說話了,只是委婉地將簡歷還給我,說他們還要再考慮考慮。
我又想起當時江競告訴我,秦婉身體太弱,吃不了坐牢的苦。
他從來不會考慮,我沒有駕照,一旦定罪,我會因為無證駕駛,被判得更重。
但其實也正常,我實在無法要求一個從未將我放在心上的人,站在我的立場考慮問題。
我所有的面試都石沉大海,為了不坐吃山空,我開始面試服務員之類的工作。
可我沒有料到的是,就連做服務員,都無人願意招聘我。
從最後一家餐廳走出來,天空開始下起了大雨。
我站在餐廳門口看著屋簷低落的雨線,慢吞吞走進雨中。
雨沒有很大,至少不夠模糊我的視線。
但我的視線終究還是模糊了。
那大抵是一種,明明覺得委屈,卻不知道能找何人傾訴自己委屈的委屈。
06
江競撐著傘,站在我家樓下等著我。
我遠遠地看見了他,隔著十幾米的距離。
我停下腳步,不願意繼續往前。
他發現了我,抬腳朝我走過來,又在距離我三步的地方停下。
「認清事實了嗎?」他問我。
我認真地看著他:「江競,你說過,會感激我一輩子的。」
「所以?」
「感激,不是這個樣子的。」我說,「所以,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的腦子大概是被雨淋壞了。
所以我意識不到,我這句話說得有多蒼白無力。
他當然能這麼對我。
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能和他抗衡的家世,沒有能支撐我的財富,甚至沒有親人和朋友。
他可以恣意欺辱我,污蔑我,給我安上一個又一個不存在的罪名。
我只是沒有料到,他討厭我討厭到——
連一條活路都不願意給我。
他終於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那把雨傘擋住了我頭頂的瓢潑大雨。
也擋住了我所有的光明。
一片昏暗中,江競伸手,撫摸我的臉頰,告訴我,這是我要和他兩清的代價。
「那你要我做什麼呢?」我喃喃問他,「你不要我愛你,也不要我和你兩清。所以,我只能選擇去死了,對嗎?」
07
我做了個溫暖的夢。
夢裡我依偎在母親的懷裡,她輕拍著我的背,小聲地哄我,讓我別哭。
我小聲抽噎著,撒著嬌,說媽媽我好痛啊。
她心疼地問我哪裡痛。
「頭也痛,手也痛,腳也痛。」我好委屈地說,「哪哪都痛,心口最痛。
「媽媽,活著好辛苦啊,我能不能去找你啊?」
她只是溫柔地抱著我,不說話。
我便知道,她也是不要我的。
誰會要我呢?誰都不會要我。
於是,這場夢醒了。
我睜著眼,失焦地看著頭頂熟悉的天花板。
等緩過那陣失神,我慢吞吞地脫離江競的懷抱。
他一驚,下意識又抱緊我,等迎上我的視線後,又怔愣地鬆開手。
我得以爬到床腳,蜷縮起身軀。
屋內很暗,我不知道幾點,只是江競在我身邊,讓我很沒安全感。
於是我問他:「你能離開嗎?」
大概是夜色軟化了江競周身的冰冷,他看起來不如剛開始那般不近人情,只是輕歎口氣,問我到底想做什麼。
我茫然地想,我想做什麼呢?
我只是想好好活著而已,但他不給我這個機會。
所以我反問他:「江競,那你呢?你到底想Ṫŭ⁾做什麼?」
他坐在床邊,背對著月光,安靜地看著我。
但我只是垂著眸,盯著床單上古樸的花樣,低聲說:「你還要我做什麼呢?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你了。」
「你不想和我結婚了嗎?」
「江競,我從沒想過要和你結婚。」我無聲地笑了笑,「我怎麼可能會奢望,能和你結婚。」
「梁萩,你愛我嗎?」
我不明白江競怎麼會問這個問題。我以為我和他之間,從開始到現在,這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但我還是回答了他。
「江競,我愛過你,但不是因為你很有錢或者你很帥氣,僅僅只是因為,我覺得你人好。
「我媽媽車禍去世那天,我在醫院哭得很慘。路過我身邊的人很多很多,但只有你給了我一張手帕。」
08
所有人都以為,我和江競第一次見面,是在大一的新生聯誼會上。
但其實不是。
我高三那年就見過他。
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天,上課時,班主任突然把我叫出去,說媽媽出了事。
我慌張地趕到醫院,見到的只有媽媽孤零零的冰冷屍體。
車禍,車主肇事逃逸,媽媽沒來得及被送到醫院,甚至連遺言都沒有留下一句,就那麼離開了。
我們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父親去世時我還小,對痛苦的感知並沒有那麼清晰,但母親去世時,我馬上就要成年。
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人生的離別有時候就是那麼突然,上天沒辦法讓每個人都好好告別。
我躲在樓梯間,哭得幾乎昏厥。
但這樣的場景,在醫院真的太常見了。
醫院的每一面牆,每一塊磚,都承載過無數的淚珠。
沒有人敢停下腳步,因為自己的人生已經足夠艱難,實在不夠勇氣再去分擔別人的苦難。
「別哭了,你哭得我頭好痛。」
有人在我旁邊坐下,遞給我一張手帕。
我哽咽不止,渾身幾乎脫力,汗水和淚水交織,渾身濕得像是剛從水裡被撈上來。
他在我面前抽出一支煙,問我介不介意。
我只是哭,並不答應他。
他「嘖」了一聲,只是叼著煙,並沒有點燃。
他的心情一點也沒受我影響,語調從始至終都是冷淡:「成熟一點,相遇是分別的開始,再親密的兩個人,也總有一個要提前離開。
「誰離了誰,都能好好過,有什麼要緊。」
他嫌我哭得太吵。
可他陪了我很久。
那樣的時刻,我只是需要一個人陪著而已。
就好像茫茫人海,哪怕從此後我都只能一個人,也不是太孤單。
他最後是被別人叫走的。
有人推開了樓梯間的門,叫他的名字:「江競,回家了。」
江競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沒有和我道別,萍水相遇,似乎也沒必要道別。
但我記住了他的名字。
一直到大一的新生聯誼會,我的新室友秦婉挽著他的手臂過來,笑容滿面地和我介紹:「萩萩,這是我男朋友,叫江競。」
從他看我的陌生目光裡,我知道他對我已經沒有一丁點印象。
但沒關係,我永遠記得這份好。
這份恩情,被我加倍還在了秦婉身上。
所以我和秦婉成了朋友。
雖然有時候我會後悔,寧可一開始就不要和江競相遇。
他給我一些稀薄的溫暖,就像寒冷冬夜的一簇搖搖欲滅的火花。
可我卻付出了後半生所有的幸福作為代價。
09
或許有些事真的是命中註定。
我母親的死因,是司機肇事逃逸。
我坐牢的罪名,也是肇事逃逸。
老天爺大概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得到ṱū₊過不屬於我的溫暖,終究是要還回去的。
「江競,你知道我坐在法庭裡,聽著審判長宣判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想法嗎?
「你讓我覺得,我就是當年那個撞死我母親,然後肇事逃逸的司機。」
「夠了!不要再說了!」江競猛地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軀在黑暗中就像可怕的怪物,露出猙獰的獠牙想將我吞吃入腹。
我四肢蜷縮得緊緊的,一邊笑一邊看著他:「江競,你為什麼要生氣?是因為我墮了你的孩子嗎?
「你知道我是怎麼墮了他的嗎?半夜的時候,我等所有人都睡著了,就拿肚子去撞單人床的床角。
「特別痛,但是特別有效,我只撞了兩次,他就沒有了。
「當時流了好多血,但我一直熬到天明,才讓員警帶我去了醫院。
「我以後也不會再有孩子了,所以雖然我坐過牢,又窮,又沒出息,但是終於不用擔心會有和我血脈相連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和我一起受苦了。」
江競逼近我,握著我的腳踝,用力將我拉向他。
我一邊尖叫一邊掙扎,但他力氣真的太大了,我只能被他用力地抱在懷裡,不管我怎麼抓他咬他打他,他都不鬆手。
最後,我累了。
世界天旋地轉,我覺得我要死了。
「江競,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嗎?
「因為我是個沒人要的可憐蟲,我鬥不過你,我只能靠著自揭傷疤的方式,一遍遍提醒自己,愛你的代價太大,我承受不起。
「放過我,或者讓我死,你選一個吧。我們都乾脆一些,別再糾纏了,好嗎?」
但江競只是緊緊地抱著我。
一聲一聲,在我耳邊命令我:「夠了,不要再說了。」
聲音從低沉到沙啞。
最後哽咽。
10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在醫院。
四肢還是軟綿無力,腦袋也沉甸甸像是打了水泥。
我迎上江競的視線,他就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平靜地和他對視,良久,我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江競輕輕抬起手,取出被我壓住的輸液管。
「是不是很想和我兩清?」
我不說話。
「那你答應我最後一件事。」
聞言,我只是疲倦地閉上眼:「不了吧。」
他從來都是說話不算話的。
當初也是他說,只要我代替秦婉坐牢,就和我兩清的。
「梁萩,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為什麼總要一遍遍問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感覺?這重要嗎?」
他反問我:「不重要嗎?」
「嗯,不重要。」
「你說得對,確實不重要。」江競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我要辦一場婚禮,還缺一個新娘。」
我睜開眼。
「你和我結婚,我放你自由。」
原來人真的會氣極反笑:「江競,你瘋了嗎?想和你結婚的人那麼多,你何必選我?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罵我不知廉恥爬上你的床,只為了進你家大門的事了?」
「你沒有明確表達過不願意和我結婚的意向,所以我所有的婚前籌備都是以你為前提。」江競說,「花了很多錢,你賠不起。」
我只覺得荒謬。
「梁萩,你連死都不怕,為什麼不敢和我賭最後一把?」江競起身,走到窗邊,扭頭深深地看著我,「萬一,你賭贏了呢?
「我還可以送你出國,你英語很好,在國外生活交流不成問題。他們不知道你的過去,不知道你坐過牢,你完全可以重新開始。」
我一丁點都不信他,但又忍不住心底燃起的希望:「你真的會放過我?」
「真的。」
「但你明明就很討厭我。」
江競又叼起了那支沒有點燃的香煙:「嗯,我討厭你。但我說過,會和你結婚。我這人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
11
我總是看不懂江競。
其實這很正常,即使我和他做過最親密的事,但我們從來沒有熟悉過。
我們不曾牽過手,不曾談過心,在大學漫長的幾年時光裡,我們甚至都算不上朋友。
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多金帥氣的富二代,我向來識趣和他保持著遠遠的距離。
最親近的時刻,是我們一起玩鬼屋,他錯將我認成秦婉,在我驚恐地尖叫時,笑著將我的腦袋壓在他的胸口,低聲說「別怕」。
後來發現認錯人,我們也只是默契地分開,只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秦婉常常問我,覺得江競這個人怎麼樣。
我總是告訴她,江競很好,和她很相配。
他們都擁有卓越的家世,出眾的樣貌,或沉穩或熱烈的氣質。
無論從哪個方面,都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合。
「是嗎?你真的覺得我和他很相配嗎?」秦婉杵著下巴問我,「萩萩,你不覺得你和江競也很相配嗎?」
「婉婉,不要開這種玩笑。」
因為我從沒想過要和江競有什麼,所以我從來都坦然。
愛一個人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甚至愛一個人,都不必非要有結局。
江競是我的恩人,秦婉是我的朋友。
他們開心,我就會開心。
只是後來我發現,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算哪根蔥,何德何能,能和這群少爺千金做朋友。
畢業典禮的聚會上,秦婉笑眯眯地遞給我一杯酒。
她說大學四年,感謝我一直包容她的小脾氣,所以要敬我一杯。
我接過來,淺嘗了一口,就被苦澀的酒液弄得表情扭曲。
秦婉笑起來,還沒來得及打趣我,就被別的朋友強行拉走。
江競恰好路過,見我拿著酒杯,隨口問了一句:「你會喝酒?」
我搖頭笑著回答:「不太會,很少喝。」
「那給我吧。」
我剛想說這杯我喝過,江競已經飲了一半。
見狀,我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咽下。
江競喝了酒也不走,又和我聊了幾句。我還疑惑我和他關係也不熟,他怎麼突然和我搭話,就聽到他說,他有點難受,想回房間休息。
我下意識就想聯繫秦婉。
「不用,我就是有點暈。」江競皺著眉頭扯開襯衫最上方的扣子,「今天機會難得,讓她玩吧,別打擾她。」
「那……我送你回房間吧?」我本來只是禮貌地問一句。
我以為江競肯定會拒絕,但他只是偏著頭思索兩秒,就點頭:「那麻煩你了。」
我扶著江競回了房間。
然後,沒能再離開。
那杯酒被下了藥,我嘗過小口,江競喝了大半杯。
一夜纏綿,次日,迎接我的是渾身的不適酸痛,以及秦婉痛恨的巴掌。
12
我曾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懷疑。
我自詡我的道德不算敗壞,做不出奪人所愛之事,我怎麼也想不通,我在理智且清醒的狀態下,為什麼沒有拒絕江競?
後來我知道了,因為我不清醒。
我只嘗了小小的一口酒,但已經足夠奪走我的理智。
但這一點,讓整個事情變得更糟糕。
酒後不一定會亂性,但別有用心讓江競飲下含了情藥的烈酒,我對江競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成了人盡可夫的婊子,為了爬上江競的床不擇手段。
而秦婉和江競,都是被我利用傷害的可憐人。
酒杯是秦婉遞給我的,但她善良又天真,對我從來都是掏心掏肺,怎麼可能做得出把我送到她男朋友床上這種事。
酒是江競主動接過去喝的,但他只是出於善意,想幫女朋友的室友擋酒,哪能料到我會如此下作。
他們是光風霽月之人,是美好的化身。
所以無恥下作的人,一定是我,只能是我。
秦婉接受不了被男友和閨密雙重背叛的事實,一度想要割腕自殺,又在自殺時被發現,緊急送往醫院。
所以他們都說,我欠了秦婉一條命。
秦婉心情不好,酗酒,酒後開車,撞死了人。
因為我欠她的,所以合該我去頂罪。
又恰好我懷了孕,實在罪該萬死。
我是罪人,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會帶著我的罪孽出生。
但江競多仁慈啊,他答應我,只要我贖罪了,他就娶我,並且認下這個孩子。
我拼命地想要呐喊,可我的四周仿佛都是真空,阻絕了我所有呼救的機會。
我錯了嗎?我要贖罪嗎?我錯在哪兒,又要贖什麼罪?
我的孩子也有錯嗎?他也要延續我的罪孽嗎?
我不要這樣。
我接受這一切後果,但我不ẗũ₆能讓我的孩子被我拖累。
他該降生在一個被愛意包圍的家庭,該有一個充滿光明的未來。
我簽下認罪書的那個晚上,撫摸了自己的小腹很久。
尖銳的痛楚從小腹開始,向四肢百骸蔓延。
我流產一次,卻覺得那痛苦並不比分娩好一些。
被員警抱起來送往醫院時,我甚至還能笑出聲。
可能命中就是註定,我梁萩,是沒有親緣的。
合該我孤獨終老一輩子。
13
我答應了江競結婚的要求。
他似乎真的很看重這場婚禮,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據那位婚紗設計師說,我的龍鳳褂,兩年前就開始在製作了,因為手工刺繡很耗時間,他們所有人一起加班加點快三個月才勉強完成,比原本預定的工期提前了整整一年呢。
我恍惚了幾秒。
兩年前……我記得,我和江競的那場錯誤,也是兩年前。
居然這麼早就開始安排了嗎?
心中滑過怪異的想法,但我並沒有考慮太多。
江競剛開始還會詢問我的意見,在發現我對那些統統都不上心之後,就不再問我。
他定了喜帖的款式,定了喜糖的種類,定了酒店的規格……
其實我想說,不過一場虛假的婚禮,他大可不必如此上心。
但這場婚禮,出乎我意料地盛大。
我不懂江競,所以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舉行婚禮,也不理解新娘為什麼非要是我。
但沒關係,我不需要懂他,我只希望他能遵守承諾。
我要自由。
婚禮當天,江競早早就來迎接我。
他穿著定制的西裝,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親朋和攝影師,他站在其中,格外帥氣。
我沒有親朋,接親儀式只能從簡。但遵循習俗,江競抱著我下樓,到上婚車,從頭到尾,沒讓我的腳沾一點地。
我沒有看到那些曾經對我口出惡言的人,大概是江競不希望自己的婚禮氣氛被破壞。
我看著手中的鈴蘭捧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抬頭,發現江競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這麼開心?」他問我,「是覺得馬上就要得到自由,迫不及待了?」
「是啊。」我笑著點頭,「真的很ẗù⁷迫不及待。」
窗外是飛快倒退的風景,我想起昨晚接到的電話。
țųₚ是秦婉打來的。
她的笑聲刺耳又尖銳,說沒想到江競連一個不下蛋的母雞都還願意娶。
「你知道嗎梁萩,我真的很討厭你。我見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你表面上看起來雲淡風輕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你內心有多少陰暗你自己心裡清楚。
「你一直都覬覦著江競對吧?你得感謝我那杯酒,給了你光明正大的機會。」
我一直都清楚,那藥,是秦婉下的。如果不是江競突然冒出來搶走了我的酒杯,我不知道我第二天醒來時,床上躺著的會是哪一個男人。
又或者,是哪幾個。
「秦婉,我捫心自問,沒有做過任何對你不好的事。」
「你搶走了江競,你居然還有臉說沒有做過不好的事?」
「如果沒有你那杯酒,我一輩子都不會和江競有任何接觸。」
「可是江競愛你啊!」秦婉發了瘋,「他怎麼能愛上你?你哪裡比得上我?他憑什麼不愛我卻愛你?」
我握著手機,徹底安靜。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你該不會事到如今還覺得江競一直很討厭你吧哈哈哈,他一點也不討厭你,他愛你愛到快要發瘋!他違背所有人的意願,一意孤行只為了和你舉辦一場婚禮,他不愛你,他圖什麼?
「如果給江競下藥就能讓他隨便和別的女人睡的話,你覺得我之前為什麼不給他下藥?他從小就受過這方面的訓練,身體有抗藥性,普通的情藥對他根本沒用!」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14
婚禮儀式在露天草坪舉行。
現場佈置得很溫馨,隨處可見漂亮的鮮花和氣球。
我看到江競站在臺上等我的時候,恍惚有那麼一刻,覺得我們真的相愛過。
司儀握著話筒問他:「江競先生,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疾病或者健康,你願意娶梁萩小姐,一輩子愛她,呵護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嗎?」
江競看著我,堅定地回答:「我願意!」
「梁萩小姐,你願意……」
我握著話筒,定定地望著江競,張嘴回答:「我不願意。」
台下瞬間一陣喧嘩。
江競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沉著臉注視著我。
我取下頭上的皇冠,再次重複:「江競,我不願意嫁給你。
「我不會嫁給一個強姦過我,讓我坐牢,甚至一度斷我活路的男人。」
我撩起裙擺,抽出綁在腿上的小刀,抵住自己的脖頸。
「梁萩!」江競臉上終於露出一點慌張的神色,手臂顫抖著,想要阻止我。
「你離我遠一點!」我警惕地退後幾步,小刀在慌亂間劃傷了江競的手臂,又被我重新抵住胸口,「我不會和你結婚,不會和你在一起。
「江競,你現在就做選擇吧,要我死,還是放我走?」
台下的人蜂擁而至,卻不敢真的靠近我們。
江競沒有捂住自己受傷的胳膊,只是沉默地看著我。
他不做聲,我便將小刀又刺得深了一些。
隱隱有血色浸透婚紗,江競唇瓣顫抖,終於閉著眼低吼一聲:「你走!」
我慘澹地笑出聲。
多可笑。
江競遞給我手帕的時候,我沒想過他會愛我。
他將我抱在懷裡說別怕的時候,我沒想過他會愛我。
纏著我不放一遍遍索取我的身體時,我沒想過他會愛我。
他非要我當他的新娘時,我沒想過他會愛我。
秦婉說江競愛我,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信過。
可是此時此刻,當我發現原來我的安危真的可以成為唯一能威脅到江競的弱點,我終於相信,江競居然真的對我有感情。
可是多可笑,我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可這所有的苦難,竟然都是來自他的愛。
這叫我怎麼能接受?
15
那場婚禮最終以混亂告終。
江競被緊急送往醫院,我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自由。
如果這是一場戰役,可惜的是沒有贏家。
我在母親的墓前又買了一個小小的碑,碑上沒有照片,也沒有名字。
我重新投了簡歷,這次沒有江競的阻礙,我成功入職了一家公司,開始了新的生活。
夜幕降臨,我離開公司,在回家前給自己買了一份草莓。
空氣中隱約有了青草的氣息,凜冽的冬日即將迎來終結。
春天,就要來了。
(全文完)
江競番外
1
八歲那年,江競的母親去世,被送往殯儀館火化。
周圍都ŧü⁻是成年人激烈地爭吵,為了遺產,為了利益。
他冷著臉獨自站在角落,不發一語。
「吃糖嗎?」
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女孩,紮著漂亮的麻花辮Ţů₆,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天真地看著他。
她攤開的手心靜靜地躺著一枚大白兔奶糖。
江競不認識她,所以並不想搭理。
「我爸爸也在那裡面。」小女孩指著那個用來火化的巨大爐子說道,「媽媽說人死了就要去另一個世界了。」
「不是。」江競硬邦邦地說。
小女孩不明白:「嗯?」
「死了就是死了,沒有另一個世界,你再也沒有爸爸了。」
「那爸爸也不會再回來看我,對嗎?」小女孩子有點難過地扁嘴。
江競覺得自己實在是惡劣。
他看到自己的同齡人露出悲傷,感覺自己的心臟瞬間不那麼壓抑了。好像悲傷通過一種無形的方式,從自身轉移到了別身。
「那躺在爐子裡面的,是你的誰啊?」小女孩又問。
江競睜著眼,淺淺歎息一聲:「是我媽媽。」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望著江競。
半晌,她貼著江競站好,伸手輕輕握住江競的手心:「你不要難過。我的爸爸和你的媽媽,說不定可以做朋Ṱú₍友呢,就算死了,也不會孤單的。」
周圍都是成年人來來往往,他們臉上掛著或著急或憤怒或悲傷的情緒,沒人注意到角落的兩個小朋友。
江競吃著被小女孩硬塞進嘴裡的奶糖,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指尖微動,也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心。
在某一個時刻,他們懵懂跳動著的心臟,也有過共鳴。
2
十八歲那年,江競爺爺突然疾病,被緊急送往醫院。
是小毛病,但晚輩們恨不得把病床圍得水泄不通,個個都在噓寒問暖。江競嫌煩,獨自走到樓梯間,想抽煙。
然後看到了哭成水龍頭的女生。
大概是有親人去世了吧,他漫不經心地想著,只覺得有趣,便默默看了很久。
直到在那張哭得不成樣子的臉上,看出了一點熟悉的模樣。
哦,是她,真是神奇,她簡直是等比例長大,一點都沒變。
更神奇的是,明明只有一面之緣,他卻還記得她。
煙就叼在嘴上,他卻忘了點燃。
江競看了不知道多久,終於走了過去,在她的身邊坐下。
生平第一次,笨拙地學著安慰別人。
雖然好像用處不大,而且最後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得到。
江競當時在想,明明小時候樂得跟個大傻子一樣,現在長大了,怎麼這麼情緒充沛?
3
大一的新生聯誼會,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面。
這次,江競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梁萩。
萩,是一種蒿類植物。
通俗點說,就是野草。
不重要,不珍稀,但生命力頑強。
江競想著,倒也算人如其名。
他們交換了聯繫方式,但從來沒有發過消息。梁萩是有分寸感的人,不會和室友的男朋友走得太近。
但江競不知何時養成了一個習慣。
每天睡覺之前,點進梁萩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發得不勤快,內容也大多是一些生活趣事。
他日復一日,重複著這個行為,居然也不覺得膩味。
秦婉問他對梁萩的印象如何。
江競的回答是,還行。
「那你看你身邊有沒有什麼還不錯的男生,給萩萩介紹一下?」
江競當時的回答是:「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
「家世不合適。」
「哎呀只是談個戀愛,又沒有說要結婚生子。」
但江競還是拒絕了,他沒興趣做媒人。
「你好固執啊,拒絕得這麼乾脆,我差點都要以為你喜歡萩萩了。」
江競不說話,只是視線輕飄飄地掠過秦婉。
秦婉當即訕訕地笑:「抱歉,我嘴快,說錯話了。」
江競對秦婉沒什麼感覺,家裡介紹的,如果處得不錯,也不是不能結婚。反正他們這樣的家庭,哪怕是戀愛,首先想的也都是門當戶對。
所以江競哪怕意識到自己對梁萩有某種特殊的情感,也從沒想過要做什麼。
直到那次在密室。
看得出來梁萩是真的很排斥鬼神之說,很膽小,但被秦婉強行拉過來,只能硬著頭皮開始玩。
中途一度嚇到渾身僵直。
江競看不下去,在又一個「鬼」突然沖出來嚇人之後,終於伸手,將梁萩拉過來。
在她的腦袋撞上胸口的那一瞬間,江競呼吸一滯。
只覺得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和梁萩從來沒有過親密舉動,所以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渴望,可以到什麼地步。
原來, 竟是能到這種地步。
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呐喊叫囂, 抱緊她,不要鬆手,將她的骨血揉碎了融進自己的身體裡, 讓他們徹底合二為一。
「那個,我是梁萩, 不是婉婉。你是不是認錯人啦?」尷尬的女聲弱弱地響起, 江競從恍惚間回過神, 用盡所有的自製力, 鬆開手。
心臟瞬間空落, 某個隱秘的角落, 潘朵拉的魔盒被悄然打開。
4
江競不喜歡梁萩。
江競討厭梁萩。
他厭惡自己的情緒可以輕易被另一個人挑動的感覺,也反感自己的心神總是不自覺被另一個吸引。
他應該是沉穩的, 冷靜的,自持的。
所以當他發現, 梁萩給他的那杯酒,被加了料之後, 他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很憤怒。
你還想我的心神被你牽動到何種地步?這麼想看我發瘋失控嗎?你承受得住嗎?
事實證明,梁萩承受不住。
她哭喊著想逃,然後被他握住腳踝,毫不留情地拉回去。
可滔天的憤怒之下,被掩藏起來的,是內心的某個缺陷終於被完美彌補好的事實。
他扮演著受害人的姿態, 瘋狂從梁萩身上索取愧疚感和注意力。
他要把她碾壓到塵埃裡, 然後以救世主的身份, 將她拯救。
這樣的話, 她這一輩子,都只能依賴他,再也離不開他。
只是幻想著這樣的場面, 江競就能達到高潮。
路過婚紗店時,江競突然就再也走不動腳步。
他聽到自己心臟怦怦作響的聲音, 歡呼著雀躍著。
他們要結婚的, 那有些東西,似乎得從現在就開始準備了。
5
可是梁萩以最決絕的方式,打掉了他們的孩子。
並且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
那曾是江競最大的籌碼。
梁萩似乎要死了。
她的生命力在消散,就像一把細沙, 他越是緊握,流逝得就越快。
不該如此, 怎會如此。
他得到她的代價,是失去她。
江競開始問自己,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們已成陌路,他看到梁萩從花店出來,手中抱著一束嬌豔欲滴的茉莉,臉上露出清淺的笑容。
他終於明白。
他想要的,只是她能露出微笑,僅此而已。
6
江競不喜歡梁萩。
江競討厭梁萩。
江競愛梁萩。
可是江競不懂得,究竟什麼是愛, 又該如何去愛。
他只會傷害,所以,他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