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之為救白月光毀容後。
我在醫院哭得撕心裂肺。
不斷追問醫生能不能治好他的臉。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戀愛腦,愛慘了他。
只有周行之的弟弟給我遞上紙巾,笑起來。
「嫂子,我哥的臉治不好了。」
「你不如選我,我現在的臉可比我哥更像衛橋。」
1
周行之住院三天,他的白月光都沒來看過他。
只有我一天不落地給他換藥送飯。
那輛車撞上來得太快。
周行之下意識地撲上去護住了沈曉。
在他的保護下,沈曉只受了些輕傷。
而我窩在後座很幸運地躲過了衝擊,也只擦傷了胳膊。
只有周行之,他撲上去時被飛濺的玻璃劃破了臉。
碎片狠狠從眉心劃到嘴角,幾乎算是破了容。
醫生說這樣的傷即便癒合也會留下傷疤。
只有我不信,輾轉跑遍了各個醫院,甚至找了老中醫。
但最後的回復都是千篇一律,除非整容,不然傷疤去不掉。
我在醫院哭得撕心裂肺,引得所有人側目。
周行之也忍不住了,在我給他換藥時問我。
「林緣,你就這麼愛我?」
2
「你的臉要是毀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哭得抽抽搭搭,望向他臉上的目光滿是疼惜難過。
「別哭了,哭得太難看了。」
周行之想給我擦眼淚但到底沒擦,諷刺一笑。
「看不出來啊,北大校花還是個戀愛腦。」
我和周行之之間,是周行之先追的我。
我對他冷漠沒有好臉色,但也擋不住他的一腔熱情。
無論颳風下雨,周行之都雷打不動地陪我去食堂送我回宿舍。
終於,在情人節,我接受了他的告白,正式成為他女朋友。
但交往一年後,沈曉回國後,一切都變了。
周行之開始頻繁挑我的刺,嫌我家境不好,嫌我不夠溫柔。
他動不動就向我發火,羞辱我的外貌。
甚至在我生日時將我一個人丟在路邊。
在車禍之前,周行之已經和我提了分手,只是我沒有同意。
「你賤不賤呀,我都提分手了你還來照顧我。」
周行之這樣說,但看著我哭紅的眼,頓了頓,又接著說:
「算了,你要是真的沒法接受,我也可以不分手。」
我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只盯著周行之的臉,哽咽著問:
「周行之,你能不能去整容呀。」
周行之:「?」
3
因為我這句話,周行之又不搭理我了。
我結束便利店的兼職後,跑去菜市場買了半個豬頭。
50 塊錢,有些小貴頂我半天的工資,我心疼地含淚全款拿下。
晚上周行之看到那盤豬頭肉就發了火,死活都不願意動筷子。
我勸他:「吃啥補啥,你不要太挑食。」
周行之臉色陰沉,但在我期盼的目光下勉強吃下。
我走之前告訴他明天我有事不能來了,讓他自己找人照顧。
「你什麼意思?不是愛我嗎,這才幾天就不願意來了?」
周行之臉色大變,馬上就開始指責我,連藥都不願意上了。
我沒辦法,只能推了明天的兼職,哄了好久周行之才消了火。
4
一周後,周行之出院,我給他收拾東西。
「對了,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很有名的醫生,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周行之不太願意罵我麻煩,但在我的軟磨硬泡下,還是鬆口同意。
第二天一早,我就等在周家門口。
大熱天站在門口一個小時,周行之才磨磨蹭蹭出來。
臨走前,周行之接了一個電話,掛掉後看向我,語氣冷淡。
「我不去了,曉曉說打不到車,叫我去接她,你自己回家吧。」
我一愣,下意識開口:「可是那個醫生只有今天有空,明天就回美國了。」
「不看就不看,你哪來的那麼多廢話,曉曉叫我難道我能不去?」
周行之的語氣很不耐煩。
我沉默下,小聲說:「她難道不能坐公交嗎?這麼久了她都沒看你,有事情了反倒給你打電話。」
「行了,你怎麼這麼小肚雞腸,曉曉嬌氣哪坐得了公車,」ṭṻ₂
「還有你別老提車禍的事,你不是沒受傷嗎?我都答應你不分手了你還要怎樣?」
周行之說得我活像個無理取鬧的潑婦。
他將我趕下車,最後敷衍地跟我說了聲再見,就開車離開。
我又站在了大太陽底下,看著周行之的車遠去愣了許久。
直到身後有動靜傳來,我一回頭,看到了一個和周行之有八分像的男人從周家走出。
「介紹一下,我是周行之的弟弟,周衍之。」
周衍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笑得很燦爛,對我歪了歪頭。
「聽說我哥這次車禍毀了容。」
「嫂子,你選擇我哥還不如選我。」
「我這張臉現在可比我哥更像衛橋。」
5
我被周衍之開車送回了學校,下車後我真誠地向他道謝。
雖然第一次見面,但我對他印象還行,畢竟讓我省了三塊錢公車費。
「姐姐,你再考慮一下唄,我可一點也不比我哥差。」
周衍之眨了眨眼睛,眼睛水靈靈的,跟條小奶狗似的。
「你什麼學歷?」
「劍橋本科。」
我委婉地表示:「你學歷太高了,不太像。」
周衍之一愣:「衛橋呢?985 還是 211?」
我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職高,沒上大學那種。」
我學習格外努力,常年穩居年級前三的位置。
中考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市一高。
但衛橋卻跟我不一樣,成績常年倒數,去了全市有名的混混三高。
剛進校門就跟人發生衝突全校通報,大街上的黃毛後備役。
尷尬地沉默後,周衍之說:「沒事,我明年才畢業,現在學歷也跟他一樣是高中。ƭū⁾」
周衍之走之前還加了我微信,頭像是一條卷毛小狗。
我點開他的朋友圈,全是一些生活照,有登山滑雪打籃球。
周衍之拍照技術很好,將他那張臉的優點拍得淋漓盡致。
我沒忍住點了個贊,順手存了幾張。
6
上完專業課的大課間,我又給周行之打電話。
他這幾天都不理我,電話不接,微信也不回。
現在天氣炎熱,我擔心他不按時上藥傷口發炎,一有空便給他打電話。
這次倒是很快接了,我一開口就焦急地關心他的臉,問他傷口恢復如何。
周行之本來不耐煩地訓斥頓了下,過了會兒給我發了個地址。
「今天七夕,打扮漂亮點,出來約會。」
我回宿舍翻遍了衣櫃,也沒找到幾件適合的。
舍友們看我失落的樣子,自告奮勇地借我衣服給我化妝。
「緣,你好美,美呆了,簡直是仙女下凡。」
一直沒打扮過的人突然打扮,效果驚人。
室友們眼裡冒出星星,爭著搶著和我貼貼拍照。
「美女,你肯定迷死你男朋友了,他要是不流鼻血算我輸。」
在舍友的加油鼓勁中,我深呼吸了一口,走出了門。
為了不吹亂精心設計的髮型,我放棄了騎共用單車的打算。
對比了三個軟體,肉疼地選擇了百度打車。
等我到了約定地方時,周行之已經很不耐煩地等了很久。
他個子高身材好,隨便穿了身休閒西裝都很好看。
只是一轉過身,腦袋上纏滿繃帶,顯得有些賽博朋克。
等我走近後,周行之看著我好久沒說話,等回過神聲音很啞。
「第一次見你化妝,真的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嬌滴滴的聲音打斷:「周行之。」
兩人回頭,就看到了穿著高跟鞋一身名牌的沈曉。
沈曉一走近,看到我身上的衣服,就開始皺眉。
「林緣,我知道你窮,但也不能穿盜版吧,你這裙子仿的是 XX 家最新款吧。」
這條裙子是室友隨便在網上買的,大學生哪裡認得什麼高級定制正版仿版。
此刻被沈曉一點破,我倒是沒什麼感覺。
周行之卻一下子臉色掛不住,狠狠瞪我一眼,迎了上去。
「曉曉,你不是說你不來嗎?我還以為你沒空呢。」
「中午沒空,現在有空了,吃飯是吧,趕緊吃完我還要逛街呢。」
「好,你想買什麼,項鍊還是衣服,直接刷我的卡就行。」
周行之對著沈曉溫言細語,兩人聊天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等到沈曉不耐煩地催促周行之時,他這才像是剛想起我。
隨意地擺了擺手,周行之頭也沒回:「行了你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我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周行之你是不是沙比。」
帆布包裡面裝著充電寶和雨傘,還有些沉甸甸的。
我拎著帆布包直接給周行之身上掄了好幾下,直接把他砸蒙了。
「上次車禍怎麼不把你撞死呀。」
我最後狠狠踹了他一腳,丟下這句話,走了。
7
走在路上,我看著自己這一身打扮。
室友把她最好看的裙子借給我了。
化妝也用的是她新買的沒捨得用的粉底液。
就因為周行之這個沙比,全白瞎了,還得趕公交回學校。
我越想越後悔,最起碼把打車錢讓周行之報銷了吧,煩人。
在公交站等車時,一輛黑車突然開過來搖下了窗戶。
駕駛座上的周衍之一頭黃毛,笑得還是那麼燦爛。
「姐姐,今天怎麼這麼漂亮,上來嗎?我請你吃飯怎麼樣?」
8
周衍之完全不像他哥。
他看著我笨拙地切牛排,沒有露出任何異常。
很自然地切好自己面前的跟我交換。
不像周行之,他被我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
專門發了條朋友圈:「牛逼,第一次見到網上說的吃八分熟的人。」
又專門用調笑的語氣問我要不要給我拿雙筷子。
我當時想一抬手把牛排拍到他臉上。
但是周行之笑起來太像了,連眉毛翹起的弧度都像衛橋。
當時我和衛橋將撿來的塑膠瓶賣了 70 元。
正好能買一份 69 元的牛排套餐。
衛橋皺著眉切了半天不耐煩了,喊著ẗű⁺服務員給我們拿了兩雙筷子。
「這就是牛排?這麼貴才給這麼一點肉。」
衛橋說,我點頭表示贊同。
那份牛排大部分被我吃了,衛橋只吃完了送的沙拉。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衛橋總是凶巴巴地將他覺得好的都讓給我。
所以看到這個與衛橋如此相似的笑容,我恍惚了。
根本沒在意周行之的惡意取笑,只溫柔地看他:「都行。」
那條朋友圈傳得全校都是,我的室友們也全都知道了。
跑過來問我是不是周行之欺負我,勸我和他分手。
我撐著下巴歎了口氣:「可是我捨不得他那張臉。」
本來罵罵咧咧的室友們啞了聲,又翻了翻周行之朋友圈,半晌撓了撓頭。
「確實挺帥,不過小緣,咱也不能回收這種人品垃圾,不能戀愛腦。」
9
此刻看著周衍之低頭溫柔地給我切牛排的樣子。
我不由得出了神。
周行之的脾氣像衛橋,桀驁不馴,意氣風發,一言不合就是幹。
但他弟弟此刻展現的溫柔體貼。
我卻覺得似乎更像我認識的衛橋對我的態度。
周衍之察覺到我的視線,有意無意地給我展示他新染的頭髮。
「我專門染的,怎麼樣,是不是比我哥更像他?」
周衍之湊近我,眼裡是與奶狗外表不符合的侵略。
語氣低低的,像是在誘哄我:「姐姐,選我吧,我保證比我哥更愛你。」
我像是被那雙眼眸蠱惑,不由自主地允許了他的靠近。
就在周衍之的唇貼上來的前一秒。
我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讓我回過神。
我避開了周衍之的接近,周衍之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螢幕上顯示的連絡人是周行之,我接通電話,就聽到他暴躁的聲音。
「林緣,你他媽現在在哪裡?」
10
我抬起頭,正對上餐廳不遠處周行之憤怒的眼睛。
哦豁,該說不說,這真是兄弟倆。
帶女孩吃飯都能訂到同一家餐廳。
周行之大步走來,一把就將周衍之推到一邊。
目光掃過我倆,急急質問。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周衍之被他退得微微後退,卻不在意地一笑。
「哥,只是碰到林小姐吃頓飯而已,你急什麼?」
周行之聲音猛地提高:「吃飯?吃飯吃到他媽要接吻了?」
此刻,落在後面的沈曉也趕了上來。
看到周家兩兄弟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對著周行之沒好氣地說:「吵什麼吵,還要不要吃飯了?」
周行之一愣,但他對沈曉向來低聲下氣,不由得態度軟下來。
「曉曉,你別生氣,乖,先去點菜,我處理完就過來。」
好不容易哄走沈曉,周行之看我的臉色又沉了下來,他冷笑一聲。
「林緣,我給你機會解釋,剛才是什麼情況ŧŭ̀ₕ,誰允許你背著我跟別的男人約會?」
「哥,是我邀請林小姐,剛才只是看到林小姐頭髮上有張紙片,所以才……」
周衍之不願意讓我為難,看了看我先讓了步,主動向他哥解釋。
周行之還是冷笑:「就算這樣,林緣你也不該答應,有那麼饑渴嗎?我不跟你吃飯,立馬就勾搭別的男人……」
周行之未說完的話消失在我的巴掌裡。
本來我不捨得打的。
可惜現在這張紗布臉,勾不起我的一點憐惜了。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得我手掌也很痛。
我皺了皺眉,轉頭去看周衍之:「喂,幫我打你哥,我就答應你。」
周行之本來臉上的傷就沒好,此刻更是疼得眼前暈眩。
不過聽到我的話,還是很不屑:「他是我弟,還能聽你這個蕩婦的話……」
正說著,臉上就已經挨了重重一拳。
周衍之的聲音傳來,帶著些歉意。
「我也不想動手的,可是,我可以沒哥但不能沒老婆,只能得罪了哥。」
說著,另一拳也猛地砸了上去。
11
周行之時隔兩周,又進了醫院。
我去看過一回,醫生說他臉上的傷口又發炎了,基本確定要留疤了。
看見我來,周行之眼前一亮,緊接著卻又傲慢抬頭。
「這次你就算跪下來求我,我也一定會分手的……」
「好啊。」
我根本沒在聽他後面的話,將他唯一送給我的禮物。
一個打氣球贏的草莓熊掛件扔在他身上。
我微笑著:「周行之你記住,誰不分手誰就是狗。」
周行之的臉色猛地難看起來,緊緊握著那只草莓熊,手掌都掐出了血。
但我早已經離開。
12
和周衍之交往的第二個月。
我察覺到了他在刻意地模仿,模仿衛橋的一舉一動。
他扔掉西裝,換上廉價的黑背心。
陪著我打工,約會的地點從高檔餐廳換到了熱鬧的小吃街。
我終於忍不住了,問:「你為什麼會知道衛橋?」
這件事周行之不知道,我的室友們也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我是從偏遠山區考上北大的勵志貧困生。
而周衍之是怎麼知道的,又是怎麼模仿得那麼像的?
周衍之此刻正在給我仔細燙餐具,聽我這樣問,動作頓住了。
好久他才低聲開口。
「你果然不記得我。」
「周家是近幾年才發達的,我哥自小被爸媽帶在身邊,我一直留在老家上學。」
「宿城一高,我也在那裡讀了三年。」
「只是當時你看不見我,你的眼裡只有衛橋。」
13
高中的衛橋名氣很大。
說他長得好看,說他打架厲害。
說他桀驁不馴,剛進校門就跟人發生衝突,全校通報。
後桌女生說她放學經過網吧看到一群社會青年聚堆抽煙。
她在裡面看到了衛橋的臉。
「我看到他們手上拿著棍子,可嚇人了。」
所以等下午衛橋接我放學時。
我看著前方單手拎著我書包的背影,抿了抿唇。
「不要打架了。」
衛橋轉過頭看我,我發現了他額頭淺淡的淤青。
被仔細遮蓋過,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衛橋走過來搭過我的肩托著我往前走,笑起來。
「小鬼,還想管哥的事?」
我沒說話,將他的胳膊使勁推開轉過了頭。
這便是我生氣的表現了,衛橋微微愣了一下。
我繼續說,聲音低下來。
「打架有什麼好?打來打去一身傷,為了錢嗎?還是你覺得很酷很帥?想學高啟強當個大哥帶一群小弟?打架打一輩子……」
衛橋捂住我的嘴,有些惱羞成怒起來。
「行了行了,不去了就是,再說小心我揍你。」
兩個人沉默下來只往前走,我低著頭,很久才說。
「我們這種人,學習才是唯一的出路。」
肆意妄為的前提下是有著家庭和家人兜底。
我們註定不能擁有。
我和衛橋是哪種人?兩個人心知肚明。
衛橋眼睛看向前方,眨也不眨,光影透過樹葉落在他發間,他說。
「既然知道這些,你便也知道應該好好學習,離開這裡。」
14
晚上吃過飯,我小心翼翼給他臉上的傷上藥。
衛橋閉上眼睛,眉眼的銳利便消散了幾分,夕陽下顯得有些溫順。
「聽說這次月考你連四百分都沒上,」
我毫不留情地評價。
「衛橋,你是豬腦子嗎,我缺考一門都比你分數高。」
衛橋像是沒聽見,嘶嘶叫著痛讓我擦藥的力氣輕一些。
我沒理他,將藥膏擦完合上之後,和他坐在一起,看著夕陽逐漸落下。
「一年後便要高考了,不知道未來是怎樣的。」
我轉頭去看衛橋,他的瞳孔是琥珀色,清澈通透,又顯得淡漠冷靜,我與他十指交握,搭在他的膝蓋上。
「我這次又考了班級第一,老師說我成績穩定,上國內最好的大學也有可能。」
今天的夕陽格外絢爛,周圍有陸續的路人拿起手機拍照。
這樣美好的景色讓人的心情都不由得放鬆下來,我說。
「其實也沒什麼,我上北大,你上北大青鳥,聽起來也沒差。」
衛橋被我氣笑了,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指。
「你倒是越來越會陰陽怪氣了。」
但衛橋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過了一會兒,我被他捏紅的手指又被輕輕揉了一下。
衛橋看著逐漸消失的落日,不知是空氣太安靜。
還是別的,衛橋的聲音顯得格外溫柔。
「知道了,我們要一起去北京。」
15
高三那年,我被學校有名的富二代聶風纏上了。
校門外,衛橋拎著聶風的胳膊用力,警告道:「離她遠一點。」
聶風有些怕他,卻又不服氣,說:「你是誰呀,管得真寬,我再怎麼樣也比你一個混混強。林緣是要考好學校的,憑什麼要跟你這種人混在一起。」
衛橋表情冷下來,凶得嚇人,說:「我說,離她遠一點。」
我怕衛橋和聶風打起來,已經有人往這邊看了,我轉過頭對聶風說:「別再糾纏我了,不然我就把你的事情都告訴你家裡。」
聶風打了一個寒顫,他最害怕的就是他古板的父親。
我拉著衛橋快步往外走,聶風果然並未追上來。
「別聽他胡說,我從沒覺得你不好。」
衛橋一路太過沉默,我猜測他可能受了聶風話的影響。
我主動去拉他的手腕,對他笑。
「別聽他胡說,別生氣了,衛橋,橋哥?橋橋?」
我變著法叫了好久,湊到衛橋面前扮鬼臉。
衛橋終於笑了,從身後拿出一直緊緊攥著的袋子打開。
我驚喜地叫了一聲。
「是西街的鮮花餅。」
衛橋揉了揉我的腦袋。
「嗯,吃吧。」
他從兜裡掏出東西,一塊五塊十塊,零零散散一把碎鈔塞進我的口袋,又拿出幾本新的輔導書塞進我書包。
「好好吃飯,不然等著我揍你。」
衛橋不打架之後,幫人修手機修表修玩具。
他天生對電子產品敏感,數學能考一百二,英語卻連三十分都上不了。
細長的手指除了根深蒂固再也抹除不掉的陳年舊疤。
Ṭûⁿ還有新增的細細碎碎的劃痕。
別人眼裡尋常普遍的零花錢,在他手裡每一張都來之不易。
最是敏感自尊的青春期。
在同學面前為三塊五塊的價格斤斤計較,無形中便低了頭。
我不想要,可我知道衛橋有一千種方法讓我接受,於是我開口說的是。
「好哦。」
衛橋成績不好,我便要考上最好的大學。
以最優秀的成績畢業,找到最好的工作。
我將這些錢一張張展開仔細壓平,裝進破舊的存錢罐。
總要一起去北京的,存在我這裡和存在他那裡,也沒差。
16
我和衛橋自小在福利院相依為命。
衛橋將我從福利院護到了初中,又從初中護到了高中。
年少相依為命的土壤中滋生出隱晦的愛意。
不知是誰先主動,時光飛逝間,兩隻瘦弱的手便十指交叉在了一起。
我在絢爛的煙花下許出新年願望。
「願福利院所有人平平安安,願所有捐贈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幸福快樂。」
我偷偷看了衛橋一眼,貪心地許下了第二個願望。
「願衛橋未來一切順遂,扶搖直上九萬里。」
17
所以我時常覺得是我太貪心,惹怒了上天。
可上天認錯了人,把災禍降到了衛橋身上。
衛橋和人打架進了醫院,與他打架的人是聶風。
聶風斷了一根肋骨,昏迷著兩天都沒醒。
聶風他爸大怒,找了關係要將衛橋送進少管所。
我趕到醫院時,衛橋正低著頭看醫生換藥,不知道在想什麼。
厚厚的石膏打在他的右手上,看起來笨拙又可笑。
我沖到醫生面前,拉住衣袖的手都在抖。
「他的手還能恢復嗎?他是要高考的……」
醫生憐憫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傷勢恢復最少半年,而且他的右手傷到了神經,就算好了,也只能日常使用,握不住筆的。」
我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衛橋看到我來了,也沒有什麼反應,依舊垂著頭。
我走到衛橋面前,眼淚滴答落在地上,衛橋反倒先開了口。
我沒能遵守承諾,又打架了。
我本來就不安分,也愛撒謊,答應的事情從來做不到。
衛橋終於抬起了頭,我注意到了衛橋充滿紅血絲的雙眼。
琥珀色的眼珠仿佛也蒙上了一層塵埃。
衛橋開口,語氣平靜:
「林緣,分手吧。」
「我們不適合。」
18
衛橋進了少管所要被關半年,我幾次以家屬的身份要見他。
都被衛橋拒絕了。最後一次被拒絕。
我站起來,用盡力氣大聲沖裡面喊:
「衛橋,我等你出來。」
不知道衛橋能不能聽見,工作人員快步過來拉我出去。
我的聲音低下來,喃喃自語:
「永遠。」
我在課堂上又一次走神的時候。
班主任將我叫去了辦公室,他拿著我的成績單歎氣:
「林緣,上次月考你已經掉出了年級前五十,學習上是有什麼困難嗎,可以跟老師說。」
我低著頭,不吭聲,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是咱們班最有可能考上北大的人,老師希望你儘快調節過來,高考太重要了,甚至決定人的一生。」
「我知道了,老師,我會調整過來的。」
從那天起我更加努力學習,我摒棄了一切其他念頭。
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學習上,成績很快追了上來。
可我知道,那些酸澀恐慌的情緒並沒有消失。
只是被我狠狠壓在了心底。
我沒有跟任何人分享,也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我在等衛橋出來,等著一起去北京,等著迎接我們的世界。
19
衛橋出來的那天,我請了一天假。
早早等在了少管所門口,從早上等到天黑。
我忍不住去問了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想了想。
「哦,那個衛橋啊,在裡面表現不錯,提前兩周出來了。」
我一瞬間有些站不住了,衛橋他提前出來了。
可是他沒有回福利院,他去了哪裡?他……為什麼不來找我?
想到衛橋跟我最後說的那句話。
「林緣,分手吧,我們不合適。」
工作人員看到我突然蹲下來,驚叫一聲來拉我。
我抬頭,他才發現我已經淚流滿面。
我去了衛橋的學校打聽,衛橋退了學。
我又聯繫他曾經一起玩的幾個兄弟。
輾轉幾個人死磨硬泡,終於拿到一個位址。
天色暗下來,修車鋪點亮橙黃的燈光。
人不多,老闆剃著寸頭,蹲在地上,沖裡面喊。
「衛橋,把扳手拿過來。」
裡面有人應了一聲,走出來,頭髮有些長擋住了眉眼。
他沉默著走過去,和老闆一起用力將破損的輪胎卸下來。
我注意到了他的右手,藏在衣袖裡,伸出來用力時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但衛橋神色不變,將重量大部分落去左手上。
我趴在大樹背後偷偷看了好久,等到衛橋跟老闆打了招呼後下班,他拎著一個破舊的包往外走,我抿著唇跟了上去。
跟著衛橋穿過幾條街,衛橋突然停了下來,背對著我,冷聲道。
「出來吧。」
我頓了一下,慢慢走了出來,衛橋轉過身看到是我,緊握著的拳頭鬆開了,兩個人面對面站著,空氣寂靜得可怕。
「你出來了。」
我先開口打破了寂靜,捏著衣擺,輕聲問。
「……為什麼不來找我。」
月色下的衛橋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過了一會兒才說話,卻沒回答我的問題。
「聽說你找到了父母,他們專門從北京過來找你,是真的嗎?」
「……是。」
一周前,福利院的阿姨跟我說我的父母找到了。
我本來不信的,可是和那對夫妻見面。
看到那個保養極好的中年女人和我十分相似的一張臉。
我不受控制地心臟一跳,眼淚就落下來。
林家家境殷實,自我走丟後,我的父母一直在找我。
這次找到我後,母親抱著我哭得快要暈過去。
父親古板,眼裡卻也浮現水花,看著我身上陳舊的衣服。
聲音都帶了絲哽咽,拍我的肩,不住地說。
「好,好,找到就好……」
他們馬上就要帶我回北京,可我說再等等。
正好他們要準備遷戶籍的材料,父親先回北京。
母親留下來陪我,之後再來接我們。
「他們對你好嗎?」
「挺好的。」
衛橋又不說話了,我往前走了幾步。
「我跟他們說過了,帶你一起走,離高考還有三個月,今年高考不行,還有明年,複讀一年再參加高考也來得及。」
衛橋搖頭,垂下眼。
「不用,我拿不起筆。」
他看我,聲音冷靜到過分。
「林緣,你不該再管我,回去你本來的人生,你本該出生在北京,一輩子做無憂無慮的林家大小姐。」
「帶上我做什麼?我以什麼身份,以什麼理由?」
「我們早就分手了,林緣,你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
我覺得心臟像是被大手揪住一般。
迅速蔓延出一片麻木的鈍痛,我紅了眼質問他:
「可是衛橋你要一輩子在這裡嗎,一輩子修車嗎?」
夜風吹起發梢,衛橋低頭看著自己衣擺上蹭到的機油。
黑色一團,刺鼻又骯髒,就算用洗衣粉洗過也會存留灰色痕跡。
「修車有什麼不好,包吃包住,還有工資,足夠養活自己。」
公園裡的大媽們放著音響跳廣場舞,音樂一陣陣響。
我輕輕開口:
「右手不行,那就學用左手寫字。」
「英語不行,我便天天陪你背單詞。」
衛橋站著一動不動,我眼裡的淚就那樣一顆一顆落下,哽咽著。
「什麼都可以解決的,衛橋,和我在北京見面好不好?」
我看到衛橋手指一顫,他抬起頭。
樹蔭落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才有他的聲音傳來。
「可是,林緣。」
衛橋笑起來,語氣無波無瀾。
「我覺得左手學修車比學寫字容易。」
20
衛橋是個撒謊精,所以我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於是我天天放學後去找衛橋。
但衛橋不願意見我,故意躲著我。
我乾脆坐在大樹底下,趴在長椅上寫卷子。
等到夕陽落下,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
終於有人站到了我面前,衛橋垂著眼,聲音有些冷:
「半夜不回家,在街上幹嗎?」
我仰起頭,對衛橋笑,小聲說:
「等你送我。」
衛橋不吭聲,拎起我的書包往前走,我連忙趕上去。
「XX 酒店。」
是我們市最貴最豪華的酒店。
衛橋腳步不停,聲音從前面傳來。
「送你回去後,別再來找我了,這裡社會人員混雜,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抿起唇,去碰衛橋的手腕,他僵了一下,下一秒躲開了,我說。
「你也不該在這裡。」
「這是我工作的地方,我為什麼不該在這裡。」
「可是你才十八歲!」
我沖衛橋吼,衛橋腳步停下,我們已經走到了酒店門口,我聲音很輕。
「我三天后就要回北京了,衛橋,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衛橋將書包給我往回走。
「不好。」
他走了幾步。
「人心易變,年少說的話不能當真。」
「林緣,你不該遷就我,回北京吧,好好高考,好好生活。」
「衛橋!」
我突然張口喊住了他,衛橋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
我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一字一頓地說。
「可你的手是因為我才傷的!」
少年人的脾氣最是變化莫測,追求不成便惱羞成怒。
揚言要讓我哭著求做他女朋友。
校內帶頭孤立陰陽怪氣,校外花錢讓小混混堵我。
我將被撕碎的筆記藏在書包最底下。
跟衛橋撒謊學校有晚自習,一個人回家,對路邊混混的調笑裝沒聽見。
可衛橋卻好像察覺了,我向來瞞不過他。
但我不說,他便也與我演戲,裝不知道。
直到我有一次被混混堵住,他們污言穢語,甚至要來拉我的手腕。
我拿起路邊的石頭狠狠敲在了領頭的混混頭上,頭破血流。
晚上我猛地驚醒,怕吵醒別人,走出房間,一個人躲在牆角哭。
哭完我抹了把淚,暗自在心裡打氣。
不必在意,馬上就要高考了,就不會再見到這些人了。
可我沒想到,衛橋第二天去找了聶風。
聶風罵衛橋是窮酸的下等人。
罵我裝清高放蕩先勾引他,ẗŭ²衛橋紅著眼撲了上去。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高中生為什麼會隨身攜帶著刀。
聶風被打得凶性激發,一刀插在了衛橋的右手上。
衛橋的右手瘦長,食指和中指上殘留暗紅的疤。
掌心有修理設備小刀不小心留下的劃痕。
大拇指處有繭,一看便知吃過苦。
這只手不像少年的手,像是成年人的手。
如今因為神經受傷總是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不能再握起筆,也不能再做精細的活。
意氣風發的少年傷了手,進了少管所,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分手。
我哽咽起來,問衛橋。
「你後悔為了我和聶風打架嗎?」
沒人回答,眼前的人影越走越遠。
我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林母擔心我。
來酒店門口等我,一看我這樣便著急地跑過來。
「怎麼了這是?」
我一下子撲到她懷裡,母親溫暖的懷抱像是有無盡的包容。
我大哭起來,心臟痛得像是被子彈擊中,全身都忍不住顫抖。
「媽媽,他不要我了,我是個罪人……」
林母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只心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為人母者也被勾起了情緒,聲音哽咽起來,直說回家就好。
我這次沒有拒絕,跟著林父林母一起回了北京。
21
「就是這樣,我和衛橋的事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我語氣平靜,看著周衍之陽光下的側臉。
周衍之說:「你既然回到了林家,為何看起來……」
我知道他後面的話,是想問我為什麼看起Ṫṻ²來生活還是這樣拮据?
但此刻,很久沒見的周行之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曾經打扮精緻的周家大少,此刻顯得有些頹唐。
他看著我,還想擺些譜,用一副施恩的語氣:「你知道跟我道歉,就還是我女朋友。」
但我這時被往事勾得心情不算平靜,頭都沒抬,懶得理他。
周行之一愣,正當我以為他要像以前一樣發火時。
卻聽到他的聲音突然軟下來,是少見的放低姿態:「好了,別鬧脾氣了,沈曉已經走了,至於生氣這麼久嗎?」
我反應過來,原來是因為沈曉又出國了,他這才跑過來和我複合。
我冷笑一聲,也不想裝了,直截了當。
「我可不想看你這張毀容的臉,你憑什麼以為,沈曉不要的垃圾我就得回收?」
周行之臉白了白,急急上前:「可是那次在醫院你那麼擔心我?你既然都不計較車禍的事,為什麼要計較七夕的事呢?」
我不願意再跟周行之糾纏:「那是我覺得你的臉還有救。」
我視線掃過周行之僵硬的身體,點評道。
「你全身上下只有這張臉有些用。」
「唯一的價值就是有點像他。」
「可惜我現在不想要了。」
我離開了許久,還能聽到周行之的咆哮。
他將桌子上的杯子全都掃到地上,憤怒又傷心地大吼。
「林緣,你他媽將老子當替身?」
22
我跟周衍之在湖邊散步了許久。
我歎了口氣:「好了,不用再演戲了。」
我早就知道周衍之的目的。
作為周家的二公子,他跟他哥的爭鬥幾乎擺在了明面上。
他追求我說好聽的是勇敢追愛,即便是嫂子也不介意。
說難聽的就是在挑釁,用我狠狠將周行之的面子踩到底。
「林小姐,我不是……」
周行之瞳孔一顫,慌慌張張就要解釋。
但是我只搖了搖頭,在周行之住院,周衍之帶著一群人來看他時。
我就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他們嘲笑著我的戀愛腦,說我是個頂級舔狗小丑,說我眼光差。
周衍之靠在牆角抽著煙,嘴角帶笑:「你們說要是我把我哥的舔狗勾到手,然後在我哥面前狠狠侮辱她,我哥會不會氣瘋。」
那群人面面相覷,有人語氣遲疑:「可是她對你哥的感情……」
周衍之將煙頭按滅在角落,「我可不相信她對我哥情深義重。」
周衍之笑得張狂:「我可知道她的秘密。」
23
周衍之嘴唇哆嗦:「我當時只是口嗨,我沒有騙你,我確實在宿城一中上了三年。」
他伸手要來拉我,被我輕輕躲開。
周衍之臉色一下子蒼白,突然笑起來:「什麼利用演戲都是藉口,你還是忘不了衛橋是吧。」
「活人永遠比不了死人是嗎?」
24
我回到林家的第二天,林驍,也就是我的親弟弟。
就開始哭鬧,吵著要把我送走,甚至不惜絕食對待。
十五歲的男孩,不知道聽誰說我回來是要和他爭奪林家財產。
見我的第一面就像是仇人,罵我下賤心機惡毒。
林父林母面色尷尬,但他們的心早就偏向了從小在身邊的獨子身上。
林父給了我二十萬作為未成年前的生活費,略顯愧疚地又將我送回宿城。
我直到這時候,才發現,我是沒有家的。
回到宿城的那天下午,我就被一群混混堵在角落。
他們扯我的衣服,翻我的包,逼著我交出那二十萬。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突然間明白了,林驍為何那麼容易鬆開讓林父給我錢。
混混們將我的書包翻遍,都沒有找到銀行卡。
他們最後獰笑著朝我走進。
我不太記得那天的記憶,只記得無數刺眼的閃光燈。
他們亮著照片,威脅我在三天之內交出銀行卡。
不然就把照片傳遍整個宿城。
25
但這從來不是我的錯。
我不覺得是我的錯。
我冷靜地留好證據,踉蹌著走到了警察局報了案。
大大小小五個混混全部被送進去坐了牢。
他們被抓前看我的眼神惡毒,叫囂著出來要殺了我。
我反手錄下視頻,當做證據,讓他們的刑期又延長了幾年。
衛橋找到我時,我的照片已經在網上滿天飛。
數不清的人在評論裡求資源,求照片。
衛橋緊緊抱著我,雙臂都在顫抖。
「那群畜生,就應該碎屍萬段。」
衛橋看著我,眼圈紅了,一向挺直的脊背彎了,他哽咽道。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走。」
相比起來,我卻顯得平靜,甚至反過來安慰衛橋。
「錯的是他們,不需要我跟你反省。」
26
我將網上散佈照片的博主都記下來。
一個個按照順序全部告上法庭。
法庭上,那些人還在狡辯自己只是好奇。
被我冷漠的眼光看得一個個都逐漸沒了聲。
根據傳播的範圍,所有人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懲罰。
衛橋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早出晚歸。
我重新轉入宿城一中學習。
學校裡男生偶爾投來下流的目光,都被女生們一個個罵了回去。
女孩子們每天給我送各種各樣的零食和禮物。
和我說話的語氣溫柔輕柔,小心翼翼地維護著我的自尊。
我沒有拒絕任何人的好意,笑著學習做題,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高考結束後,我和衛橋在烤肉店打工時。
林家失火的消息傳來,林家的別墅燒了個乾淨。
神奇的是,林父林母倒沒有事情,只有林驍被牆體砸癱了兩條腿。
林家悲痛欲絕,眼見著林驍治不好了,竟然想要再接我回家。
我拒絕了,那二十萬給我帶來了災難,也買斷了我的親情。
晚飯時,在衛橋起身要去洗碗時,我說:「那場火?」
我頓了頓,繼續說:「你知道是怎樣引起的嗎?」
衛橋的動作都沒停,聲音平靜:「哦,我不知道,員警還沒調查出來嗎?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說:「沒事。」
火災的起因已經不重要。
衛橋消失的三天去了哪裡我也不想知道。
做錯事的人才應該付出代價。
27
我考上北大後,市政府加上各個企業,一共給我獎勵了三十萬。
加上那二十萬,我忍不住開心,跑去找衛橋。
「我們錢夠了,五十萬呢,足夠我上完大學,也足夠咱們在北京立足了。」
衛橋修車的手沒停,也難得露出一個笑,讓我收好。
「存個定期吧,等你畢業,想創業想買房都隨你。」
衛橋又將他修車以來存的錢,五塊十塊的湊起來一萬塊錢也都給了我。
此時的我還沉浸在和衛橋新生活的憧憬中。
完全看不出衛橋眼中的溫柔和深不可察的一絲眷戀。
28
衛橋讓我先去大學報到上課,他還需要一個月時間處理修車鋪的事。
一個月後,我再打衛橋的電話卻已經打不通了。
等我馬不停蹄趕回宿城,就聽到了聶風死了的消息。
那次事件中的小混混中就有聶風。
只是他有權有勢,買通了混混們,混混們咬死他沒有參與。
再加上聶父的打點運轉,竟然真的被他逃過一劫。
後來的那幾個混混,或是因為有精神疾病,或者是保外就醫。
竟陸陸續續在幾個月內都出來了。
在那群混混出來後,曾經多次找過我。
威脅著要殺了我,要我那二十萬塊錢。
我告訴他們等我考上北大的錢更多,慢慢穩住他們。
我想過把錢全給他們,換個平靜生活。
也想過錄下視頻,再把他們告上法庭,搭上一輩子討一個公道。
我甚至想過放棄學業,跑去南方的小縣城苟活,也好過這樣被威脅。
我一直以為我瞞得很好,衛橋對這些事不知情。
可我沒想過,我在晚上被噩夢驚醒睡不著,窩在發呆時。
和我一牆之隔的衛橋也面無表情睜眼到天亮。
29
聶風之後,是那五個混混。
一個個都死相淒慘,面目猙獰,屍體扔進廁所。
衛橋被逮捕那天,我正在大學裡上課。
那節專業課老師講得十分風趣,學生們被逗得哈哈大笑。
只有我心臟莫名怦怦地跳,笑不出來。
看著窗外鳥兒飛過,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30
我見到衛橋的最後一面是他的遺體。
薄薄一層白布蓋著,靜靜地放在地面上。
工作人員擔心地看我的臉色,想要來扶我。
我擺了擺手,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那塊白布面前。
我以為我很堅強,我以為我很冷靜。
當時被那麼多小混混欺負拍下照片。
我也沒哭, 甚至狠狠地撲上去咬得他們Ŧũ₌脖子血肉模糊。
可現在,我嘗試著伸手去碰那塊白布。
幾次嘗試,手都抬不起來。
等到工作人員突然握住我的肩膀。
我才發現我全身都在抖。
「憑什麼呢?憑什麼呢?」
我訥訥自語。
衛橋, 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我的事情呢?
又憑什麼都不跟我商量就決定你的人生呢?
我再也忍不住了, 眼淚落下來。
一顆顆將那塊白布都染濕。
像是被萬千利劍戳進心口,冰冷過後便是極致的疼痛。
我哽咽道:「衛橋, 我後悔了……」
曾經的衛橋抱著我,說他後悔了, 後悔讓林母帶我回北京。
現在的我後悔了,後悔我又回到宿城了。
我將災難帶回了宿城,帶給了衛橋。
衛橋是個撒謊精, 答應和我去北京從來做不到。
而我便是個恩將仇報的罪人。
是我害死了衛橋。
31
大學畢業後,我進入了一家很好的三甲醫院。
時隔半年,我再見到周行之時, 他已經接管了周家企業。
周行之臉上的傷全都好了,只是笑起來略顯僵硬。
他看著我,語氣有些小心翼翼。
「我去做了整容手術,看起來是不是還不錯,你可以把我當成他, 只要你還願意接受我……」
我愣了愣, 失笑般搖了搖頭歎氣:「何必呢。」
本就是相互利用。
他用我的校花身份滿足虛榮心以及刺激白月光沈曉。
我則把他當做替身思念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現在說這些, 做什麼呢?
32
工作的第二年, 暴發了疫情。
疫情最嚴重時,我申請了支援武漢。
我勸要與我爭搶名額的護士長。
「你還有家庭,孩子才三歲,不如讓我去, 我無牽無掛最是合適。」
疫情過後,我又去援建青海、西藏、河南等偏遠貧苦地區。
在那裡,我看到了許多跟曾經的我和衛橋一樣的小孩。
我牽橋搭線, 盡可能讓孩子們都受到資助,能夠完成學業。
各個企業積極回應,其中以周家資助最多, 慈善金額最大。
之後, 我開始研究青少年心理問題。
出版了一系列關於原生家庭、校園暴力等對青少年心理傷害的書籍。
和相關從業人員一起完善了關於青少年犯罪的法律規定和懲罰。
33
週末, 我又捧著一束花坐在衛橋的墓碑前。
「做了很多事,但又覺得自己沒做多少。」
我像往常一樣絮絮叨叨, 給衛橋講我的工作和生活。
我給他講我資助的一個女孩考上了清華, 專門打電話給我報喜。
我又給他講一個七年級的男生學習倒數, 就愛擺弄那些汽車和零件。
「就跟你一樣,小小年紀, 就能檢查出老師傅查不出來的問題。」
我笑了笑, 聲音很溫柔:「我想過了, 他若是有天賦那我便找人教他一門手藝。」
等到天邊逐漸飄起小雨,我才安靜下來。
空氣安靜了很久,我才小聲說:「怎麼辦, 還是好想你。」
等雨漸漸大起來, 雨水打落在我臉上。
我站起來,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露出一個笑。
「我最近表現得不錯, 可以得到你的誇獎嗎?」
晚上躺在床上,我哼著歌慢慢地進入夢鄉。
我知道我馬上會見到衛橋。
我會給他展示我新織的毛衣和新繡的帽子。
他會摸著我的頭,溫柔地誇我好棒。
所以今晚會是個好夢。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