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沈念安是上京有名的體面夫妻。
他不管我為舊愛揮金如土。
我包容他府外紅顏無數。
可婚後第七年,他背著我養的外室子縱馬踩斷了我兒的腿。
「小孩子不懂事,你做大人的計較個什麼,別丟了我的臉面。」
他沉著臉將五萬兩銀票推到我手邊,來買我兒的一條腿。
看著他那副強忍厭惡的樣子,我便知道,他要死得不體面了。
1
甯若雪不是沈念安的第一個外室。
卻是第一個有了孩子,並公然鬧到我跟前的。
我兒子在太醫的施針救治裡疼得死去活來,還不曉得能不能保住那條腿。
她卻打著道歉的名義,趾高氣揚地站在我面前,顛來倒去擺弄她頭上那支點翠步搖。
點翠雖珍貴,可我阿姐貴為四位之首,什麼樣的寶貝沒給過我。
區區步搖,還入不了我的眼。
她刻意炫耀的,是她皓白手腕上的玉鐲子,與我手腕上所戴的恰是一對。
那是沈家的傳家之物,我生下沈淵時,沈母才從箱底裡掏出一隻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她說,一樣的鐲子共兩隻,待我再添一子時,兩隻都給我。
那時候,沈念安的妹妹剛入宮,處處需要仰仗我貴妃阿姐照應,沈家上下對我,無有半點不用心。
怕沈答應在宮裡站不穩腳,沈家公然承諾沈念安的後院只會有我一人。
只可惜,承諾只在許下的那一刻是真的。
沈念安的後院雖只我一人,可外面的女人卻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一茬兒又一茬兒。
而沈母嘴裡的那一子,不過一年便添在了外室寧若雪的肚子裡,瞞著我養到五歲,剛被接回了京。
並在一個時辰前的馬球場上,氣勢洶洶的一馬球杆刻意往阿淵腦門上揮。
阿淵為躲那當頭一杆,墜了馬,卻被那孩子刻意勒著馬從腿上踩了過去,當場斷骨,血肉模糊。
如今我的孩子尚且躺在內室裡被太醫接骨治傷,撕心裂肺的喊叫一陣高過一陣,這于做母親的如刮骨切心之痛。
寧若雪卻耀武揚威鬧到我跟前,拿沈念安的偏愛瘋狂往我心口插刀子。
「馬球場上廢了腿,怪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怎能遷怒于我兒。
「滿京皆知你雲蘅視財如命,不過是要些銀錢上的補償罷了,你開個價便是。
「孩子他爹向來對我們母子大方,又對孩子驕縱得厲害,只當為孩子買個教訓,他不會捨不得的。」
她自顧自滔滔不絕地炫耀。
從城西三進院子裡的錦衣玉食,到孩子揮金如土的回京之路,再到夫君半夜三更的陪伴和事無巨細的關切,她洋洋灑灑說了半個時辰。
那些潤貼與細緻,沈念安確實沒給過我們母子。
她有的我們沒有,便自覺壓了正室一頭,贏了個徹底。
而這半個時辰裡,我的孩子無數次在疼痛裡昏厥又蘇醒,卻因太醫阻攔,我始終見不到他的面。
屋外風雪大作,攥住了一手冰冷,也攥住了滿掌心的恨。
可我還在等。
等著讓他們兒子血債血償。
見我始終蒼白地攥著茶碗,對她赤裸裸的宣戰視而不見,她越發得寸進尺。
2
「都是做母親的人,夫人何不寬宏大量一些,小孩子的無心之失罷了。便是為你兒子積攢福氣,也不該惡毒地遷怒于我的孩子。
「你孩子已經傷了腿,若再壞事做盡遭了八方菩薩厭惡,說不得當真殘了廢了,一輩子……」
我歘地看向她,她身子一縮,忙用手帕捂住了嘴。
「哎呀,我被夫君寵壞了,心直口快慣了,夫人多體諒幾分才是。可話糙理不糙,若是……」
「夫人!」
管家嬤嬤帶著一額頭的鮮紅跑進來,打斷了寧若雪的滔滔不絕。
附在我耳邊,嬤嬤為難道:
「侯爺要陪太傅下棋,還是不肯回來。」
從阿淵墜馬到此時此刻,整整兩個半時辰,我派人去請了沈念安三次。
可他始終留在太傅府陪太傅下棋賞詩,遲遲不肯回來。
請得急了,他便將怒火發洩在了嬤嬤身上。
看著嬤嬤額頭上被茶碗砸的傷,沈念安的態度我已了然。
若非我阿姐對陳太醫有些恩情在,綠珠厚著臉皮拿那些恩情將其從他母親的壽宴上請了過來,阿淵的一條腿大抵就要壞在馬蹄下了。
哪怕表面夫妻之情不願維持了,可沈淵到底姓了一個沈,也是他沈念安的兒子,他竟能眼睜睜看阿淵壞了身體,瘸了腿。
如此冷血無情的父親,世間倒也不多見了。
「下去吧,順便請府醫看看臉上的傷。」
嬤嬤前腳剛走,寧如雪便急不可耐出了聲。
「太傅府?說來也巧,我孩子的父親也在太傅府,不為別的,只為求太傅將我這調皮的孩子收入麾下鍍層金。
「你也知道的,我們做父母的嘛,總歸要為孩子多周全些。只說這太傅愛喝的龍潭勝雪,夫君為討太傅開心,竟親自去取了那難得的一兩。」
原來,十個月前沈念安打著十萬火急的旗幟南下閩越,風雨飄搖裡來回三月餘,是為他外室子鋪就登雲梯的。
可阿淵啟蒙之時,我備好厚禮,只讓他去太傅跟前走一趟,為阿淵求個皇子伴讀的機會時,他卻淡漠地掃了我一眼:
「所謂名師出高徒,也要做徒弟的有幾分天賦才是。阿淵資質平平,你讓我拿什麼低三下四去求人。」
時至今日我才清楚,他不是不會求人。
只我阿淵不配罷了。
他也不是不會疼人,只傷的是我阿淵,所以他不心疼罷了。
就連沈母,也在阿淵剛被抬回府時,匆匆忙忙過來看一眼,見太醫來了,便急不可耐去湖心亭與她的一眾貴客們品茶賞雪梅去了。
直到現在,都不曾派人來過問一聲。
不過是他們便覺得,我阿姐入了冷宮,我這架粗魯的登山梯用到這裡就夠了。
用不著再與我虛與委蛇地互相周旋。
這薄情寡義的沈家啊,沒意思透了。
3
「還請您將老夫人院裡我的孩子送回來才是,這大風大雪的天氣,若是凍壞了……」
我一個冷刀子甩過去,青杏腰間的匕首便拔了出來,寧若雪的得意頓時僵在了臉上,終於訕訕地閉上了那張臭嘴。
京城裡是講體面規矩的地方,被我從戰場帶入京城後院的青杏,許久不曾拔過刀。
只在今日,我們都忍夠了,也覺得對寧若雪與背信棄義的沈家人,無須再講規矩。
一炷香後,滿頭大汗的太醫終於出來了。
「好在只是幼馬,又醫治及時,雖傷筋動骨頗受了些痛楚,但腿是保住了。只日後,騎射箭恐受影響。」
雖有遺憾,但到底保住了腿,我那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落了地。
太醫帶著我厚重的謝禮出了門,寧若雪卻一副頗為不甘心的樣子沖我道:
「虛晃的一杆子又沒當真打他頭上,嚇破了膽自己掉下了馬,能怪得了誰。夫人不怪自己孩子膽小孱弱,倒怪旁人不該與他遊戲了。如此,往後京中孩子們,還有哪個敢與您兒子交往。
「總歸是孩子之間的玩鬧遊戲,那腿不也沒事。你這般興師動眾扣著我兒子,也不怕玩不起惹人笑話。
「你給我兒道個歉,我便將今日夫人的蠻橫無理捂死在肚子裡,如何?」
直到太醫的背影徹底消失,我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玩遊戲?我最玩得起了。」
繼而一個眼神,綠珠與青杏便默契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死了大門。
丟人現眼的事情,當然要關起門來做。
我將寬袖卷起,在寧若雪大驚失色之際,她身後的兩個奴僕便被綠珠與青杏一人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半點動彈不得。
「你敢……」
4
寧若雪話說一半,已經被我一把扼住咽喉。
「戰場上殺人如砍瓜切菜,殺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你罷了,你猜邊關長大的我敢不敢。」
在她的不可置信又滿是驚恐裡,柔若無骨的身子被我舉過頭頂,又狠狠砸在了地上。
通的一聲。
她手腕上的鐲子摔得粉碎,額頭上也鮮血淋漓的。
方才還囂張不已的人,如今狼狽得抱著肚子痛到縮成一團,一聲接一聲咳喘不止。
可我沒給她喘息的機會,拽著她的腳腕將人拖回了屋子中央。
「沖我阿淵發難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這一遭?」
終是知道怕了的她,還來不及求饒,又被我掐著脖子拎了起來,一點點高高舉過頭頂。
四目相對裡,這次笑的是我了。
「我的遊戲,你喜歡嗎?」
我故意手一抖,她嚇得身子一顫。
「這是什麼表情,不過舉高高的遊戲而已,你不會玩不起吧。」
她無力回答。
因我虎口越收越緊,她呼吸急促,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憋得泛了白。
「忍著你,只是怕驚擾了太醫施針耽誤了我兒罷了。既是送進門來的,我當然要關門打狗。」
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沒命地掙扎。
掙脫不得,咬著恨意拿腿踢我。
我卻驟然抽出發間的簪子,對著她大腿根便是狠狠幾簪子。
銀簪見血,她痛得滿頭大汗。
我卻將那血一點點擦在了她臉上:
「哦,原來紮在你身上的時候,你也知道痛的啊。可我阿淵才六歲,你竟唆使你的賤種對他下這般的毒手,要毀了他的一生。
「這般無所顧忌囂張到我臉上了,是以為你的兒子在我婆母手上吧?可不巧了,他在雪地裡跪著呢。你叫囂了多久,他便跪了多久。怎麼樣?這樣的遊戲是不是有意思多了?」
一條腿而已,我阿淵的能保得住,她兒子就不一定了。
她目露驚恐,身子忍不住地發抖。
一雙保養得宜的手,在我握過刀的手上沒命地掰扯,卻也不過是徒勞無功。
我在她的驚恐裡把手又收緊了一分:
「如你所言,不過兩條腿,沈家財大氣粗,都賠得起。要多少銀錢,你開個價!
「最好,再加上你兒子兩條腿。我都賠得起!」
她怕了,身抖如篩,掙扎如將死的魚。
「求……求你……求你,求你饒命!」
這才對嘛!
5
沈念安鬧上門的外室們,哪一個不是畢恭畢敬地從我面前端著滿盆滿缽的金元寶,感恩戴德地走的。
男人享受了他床榻的片刻歡愉,就不該拿女人的血淚買單。
我講究的是你好說,我好散。
被沈念安膩了的女子們,好聲好氣找到我時,我一個都沒虧待過。
要商鋪,我給商鋪。
要銀錢,我給銀錢。
不動搖我主母的位置,不搞出人命威脅我兒子世子的身份,能花著沈家的銀錢,給我博個大方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當然,偶爾也有裝清高只要情分不要錢的。
我懶得理會,任由她求而不得,最後也是在薄情男人的興致盡失以後,灰溜溜黯然退場。
要真心?
瞬息萬變的東西,哪有一把銀票握在手中來得實在。
只要感情的人是犯傻,像寧若雪這般不過大腦殺到我跟前來的,卻是蠢得徹底。
眼見她快斷了氣,還不願背人命的我才將人狠狠砸在了地上,拿奶娘準備的帕子擦了擦手,轉身去看我的兒。
砸在地上的寧若雪,那張惡毒的嘴裡忽地吐出好大一口血,她整個人宛若死狗一般癱在地上再也沒了動彈之力。
披頭散髮的慘狀,才讓我鬱結於心的怒氣散了三分。
「她要見她兒子,帶她去母子團聚。
「挑些髒耳朵的咒駡,當眾說給沈老夫人聽。記得,只傳話,別讓他們見上面。」
畢竟,我的好夫君給我擺了這一道,我總要送他一份打落牙往肚裡吞的回禮的。
「雲蘅,你給我滾出來!」
6
雕花木門便被一腳踢開。
裹在大氅裡的沈念安,卷著風雪跨了進來。
那一張陰沉的臉,比陰著大雪的天空還黑。
阿姐將我賜婚給他的時候交代過,他待我如何,我阿姐便待他妹妹如何。
沈家空有富貴,卻沒有倚仗與實權。
我阿姐雖為貴妃,可深居皇宮之中,看顧不到只剩她的我。
沈家要權力,我阿姐要為我求安穩,而我需要銀錢。
沈念安與我,倒像天作之合。
這麼多年,他依然看不慣我的粗魯,我也討厭他流連花叢落下的脂粉味。
可在人前,我們依舊是互相給足面子的,最體面的夫妻。
只今日,他沈家得勢,我雲家敗落,他便不願再裝了。
阿淵被馬踏傷腿時,管家便著人去請過他。
可他以有要事繁忙為由,遲遲不見歸家。
連給太醫下封帖子,他都不願再費功夫。
直到半個時辰前,我將寧若雪的貼身老媽子放了出去。
沈念安只見了她一面,便急不可耐地踩著風雪踏馬而歸。
「把那對母子給我交出來!
「天子腳下,你竟目無王法到動用私刑,你可知會給我侯府惹下多大禍端。
「雲蘅,便不為自己著想,你也該想想你的兒子。如此失心瘋,誰也救不了你。」
他滿面風霜,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
卻自始至終,都沒過問過阿淵。
他不問,我卻偏要說。
「你做父親的,不該問問你兒子嗎?他被馬蹄踩斷了腿骨,被太醫切開皮肉接骨的時候,疼得昏死了五次。可那時候,你這個所謂的父親都沒在呢。」
他在做什麼呢?
陪太傅賞雪喝茶,求他老人家將外室子收入門下。
為他真正愛的孩子,求前程與富貴。
沈念安下意識去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他心虛時慣有的動作。
「我早跟你說過,阿淵不是習武的料,你非要他騎馬射箭打馬球。如今壞了腿,又怨得了誰?
「我沒怪你毀我沈家根基,你倒好意思怪我沒圍著你們婦孺屁股後頭轉!」
對上我平靜到近乎冰冷的雙目,他撇過了頭去:
「事已至此țū́₆,我侯府斷沒有用個傷殘的孩子做世子的道理。你又傷了身子難再有孕……」
他如此理直氣壯是篤定我阿淵徹底壞了腿的。
如何會這般篤定?
不過是他故意拖延時間,遲遲不肯請太醫,斷了阿淵求救之機。
他的心,真該被掏出來看看是何種顏色。
見我始終不應他,他以為我在暗自思量他話裡的可能性,便松了口氣:
「想必母親也告訴過你,本侯另有一子,流落在外多年,吃盡了苦頭。倒不如將其接回府中,當作未來世子養在你跟前。既能保住侯府的顏面,阿淵也有了照應與依靠。」
他歎了口氣,故作傷懷道:
「我這做父親的,能為阿淵謀劃的也不過如此了。」
7
冷意在我唇角散開,我才淡淡道:
「難道侯爺就沒想過為阿淵討回公道?
「哪有人打馬球往人腦門上打的道理,不過嫉妒我兒子德才兼備他八匹馬也趕不上罷了。兒子受如此委屈,你做父親的又豈能當縮頭烏龜坐視不理,不僅要怪,還要……」
我狠狠望向他:
「血債血償!」
沈念安聞言一驚,繼而煩躁得往太師椅上縮了縮:
「小孩子的無心之失,你讓我一個大人去計較,成何體統。再說了,意外的事你讓我如何計較?打斷旁人的腿不成?
「大不了,以後不與他們玩鬧了便是。總歸阿淵也無騎射的天賦,正好靜下心來好好練點文墨。白鹿書院裡正收勳貴子弟入門,待阿淵好些了,便將他送過去。」
外室子要在他的周全下被太傅當作關門弟子收入麾下。
我的兒子只配在白鹿書院裡和紈絝打滾。
什麼時候我們母子竟成了旁人的踏腳石與陪襯了。
我只是收斂鋒芒做個得體的夫人,他們怎麼就以為我連腦子也丟掉了。
我將寧若雪那支點翠步搖擺在了沈念的手邊。
壓下身子,我直視著他顫抖的雙眼最後問道:
「這麼說,侯爺是不打算計較了?」
他瞳孔一縮,驟然發難:
「我堂堂一門侯爺,與一個稚子計較高低,你不嫌丟人,我還嫌辱沒了我的門風。你若再胡攪蠻纏,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可我若偏要計較呢?」
8
「雲蘅!」
他帶著威壓與我四目相對。
油燈劈啪作響,將他眼中的殺意照得分外分明。
我心下了然,這沈家我和他終究只能活一個人了。
半晌,他終究在我半分不退的冷意裡敗下陣來。
五萬兩銀票被他推到我手邊:
「這五萬兩你拿去,阿淵的事,就此揭過。」
為了讓自己顯得有理,他還故意抬高音量:
「小孩子不懂事失手傷了人罷了,你做大人的萬般計較,只會丟了我侯府的臉。
「臉面與主母之位你都不在乎,可銀錢呢?」
確實,銀錢我很在乎。
外祖父的白家軍,需要流水般的銀錢去養,那是我與阿姐安身立命之本。
嫁給沈念安他求權,我求錢,算是各取所需。
至於感情,他一個個換紅顏,我拼命地從沈家撈錢財,就能看出那是沒有的東西。
相安無事這麼多年,我們深諳體面夫妻的相處之道。
只不該,他有了外室子,還將其抬舉在了我的孩子之上,更喪心病狂地拿踩著我兒子的血肉為他鋪路。
在沈念安毫不掩飾的滿臉不耐,與對我兒子的輕視裡,我便知道,率先打破安好局面的他,要死得不體面了。
「五萬兩買你兒子一條腿,這是侯爺心裡的價錢?」
他暴怒:
「說什麼胡話,事已至此,你還要如何?便是逼死那對可憐的母子,阿淵的腿也不會好了。他都已經廢了,難道還有整個侯府給他陪葬不成。
「非要鬧到官府上門你才肯放人嗎?如此,你可想過冷宮裡你阿姐的處境?」
我貴妃阿姐進了冷宮,而沈念安的妹妹靠著懷有龍嗣的身子封了妃,再不用求著我阿姐照應。
所以,他沈家過河拆橋,驟然之間與我翻臉,連我兒子都棄如草芥。
他甚至都不曾過問過阿淵的腿傷,便自我斷定,我的阿淵,廢了。
形勢逼人,從前委曲求全的他也學會威脅人了。
我眉尾一挑,笑出了聲:
「可那對見血的母子,在你母親手上啊。
「祖母慈愛,為阿淵出了頭。聽說一個被打落了牙,一個被踢斷了腿,整整齊齊跪在後院的雪地裡!」
沈念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在對上我冰冷的笑意時,瞬間白得可怕。
9
追至沈母院中,他著急忙慌地顫聲問道:
「那對母子呢?母親,他們不是一般人,不能罰。」
沈母正愜意地被丫鬟捏著腿,根本沒聽明白沈念安的言外之意。
淡淡掀開眼皮子,她從牙齒縫裡輕嗤一聲:
「管他哪個高門裡出來的畜生,傷了我侯府的臉面,就該受罰。」
說罷,她還冷冷斜了我一眼:
「還將門女呢,我看你是我沈家的富貴養軟了骨頭,半點雷霆氣度都拿不出來。任由那個賤種罵到鼻子上都不敢還。
「張口閉口有他阿爹撐腰,誰敢奈他何。還大言不慚讓我們等著他阿爹來要我們的命。
「我老婆子一把年紀,還沒被誰威脅過,便拿了他一條腿,看看誰能要我的命!」
沈念安如遭雷擊,驟然身形一晃。
他不曉得,阿淵學騎射之術,向來有我親自監督與指導,從未出過意外。
只在今日,我帶著阿淵出府之時,被沈母扣在了府中。
她端著長輩的姿態,敲打我一番後,將沈念安江南的表妹與外室子沈昭捅到了我跟前。
「做主母的要有主母的氣度,不過一個孩子,我沈家家大業大不至於讓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那甯家表妹也溫柔乖巧,不是個難相處的。
「南苑收拾收拾,不日便將那對可憐的母子安置進去。」
不理會我的滿臉陰沉,她扶著丫頭的手便起了身:
「沈妃娘娘身懷六甲,太醫診斷脈如滾珠,強而有力,十有八九是個皇子。這沈家的以後,沈妃的將來,皆不可限量。
「倒是貴妃娘娘,被放進冷宮已經一年多了,陛下竟是一次都不曾提起過。你說,娘娘當年樹敵那般多,若無人照應一二,可能安穩得在冷宮裡度完餘生?」
捏住了我的軟肋,她笑了:
「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就要學會審時度勢。不為自己,也為阿淵與你阿姐。」
與我擦肩而過時,她冷笑著瞥我一眼:
「記住了,這沈家啊,有我在的一天,便輪不到你做主。」
她悠然地與一眾巴結她的京中貴婦去了湖心亭賞梅,只將從頭涼到腳的我獨獨扔在漏風的廊下。
恨意如狂風撲面,砸得我怒火中燒。
可還不等我對沈母出手,便傳來了阿淵馬場受傷的噩耗來。
在阿淵被血淋淋抬回來時,綠珠也將那外室子沈昭一併壓了回來。
她紅著眼眶同我道:
「小少爺受傷,皆因他刻意而為。事後更是半分悔意都沒有,還狠狠抽打那匹踩了小少爺的馬,咒駡那匹馬無用,竟沒踩得小少爺腸穿肚爛。綠珠不敢在皇城底下見血,才將人拖回來任由小姐處置。」
我只看了那惡狠狠的孩子一眼,便從他脖子掛的那把刻著沈念安名字的平安鎖上,知曉了他的身份。
聯想到沈母的威脅,我便什麼都懂了——這孩子,才是他們心儀的世子之選。
所以,我嘴角一彎,把那孩子壓在了湖心亭外,沖綠珠道:
「你做得很好。」
弄髒自己的手,哪有血脈相殘有意思。
10
拉著那個狼崽子,我刻意與沈母在隔著綠植的回廊上擦肩而過。
等待沈母回來的那一會兒工夫,狼崽子一般的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冷冷瞪著我:
「賤婦,你不放了我,等我爹來了殺了你。送你和你的那賤種兒子陰曹地府裡團聚。」
綠珠抬手便給了他一簪子,痛徹心扉卻不見血:
「你故意傷了我們世子的腿,還敢大言不慚,何來的教養。」
那孩子痛得齜牙咧嘴卻半點也不肯服軟:
「他技不如人,活該!沒被馬踩死,都算他命大。
「這一次讓他僥倖逃過一劫,下一次,我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你打了我,我也要我爹要了你的命。」
一屏風之隔,沈母請來賞雪的眾夫人們聽得倒吸涼氣。
我沖綠珠點了點頭,她便使著陰狠的勁兒掐得那孩子又踢又打,咒駡連篇。
等那些夫人皺著眉頭,對那孩子充滿厭惡後,我才吩咐道:
「別打擾了夫人們吃茶的心情,將人壓去後院裡,等老夫人定奪。」
在那個飄雪的後院裡,被壓跪在地上的孩子像一隻發怒的犬,齜牙咧嘴沖我狂吠:
「你以為你為什麼生了沈淵就壞了身子?那是我祖母在你生產時做了手腳刻意讓你母子俱損,斷子絕孫的。你就該死在難產裡,將侯夫人的位置讓給我阿娘。
「今日你那個賤種沒死在我們手底下,早晚也會死無全屍,給我讓位置。
「你這賤婦,別得意,等我姑母要你命的時候,看還有誰能救你。」
原來那些意外,都是沈念安母子的刻意而為啊。
他們想我死,比我以為的還要早很多。
他們灌我以砒霜,我還之以刀劍,不過分吧。
望著那還藏不住情緒的傻孩子,我笑了:
「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恰在此時,看完阿淵的腿卻毫不在意的沈母回來了,那孩子眼睛一亮,還沒叫出聲來便被綠珠捂住了嘴。
繼而一把卸掉了他的下巴,只聽到一聲殺豬一般的慘叫和嗚嗚咽咽的嘶吼。
眾夫人們再聽不下去,便對著沈母七嘴八舌複述了那孩子嘴裡的話。
「他還不服氣,罵了小夫人不夠,如今在沖你罵呢。」
「聽這口氣,挺髒的。」
沈家靠沈念安的祖父在天災之年向朝廷捐五十萬兩白銀,買了鎮安侯這個虛名罷了。
毫無底蘊的沈母面子大過天,仗著受寵的沈妃,更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能把誰放在眼裡。
青杏添油加醋勸了一句:
「也不知是哪家勳貴的庶子,若得罪了人只怕侯府也擔待不起,老夫人還是別計較了。」
沈母當即怒了,拍桌子摔茶碗地吼道:
「傷了我孫兒還在我侯府裡逞威風,這都能忍,別人只會說我侯府軟了骨頭。沒教養的東西,你爹娘沒教你教養,我今日便教教你,來人,給我按在雪地裡狠狠地打。
「阿淵的腿怎麼傷的,他的腿就給我打成什麼樣。
「一個庶子罷了說破天去也比不得侯府嫡子矜貴。」
那孩子被捂著嘴,在痛苦與絕望的嘶吼裡,一板子一板子被打沒了半條命。
而那個時候,最疼他的祖母,與他一樹之隔,和著他的血肉喝茶聽曲,好不快活。
直到他徹底昏死了過去,我才將他那個招搖的娘放進門來。
她以為沈昭該是與祖母團聚了,才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可她不曉得是,她得意揚揚在我跟前糾纏不清的那一個時辰,生生拖沒了她孩子最佳救治的時辰。
那條腿,才當真殘了、廢了。
11
沈母越發得意,啜了口茶繼續滔滔不絕:
「果然是有什麼樣的娘就生什麼樣的種。
「那個賤婦,竟敢追到府中來詛咒我阿淵斷手斷腳,我當然要打落她的牙,在一眾勳貴夫人面前立立我侯府的威信才是。
「兩個賤人,被我壓跪在後院裡的雪地裡好久了,也不見府中派人來道歉說情,說不得是哪家見不得光的賤種外室。
「最好是如此,我便是將人打死了為我阿淵出口氣,也無人敢鬧到跟前來。侯府可是今非昔比,只說沈妃娘娘如今恩寵不斷還有了龍嗣,我們……」
「母親!」
沈念安再也聽不下去,大喝一聲,帶著通紅的雙目直往後院而去。
「那是阿昭。」
沈母驚得茶碗都落了地,歘地將視線放在我臉上。
我眉毛一挑:
「阿昭是誰?」
她身形一晃,抬腳便跟著沈念安直往後院沖去。
12
被沈母的管家嬤嬤用鞭子抽打著跪在冰天雪地裡的兩個雪人,哪裡有個人樣。
一個臉腫得如發麵饅頭,便是門牙都缺了兩顆,卻也只敢無聲地垂淚。
另一個被沈母命人兩板子打斷了一條腿,不知是凍得還是疼得,早就昏死了過去。
一見沈念安,受盡千般委屈萬般痛楚的寧若雪頓時哭出了聲:
「老爺,救命!孩兒的腿,恐要壞了!」
追在我身後的沈母看清雪地裡那母女兩人的臉時,才頓時明白了什麼,像被當頭一棒,打軟了身子。
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了地上。
「她……他們……」
只在那孩子泛青的臉和殘了的腿上看了看,便嗆出一口血,驟然昏死了過去。
沈念安顧不上倒地的沈母,抱著那昏死的孩子,踉蹌著直往府外沖。
「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兒子,最終選擇的還是拋棄了你。」
沈母睜著眼,唇瓣抖了又抖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院子裡的親信都被我尋著各種理由塞去了別處,如今正是幹壞事的好時候。
她目露驚恐,眼睜睜見我將一顆藥丸從盒子裡掏了出來。
「你說得對,這沈家有你們在的一天,我都要被左右掣肘,處處不得方便。
「但好在,是你們背信棄義害人在先,如此,我為自己報仇雪恨,也算不得不仁不義了。」
她伸出那只經常對我拍桌子摔茶碗的手,來拽我的衣袖,卻被我一把揮落。
「沈家的富貴我要,你們的命,我也要。」
說完,我嵌著她的下頜,將早就準備好的藥塞進了她嘴裡。
「放心,死不了。畢竟你這般惡毒的老東西,就該受盡痛楚才咽氣。」
那顆讓她徹底淪為廢人的藥,一路而下,穿腸刮肚,讓人痛不欲生。
那是與我難產那日不分伯仲的痛楚。
眼睜睜看她一次次吐血,在氣若遊絲裡徹底昏死過去,我才出了門。
欠我的,都要還。
13
寧若雪母子大抵傷得很重,沈念安整整三日都不曾回府,連京中最好的太醫,也覥著臉請了三撥。
我的阿淵醒了。
他還不知道府中發生了什麼,只沉著一張小臉整日鬱鬱寡歡。
直到青杏蹲在廊下,一邊為阿淵的湯藥試毒,一邊絮絮叨叨咒駡:
「小少爺傷了腿時,三催四請他都不願回府,更舍不下他那張金貴的臉去請個太醫為小少爺治腿。外面的母子傷了他倒是心疼壞了,沒日沒夜陪在他們身邊,半點不曾想過府中還有一對妻兒。渣男賤女,早晚死在一張床上。」
一抬頭,與開窗透氣的阿淵撞了個滿懷。
不等青杏愧疚道歉,阿淵便強Ŧůₚ忍著淚花沖我道歉:
「母親,孩兒對不起你。外面的那對母子,阿淵知曉。」
我靜靜看他垂下了頭,豆大的淚水砸在受傷的腿上,也砸在了我的心坎上:
「阿淵再是不濟,也不至於會跌落下馬。是那個孩子沖我揮馬球杆時,刻意露出了祖父贈給父親的護身牌。我一瞬間的失神,才導致一招不慎,跌下了馬。
「他帶著滿滿的惡意拽著韁繩縱馬往我身上踏來時,我雖竭力翻滾,護住了腰腹,仍被踩斷了腿骨。那時候,他居高臨下沖我冷笑著說,只要我廢了,母親才生不如死,他與他阿娘Ťùₙ才能得到侯府的一切,順便狠狠出口惡氣。
「阿淵腿痛,但心更痛。阿淵不敢說,那樣的心痛,阿淵不願母親去承受。是阿淵對不起母親。」
六歲的孩子泣不成聲,我看得心疼不已,將他摟進了懷裡:
「與你何干,真正作惡的人尚且理直氣壯,你不過一個受害者,又何必自責。」
可他搖頭:
「父親荒唐,祖母糊塗,他們都配不上母親的謀劃與付出。母親是為了我,為了ƭü₃有著沈家骯髒骨血的我Ťů²,才忍氣吞聲為父親善後,為姑母謀劃,為沈家撐家的。
「阿淵是罪人,是阿淵困住了母親的一生。」
我倒吸涼氣,捧起他那張像極了我的臉:
「你怎會這般想?若不是有了你,我這一生風裡雨裡,又怎會在意命的長短。可因我有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個需要我的我,才願把殺人的刀撐成遮雨的傘,為那樣的你和我,活出另一樣的人生與可能。
「阿淵,大人的因果不是你的錯。何況四方宅院裡不痛不癢的伎倆,與我戰場上招招見血的計謀相比,實在不夠看的。」
哐當。
14
木門再次被踢開,沈念安帶著滿目仇恨,死死瞪著我們母子:
「那又如何?
「毀了阿昭你兒子也一樣是個廢人一個,可你偏偏傷了身子無緣子嗣。只要我想,要多少若雪都能再給我生。
「你以為你贏了?雲蘅,你的報應在後頭。」
阿淵攥著我衣襟的手一抖,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慘白得厲害。
隱忍著痛意與眼淚,他問沈念安:
「所以,我廢了腿,父親很高興?」
沈念安眉頭微皺,淡淡掃了阿淵一眼:
「技不如人,那也是你咎由自取。莫非也要學你那粗魯的娘一般,死揪著不放?你阿弟因你一輩子都毀了,你滿意了?
「我看你這斷的腿,是你母親殺人太多報應在了你身上。」
「沈念安!」
阿淵瞬間血色褪盡,身抖如篩。
沈念安不僅半分悔意都沒有,甚至因在我們母子臉上看到了痛楚,一閃而過了三分快意。
「我今日前來,不是與你糾纏不休的。沈家祖宗長輩已被請入祠堂,我要給若雪母子平妻嫡子的身份,以作補償。」
見我眉頭微擰,他笑出了聲:
「我不是來同你商量的,而是來通知你。我沈家總不能毀在你二人手上。」
他折身而去,漫天飛雪迅速掩蓋了他的背影。
阿淵仰面哆哆嗦嗦道:
「母親若覺得委屈,帶著銀錢與和離書離開吧,阿淵不願拖累母親。」
傻孩子,這沈家的一切都該是你的啊。
我若走了,誰讓他們血債血償,誰又為你拿回一切呢。
摸了摸他的頭,我笑道:
「別怕,想讓外室子認祖歸宗?他還沒那樣的本事!」
15
大開的祠堂裡,整整齊齊坐著沈家的宗族長輩們。
應沈念安所求,將沈家族譜攤開,對我冷臉施壓。
「沈家血脈豈可流落在外,你既為一門主母,就該有容人之度。獨佔沈家後院這麼多年,阿嫂不曾責怪,也因沈家向來寬厚。雲氏,你莫要得寸進尺才是。」
沈念安妹妹如今寵慣六宮,沈家整個宗族跟著水漲船高,自然與從前對我笑臉相迎的態度截然不同。
不等他們端著長輩的架子,按沈念安的吩咐一一細數我的七宗罪,我忙應道:
「諸位叔伯說得都對,我這個做嫡母的,豈會將自己的孩子拒之門外。
「不僅要接回來,還要風風光光接回來。」
眾人一噎,要訓斥我的話根本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便下意識看向了沈念安。
他輕嗤一聲,視線在我臉上打量半晌: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若雪進了侯府大門,這管家之權便給她。你若乖順,這府中仍有你一口飯吃。
「後面的廢院子,收拾出來後你便住進去為沈家兒孫誦經祈福吧。」
若是不乖順就要了我的命嗎?
我笑他自不量力。
他志得意滿,打開了族譜,可筆剛握在手上,管家便急急闖了進來:
「侯爺,不好了,府外來了三對母子,皆打著要帶孩子認祖歸宗的旗號,攔在了大門口。如今,侯府大門被圍得水泄不通。那……那些女子都是……侯爺的舊相識!」
「什麼?」
沈念安的筆砸在了地上。
偏偏門外的母子們不肯進沈家的大門,她們站在人前弱弱流淚:
「侯府門第之高,只怕我們進去後悄無聲息沒在了裡面也無人知曉。我們不要別的,只要侯爺的一個說法。」
沈念安不出去,她們便不肯離去,揣著我給的銀票,一把鼻涕一把淚得細數與沈念安郎情妾意的過往。
怕圍觀的人不信,她們甚至把沈念安屁股上的紅痣,後腰上的胎記,和最喜歡的姿勢都故作隱晦,實際明目張膽地說了個遍。
羞于啟齒的管家被逼得沒辦法,才一跺腳,當著一眾長輩的面說了個遍。
「都是侯爺曾經養過一段時日的,皆找得來證據證明與侯爺……恩愛過。」
沈念安吃人般的眼神落在我臉上,我掃了掃衣袖,含笑回道:
「那些都是我的孩子?既要認祖歸宗,便一併都認了吧。誠如叔伯所言,開枝散葉是我的職責與本分,如此,也算我盡到了職責與本分了。」
沈念安氣得渾身發抖,伸出的手還來不及指我臉上,我便道:
「侯爺若不儘快去捂住她們的嘴,只怕如此家風被言官傳到御前,會毀了沈妃娘娘的前途啊。」
眾人面色一白,再沒了方才的盛氣淩人,七嘴八舌催著沈念安去處理外面的爛攤子。
一個外室子可尋著藉口遮掩過去,可四個外室子同時出現,只能說是沈家家風敗壞,沈念安品行低劣。
偏偏那三個女子理直氣壯:
「都是侯爺的女人,她能帶著孩子認祖歸宗享受侯府裡的富貴,我們憑什麼不可以?」
「哦,那孩子長得像侯爺就占理了?那你瞧瞧我的孩子,這美人尖桃花眼,是不是與侯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的孩子就罷了,你們瞧瞧我的孩子,修長的腿,粉白的肌膚,不是隨了他爹又隨了誰。」
「我的就不好說了,畢竟屁股上的胎記也不好當眾露出來給大家看的,侯爺奶娘一看便知。」
那三位被沈念安養了一年半載便棄如敝屣的女子們,也曾攔著沈念安的車馬要過名分,可得到的不過是赤裸裸的羞辱與無情的拋棄罷了。
最後還是我拿著銀錢給的她們退路。
聽說沈念安有難,自然八方支援,能踩一腳的絕對兩隻腳都擠進來。
一夜之間不知從何處找來了幾個孩子,都要認祖歸宗了。
沈念安被逼得毫無退路,只能認慫:
「沈家家風良好,不曾有過外室之說,更不可能讓外室子登堂入室。爾等若在此糾纏不休,休怪我報官。」
那躺在床上的沈老夫人又是吐了好一陣血,大晚上折騰得沈念安沒了半條命。
16
坐在酒樓雅間裡,三人舉著茶杯敬我:
「以前你端著主母身份給我們銀錢的時候,我們還是心有不甘的。恨你不過仗著宮中有人罷了,才淩駕在我等之上,獨佔了沈念安的後院。
「可後來我們明白了,那樣的龍潭虎穴不是我們靠著床榻上的歡愉,就能站得住腳的。
「還好你給的銀錢足夠多,我們及時止損,看在銀錢的份上少傷了幾日心。也聽了你的另謀出路竟也過得不錯。
「如今借著這個機會還能給沈念安一腳,倒也算狠狠出了一口氣。
「敬你的清醒,敬我們的自由,也敬沈念安活該!」
燭火搖曳,我看到她們臉上與從前的期期艾艾都不相同的鮮活與自得。
天高海闊,我們不該畫地為牢任由眼下的困境囚住了自己的一生。
勇敢跳出去,便又是一番天地。
酒足飯飽之後,她們連夜出了京城。
畢竟,沈念安小氣,定會迅速想好對策,猝不及防向我們出手。
能在此時此刻對我拔刀相助,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義氣,我不能再將她們置於險境。
這黑壓壓的天,大有狂風暴雪欲來之勢。
看著三駕馬車消失在了無人的街頭,我緊了緊衣裳,沖著看不見的背影輕聲道:
「能過得這般愜意,我真心為你們開心。願,一路順風,餘生安好。」
次日午後,鵝毛大雪掩蓋了天地間的一切,空蕩蕩的大街上甚至鮮少看到車馬。
可沈妃娘娘就在這個時候宣我進宮。
內侍說,沈妃娘娘不ẗū́₌曾生養過,太多惶恐與害怕,要我與阿淵開解她一二。
明知道我阿淵傷痛在身,腿腳不便,內侍還要頂著疾風驟雪將人抬進宮去。
好話說盡,他仍不肯鬆口。
最後,他似笑非笑道:
「若當真傷及筋骨,也算情有可原。但,咋家得打開這石膏瞧瞧,小公子到底是真的傷在了身上,還是夫人見風雪太大,不忍公子顛簸,非要忤逆娘娘的旨意。」
我便知刻意拿折磨我的孩子給我的敲打,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
我掏出了外祖父奮勇殺敵的那把大刀:
「也許我兒阿淵終是難逃痛楚一場,可也得是在血濺三尺以後,鬧到陛下跟前求個公道之時。
「公公且猜,鬧到沈家與雲家魚死網破之時,可會有人在意我院子裡死了個無關緊要的內侍?」
那公公臉色大變,忙開方便之門,請我一人入了宮。
大風大雪裡,我在廊下站了兩個時辰,眼見天都黑了下去,沈妃才宣我進了門。
她錦衣珠翠,像只華美的孔雀,躺在榻上仰著那顆高傲的頭顱,沖俯首跪在地上的我假意道歉道:
「本宮孕期貪睡,一覺睡到了現在,阿嫂不會怪我冷落了你吧?」
她的無心之失,便是告到皇帝跟前,被風雪打得全身濕透的我也得不到半分公道。
我了然回道:
「臣婦不敢!」
她絮絮叨叨問了沈母的身體,沈家的現狀以及沈淵的身子,整整半個時辰,沒叫我起身。
見我始終不卑不亢,她也失了興致,直接敲打我:
「那孩子聰慧博學,與阿兄幼時如出一轍。他很喜歡,母親也很喜歡。阿嫂向來走一步看三步,大抵也能看清沈家的日後的吧?
「今非昔比,從前沈家如何低三下四求的臉面,阿嫂當曉得如何給沈家撿起來才是。」
說完,她使了個眼色,便有下人捧著一筐銀炭和兩個肉包子到了我跟前。
她眉尾一挑,沖我笑道:
「去冷宮,看看你阿姐。這些她緊缺的東西,本宮賞的,她該感激本宮對她的寬厚與庇護。」
可在託盤底下,卻放著一把匕首。
她是在告訴我,她能給我阿姐安穩,也能要了她的命。
沈家一個個的,都拿阿姐威脅我。
他們不會以為,我那在後宮裡殺瘋了的阿姐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吧。
我帶著冷笑磕頭謝恩,和將死的沈妃做了最後的道別,才捧著那些東西進了冷宮的大門。
17
阿姐一身粗布棉衣,長髮披散,跪在菩薩跟前敲著木魚。
屋外三尺寒冰,屋裡也冷得哈氣成霜,唯有阿姐將脊背挺得筆直。
聽到我的腳步,木魚一頓,她道了一句你來了。
外祖父手握重兵,父親母親雖戰死沙場,可阿姐仍被當作人質養在太后跟前多年。
與還是皇子的陛下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不惜求著外祖父助他登上了皇帝寶座。
可他大權在握時,卻將皇后之位給了丞相女,補償給阿姐的是豔羨六宮的恩寵。
可這般的恩寵,也在去年歲末,皇后突然病故裡戛然而止。
一夜爭執以後,阿姐砸了關雎宮,自請入了冷宮,一住便是一年。
她日日跪在菩薩面前誦經贖罪,贖她成了陛下的刀,手刃了皇后滿門的罪。
一年前我來看她,她咬著牙不甘地沖我嘶吼:
「那年我孩子在未央宮裡落的水,我要查個明白,他死死將我按住,告訴我丞相門生眾多,根深蒂固,他勢孤力薄惹不起,讓我忍忍。
「我忍了,又沒忍。與皇后你死我活地鬥,在鮮血淋漓裡滅了她丞相府全族,也一碗碗湯藥要了她的命。
「可她臨死之前求了我一見,我那落水的孩兒,自始至終與她是無關的。永甯宮裡他那不顯山不露水的表妹才是罪魁禍首。是他,刻意禍水東引,讓我與皇后兩敗俱傷,成全他與他表妹的郎情妾意。我兒死不瞑目,皇后更是在他的雷霆之勢下舉族覆滅,可淑妃踩著我們的血肉兒女成雙。
「我得知真相的當晚便將她溺死在了未央宮的湖水裡為我兒報了仇。他劍指我眉心那一刻,我才知,原來我最該殺的是他。
「我若不入冷宮,他如何會放鬆警惕?
「阿蘅,趁我在冷宮之時聯絡外祖父的白家軍。等我殺出冷宮之時,便是他命喪黃泉之日。」
這一年,我做到了。
將白家軍的兵符塞進阿姐手裡,我握住了她枯瘦的手:
「阿姐,該殺出去了。」
她掀開眼皮,露出了狹長眸子裡的冰冷恨意。
「大公主十三了,我暗暗培養多年,她才能不輸她父皇,魄力堪比外祖父,如何不比男兒強?
「殺了我兒子又如何?這天下還不是一樣要落入我雲家人的手上。
「他自求死路,便不能怪我讓他生不如死。」
狂風呼嘯,拍得木門吱呀作響。
阿姐眸中盛著一團火,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風雪太大,前路艱難,阿蘅,你敢嗎?」
我笑了。
轉身出門。
撐著單薄的傘,在三尺厚的白雪裡,蹚出了一條堅定的路來。
18
沈妃的宮人站在巍峨的宮牆下,看我帶著一身狼狽失魂落魄地出了宮,他們以為,我該被敲打夠了,要乖乖接沈昭回沈家的。
沈念安更是無恥,欲趁我入宮之際,將阿淵藏出沈府,給我致命一擊。
可很遺憾,他到底慢了一步。
我與沈念安在沈府門口狹路相逢。
他伸手便是一耳光狠狠落在我臉上:
「雲蘅,你好歹毒的計謀,阿昭這輩子都不可能認祖歸宗了。」
我饒有興致道:
「這樣啊,那我豈不是要恭喜自己。」
原來,城西三進的院子雪夜裡竟起了火。
好巧不巧院門被鎖得死死的,逃脫不得,寧若雪母子將門拍得震天響。
引起了左右勳貴鄰居們為求自保的傾力相救。
可當大門破開之時,率先沖出來的卻是一衣衫不整的男子。
不等眾人開口問,他便萬分惶恐地一溜煙鑽進風雪裡沒了蹤影。
再出來的便是那對孱弱的母子。
一個被燒毀了手臂,一個殘了一條腿。
當聞訊而去的沈念安將孩子摟在懷裡時,眾人才看清那孩子的長相。
竟與方才落荒而逃的男子像了七分。
侯爺被戴了天大一頂綠帽子,還沾沾自喜為別人養孩子。
眾人臉色好看極了。
沈念安像被人當眾抽了一耳光,羞憤交加裡與寧若雪嘶吼著的辯駁,更顯得他這個冤大頭愚蠢無比。
最終,在所有人飽含同情的目光裡,他才回過味來。
他信不信不重要,那孩子是不是他的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個孩子身上落下了污點,他的身世便要被人詬病一輩子,連帶沈念安與沈家也會成為別人的笑柄。
那污點一般的孩子,再也進不了沈家的大門了。
我隻身入宮之時,青杏與綠珠便按我吩咐,一個護住阿淵,一個去了城西。
終究不曾鬧出人命,官府走個過場便散了。
只有沈念安,徹底斷了念想,成了別人眼裡的笑柄。
我看著他的痛楚,笑吟吟吐出了滿嘴鐵銹味,抬眸看他時,狠狠回了他一耳光:
「那不是你自找的報應嗎,這才到哪兒,你就受不了了?你可要的是我的命!」
在他不可置信般目眥欲裂地瞪著我時,管家便大叫道:
「不好了,老夫人,吐血而亡了。」
「什麼?」
19
即便中了風,口不能言人不能動,但沈母到底吊著一口氣。
可城西突然遭此大難,青杏端著藥碗站在廊下吩咐嬤嬤好生照顧沈母時,一字一句生動地描述了個清清楚楚。
沈母急火攻心,吐了半個時辰的血,太醫還沒請來,便活活痛死了去。
沈念安惡狠狠看著我,一雙手攥得十分緊。
「你是故意的?你要讓我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你好狠的心,我定要讓你不得好死。」
他崩潰了,連裝都不願裝了。
可要殺我,他倚仗的是什麼呢?
他皇宮裡的妹妹?
可那日京城裡起了兩把火,城西的三進院子,和我阿姐的冷宮。
昏死的阿姐醒後,帶著滿臉的淚水撲進陛下懷裡叫了一聲陛下的乳名,便抱住了屬於貴妃娘娘的一切。
關雎宮大門四開,從前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回來了。
倒是沈妃,突聞沈家噩耗,慌亂中直直從臺階上跌落下去,當場見血。
奈何她胎兒太大,身子又太瘦弱,生產竟是萬分艱難。
八個月的皇țū́₃子,落地便是死胎。
沈妃也在產後驟然血崩,不過半個時辰便咽了氣。
多少是天命,多少是我阿姐的手筆,我已不想細算。
噩耗傳進沈家時,沈念安正以父親的身份逼迫阿淵跪在沈母跟前守孝。
外面的兒子被毀了,他也要拿不孝的名聲毀了我兒子報復我。
「你以為我當初忍著噁心娶你是為了什麼?如今你毀了我的一切,我若給你一封休書將你掃地出門,你以為這偌大的京城你還有你活命的地方?」
他帶著志在必得的冷笑看著我:
「不過是找個藉口休了你,今日你躲過去了,還有明日,還有後日。你我的賬總要一筆筆算清楚的。」
沈府門外早已藏好了等著要我命的人,走出沈家的大門,我與阿淵便是死路一條。
沈家人知道,可他們為了從前丟下的面子與尊嚴,巴不得將我與阿淵料理乾淨。
只可惜,信誓旦旦的他們,休書還沒寫完,連最後的倚仗也沒了。
不僅如此,貴妃娘娘憐惜阿淵傷了腿,刻意求著陛下賞賜了許多丹藥。
一夕之間,形勢大變。
恍若赤裸裸的耳光,打在沈家所有人的臉上。
看他們大驚失色的模樣,我淡淡勾了勾唇角:
「這孝,我阿淵還要守嗎?」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忙將姿態放得極低:
「自然以世子身子為重!」
「我院中尚且有些養骨頭的丹藥,稍後便送去阿淵的院子裡。」
「這靈堂上有我們便好,你還是回去好生照看世子吧。」
你看,不是我將他們尊嚴與面子踩在了腳底下,是他們為了權勢富貴沒了骨頭。
在沈念安的滿面灰白裡,我問:
「侯爺,這休書……?」
沈念安牙關緊咬,拳頭攥的青筋暴起,卻還是沈家所有人的威壓下不得不低頭:
「一時氣話,你我夫妻一場自然情誼深厚……」
笑意在臉上蕩開,我踩著沈念安的不甘心、暗恨和痛楚大步而去。
20
沈母入土為安的第三個月,鄰國使者入了京城。
為結秦晉之好,求娶一位公主回漠北。
宮中適齡的大公主如今十三,出自我阿姐的肚子。
皇帝有一萬種辦法化解,可偏偏選擇了最噁心的一種,拿皇貴妃之位換大公主及笄後去和親。
阿姐攥著恨意答應了。
卻求陛下派沈念安南下搜集一些珍貴的物件,隨公主出嫁。
皇帝自然允了。
這三個月,沈念安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要了我們母子的命,甚至元氣大傷。
終於能出京了,他以為那是給他的機會。
可那卻是我求來的機會。
沈念安出城那日,我讓阿淵去送了送他。
「去看看他吧,總要記得人渣長什麼樣。」
沈念安的視線落在我們母子身上,輕飄飄的。
扯著虛假的笑,他說:
「等為父回來,為阿淵帶求學的禮物。」
什麼禮物呢?
我們母子倆死在後院的毒井水裡,還是他收買的府衛裡?
對待外面的母子,他倒大不相同,背著我們,他給了沈昭母子數萬銀票。
只可惜,他前腳走,後腳就被我派人一夜搶了個乾淨。
連府裡他的人,都被我清理得一個不剩。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還將阿淵送去做了太傅的關門弟子。
太傅還以為沈念安從前的討好都是為了阿淵,自然欣然接受。
半年後,江南洪澇,沈念安的船翻了。
滿船皆活,唯有他不知所終。
我做的!
寧若雪再次沖到了我面前,哭著求我去找找沈念安。
我捧著茶碗,看她額頭磕出了血,滿臉都是血淚。
才使了個眼色,命人捧出了幾節斷骨:
「你當真愛他深入骨髓嗎?那你看看,認不認識這些骨頭!」
寧若雪一屁股跌落在地,像看鬼一樣看著我。
我笑了:
「我怎麼會找他,是我讓他回不來的啊。天子腳下,殺個侯爺還是太冒險。我阿姐身份尊貴,不該沾染一身髒汙。所以,他沈念安必須出京。
「他不是咒駡我阿淵是殘廢嗎?所以,我斬斷了他的四肢,割斷了他的舌頭,扔他在江南乞討。
「他不是要踩著我血肉上位,反手一刀要我們母子的命嗎?我便讓他親人死絕,帶著殘疾的身子痛苦餘生。
「你愛他想他?這是他的位址,你去找他吧。我這個人,對女人向來手軟一點的。」
寧若雪骨子裡與我是一樣的,愛的永遠只是自己。
當她知曉顧念安這棵大樹抱不住以後,她迅速換了目標,又做了別人的外室。
只她那個殘腿的孩子,在數不清的白眼與冷視裡,徹底廢了。
沈母誇他天資聰慧,沈念安說他有經世之才,連沈妃都誇他出類拔萃。
可結果呢?
爛在了泥裡,給我阿淵提鞋都不配。
21
兩年後的大公主及笄禮上,皇帝突然吐血昏倒在了宮宴上。
皇貴妃協理六宮,安排一輪一輪的宮妃去照顧,卻始終不見起色。
直到,阿姐捧著封大公主為皇太女的聖旨到了床邊,皇帝才驟然明白,一切都是阿姐的算計。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這兩年,借著沈家的商隊,我已將白家軍集合在了一起。
用真金白銀買最好的裝備武器,自然能以一敵三。
「白家十萬大軍兵臨城下,無論陛下肯不肯,我女兒都是要坐上那個位置的。只看,是讓皇城裡你的子女們血流成河,還是給他們留條活路送去封地罷了。」
皇帝不信阿姐能做到那個地步。
直到淑妃的一雙兒女,被活生生勒死在了他的床榻邊。
那運籌帷幄一生的皇帝,才在悲痛欲絕裡服了軟。
皇帝病重,皇太女監國。
阿姐穩坐高堂之上,沖我含笑道:
「待皇太女穩定人心以後,那些不必要留的髒東西,就都一併清理掉吧。」
她茶碗一頓:
「不過在這之前,丞相府一家的血海深仇, 都該在先皇后幼妹的刀尖上,一刀刀割個夠本的。」
22
三年後的阿淵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
他鮮衣怒馬打街而過, 何其風流肆意。
與他擦肩而過的瘦弱馬夫死死盯著他的背影,直到被一鞭子抽在背上,才跛著腳往前趕起了馬車。
誰能想到,這個淪為別人馬奴的跛腳, 竟與京城裡最意氣風發的侯爺,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呢。
旁人只知馬奴的母親不知廉恥, 做人外室被原配打上了門,赤身裸體被吊在大門口示眾了整整半日,最後將連一根紗也沒給被徹底掃地出了門。
聲名狼藉,誰還敢要她。
加上容色衰敗,越發艱難了起來。
她便將所有的恨意發洩在了唯一的兒子身上, 竟為籌集回鄉的銀子, 把兒子當作奴隸賣給了人牙子。
只可惜, 帶著銀子的人剛出京城便遇到了攔路匪。
銀錢被搶不說,還受盡折辱後,被踢下冰冷的江水裡,活活溺死。
沈昭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個孱弱的殘疾, 唯一擅長的便是馴馬, 幾經周折成了暴戾的郡主家的馬夫。
挨鞭子挨打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跪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羞辱,也是常ťú⁺態。
今日見了沈淵肆意背影, 倒像犀利的一鞭子抽在了沈昭的心上。
他發洩般沒命地抽著馬背。
遇到馬路中央跪著一個四肢殘缺口不能言的殘疾攔路時, 他怒上心頭, 竟揮著馬鞭驅使著馬車直直撞了上去。
眼見那殘疾倒地不起, 大口大口吐血,他甚至停都未停,直接策馬而去。
看著雙目圓瞪大口大口吐血的殘疾,我俯下了身子,從他身上找從前沈念安的影子。
可沒有。
難怪他那死守在京城等他回來的兒子沈昭也認不出他來。
我笑了:
「爬了那麼多年,從江南爬回了京城, 竟是風餐露宿地奔赴一場死不瞑目。沈念安啊, 這就是你的報應。
「我們到底是體面的夫妻,所以我體面地來看你死不瞑目了。」
沈念安吐出一口老血, 當真在他最愛的兒子的車輪下死不瞑目。
我起身而去。
阿淵等在茶樓裡, 為我準備了我最愛的茶點。
為我斟了杯茶,他才道:
「你說巧不巧, 城外翻了一輛馬車,好端端地竟砸斷了馬奴獨好的那條腿。這京中啊,只怕沒他立足之地了,不若也送去江南的好。
「千山萬水爬一場屬於他的宿命, 還我的斷骨之疼,母親覺得划算嗎?」
小小年紀,竟將我的手段學了個七七八八。
陽春三月的風輕輕拂過,我輕笑一聲回了句:
「年輕人的事情, 年輕人自己決定的好。」
馬路邊的梨花競相綻放,一簇壓過一簇,又是一年上京好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