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

冬雪临尽

女儿指着我的高中毕业照问我,里面长得最好看的男孩是谁。
我停顿了几秒,「是妈妈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为什么你们不结婚?」
「因为他永远喜欢比我漂亮的女孩。」
纠缠到最绝望那年,为了让他后悔,我选择了结婚。
后来发现,原来我也可以爱上别人。
01
在办公室帮老师改试卷的那个放学,我满脑子都是:
「死定了,陆今泽一定早走了。」
一整个学期,我都偷偷跟在他身后,假装和他一起回家。
我和自己说,哪天跟不上了。
我就不要喜欢他了。
走廊上,打扫卫生的同学都走了。
我失落地回到教室。
却看到陆今泽独自一人,坐在我的位置上,翻一本随手拿的书。
我问:「你怎么还没走?」
在这之前,我和他说话不超过三句。
「等你啊,傻瓜。」他说。
我想他大概是有点喜欢我的。
他经常迟到,拎着包子豆浆进教室,赶在班主任来之前放在我桌子上。
校队篮球比赛结束,他越过人群,只为了来问我一句,「林近,你刚刚在看谁?」
他偷带手机来学校,晚自习塞耳机给我听,我偶像新出的专辑。
可他也会,一个暑假回来就忽然疏远我。
直到一次体育课,我撞见他和新来的漂亮转学生,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教室。
「会被人看到的。」
「你不要?」
他尾音上扬,一贯的坏心眼。
转校生娇嗔推他,「陆今泽,你真讨厌。」
有人私下讨论。
「陆今泽换人了,这么快?」
「你也不看这个多漂亮,之前那个林近长得又黑又普通。」
「男人都是视觉性动物。」
高考填志愿,陆今泽保送北方 top1,我填了个离他最远的南方师范学校。
毕业后,各奔东西。
我连他微信都没加。
大二最热的那个下午,我上完课,闷头在宿舍看剧。
约会回来的舍友激动地喊:「靠,你们看到了吗,楼下站着个超级大帅哥不知道在等谁?」
「我们学院的吗?」
「不是吧,没见过。」
她们挤在窗户前,拉着我下来看。
我探出头,看见被人围观的陆今泽。
他双手抄兜,抬头,笑着看我。
我带他逛了我们学校,逛了夜市,以一个普通高中同学的身份。
「你什么时候回去?」
经过地下通道,玩滑轮的、抱着吉他唱歌的,嘈杂声几经淹没我的声音。
可他还是听到了。
「凌晨的飞机。」
「这么赶?」
「嗯,明天还有早八。」
我走在前面,他走在我身后。
路过几个同系的男生和我打招呼。
走上台阶,路灯下,陆今泽牵住我的手。
我转过头,他勾着我的无名指问我,「林近,你都不想我的吗?」
他总是这样。
在我已经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出现。
整个大三上学期,我和陆今泽隔着两千多公里,天天聊天。
他说宿舍洗机坏了,打热水要排队等好久。
我说今天课多,要晚点才能和他打电话。
「嗯,」他语气带笑,「又不是没等过你。」
Ṭű̂ₓ我等着下课,守着墙上的时钟。
「近近,去食堂吗?」
「不了,你们去吧,」我抱着课本往外走,「我先回宿舍。」
我顺着拥挤的人群,艰难下楼梯。
满脑子想的都是同一张脸。
「林近。」
直到,好听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人潮汹涌的三号教学楼门口,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
那个,说要等我电话的陆今泽。
这一年里他来找我的飞机票够我四年的学费了。
大家都以为,我有个有钱败家又特粘人的帅哥男朋友。
有时候我也在想,陆今泽爱起人来真是没边没际。
大三快结束的下午,我考完试冒雨跑回宿舍,拿着耳机在走廊和他打电话。
楼下,是宿舍门口难分难舍的情侣。
耳边,陆今泽说,他有件事情要告诉我。
「林近,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第一个告诉我。
他给我看女生的照片。
很漂亮。
是他一贯喜欢的、长得有点混血的女生。
「陆今泽,朋友是不会牵手的。」
我拉黑了他。
断联得干干净净,他也没再找过我。
他好像根本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
一点都不会。
我开始报复性地陷入容貌焦虑。
美白化妆,用尽一切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漂亮。
我开始分不清,到底是为让他后悔。
还是为了高中时那群男生那句,「那个林近长得又黑又普通。」
就像我分不清。
这么多年,到底是因为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我总不被选择。
后来,我确实在聚会上碰到他了。
没有意想中的眼前一亮,他表现的很很平淡。
我们全程没有对话,也没有对视。
只有在我提前离席时,楼梯口处,曾经的高中男同学拦住了我。
他想加我微信。
「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要去开车。
我婉拒。
深冬有些冷,我穿着短裙白长靴,风撩起我的头发。
那人走后,我从包里掏围巾,转过头。
陆今泽站在台阶上看着我。
看了很久。
「别加他。」
他嗓音微沉,「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说,陆今泽谈恋爱都不长久,但我是个例外。
我不是朋友,不是恋人。
却在他身边待了很多年。
纠纠缠缠。
他占据了我全部懵懂青春,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会被催婚的年纪。
可他,不是会和我结婚的人。
陆今泽听过我妈发来的催婚语音。
也知道我被安排着和其他人相亲。
可他并不在意。
他埋在我颈窝,闻着我的头发,轻而易举地说:「我娶你啊。」
「你爱我吗?」我问他。
他动作顿住了,『我们合适。」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们认识这么久,知根知底的,」他笑着说,「等到三十五岁找不到喜欢的就和你结婚呗。」
我不说话了。
「生气了?」
他哄我,「你不是喜欢了我很多年吗,这不就是你要的?」
原来他都知道。
我只觉得荒唐。
他相信,只要他勾勾手,我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就像我也相信,真心破碎的人,说要放下就真的会放下。
于是,在这么多年他终于浪子回头说要娶我的第二天。
我悄无声息,转身就走。
拿出一早办好的留学签证,出了国。
02
六年后,私人会所。
我从洗手间出来时,在种满槐树的回廊,有人认出了我。
「林近?」
我回过头,看见一群眼熟的同学。
以及人群中间的陆今泽。
他眉眼深邃,锋芒愈发藏不住。
静静地看着我。
我离开后,他既没有发疯般找我,也没有颓废宿醉。
反而自己创业成功,即将上市。
「你还真的回国了。」
「听说你家破产了,」他们问我,「你怎么在这,消费得起吗?」
「还没结婚吧。」
「你该不会是回来找泽哥复合的吧?」
有人开玩笑。
这话被陆今泽旁边的女人听了,她攥紧陆今泽的手腕,敌意地看着我。
不远处,我女儿跑过来,抱住我的小腿。
「妈妈。」
众人大眼瞪小眼看着我女儿。
长得和陆今泽有七八分像。
「孩子都有了啊?」
有人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陆今泽。
「怎么、怎么和你长得有点像?」
我女儿眨巴眼睛,跟着抬头盯着他的脸。
「啊,妈妈那是你照片上的漂亮哥哥。」
我把她抱起来,转身要走。
却被陆今泽拽住手。
「我的?」他问我。
我刚想说话。
身后,走过来一群贵客。
私人会所是陆家名下的,今晚开会的大佬里有陆家的新任掌权人。
陆今泽的哥哥——陆零。
他在簇拥下,从我们身边经过。
「爸爸。」
我女儿脆生生喊了一句。
一行人停下脚步。
我女ṱŭ̀ₒ儿伸出手,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大声又喊了一句:「爸爸,抱抱。」
陆零闻声轻瞥,目光一顿。
回国前,我们在冷战Ťũₜ。
他并不知道我带女儿回来了。
「没听说过这位结婚了啊?」
「泽哥她都搞不定,更别说他哥了,绝对不可能。」
陆今泽身边的女人嗤笑:
「小朋友,可别看到什么人就乱叫,乱攀关系。」
她指着我的鼻子,急于在陆家人面前表现,「你怎么教的?」
我女儿虽然只有五岁,但她听得懂。
小手攥紧我的衣服。
「六一。」
陆零喊了一声女儿的小名。
他身形颀长,单手熟稔从我怀里接过。
「先回车上等我。」他对我说。
全程没看陆今泽一眼。
我点点头,跟着他的助理走。
留下现场一群人既震惊又不敢多问。
「恭喜啊,有个大侄女。」
有人打圆场,试图朝陆今泽拍个马屁。
「侄女像小叔多正常,好事好事。」
一句过一句,说得陆今泽脸色越发难看。
偏偏他身边ṭü₋ṱũ⁰的女人连忙安慰他。
「这种女的我见多了,也不是真爱你。」
「就是一心想嫁进陆家,你不行了,就换你哥。」
陆今泽敛起目光,捏住女人的下巴。
「生个孩子就想嫁进陆家,白日做梦。」他笑了笑,「你没这个能耐,她更没有。」
03
「陆先生让我来接您。」
前厅门口,陆家的车停在我跟前。
我开门,坐上后排。
后座有人,我以为是陆零,习惯性撒娇地说:
「你别生气好不好,我——」
却发现陷晦暗明灭的光里的,是陆今泽。
「你什么,」他支着头,「以前怎么哄我,现在就怎么哄我哥?」
我没接话。
扭头就要下车,车门被锁住了。
「你下去。」他对司机说。
「开门,」我语气冷淡,「不然我报警了。」
他轻笑,「就聊会,放心,我对别人碰过的东西不感兴趣。」
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陆零。
他眼明手快,攥住我的手腕,直接掐了电话。
「所以你是他的什么?」
他甩开我的手,「情人?长期还是短期的。」
我手腕一圈红了起来。
「当年说结婚你不要,想走就走。」
陆今泽的语气始终淡淡。
「现在转头没名没份给他生孩子?」
「他给你什么好处?」
「包、珠宝、房子,还是钱?」
「林近,这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分没要过。」
我抬头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回忆起来,连备胎都谈不上。
「陆今泽,我喜欢他。」
我十分坦诚,「真的很喜欢,比当年喜欢你的时候还喜欢。」
他眼底艰涩,不过一瞬。
又恢复清明。
「我是为你好,」他说,「朋友一场,你过得不如意,劝劝你而已。」
陆今泽偏过头,「陆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很好。」
我说得毫无犹豫。
陆今泽被气笑,没忍住语气有些急。
「为了膈应我,大可不必。」
他看向我,还以为能看透我的内心。
「你换个人,找个适合你的。」
他缓缓开口:「如果没有合适的,我可以介绍给你。」
我看着他。
「我和你哥结婚了。」
「我是他的妻子,你的嫂子。」
他盯着我,没来由地笑。
「你几岁了,自己什么条件不知道吗?他可能娶你吗?」
他说得极轻快。
「说句不好听的,我都没要的,他会捡?」
我一巴掌扇过去,把他打懵了。
随即,他抬手抹唇角。
笑得更欢。
「算我欠你的。」他说,「还干净了。」
车解锁。
我没一点犹豫,转头下车。
「林近。」
他拉下车窗,探出头。
风吹着他的短发。
还是十几岁时被追他的女孩们宠坏的、无所谓的模样。
「骗别人还行,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不值当,不年轻了,该面对现实了。」
04
现实。
我没钱,长相普通,不年轻。
在婚恋市场占不到优势。
陆今泽那群兄弟都说,我能傍上他,真是幸运的要死。
花光所有积蓄出国读书那会,我以为会很难忘掉他。
但其实人在极度缺钱的时候,满脑子只有赚钱。
实习的空隙。
偶尔刷到有人发陆今泽的合照。
又换了新的女朋友。
这位谈了很久。
大家都说,她把他拿下了。
年轻时全力爱过人,到头来成了一场笑话。
以至于后来,我再没力气去爱别人,也认定自己不会再被爱。
只是凭什么,他那么潇洒。
受伤的只有我一个。
读研的那个冬天,我在校友会的荣誉墙上,看到了一张神似陆今泽的中国脸。
五官深邃,骨相优越,冷感更甚。
被抓着拍照,没多少耐性,眉眼生来的贵气难以捉摸。
像陆今泽,又不太像。
「他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助教见我盯了很久,笑着对我说:「当年追他的人,没一个成功的。」
「他叫什么?」我问。
「陆零。」
陆今泽最讨厌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爸靠岳父发际,有钱就出轨。
娶了陆今泽他妈。
「只要我想,他都得让给我。」
陆今泽曾带我去他家的度假别墅,那是他第一次提起陆零。
「陆零有条快十岁的老狗,陪了他很多年,我说我要,我爸就把它给我了。」
「陆零不肯,我爸就揍他。」
他指了指门框上的浅坑,「揍到他头撞懵了,面脸是血还抱着狗不肯撒手。」
「后来呢?」我问他。
「当然是归我了,但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他百无聊赖地说「陆零在医院躺了一周回来,就发现我把狗送走了。」
我面露不忍。
「心疼他?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陆今泽掰过我的脸,不准我再多想。
他向来讨厌我在其他男人那里有多余的关注。
尤其,是有关陆零。
所以一开始,我是有意接近陆零的。
校友会那天,是雨季末。
高跟鞋断了,我穿着礼裙,无措躲雨。
刚好他的名车经过。
他让司机给我递伞,我问他能不能上车,送我一段。
一路送到他的酒店。
我没什么经验。
坐在他身上半天解不开他的衬衫扣子,乱摸一通。
他终于忍不住了,拿开我的手,低笑。
「你想要什么?」
他认得我。
教授赏识我,几个星期前曾经向他推荐我。
所以,他才耐着性子看我演了一路的戏。
「我知道你很讨厌你弟弟。」
我抬眼看他,「我也是。」
他很聪明。
大概猜出我和陆今泽有过暧昧的一段。
「我想让他后悔。」
我说干净了我的企图。
「最好让他看到我和你超级好,就开始痛哭流涕求我回到他身边。」
「我想证明我会过得比他好一万倍。」
「然后呢?」他目光悠远,「你原谅他,重头再来?」
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拼命想证明些什么。
但我从心底里知道,陆今泽不爱我。
所以无论我爱谁,他都不会在意。
我捡起衣服,起身,对陆零说:「对不起。」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公交站牌下,城市蓝调夜景。
我等了十分钟。
才发现闹罢工停了巴士。
陆零的车停在我面前。
他没来,仅仅是出于礼貌让司机送我回去。
下车前,司机喊住了我。
「陆先生要我和您说。」
「陆今泽烂人一个,你很好,别为不值得的人伤神。」
我想,陆零真是温柔。
但两个世界的人,不会再有交集了。
至少,当时我是真这么想的。
05
新年前夕。
我为了赚回家的机票钱,陪我室友去雪山滑雪。
「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吗?」
室友挽着我的手,「我想追学长,他家巨牛,拿你来衬托我刚刚好。」
学长确实对她很热情。
「我还以为美女的朋友都是美女呢,看来也不全是。」
他借打趣我热场子。
「我说话直你别介意,」他和我室友目光暧昧一笑,对我说,「你长得就不如她讨男人喜欢,没对象吧?」
「她哪有。」室友抢答。
两人嘻嘻笑笑打闹,走到私人雪场。
「哇,学长这是你家的吗?」
将晚未晚,粉蓝色的天空悬着温润的月。
白茫茫的雪里。
我望见了陆家的车。
「我爸是给雪场主人管理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车,「喏,知道他是谁吗?」
我室友摇头。
学长在她耳边说了个名字,她捂嘴惊呼,「我们能去和他打个招呼吗?」
「哪是想见就能见的。」
走到半山,学长才一拍脑袋。
「死了忘记了,这两天天气不好,高级道要关了。」
室友不依,非要上去。
「我就是要来拍照发朋友圈的,不能白来啊。」
「行,就上去看一眼。」
学长带上她,我不上去,他们把东西丢给我,让我等他们下来。
我这一等,等了快一个小时。
背着东西想先下山。
却在中途遇到雪崩。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到了高级道一看要变天了就坐着缆车下去,却把我忘了。
大雪覆盖时,我眼前一阵白。
要死了。
没想到最后自己要孤零零死在国外。
我想起我爸。
小时候他经常带我去滑雪。
可他已经走了好多年了。
我又想起了我妈。
可改嫁后,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她怕她儿子丈夫不开心,让我下次不要去她家。
后来,我又遇到了陆今泽。
我以为只要我用尽全力对他好,他就能对我稍微好一点。
想到最后。
一个人都没有。
那孤零零死掉也挺好,起码今天夕阳好美。
「林近。」
我意识模糊,却听见有人一遍遍喊我的名字。
我想开口,却喊不出声音。
费劲所有力气拉动背包上的铃铛。
「林近。」
有一双手将我从雪里捞出来。
「没事了,乖。」
他说:「抱住我。」
靠在他的后背上,他把他的滑雪服穿在我身上。
好温暖。
劫后还生。
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只要无尽地后怕,眼泪淌着,落在他后颈上。
他脚步一顿,问我:「还是很害怕吗?」
我认出了他是陆零。
那个我只见过一面,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陆零。
我闷声说:
「我不是要陆今泽后悔来找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爱人那么难。」
「我只是害怕。」
「我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爱我。」
沉默。
安静得我几乎又要昏睡过去。
他轻轻将我放下,「乖,别睡。」
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喘息间呼出白气,单手摘掉护目镜看我。
好漂亮的眼睛。
蛊惑着人。
他说:「林近,来爱我吧。」
06
我烧了两天醒来。
在他的别墅里。
静湖凝结成冰,月光深蓝。
他咳嗽了几声,伸手探我额头时,发现我睁眼看着他。
「还难受吗?」他问。
我摇头。
他说,让我休息好了,私人飞机会送我回学校。
「你呢?」我问。
「我要走的。」他说,「已经晚了半小时了。」
我拉住他。
他垂眼,看着我。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问。
「知道。」
他任由我胡来。
我憋不住气,要滑下,他托住我。
陆零偏过脸,轻笑一声。
「怎么还是学不会?」
我忘记了越克制自律的人,也是一种极端。
当放纵着情与欲倾泻时,无边无际。
陆零真是坏心眼。
什么都做尽了,在人最难磨的时候,还要问一句:「会太欺负人吗?」
我作势推开他。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
那天凌晨时分,多日的雪停了。
他像叫我吃早饭一样自然地说:「我们结婚吧。」
我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
「你不用对我负责的,」我摆手,「不是,我是说,这种东西你情我愿。」
「你要对我负责。」
他的黑发在日光下格外柔软,「我是第一次。」
他带我去见他的母亲。
车开过市中心的百年老建筑群,我指了指外头说:「以前我就很好奇,住在里面的是什么人?」
他牵住我的手。
「那你今天能见到了。」
他母亲很温柔。
送了我很多东西。
「不行,」从家里出来,我百感交集捧着翡翠手镯问陆零,「我们要是分手了,是不是要我还回去?」
「不用你还。」
他无奈,轻推我的脑袋,给我开车门把我塞进去。
婚礼盛大。
我看着银行卡余额多出的好几个零,对我成为陆零妻子的这件事更加没有实感。
室友得知我结婚的消息,不相信。
多番打听,确认了真实性之后,把我拉黑了。
学长倒是打过电话给我,说了一通巴结的话。
他因为违规带人,连ṭū́⁴累他家没了雪场管理的资格。
「说实话,」他有些抱怨,「当时的事情你也有责任啊。」
「我说话直你别介意,」我真诚建议他,「你那么清楚男人喜欢什么,就去干点讨男人开心的工作吧。」
他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挂了电话。
测出怀孕是在结婚的第三个月。
我忙着毕业忙着实习。
下班前,还不忘多上一个厕所。
流血了。
我没多想,踩着自行车自己去了医院。
抽了十几管血,晕乎乎的。
医生说,要住院保胎。
「有家属吗?」
我才想起来,我有个陆零。
他拎着大衣,从西海岸凌晨飞机赶来的。
我傻傻笑着和他招手。
「笑什么?」
他声音温柔,眉眼却有些生气。
「看到你很开心。」我说。
一句话他就不生气了。
陆零叹了口气,蹲在我身前,头靠着我的膝盖。
喘气。
他说:「你也依赖一下我吧。」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
刺短又柔软,带着初春的水汽。
07
生下六一的第五年。
宴会上。
陆零站在二楼栏杆上,望着楼下的无边泳池。
池边上的人,聊起了国内的八卦。
「有个女的喜欢了陆今泽快十年。」
「痴情的很。」
「纠缠到最后,一声不吭什么都不要就走了。」
陆零听着,倒威士忌的手一顿。
有人问:「陆今泽没什么表示?」
说话那人笑了笑。
「他第二天就把那姑娘的东西全给扔了。」
「这么绝情?」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可你猜怎么着?」
那人挑眉,接着说:「他半夜又给全捡回来了,专门找个房间装进去,到现在还住在那姑娘出国前租的房间里。」
没人再接话了。
「你们信不信,」那人说,「只要她回来,陆今泽分分钟被套牢。」
楼下讲着讲着,又换了另一个话题。
六一抱着玩具去找陆零。
「爸爸。」
他微怔,转头抱她时,看见了我。
夜里。
陆零问我:「如果我不是他哥,校友会那天你会来找我吗?」
「说会,是骗人的,」我实话实说,「但后来就不一样了。」
「因为孩子吗?」他问。
「因为你很好,我渐渐喜欢上你了。」
他起身,摸了摸我的头。
温柔至极,好像永远都不会对我发脾气。
「没关系。」他说,「不用勉强自己说爱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直接的情绪冲突。
他心里介意。
我无从解释。
「你要走吗?」
我靠在门上问他。
被冷暴力了太多年,下意识对冲突感到害怕。
怕他一生气,就再也不回来。
「不是。」
他越过我,反手把门锁上。
撩起我的头发。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宝宝。」
他看着我,顿了顿。
「做恨。」
求饶是没用的。
平时最受不了什么,就来什么。
我受不住力,撞上床头。
他伸手垫住,低声说了句:「抱歉,弄疼你了吗?」
我摇头,又点头。
「等、等会,」我举手,「我想喝水。」
「渴着。」
他握住我的脚踝,将我翻过去。
我再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被撞碎的、想忍住又溢出来的余音。
地中海深夏的良夜。
破晓时分。
星月坠入波光静谧的海面。
他偏过头,靠在白纱窗前抽烟。
后背几道清晰划痕。
我从没见过他抽烟,平日里他克制得极好。
察觉我醒来。
他起身,拿水给我。
「林近。」
我抬头看他。
他低头吻我内心,温柔至极。
他说:「你要是跑回国去见他,我就把你关起来。」
我们冷战了三天。
他回国去开会。
我拎着六一。
「走,去接爸爸回家。」
08
从陆今泽车上下来。
我在风口站了一会,打电话给陆零。
十分钟后,他开车来接我。
「六一呢?」
我坐上副驾。
「睡着了,送回家了。」
他打着方向盘,流光浮过他的侧脸。
「我们去哪?」
我一脸期待,「偷偷带我去吃好吃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又挪回去。
「不是。」
「找个风水宝地把你关起来。」
陆零还是带我去吃我喜欢的。
「你要怎么关我。」
我吃完,跟在他身后上车。
他拎起后排的文件袋,带我去派出所的户籍科。
陆零正正经经,拿出海牙认证的翻译件。
我户籍上的婚姻状况从未婚改为已婚。
我眨巴眼睛看他。
「这就是你的『关起来』?」
他眉眼一抬。
「法治社会了。」
「用婚姻的合法性降低你重婚的可能性,」他敲了敲我的脑袋,「防止你国外一个老公,国内一个老公。」
我默默开车门。
他伸手,把车门关上。
「所以,你还是来见他了。」
「不是,我是想你了。」我抬头看他,「来接你回家的,老公。」
我说,他太坏了,冷战还要我主动和好。
他问:「你要什么补偿?」
外人眼里,陆零是精英教育培养起来的贵公子。
绝不会沉溺于无法制止、容易让人没了规矩的瘾。
也不会陷入被动的局面无法自拔。
但此刻的停车场。
车内。
我捂住他的口鼻。
他垂眼看我。
窒息感蔓延时,他隐忍冷静。
腹式吸气收紧,绵长,连带着上头的我。
起伏。
他快要喘不过气了,红了眼。
玩过火了。
他伸手噙住我的手腕,挪开。
原始欲望释放,他的眼神是骨子里的上位者姿态。
可他不得不低头。
低声喊我一句:「姐姐。」
我没力气,倒在他怀里喘气。
手机响了,陌生来电。
我手抖,错按了接通。
「林近。」
升温的车里,陆今泽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查过了,陆零在国外已经结婚了,你被骗了。」
陆今泽自顾自地说着。
「你求我。」
「我可以帮你女儿上户口。」
我被吓到,猛地一阵咳嗽。
他觉察异样,问我:「你在干什么?」
陆零仰靠在椅背上,挑眉帮我顺气,接过手机,只说了一句。
「她没空。」
陆今泽听出来了。
沉默了半分钟。
挂了电话。
第二天,陆今泽要结婚的消息传遍了。
听说,结婚对象是他高中的初恋女友。
09
收拾东西准备出国回家时,班长打了个电话给我。
「来参加同学聚会呗,见见老师们,」他说,「毕竟下一次要见到你,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我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会碰到陆今泽的初恋吴可熙。
那个漂亮的转校生。
「几克拉啊?」
她们摸着吴可熙手上的求婚戒指。
晚到的人也热衷于和她打招呼,掠过我,挤坐在我的椅子上。
「那谁,」她喊我,「让一下呗。」
最后没位置了,我喊服务员加塞椅子。
吴可熙却发话,让我坐到她边上去。
她看着我的包。
「哎呀,你这包好旧,多少年没换了?」
好事者问:「多少钱啊这个?」
这包,是我和六一一起做的手工包。
「没多少钱。」我说。
「看着也就二三十吧?」那人非要问个明白。
有人替我说话:「是又怎么样,好用就行。」
那人嗤笑:「只有没钱的人才会这样自我安慰。」
场面冷了下来,吴可熙做起了好人。
她拉着我的手,语气可怜。
「能过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听说你单身带娃,连婚礼都没有吧?可惜你这条件再找也挺难的。」
身边人笑着附和。
「谁能和你一样呀,当时就没能抢得过你。」
散场时,陆今泽走进包间。
众人都以为他不会来。
他说,他是来接吴可熙的。
同学们恭维艳羡,说尽祝福的话。
我侧身随着人群走,经过他时,他拉住了我的手腕。
随即,松开手。
「要不坐我的车回去,」他问得突兀,引得众人目光聚集,「你现在住哪?」
吴可熙僵着笑,挽住陆今泽的手腕。
「是啊,顺路载你。」
「不用,」我说,「我打车——」
话没说完,喝醉的男同学突然插话,「没人接你吗?」
他曾想加我的微信。
「欸,当时看不上我,还想攀高枝,」他冷笑,「以为陆今泽能爱上你。你们女的就是这样,心高气傲害死自己。」
正说着,门口车停。
扬起积雪。
陆零撑着伞拾级而上。
我认了出来,飞奔向他,「你不是要开会吗?」
「提前结束了。」
他的出现,让场面炸了锅。
「不是说,她没结婚吗?那男的谁啊?」
「不认识,但长得好帅。」
「再帅也不饿能当饭吃啊。」
陆今泽盯着陆零习惯性搂住我腰的手。
他悠悠开口:「怎么,你对你每个情人都这么用心吗?」
他一句话,让现场人噤声,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
陆零抬手,朝陆今泽的脸上就是一拳。
没收着力。
陆今泽嘴角瞬间溢出了血。
陆零揪着他的衣领,平静地说:「她是你嫂子,我的合法妻子。」
陆今泽眼眸一紧,怔住了。
「结婚……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五年前。」
陆零直起身子,一抹手背上的血。
陆今泽闻言,看向了我。
眼中是极度的震惊和破碎。
「也就一年……一年你就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你教教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零挡住他的视线。
「你以什么身份问这些,前任?你是吗?」
门口的人越来越多。
「怎么打起来了!」
有人想去拦,却被拉住。
「那是陆今泽的哥哥,陆家的主事人。」
吴可熙白了脸:「怎么可能,她凭什么?」
可没有人回答她。
我拉住陆零的手,对班长说:「我们先走了。」
陆今泽撑着栏杆站起来,看着我离去。
这次我真的头也不回。
即便,他满脸是血。
10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陆今泽。
电梯一开。
他站在房门口,已经守了很久。
烟蒂烫在手上也没察觉。
他说,他是来送请柬的。
他和吴可熙的婚礼。
「嫂子应该来的。」
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全,眉骨青了一块,脸色苍白憔悴。
说这个称呼时,眼神有种近乎自虐的嘲讽。
「你要是不舒服 也可以不来——」
我接过请柬,低头看合照。
他认真看我。
我的发丝散下,他下意识伸手帮我拨到耳后。
我的手先动了。
手心碰到手背。
我撤回了手,对他说:「这样很好。」
「陆今泽,你有你的爱人 我也有我的。」
他试图在我脸上找到一丝丝强撑的痕迹,问我:「你不恨我吗?」
「爱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了,只觉得累,不想再见到你了。」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陆今泽,」没想到,最后这两个词也会由我说出,「朋友一场 我真心祝福你。」
他眼睛干涩。
难以掩饰的怅然,轻笑过去,「谢谢。」
他侧过脸,不再看我。
我说:「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先进去——」
「林近。」
他随口一问:「你穿婚纱是什么样的?」
我愣了愣。
「陆今泽,这和你没关系。」
我开门进屋。
他却拽住我的手,不让走。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他声音艰涩,「是我先来的。」
他脱力蹲下身,将我的手抵在额前。
「是我先来的。」
「你喜欢了我十年。」
「我不想和其他人结婚,我只想要你。」
「你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
手背感觉到湿意。
认识陆今泽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像今天这样哭过。
我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但我知道,十年前的林近,不要他这一点迟来的眼泪。
她在为他哭过无数次后,才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眼泪做数。
爱人就不会被辜负。
「如果可以,」我抽回手,平静地说,「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你。」
11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陆零看着我帮他手臂上擦药,突然对我说。
「等你下课,陪你回家。」
「让你不用一个人过得太辛苦。」
我拿着棉签的手一顿。
连手带脚,环腰将他抱住,浑身不安驱散。
我说:「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个十年。」
陆零唇角微扬,俯下身低头亲我。
亲得人逐渐失去重心。
他的手没有章法,不受规矩,连带着呼吸变得混乱。
他托住我,将我往岛台上一提。
脚边, 传来狗叫声。
我俩一顿。
「陆零,我捡回来一只流浪狗。」
角落处, 一只小白狗从箱子里探出头。
他垂眼微怔,没来由一笑。
伸手拉下我的上衣,擦了擦我的唇角,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
他说, 他以前也有一只小狗。
「它叫什么?」
「爱神。」
「好耳熟,」我灵光一现,「你的那座私人雪场也是这个名字。」
他想念它。
却怎么也找不到它。
十几岁的陆零, 为了不让自己忘记它。
给雪山取了小狗的名字。
二十几岁的陆零, 在大雪覆盖的那个山头。
找不到一点我的痕迹。
他对爱神山许愿。
小狗小狗。
把她带回来给我吧。
然后,他听见了铃铛的声音。
(完)
番外
女人而已。
林近离开的那个清晨。
陆今泽睡醒,习惯性左手捞人,却只摸到了冰冷的被窝。
花了三分钟, 陆今泽就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
没什么。
想走就走, 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负责的关系。
他找了搬家公司。
把她的东西都搬走。
一件一件,最后全空了。
这样很好。
眼不见为净。
朋友叫喝酒, 他去了。
他们也不会问起她, 本来也不是什么会被祝福的关系。
他只是有些无聊。
回公司加班,初创项目忙吐血了。
他就不无聊了。
回到家。
全是他自己的东西, 用得很习惯。
这样很好。
什么都没有了。
太舒服了, 他倒头就睡。
要怪,就怪这个枕头。
让人眼睛一闭, 全是她的声音。
「陆今泽, 舒服吗?我挑了很久的。」
「陆今泽, 你在做什么呀?」
「陆今泽, 你什ťų₌么时候回家?」
ṱũₑ他花了一年。
每个晚上都在试图忘记她的声音。
不要这么没用, 女人而已。
可他怎么都忘不掉。
最后在急缺睡眠被送进医院的那个晚上,他在昏迷中得到一丝喘息。
脑袋终于安静了。
越安静, 越能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
「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原谅她。」
「所以,快回来吧。」
醒过来的时候, 人就清醒了。
他取消了机票。
不想再听任何有关林近的消息。
临出院的最后一天, 他隔着玻璃,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
男生被电动车撞了。
女生急哭了。
她的眼泪一直流,流到某个瞬间, 陆今泽又想起了林近。
想起她也曾这样没日没夜地照顾他。
也曾这样急哭过。
当时陆今泽只觉得好笑, 问她:「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吗?」
林近哭得一抽一抽的。
茫然抬头问他:「我是你的谁?」
在这之前, 林近很乖,很有分寸, 从不逼问他对关系负责。
但这次她说:
「陆今泽, 我既不是你的家人也不是你的妻子。」
「你出事,我连手术同意书都签不了。」
隔壁床的大爷说:「小伙子有福气,小姑娘这么疼你。」
陆今泽眼眸微动。
伸手将哭惨了的林近抱在怀里。 
那次出院后, 陆今泽开口对她说:「我娶你啊。」
他以为林近一定会答应。
可第二天, 她就走了
空落落的家。
再也没遇到一个像她一样的人。
后来, 她真的回来了。
成了陆零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小孩。
陆今泽想,他也结婚就好。
他要和十年前就爱的人结婚, 一定要比她好的人。
可是,没有这样的人。
她也一点都不在意。
再没回过头。
陆今泽在林近走后的很多年,才明白一个道理。
辜负真心的人。
没有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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