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第五年,孟辞君依旧不愿娶我。
第一次拒绝我,他说王上正重用他,怎能耽于情爱?
这话在理,我点点头,又等两年。
第二次拒绝我,他说王后尚未定,臣子怎好先成家?
我生了气,觉得这王上好不讲理,我都等成老姑娘了,竟还不许孟辞君娶我?
我和孟辞君吵了一架,赌气离家,却在水边救下一个寻短见的侍官。
选秀的良家子逃了一个,王侍官愁得要跳水。
「进宫就能见到王上吗?」
王侍官瞧见我未盘的发,未开的脸,欣喜地点点头:
「那是自然,您要是得脸,夜夜都能见到王上!」
那成,我点点头,挽起裙裾,上了油壁车。
见了那个王上,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怎么就不许孟辞君娶我呢。
「姑娘,你走了,奴婢怎么和孟公子交差啊!」小桃急了。
我想了想,掀开帘子,挥了挥手:
「你就和孟辞君说,阿妩还在生他的气,今天不回去吃晚饭啦!」
01
帘子放下,王侍官上下打量我,赞叹道:
「姑娘这面相,贵不可言啊!」
我摆摆手。
这样的客套话我早听腻啦。
当初在山里猎兔子,我救了孟辞君一命,就听他那个相面的祖母说过:
「这丫头极贵!极贵的面相!」
我本想用孟辞君的救命之恩换来一罐细盐,或是换来一卷好锦。
就因为这一句话,好嘛,细盐没了,好锦也没了。
孟家祖母让我和孟辞君定了亲,说等教了礼数,挑个好日子,就让孟辞君跟我成亲。
我想了想,也行,成亲也行。
毕竟大泽乡没人看得上我这个野姑娘。
而阿爹病重时,又说最遗憾的事是没看我嫁人。
可孟辞君总是很忙,没空娶我。
我们婚事定下的第一年。
他说王上忽然重用他,怎能耽于情爱?
这话在理,我点点头,等了两年。
第三年,他说王后悬而未定,臣子怎好先成家?
我生了气,觉得他效忠的王上好不讲理,我都等成老姑娘啦,怎么还不许孟辞君娶我?
直到今早我生辰,孟辞君还要去宫里,为王后挑封后大典的礼服。
我想和孟辞君闹一闹。
我叉着腰,将王上列祖列宗都骂了个遍。
可孟辞君性子淡漠,他只是倦怠地看了我一眼,出门前还丢下一句:
「这次是上吊,跳水还是离家?别耍花招了。
「不管怎么闹,晚饭前回来陪祖母吃饭,我就不与你计较。」
想到这,我心里委屈,一低头,眼圈红了。
「哟,这是怎么了?是说中姑娘伤心事了?」王侍官忙递给我一张帕子。
我不好意思叫他看见,转过头去看帘子上的流苏,闷闷地说:
「阿妩不伤心,阿妩没有伤心事!」
呸!
孟辞君,这次可不一样了!
我才不会像从前那样窝囊,一个人哭到天黑,又因为肚子实在饿,就灰溜溜地回孟家。
我要去你最在意的王上面前告你的状!
「姑娘今日进宫,奴才明日就写信送去姑娘家中,好叫家人放心。」
「不用不用,小桃会和他说的。」
「可是姑娘离家,家人不会着急吗?」
我摇摇头。
孟辞君才不会着急呢。
上次我赌气离家一日,晚上饿着肚子窝囊地回来。
我是想要他哄一哄我的,就说:
「孟辞君,今天阿妩离家出走了。」
孟辞君正看书,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是吗,既然离家出走,那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因为大泽乡离这里太远了,阿妩没有东西吃,饿着肚子走了好久,也没找到回家的路。
所以这次我离家,他也不会着急的。
那就不必跟他说了,免得他以为我在要挟他。
等我跟王上告了状,孟辞君上朝后,我就跟他一起回去。
可王上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会不会偏袒孟辞君啊……
王侍官笑呵呵地看着我:
「王上是极仁孝的,也很怜恤底下的奴才。」
我才不信呢,要是这样,他怎么不许孟辞君娶妻,你又干嘛要跳水寻死呢。
王侍官心虚地不敢看我。
我大概猜到了,王上是个很虚伪,又很好面儿的人。
这样的王上会帮着我说话吗?
「那王伯伯,王上喜欢什么样的人呀?」
我想讨好那个王上,好让他偏一偏心。
猜到我的心事,王侍官了然一笑:
「谁也不知道王上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些年太后为王上费尽心思,平民家的女儿,公侯家的姑娘,太后族中贵女。」
这、这些王上都喜欢?
王侍官讳莫如深地摇摇头:
「这些,王上一个也不喜欢。」
我咬着芦苇杆子,出神地望着天上的大雁,心里有几分没底了。
青骢马喝够了水,打了个响鼻,蹭了蹭我的脸。
就算心里没底,阿妩总要试一试!
就像阿爹从前教过阿妩编渔网时说过的:
「世上的东西都是可以学的。
「不要说阿妩不会,要说阿妩愿意学。」
从前孟辞君讨厌我举止无状,不懂礼节,连袍子都穿不好。
可阿妩愿意学,也学得很快,后来祖母也夸我礼行得好,袍子穿得漂亮呢。
如果王上不喜欢阿妩,那阿妩就学着让王上喜欢嘛!
风吹着水边的芦苇摇啊摇。
我很快又高兴起来了。
风摇动树影,王侍官望向我的目光不掩慈爱与欣赏:
「奴才并不精卜算望气之术,相面也大多不准的。
「可奴才觉得,王上一定、一定会喜欢阿妩姑娘。」
02
「阿妩姑娘上了别人的马车,奴婢拦不住啊。」
小桃忐忑地看着孟辞君。
「拦?拦她做什么?让她去。」
孟辞君厌烦地揉了揉眉心,
「做你的事去,若是祖母问起来,就说她身子不适,早早睡下了。」
阿妩来孟家五年,离家出走的戏码闹了两次。
这一次学聪明了,买通了小桃,还说上了别人的马车。
编得有鼻子有眼,也算有长进了。
灯花爆了两下,引得孟辞君无端去想,近日会有什么好事要到。
第一件好事,自然是自己年少爱慕的温娘,昨日为自己逃了选秀。
今早自己谎称帮着王上挑选礼服,实则为了安置温娘,忙碌了一日。
温娘与阿妩自然不一样。
温娘出身高贵,不能怠慢了她。
别苑匆匆翻新了一遍。
伺候她的婢女要挑本分尽心的。
衣袍寝具一应要最好最精美的。
温娘坐在床边,一双眼眸含泪看着自己,几次欲说还羞:
「辞君哥哥,当年的情意还作数吗……
「温娘不愿入宫为妃,可辞君哥哥又有了未婚妻,温娘心里实在不安。」
阿妩怎么配跟她比?
这五年里,自己寻遍各种借口,将他们的婚事一拖再拖,是希望她自己识相,自己收拾东西滚回大泽乡。
如果这次阿妩真的走了,那就是两件好事。
但阿妩不识相。
一年前她也赌气离家出走过,可装都装不像。
衣服不带,银钱不拿,路引也没。
成心演给自己看罢了。
也就祖母信以为真,心疼得睡不着觉,急得自己也要跟着下人出去找。
果然不必找,她装不下去,自己走回来了。
不知道去哪里淘气了,她的鞋袜和裙子都是Ṫũ₎湿的,还沾了不少泥。
自己正看书,实在懒得抬眼多看她一眼。
阿妩委委屈屈地说:
「孟辞君,今天阿妩离家出走了。」
所以呢?
她的事情自己从不在意。
就像从前出游,她兴冲冲指着一棵树,说只有这种叶子吹的哨子,大雁能听得懂。
见她一身乡野气,周遭同游的公子淑女就挤眉弄眼,吃吃地笑。
害自己丢尽了脸。
后来祖母问阿妩,怎么这么狼狈。
她说:
「阿妩不是故意弄脏裙子的。
「阿妩不知道王都的河那么长,饿着肚子走了好远也没找到家。」
不怪河长,怪她是蠢货。
大路不走,沿着河边走。
不过上次离家出走饿了肚子,这次该长记性了。
晚饭前,总会回来的。
「给她盛一碗放着吧。」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阿妩的那碗饭放到冒冷气了。
可她还是没有回来。
丫鬟没有眼力,要将饭收拾下去。
……
「收起来,等着晚上热一热。」
省的她这个麻烦精半夜回来,惊动祖母,又要人起火烧饭。
不知为何,孟辞君总是心不在焉。
平时一目十行的他。
怎么手上的书看了半日,还迟迟没有翻过一页。
门轻轻敲了两下。
孟辞君有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欣喜,却佯怒道:
「什么时辰了?你还知道回来?」
「……公子,是奴才。」
不是阿妩,是下人松烟,
「厨娘来问公子饿不饿,那饭要不要热一热。」
……
不热了,吃一碗冷饭冷死她算了。
「把饭并着小炉子,放书房外头吧。」
炉子送来时,外头淅淅沥沥下了雨。
连风也大了,吹得墙上灯影轻轻晃了一下。
不知明日上朝,王上是否要担心秋汛。
他知道自己该想一想,王上若问起秋汛,他要如何应答。
可不知道为什么,孟辞君总忍不住想。
麻烦精这次回来,裙子和鞋子八成又是湿的。
灯烛昏昏欲尽时,孟辞君才写完明日的奏折。
最后一字落笔时,门被推开,吹进半室水汽。
果然如自己所料,她装不下去,湿着身子淋雨回来了。
阿妩站在门外,挽起裙子,赤裸着脚,露出一截小腿。
正如自己第一次见她那样。
她毫不犹豫撕下裙摆,为自己包扎。
露出一截小腿,让自己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眼前的阿妩,纯然懵懂,不知男女大防。
像湿着眼睛的羊犊,像山鬼最小的女儿。
她轻捷地跳进自己怀里,勾着脖子歪头看他,连撒娇的声音也是带着雾气:
「孟辞君,阿妩离家出走啦!」
鬼使神差地,自己竟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桌上写完的奏折,都被风吹散在地上。
他素日引以为傲的一手好字,也被水汽洇湿了成墨团。
已经分辨不出写的是什么了。
这场秋雨实在缠绵恼人,好像不将他全身淋湿便不肯罢休。
孟辞君猛地惊醒。
一室静谧,烛火煌煌。
奏折整齐,字迹端方。
没有洇湿,没有写完。
就像阿妩,也不曾回来。
03
「阿妩姑娘是有事要求王上?」
「是!」我忽然留了个心眼,「王伯伯,您认识孟辞君吗?」
「自然认识!孟大人可是王上近侍,王上对他青眼有加呢,若有大事必然传召进宫的。」王侍官笑道,「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
「阿妩姑娘,不论是想为家中族亲谋个爵位,还是有冤要诉,一定等王上喜欢你以后再提。」王侍官左右瞧了瞧,低声说,「也一定不要让太后知道,太后最忌讳这个了。」
我赶紧点点头。
一定等王上喜欢我,我再告状!要他给我和孟辞君赐婚!
采桑宫的周姑姑带我换了衣裳,涂了脂粉,又给我腰上系上一枚小玉。
「这玉绝对不能弄坏,更不可弄丢!」周姑姑认真叮嘱我,「要是弄丢了,姑娘就见不到王上了。」
打扮好的我从房间里跑出来一瞧,有十几个跟我打扮一模一样的姑娘!
我想了想,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孟辞君下朝的时候,也有好些人跟他穿一样的衣服呢!
我往采桑宫外瞧,却看见孟辞君的背影。
他好像有什
坏了!定是捉我来了!
我急了,恰好碰见王侍官,忙拉住他,指了指孟辞君:
「王伯伯,我要见王上!我有很要紧的事!」
王侍官有几分为难,却看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不哭啊孩子,王上要见孟大人,挑选王后礼服的纹样呢。」
「对!所以我得赶紧过去!」
王侍官忽然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问我:
「私闯王上寝宫可是杀头的罪,阿妩姑娘是要赌一把吗?」
我用力点点头。
当然要赌,赌我跑得够快,能抢在孟辞君前面告状!
「罢了,我这条命也是姑娘给的。」
王侍官终于叹了口气,给我指了一条小路:
「穿过那片扶桑,是王上沐浴的汤池,那里连着王上的寝宫。
「前头是死路,还是富贵,都看姑娘的造化了。」
我跑过扶桑花丛,跑过雾气袅袅的温池。
看见金碧辉煌的王宫里,影影幢幢的纱幕后,坐着一个玄色衣袍的男人。
「王上!」
那位王上正要回头,宫人已经跪地禀报孟大人求见。
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却看见好大的一个箱笼。
我忙躲进了箱笼里,悄悄听外头的动静。
王上回头看了一眼箱笼,似乎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转头道。
「传。」
孟辞君恭恭敬敬跪在阶下,行了礼。
「吾平时少见辞君风尘仆仆的样子,是有什么事吗?」
「臣要成家了,昨日收拾采买,才知道成亲竟然如此繁琐。」
我心里一喜,孟辞君要娶我了?
我高兴地要从箱笼里蹦出去,拉着孟辞君回家。
可孟辞君又说了。
「还有一件叫臣焦心的事,臣的妹妹走丢了。」
孟辞君还有个妹妹呢?
我怎么不知道?
「昨日家妹和婢女出游,那婢女愚钝不知护主,家妹心思单纯被那拐子拐了去,至今还不知下落。」
他说的妹妹该不会是我吧?
那他要娶谁呀?
我一时顾不上想这些了。
箱笼里装的都是衣服,热得我脸上的脂粉都花了。
「不过也不要紧,臣已经命家仆去查访,如今要紧的事,还是王后的礼服。」
我察觉到孟辞君的目光落在了我藏身的箱笼上。
孟辞君一步步朝我藏身处走来,我急得直冒汗。
却在他的手落下前,王上的声音在身后笑道:
「不必看了,吾没有心仪的纹样,选哪件都是一样的。」
孟辞君的手收了回来。
我松了口气。
「今日无事,辞君回罢。」王上想了想,又道,「既然辞君诸事缠身,吾准你三日的假。」
孟辞君连声谢恩,退了下去。
王上真的很喜欢孟辞君,听说他有事就允了假。
「出来吧。」
我藏在箱笼里,左右看看。
寂静空旷的寝殿,只有王上一个人。
他在和我说话吗?
我不敢出去。
忽然纱幕撩起,箱笼被打开。
眼前人一身玄色衣袍,眉眼温温含笑:
「箱笼里不热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慌忙从箱笼中出来,学着孟辞君行礼的样子,却因为腿麻了跌坐在地上。
腰上周姑姑叮嘱我的玉佩,也自腰上滑出去,摔成两半。
眼见玉碎了,我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袖子一擦眼泪,连刚换的衣服都脏了。
完了,阿妩完了,阿妩的亲事也完了。
阿妩再也见不到王上了,王上再也不会喜欢阿妩了。
「吾吓到你了?」
王上捡起那半枚碎掉的玉佩递给我。
我摇摇头,沮丧地坐在地上,闷闷不乐:
「您没有吓到我。
「周姑姑说,玉坏了就不能见到您了。
「衣服也脏了,阿妩没有新衣服穿了。」
看见我身上的衣服,碎掉的玉佩,王上略想了想。
「那只要有新的玉佩戴,有新衣服穿,阿妩就不哭了?」
王上笑得温煦,他自腰间解下一枚凤凰纹样的玉佩放到我手上,又指了指箱笼:
「那里的衣服,阿妩挑一件喜欢的穿吧。」
待我换了衣服,王侍官听见传召,忙进殿来。
看见我腰上的凤凰佩,身上穿的衣服,王侍官哆嗦着跪在地上:
「王上,恕奴才多嘴,是否太过草率,太后那里……」
王上置若罔闻地摆摆手,指了指我哭过的脸,笑道:
「王保,你瞧她哭的样子像什么。」
王侍官战战兢兢抬起头瞧了我一眼,也乐了:
「像个小花猫!」
当夜,我就不去采桑宫中住了。
王上没有骗我,他说只要我不哭,以后日日都能见到他。
宫人为我洗沐熏香。
周姑姑喜笑颜开,用一条丝帛将我的头发松松系着。
那丝帛凉凉滑滑的,扫过脖颈总引得我笑。
左看右看,周姑姑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将我的领口也松了松:
「这领口低一些,再低些,王上肯定喜欢。」
大殿烛火煌煌,照见王上的眉眼,好看又温柔。
「听王保说,阿妩是大泽乡来的。」王上微微一笑,「大泽乡是很好的地方,从前吾被毒蛇咬伤,本以为不能活了,大泽乡的猎户送了草药来,才好起来。」
王上也知道大泽乡?
我忘记了告状的事情,立马坐直了身子。
「大泽乡有很多毒蛇,但是阿妩的爹爹抓蛇很厉害,阿妩也不怕蛇。
「要是王上再被蛇咬了也不怕,阿妩认识治蛇毒的药,会给王上送来的!」
王上噙着笑,耐心听我说着。
从前我也想和孟辞君说一说大泽乡的故事。
说大泽乡山里的瘴气是紫色的,还有骑着赤豹的山鬼。
说阿爹教我吹的叶哨,连天上的大雁都愿意飞下来听。
说从前我在山里迷了路,阿爹教我只要沿着水边一直走,就能找到山脚下的家。
可是这些,孟辞君从来不会听,他只会冷冷丢下一句:
「既然大泽乡那么好,你为什么赖在这里不回去?」
但是王上不会。
我说起能让大雁也飞下来听的哨子,王上说他也很想听一听呢。
「说了这么些,阿妩累不累?」
「王上喜欢听,阿妩可以说一整夜呢!」
王上一怔,偏了偏头,宠溺地笑:
「那吾也可以听阿妩说一整夜。ṭū₅」
侍奉的宫人却听得困了,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
那香烧得我浑身作热,我扯开了系发的丝帛。
王上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又滑向我微敞的领口。
那香烧得浓了,王上温柔如水的眼眸一点点幽深起来,像寂静水潭下可以溺死人的深渊,像扶桑花丛后藏着要咬住猎物喉管的豹子。
「阿妩……」
王上低沉着声音唤我,伸出了手。
我贴近王上,仰头看他,想为自己讨一点赏:
「阿妩陪您聊了这么久,那王上有喜欢阿妩一点吗?」
听我这么问,王上幽深的眸子微微一怔,那手也落在我头上。
王上摸了摸我的头,笑道:
「有。」
我心里高兴,忙说:
「那阿妩要睡啦,王上也快回去睡吧。
「王上想听,阿妩明天再给王上讲故事。」
宫人眼神复杂,想说点什么。
王上不以为意地笑笑:
「吾喜欢阿妩这样,不许叫人拘束了她。」
宫人连声诺诺。
看王上的轿辇远了,王侍官叹了口气:
「小祖宗,您用命换来王上垂怜,如今怎么又不肯留一留王上了?万一王上生了气,再不肯来了……」
「不会的,王Ŧüₑ上说啦,明日还会来听阿妩讲故事呢!」
周姑姑悄悄踢了王侍官一脚:
「你懂什么,我瞧王上倒是喜欢得紧呢。
「只怕太后,未必会喜欢阿妩姑娘呢……」
04
「吾倒要看看你给王上选了什么个妖精,一见面就把王上迷住了,连凤凰佩都给了她。」
王保跪在阶下,冷汗浸湿了后背。
珠帘后,王太后斜睨了眼王保,冷笑道:
「定是世家培养的,将来保不齐外戚之患,说罢,是姬姓女还是卫姓女?」
「是大泽乡猎户捡到养大的女儿,采选入宫时,那女子孤身一人,入宫这些日,连父母族亲都没有人过问。」
……
王保觉得,此时太后的沉默有一丝尴尬。
「……定是满眼的狐媚!吾倒要瞧瞧!人在哪?」
「……在采桑宫。」
太后轿辇到时,采桑宫的良家们收拾行李正要回乡。
我也在收拾自己的衣服,王上说今后我要去蒹葭宫中长住了。
「都抬起头,叫吾瞧瞧是哪个。」
众人跪地,抬起脸。
王太后冷笑:
「是这个吧,眼梢倒有些风情,瞧着便不是个安生的。」
王保擦了擦汗:
「禀太后,不是她。」
没人敢笑王太后。
王太后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又扫一眼。
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顺手指了指我:
「这个看着乖觉,倒还顺眼一点。
「这个也留下来,王上的后宫怎么能只有一个妖精?」
王保觉得自己命不长了,他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上,哆嗦着说:
「禀太后,王上选的人……就是她。」
……
王太后寝宫中,静得连炉中香木烧裂的声音都能听见。
「吾不想同你说话,快滚下去吧。」
我看了看桌上的茶点,小声说:
「……太后想和阿妩说话。」
「你说什么?」王太后厌恶地瞧了我一眼,「滚下去,吾没什么可和你说的。」
「……那阿妩想和太后说话,阿妩昨天和王上说了许多话,都是关于大泽乡的,阿妩也可以说给太后听。」
……
「说来听听。」
当王上下朝匆匆赶来时,就听见我说到骑着赤豹的山鬼娘娘。
「阿爹说,山鬼姑娘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可是阿妩后来也上山,都迷了好几次路,也没见到阿爹说的山鬼娘娘。」
太后听得晃了神:
「你叫什么……阿妩?」
「这也是爹爹取的名字,他说捡到阿妩的时候,阿妩总哭,后来阿爹学豹子啊呜啊呜地叫,阿妩就笑了,所以就取名叫阿妩。」
「……那你阿爹呢。」
「七年前,阿爹就病死了。」
我说到伤心处,又要掉眼泪了。
珠帘后,太后沉默了半晌,迟迟没有开口。
是王上闯了进来,见我好端端坐着,吃着茶点,才松了口气:
「阿妩性子憨直,还望母后不要怪罪。」
「吾又不会吃了她!」太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吾听了半日也乏了,你们走吧。」
我与王上回蒹葭宫时,天上的星子零落。
晚风带着秋日的凉气,吹在脸上,叫人心里有一点点惆怅。
「阿妩怎么知道母后想跟你聊天呢?」
「太后桌子上放了两份点心,连茶也煮上了,阿妩都闻到啦!可香啦!」我机灵地眨眨眼,「从前家里来了讨厌的客人,别说茶,阿爹连水也不煮呢!」
王上忽然一笑,像是松了口气:
「阿妩多陪母后说说话,母后也喜欢听阿妩讲大泽乡的事情呢。」
「为什么呀。」
「因为母后年轻时也是驯过豹子的。」王上笑一笑,「那是一只赤色豹子,除了那位驯服它的大泽乡猎户,就只听她的话。」
「原来太后这么厉害呀!」
「是呀,母后是很厉害的人。」
「那太后驯服的那只赤豹呢?那位猎户呢?」
王上忽然很落寞地笑一笑:
「后来那豹子被父王养在鹿苑中,失了自由绝食而死,再也没能回去大泽。」
05
阿妩失踪半月,孟辞君依旧一点线索没有。
祖母急得病倒,哭着要孟辞君去找:
「你知道阿妩性子单纯,什么都不懂,要是被人拐到娼馆,或是卖去做奴隶,她怎么活?」
没有出城,没人见过。
阿妩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孟辞君焦心,娼馆赌坊都打听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他已经十余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不是梦见阿妩湿着裙子站在水边,红着眼圈说自己要回大泽。
就是梦见不通人事的阿妩被人戏弄轻浮,还一脸懵懂地对那人笑。
他也猜过最差最差的结果,是秋汛水流湍急,阿妩溺了水。
小桃那婢子素来懒怠,手脚也不干净,当初把她指给阿妩伺候时,得了一点机会就要偷懒欺主。
也就阿妩好说话,往往被小桃欺负或是偷盗,也不懂得与她计较。
所以到底是被人拐走了,还是在水边玩时失足溺水。
小桃的话,不可尽信。
最令他揪心的一次,是有线人说,娼馆来了个雏妓,与阿妩的画像几分相似。
孟辞君才洗沐,头发未干,抓起佩剑匆匆赶去。
马儿嘶鸣,夜间的露水沾湿衣襟。
耳边风声猎猎,孟辞君一直在想。
如果是阿妩,他要怎么办。
她是你妻,自然是娶她。
孟辞君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可是定下心来,自己唇角也忍不住勾起。
娶她?
对!就娶她!
阿妩本就是他的未婚妻嘛!
这一念起时,月亮也穿破云层,照得他心中豁然明朗。
这些日子,阿妩离了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失魂落魄。
其实从初见阿妩,被她从山中救起,自己明明第一眼就心动。
只是他太傲慢,一直觉得山野间长大的阿妩,配不上自己。
那温娘怎么办?
自然要向王上请罪,再将她送回家中。
此番选秀,王上只留了一个平民出身的良家,素来严苛的太后也ŧũ̂ₓ不置一词。
宫里都说,王上娇纵着那位王后,连秋狩都带着,本以为要害得王上与太后Ṱũ̂₊母子失和,谁也没想到那位王后竟然很得太后的欢心。
王上和太后对那位王后是很满意的,想必也不会追究温娘的出逃。
差人将她安全地送回家,自己也算尽了当初少年邻家的情分。
楚馆入夜,靡靡之音。
纱帐后,是女子哭泣尖叫的声音,让孟辞君心疼得难受。
一剑斩断门锁,劈开那垂下的纱帐。
他解下披风,将阿妩在怀里盖得严严实实。
「别怕阿妩,我带你回家。
「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要哭了。」
孟辞君性子喜洁。
他以为自己会犹豫,会退缩,会嫌弃。
可是将阿妩紧紧抱在怀里时,什么孬种的念头都没有了。
只剩心疼和自责。
害得阿妩落到这种境地的人,就是他自己。
如果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她,如果当初毫不犹豫娶了她。
她就不会负气出走,就不会遭遇这些折磨。
「回去我们就成亲,我们就回大泽祭拜阿爹,孟辞君再也不会让阿妩伤心了……」
孟辞君红了眼圈,却看见怀里人探出头:
「公子说的什么话?」
自己关心则乱,这妓子根本不是阿妩!
回去时,月亮寂寂照在路上,雁阵声寒,叫得人心肠欲断。
若是阿妩在,一定会高兴地指着天上,说自己会吹让大雁都能回头的哨子。
当初不该打断她,应该听她说说话的。
孟辞君颓然躺在榻上,松烟说方才宫中有旨:
「明日秋狩,王上要主子一同去呢。」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心思秋狩,却还要振作精神伴驾。
第二日,孟辞君起得晚了,匆匆赶去猎场时。
就听见众侍卫簇拥着王上,和那位王后的背影。
孟辞君跪在地上告罪:
「那日不是臣妹,是臣的妻子走丢了。
「臣实在后悔不曾对她上心,如今祖母也急得卧病。
「臣昨日寻她,一夜未眠才误了时辰。」
王上正专注听那位王后说话,没有注意到孟辞君。
见Ṫū́ⁿ到天上的雁阵,那位王后折了叶子捏成哨子,想吹给王上听。
忽然她想了想,哨子放在唇边,又放下来了:
「不吹啦,会耽误它们去南方过冬。
「等春天他们回来,阿妩再吹给王上听!」
孟辞君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着那位王后。
那背影和声音与阿妩一般无二!
王上宠溺地看着她,听她喋喋不休地说话。
那位王后指着河流说:
「从前在山上迷路,阿爹就教阿妩沿着河水小溪往下走,就能找到家。
「所以每次阿妩难过想家的时候,就沿着河边走。」
王上笑得温柔,握住了她的手:
「秋汛水凶,阿妩不要沿着河边走,阿妩想家的话,吾会陪阿妩回去。」
「阿妩水性很好,还救过人呢!」
素来温柔宽厚的王上想了想,竟然笑得促狭:
「那阿妩爹爹没说过,秋天的河里有吃人的大蛤蟆。」
「……吃人的蛤蟆?」
「是啊,王都秋天的河里有半人高的蛤蟆,最喜欢掏人心来吃呢。」
王后似乎信了,小心地往王上身旁缩了缩。
王上回头,望着孟辞君笑道:
「孟辞君,你方才说你的妻子如何?」
说话间。
那位王后回过头,却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他怔怔地看着阿妩:
「臣的妻子……」
阿妩在王上身边,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
「孟辞君!你来得正好呢!
「王上!阿妩想求您给阿妩和孟辞君赐婚呢!」
06
话音刚落,孟辞君和王上都怔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孟辞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而王上连秋狩也不狩了。
王上寝宫内,我忐忑地看着沉默的王上,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孟辞君:
「阿妩说错话了吗ťųₔ……」
「阿妩没有说错话,不要怕。」
王上的眼睛依旧是温柔的,凤凰佩静静躺在他掌心,
「阿妩明白这凤凰佩是什么意思吗?」
我点点头:
「明白,因为我的玉佩摔坏了,所以您送了我一个好的,不是吗?」
王上怔愣许久,明明还是笑着,却无端有些落寞:
「阿妩说得对,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看王上落寞,我的心里好疼好难过。
像被荆棘藤缠住了脖子,还叫大雁啄了两下眼睛。
「所以阿妩进宫,是想跟吾告状,要孟辞君娶你是吗?」
看着王上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
阿妩想撒谎,想说不是,想让王上的眼睛不要那么落寞。
可是阿爹说不能撒谎,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人,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
五年前我就答应祖母,也答应孟辞君要嫁给他了。
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不能反悔。
「是。」
见我不安,王上想伸出手摸一摸我的头,似乎觉得并不合适,又缩回了手。
「吾明白了。」
王上将凤凰佩和方才秋狩时折的叶哨子一并放入我手中,
「阿妩的心是天上的大雁,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
「王上和阿璟,都希望阿妩自由快乐。」
王上前些日子告诉我的,私下叫我不必称王上,唤他阿璟就好。
那枚凤凰佩在他手中放了许久,触手温然。
我怔怔看着王上,不知道为什么就红了眼圈。
我还想伸出袖子擦一擦眼睛,忽然想到,王上不会再给我新衣服穿了。
这是王上给我的衣裳,要爱惜着穿,不能拿来擦眼泪。
还是王上递给我一方帕子,温声哄我:
「阿妩别哭,阿妩没有做错事。」
王上念起旧事,恕了孟辞君的罪:
「吾从前养了一只小猫,母后很不喜欢,她说为君者,怎可耽于玩物。
「吾就藏在寝殿,偷偷地养,可是后来母后来查课业,吾将它藏在了箱笼里。
「母后似乎发现了,故意留了很久很久,等母后走了,小猫也闷死了。
「吾那个时候就明白,不论是小猫,豹子还是嫔妃,都不适合养在王宫,也不适合留在王上身边。」
孟辞君与我离宫时。
天色昏昏,还下了一点点细细的雪。
风裹着雪花吹进马车,孟辞君怕我冻着,要放下帘子。
我执意不肯,眼巴巴地望Ṱú²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宫墙。
孟辞君紧紧握着我的手,像珍宝失而复得。
他说,我们回去就成亲,喜服要用最好的缎子,糕点要用足了蜜和糖,还有宴客的酒,就选最香最陈的酿。
他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闷闷地想,我走了,今晚谁给阿璟讲故事呀。
婚期近了,眼见着孟家一点点布置起来,喜气洋洋。
祖母的病也好了起来。
可是我病了。
离宫后,我连日的发热,吃不下东西。
换了七八个医者都说,不是病,只要姑娘肯吃东西就会好。
孟辞君变了花样给我买好吃的。
桃花酥,杏仁酪。
都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
孟辞君坐在床边,一点点耐心地喂我。
不管是什么,只要闻到了我就反胃,趴在床边剧烈地呕。
我病了这几日,绣娘量了三次衣服,尺寸改了又改,总是又瘦了。
医者说不是喜,也不是痨。
他们说不清楚,可是我自己明白。
大约是那日离宫的风雪,都吹进了心里。
因为身子太虚弱,我常常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梦着。
我明明看见春暖花开,南回的雁群从头顶掠过。
当我握着那枚干枯的叶哨,追着雁群出去时,才恍惚发现自己衣衫单薄,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宫里来的医者说是离魂症,要人血入药。
孟辞君的手臂上已经找不到一处好肉。
他焦急地问医者:
「这病能治好吗?」
「从前太后也患过离魂症,吃了药是好起来了。」
医者施针的手一顿,又说如今王上也患了一样的病,可王上和阿妩一样不肯吃药。
我像困在茧中太久,已经听不太清旁人说的话,却听见这句王上也患病,还不肯吃药。
我怔怔看着门外风雪,不知怎么就泪流满面。
漫天大雪呜咽声中,我的病又犯了。
不顾婢女们和孟辞君的阻拦,我跌跌撞撞推出门去。
他们骗我,哪里下了雪。
眼前无风也无雪,是很好的天气,正适合去见阿璟呢。
天上一轮澄亮的月亮为我照出一条宁静流淌的小河。
我的阿璟,我的王上就在河流尽头,对我温温笑着。
孟辞君极力拉住我,却被祖母拦下来:
「你不放阿妩走会要了她的命!」
孟辞君怔怔地看着我的背影。
我烧得太厉害了,竟然看见王伯伯驾着马车过来。
我踉踉跄跄地抓着王伯伯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伯伯,阿妩好想王上。
「可是阿妩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王上一定讨厌阿妩了。」
王伯伯心疼地将我搂在怀里,不住地拍着我的后背,竟然也哽咽了:
「孩子,不哭啊,伯伯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阿妩是病糊涂啦,王上从未、从未讨厌过阿妩姑娘呢。」
07
阿妩大约快死了。
因为阿妩见到王上了。
当初阿爹病死的时候,我一直哭。
阿爹就说他看见山鬼娘娘带着赤豹来接他了,他要去过从前过不上的好日子了。
那阿妩也一定是快死了,才见到了梦里才能见到的王上。
可是梦里的王上,怎么也是病着的?
王上握着我的手,同榻而眠。
昏迷的王上,手虽是枯瘦温热的,竟然让我睡得安稳。
第二日醒来,我连药和饭都也吃得下了。
更好的是,医者说王上的脉也稳当了。
第三日,太后传召了我。
她冷着脸,叹了口气:
「吾当真是太纵着你和王上了。」
又看见我瘦得脱了相的脸,太后终究没说更生硬的话,她叹了口气,
「阿妩,当王后是很辛苦的,你明白吗?」
我用力点点头:
「只要能留在王上身边,阿妩愿意学!」
太后严肃地望着我:
「王后要行事端庄规矩,规劝王上,后半生都在宫墙之中,不可自在专行。
「吾不想看见一个享万民供奉却弃子民不顾的王上,一个钟鼓馔玉却口口声声要乡野自由的王后。
「吾相信你可以学,可将来王上后宫佳丽三千,你难道不会心生怨恨,难道也要一个个学吗?」
这些事情,病得糊涂时我就想明白了。
「阿妩说不出很多道理。
「阿妩只知道,从前跟着阿爹在山里打猎时,很羡慕山下的农夫,他们不必赌一天的运气,盼着兔子和野猪上当,因为土地不会骗人,只要播种就会长出庄稼,农人就不会像猎户一样,运气不好就饿肚子。
「后来山下的农户跟阿妩说,很羡慕阿妩和爹爹,猎物在山里自己长大,布置陷阱那么轻松,猎到的皮毛还可以御寒,不必像他们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庄稼,提防天灾虫害,提防米贱税重,过冬都没有御寒的衣。
「阿妩心里明白,不论是农户还是猎户,平民的妻子还是宫里的王后,这世上没有谁两头便宜都要占的,阿妩能日日见到王上,吃精米穿好衣裳,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再贪心是要天打雷劈的。」
至于后宫佳丽三千,阿妩也想好啦。
若是冬天来了,阿妩的心是大雁,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呢。
「母后,后宫佳丽三千,您把阿璟想得那样坏,也把阿妩看得那么低。」
我猛地回过头。
我的王上,我的阿璟一身单薄衣衫,虚弱地被宫人搀扶着。
他站在冬日融融的光里,不掩眼中赞许,冲我笑道:
「阿妩说得很好呢, 阿璟都听见啦。」
我的眼泪又不听话了。
王上就笑我:
「阿妩别哭啦,又要哭成小花猫了。」
太后留我下来用晚膳,又勒令王上回寝殿服药。
太后真是很厉害的人, 她竟然连我喜欢吃桃花酥和杏仁酪都知道。
见我崇拜地看着她, 太后勾起唇角,不以为意地冷笑:
「阿妩喜欢吃这些倒不要紧,可不能喜欢吃糟鱼。」
为什么不能吃糟鱼?
炸过的小鱼放进酒里糟一糟, 多香呀!
「小猫偷吃了糟鱼, 就醉得像死了似的。」
太后喝得多了些,端起酒盏时手也不稳,露出袖下未愈的新伤。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阿璟,你也把母后想得那样坏。」
08
「母后没有难为你吧。」
「太后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帮阿妩想了好多。」
「母后说的那些规矩, 阿妩不想学就不必学。」
蒹葭宫中烛火莹莹, 照见我的王上, 眉眼都好看得叫人心颤。
「太后要阿妩学规矩, 阿妩不难过。」我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说话也结巴了,「可她叫阿妩不要喜欢王上的时候, 阿妩好难过。」
添香的宫人低下头,忍不住笑。
我的王上红了脸, 轻咳一声, 遣散了伺候的宫人。
殿内又只剩我和阿璟了。
我想到了医者说的, 王上不肯吃药。
「既然病了,为什么不肯吃药呢,阿璟在想什么呢?」
王上笑着望我:
「病得很重时,常常能梦见阿妩。」
「梦见被毒蛇咬一口,大泽乡里面的阿妩姑娘就带着药草来看阿璟。
「梦见春暖花开,阿妩折了一片叶哨, 吹给阿璟听。」
他所说的梦境, 与我的别无二致。
「一生一世陪着阿璟,做阿璟的王后。
「阿妩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阿妩明白。
不是接过凤凰佩,也不是穿上王后袍。
是阿妩愿意认真学, 是阿璟愿意认真教。
是阿妩讲一辈子也不会腻, 阿璟听一辈子也不会烦。
呀, 说到阿璟认真教,阿妩认真学。
我想到了, 那天王上听了故事回了寝宫。
第二天周姑姑就给了我一本册子,说学会了里头的东西, 王上就会喜欢阿妩呢。
那册子的小人变着许多样子打架, 我看不懂, 就从床下翻出来问阿璟:
「阿璟,你教教我呀。」
阿璟红了脸, 要摁住我翻册子的手,轻咳一声:
「你不懂这些,顺其自然就好。」
我当然不肯, 学着第一页的样子,翻身压在阿璟身上,像小豹子一样, 骄傲又威风凛凛地看着他:
「不好,阿妩现在就要学!
「阿妩肯学,阿妩样样都肯学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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