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现实情感

媽媽的銀行卡

自小我就知道,我媽有兩張獨特的銀行卡。
一張是我弟的,一張是我的。
小時候我們的壓歲錢,媽媽收走都會統一放到這張卡裡。
媽媽說,等到我們結婚那天,會將這張卡還給我們。
並且,卡裡有多少,她另外再補助多少。
上個月,弟弟結婚了。
弟弟激動地告訴我:「姐,你知道裡面有多少錢?20 萬,再加上媽媽給的,一共四十萬,我的天,真沒想到,竟然可以這麼多!」
我也很高興。
因為我知道,我卡裡的錢只會比弟弟更多。
弟弟的收入來源只有壓歲錢和後來做小工的工資,而我不同。
我的獎學金從小到大,兼職更是從高中就開始做,我的賺錢管道五花八門。
除去自己交學費、供養自己生活的必需金額,其他的全部上交給了這張銀行卡。
所以我百般期待。
可是等我結婚那天,我赫然發現,在我所有的陪嫁裡,竟然沒有那張卡。
1
我以為是結婚當天人多眼雜,容易亂,媽媽特意沒有往我的包裹裡放,所以沒有多想。
回門時,我背過人悄悄提醒媽媽:「那張卡呢?媽,你怎麼還沒給我?」
媽媽笑著點我的額頭:「你這死丫頭,剛出嫁,胳膊肘就往外拐?怎麼,怕你媽坑你的錢?錢存了死期,還沒到期呢。」
「你現在要是取出來,利息可都沒了。」
「我不取,我拿著美美還不行嗎?」我正拿著銀行卡晃悠,我媽已經劈手奪了過去,收進她帶鎖的櫃子裡。
「等到期了,我取出來給你。」
我又纏著她追問什麼時候到期。
她說年底。
這才三月份。
我不禁很失望。
我幾次試圖說服她,把銀行卡給我自己保管,但她總是不放心,怎麼也不肯給我。
要得急了,我媽會板起臉,斥責我不信任她,弄得我也不敢多說了。
結婚後第二個周,弟弟和弟媳請我和丈夫簡雨豐到家裡做客。
弟弟八卦地碰了碰我:「姐,你那卡裡多少錢?」
我愁眉苦臉:「我不知道呀。」
「咦,怎麼可能不知道?」
「姐,你不厚道哈,對我有什麼不能說的?我當時都大大方方告訴你了,你幹嘛?怕我覺得你多嫉妒你啊?」
「你從小就比我會賺錢,寫的作業都能賣出去給人家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錢比我多很正常的,我就想知道,有多少。至於這麼小氣嗎?」
弟弟開著玩笑,我卻是真的惆悵。
「媽到現在都沒給我呢,說是沒到期,得到期才能取出來呢。」
「那嫁妝呢,媽嫁妝給了你多少。」
「五萬啊,咱這裡的規矩,不都是五萬嗎?」
我肉眼可見地見到弟媳松了一口氣。
倒是弟弟滿臉詫異:「就五萬?不能吧,媽當時說了,要一碗水給端平了,給了小方 18 萬的彩禮,就給你 18 萬的嫁妝。咱家又不差這筆錢。」
弟媳暗暗掐了他一下:「媽可能是準備了,還沒來得及拿出來,你別在這大驚小怪了。」
「再說了,姐姐嫁得那麼好,公婆都是退休的大學教授,人家有錢,哪會在意這點錢。」
「姐姐和姐夫也都是高學歷人才,每個月賺那麼多,Ṭû⁽哪像你,什麼都不是,初中就不念了。以後還得指著姐姐幫扶幫扶你呢。」
弟媳的話聽得我有些彆扭。
弟弟雖然老早就不念書了,但是他對車有興趣,從做給人修車的小工,到自己開了一家小型修車廠,用了短短幾年的時間,可以說是天資聰穎。
至於賺錢方面,遠比我們這種死讀書出來上班的強。
但弟弟不以為意,摸著頭傻笑:「我就吃不了讀書那碗飯,我寧可上山拔草,也不願意坐在教室讀書。」
「你不知道小時候,我爸媽為了教育我們,特意領我們去山上拔草,大毒的日頭,拔了一天,問我們是上學好還是上山好?我姐一邊哭一邊幹,說再也不來了,我爸媽滿意地連連點頭,我一個高跳起來,告訴他們我來我來,我願意上山!」
「你是不知道我爸媽氣的喲,滿山追著我打!」
2
弟弟想起往事,笑得前仰後合。
話題也順帶從錢上扯開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我心情還是很不自在。
簡雨豐幾次從後視鏡看我,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說吧。」
「老婆,我不是想算計岳母的錢哈,只是這個事,我越想越不對勁。按照小舅子的意思,岳母明明打算嫁妝給你 18 萬,為什麼最後還是給了 5 萬呢?中間會不會有什麼事,我們不知道呀?」
「你弟弟結婚的時候,你們家買房給彩禮,還十分痛快。現在到你了,陪嫁減半,銀行卡一直扣著不給,會不會是這段時間,你家裡出事了?你爸媽又瞞著你們姐倆,所以才……」
簡雨豐冷靜理智地給我分析。
我心裡的鬱結慢慢消散,我不自覺地吐出一口濁氣,詢問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咱們問問?」
「問問吧,真有什麼事,咱們也能幫忙不是?」
打定了主意。
我就準備第二天回家,跟我媽問清楚。
沒想到,我弟弟已經在家裡了。
「喲,今天你們姐弟是約好了的吧?」我媽的臉色有些差,連語氣都頗為陰陽怪氣。
我正不知道是哪裡的問題,只見弟弟對我擠眉弄眼,不斷使眼色。
「我可沒和我姐約哈,但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這麼巧,我姐也來了,就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媽,你趕緊的吧。」
我一頭霧水,但是我媽顯然沒有要跟我解釋的意思。
只嗔怪地拍著我弟弟的肩膀:「關你什麼事,要你這麼熱心腸?我看你就是個傻子,就知道被人當槍使?」
我媽涼涼地瞥了我一眼。
指桑駡槐的指向性有點過於明顯了。
我是真的無法忍受了,忍著憋屈問道:「到底什麼事啊,媽。」
我媽打開上鎖的抽屜,將銀行卡扔了過來。
卡面鋒利,險些劃破我的臉頰。
我頓感一陣火辣辣的。
我媽冷笑:「你要錢,就自己和我開口呀?犯得著拉上你弟嗎?倒像是我會差你這兩個錢似的?」
「你爸爸的生意做得一年紅火似一年了,你以為我真的看得上你這幾個臭錢?」
「本來,我還打算多給你幾個,但你這副上不了檯面的樣子,真是讓人膈應,就算有再多,也不想給你了。」
「媽,你怎麼說話的?我和你說了,不是我姐叫我來的,我是正好回來看你,這不就話趕話順口提起這件事的嗎?你賴我姐幹嘛?」
我弟急得連連解釋。
但是我媽絲毫聽不進去,只不斷冷笑:「正好?就這麼正好,你前腳剛進來,她後腳就跟來了?」
「她從小就心眼多,比你有道行,就算是她真的攛掇了,也有本事讓你覺得是你自己的意思。你這個傻兒子!」
我弟著急忙慌地看我,生怕我傷心,不斷推著我往外走。
「姐,你先回去吧。」
「媽這個人你也瞭解,她急躁,說起話來又沒分寸,別搭理她啊,別往心裡去。」
「今天這事都賴我,我尋思我是好心,得了,害你挨這頓罵。早知道我不多這個嘴了。」
3
我弟想叫我先回去,我媽卻更加憤怒地擋在門口:「別走,喬如南,你還有什麼不滿,你一口氣說出來,你自己說!讓我看看我這個當媽的,到底哪裡讓你覺得不滿意了?別一次次拿著你弟弟當槍使,這是你親弟弟,他秉性純良,你不知道嗎?」
「你是不是覺得他蠢呀,一次次耍他,讓他來幫你出頭?」
「你自己沒長嘴嗎?不會自己說嗎?」
「當我的面說得人模人樣的,什麼不著急,瞭解我的用心,這才幾天呐,就攛掇你弟弟回來幫你要?怎麼,你是真的覺得我會惦記你那兩個臭錢?」
我媽的語氣越發高漲,我弟壓都壓不住。
「媽,說了不是,不是的,不是姐叫我來的。您幹什麼呀?」
我攥緊銀行卡,苦笑:「媽,我來這裡是因為擔心家裡出事,想過來問問,會和弟弟撞在一起那完全是意外!」
我以為我的解釋多少能平息一點我媽的怒火。
沒想到她氣焰更加囂張地扯著我弟,恨鐵不成鋼道:「你看見沒有?你瞧瞧人家,人家是因為擔心我來的,你替人家出頭,人家倒是摘得一身乾淨。我倒是要問問,我和你爸好端端的,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又有什麼需要來問問的?」
「你扯這樣的謊不覺得心虛嗎?從小到大,我就討厭你這副心機深重的嘴臉,你給我滾出去!」
我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羞辱,轉身跑了出去。
臨出門前,還聽到我媽在教育我弟。
「你看見了沒有?就你傻乎乎的,被人當槍使。」
「她要是真不是為錢來的,怎麼ṭũⁿ會拿走銀行卡?就算為了自證清白,她都不應該要。」
我忍了許久的淚,到底落了下來。
反正在我媽心裡,我一直是陰狠算計。
據她說,是因為我小時候總是算計弟弟的零食玩具。
弟弟傻白甜,會被我幾句花言巧語騙得雙手奉上。
可是那些往事,她念念不忘的那些往事,我真的全部都不記得了呀。
也許一個孩子會有爭奪的心機,也許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真的欺負過弟弟。
可是我有記憶以來,我懂事以後,我真的盡力彌補了。
我把好吃的好用的都讓給弟弟先吃先挑。
可是弟弟同樣友善可愛,他總是拿走最小的最差的,把更大的更好的留給我。
這落在我媽眼裡,又成了我心機深重的明證。
我還記得,八歲那年,爸爸從外地帶回來的包裝非常華貴的巧克力,我和弟弟都眼饞豔羨不已。
鄰居在我家幫媽媽理毛線。
我們姐友弟恭地吃到剩下最後一塊,彼此謙讓,為了讓對方吃到最後那一塊,爭論得不可開交。
鄰居羡慕地笑道:「你們家這一對姐弟感情可真好,弟弟知道心疼姐姐,姐姐知道謙讓弟弟,不像我們家,天天打得厲害。」
我媽一面理毛線,一面笑道:「這個小的是真的實誠,滿心滿眼只有他姐。他姐姐嘛,到底大幾歲,心眼多著呢。」
我當時非常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這麼說,只覺得自己好難過。
從那以後我更加小心翼翼。
4
有時候為了表明我的真心,我會努力地逃避好的東西。
弟弟愛吃魚肉,我便一口都不夾。
爸爸買回來的新玩具,我強迫自己一眼都不看,全部塞在弟弟懷裡。
記得童年時的我,對著媽媽總是很討好地笑:「媽媽,我很喜歡弟弟的,以後等我能賺錢了,我會買很多東西給弟弟。」
媽媽有時候會笑,有時候會誇我。
自那以後,她好像對我態度改觀了不少,再也不說我欺負弟弟算計弟弟之類的難聽的話。
我很滿足,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幸福了。
可是我的書包裡,有弟弟偷偷塞回來的玩具和各種好吃的。
我感覺到甜蜜的同時,又覺得深有負擔,怕媽媽發現後更加覺得我虛偽,故意裝好孩子。
便只好把這些東西都藏起來,只敢在深夜,自己鎖上門,偷偷在屋裡玩。
直到。
弟弟初中,我高中時。
我家面臨一次破產危機。
爸爸愁眉苦臉地抽著煙,看著我們說:「供不起兩個了,你們倆必須有一個需要下來。」
弟弟搶先開口:「讓我姐念,我姐學習成績好,一定能有出息。我天天在教室睡覺,也特累腰,還不如躺在家裡睡呢。」
我爸沉默。
我媽卻不同意,她認為男孩的後勁在高中,只要上了高中,一切自然而然就好了。
「如南雖然現在成績好點,但是誰知道上了高三會怎麼樣,不少女孩子,上了高三就跟不上了。」
「如南呢,你怎麼說,你是姐姐,你決定吧。」
當時的我,腦回路非常奇怪。
我認為我媽把這項決定交給我,是對我的信任和愛。
我感覺到了壓力山大的同時,又得到一種奇怪的、變態的滿足。
所以我慌亂無措之餘,心裡卻下定了自我犧牲的決心。
我是很喜歡讀書的,我的理性也不願讓我放棄。
但少年人的衝動以及那種迷戀自我犧牲後帶來的自我感動,讓我非常沒有理智地說出了:「我退學,弟弟念。」
我媽臉上果然帶了笑。
我將那視作是對我的鼓勵和肯定。
便以更加老成的口吻教導我的弟弟:「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只有你才能成為我們老喬家的驕傲。」
可是在媽媽給我打包好打工行李的前一夜,弟弟卻先失蹤了。
這件事後來更是成為我精於算計、歹毒陰暗的罪證。
而且再也洗脫不掉。
我坐在計程車上,回憶往事。
淚不停地掉。
手機卻響了。
是弟弟。
他一派興致勃勃:「姐,快去銀行看看有多少錢?我和你說,別理咱媽,她更年期了,精神不正常,咱們正常人,不和她一般見識。」
我很佩服我弟。
他的精神世界非常強大。
其實小時候因為媽媽對他的偏愛,對我無端的惡意猜忌,我不是沒有遷怒過他的。
有段時間,我自暴自棄地想:「反正你們已經把我想得那麼壞了,那我就做壞人好了。」
我去搶他的東西,撕他的作業本。
像媽媽罵我那樣去罵他。
但是他總是傻呵呵的,遲鈍力驚人。
我搶他的東西,他把東西雙手奉上,讓我覺得一切特沒意思。
我撕他的作業本,他高興地拍手:「太好了,太好了,不用寫了,最討厭寫作業了。」
失算!
我最怕老師,怕作業完不成,忘了我弟是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
5
後來我就改變了策略,強壓著他學習,逼迫他寫作業複習。
他雖然哀號連連,但是會聽我的話。
他總是閃爍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瞅著我。
「姐,你對我真好!」
瞅到我完全不忍心。
瞧著他這副傻白甜的模樣,我感覺我好像有點理解我媽了。
地主家的傻兒子,放出去了,誰不擔心他受欺負呀?
我就這麼給自己洗著腦,一路和我媽和解,我單方面地,一廂情願地原諒了我媽。
弟弟對我太好了。
我也不願意讓自己一味地鑽牛角尖。
或者說,他足夠愛我。
所以我也在感染他身上的鈍感力。
知道深想會疼痛,細思會想不開。
所以我索性丟開一切,真的去了銀行,想讓金錢擊敗所有的不開心。
一路上,我的悲傷逐漸被激動所代替。
會有多少呢?
50 萬,60 萬,70 萬?
天啊,感覺身上的每個細胞都興奮到戰慄。
可是當我站在取款機前,看到了裡面的餘額時。
卻好似一盆冷水從頭潑到骨子裡。
冰冷,窒息,讓人絕望的潮水更深地湧上來,妄圖傾覆所有思想。
那是——
30211。
而且並不是定期存款,是活期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拔出銀行卡,再重新插入。
輸入密碼。
頁面再一次跳出來,卻連三萬也沒有了。
211。
心裡再明白不過。
我媽的銀行卡都是連接著手機的。
她取走了。
當初教她綁定手機,教她提款的人,甚至是我自己。
我拍了一張截圖,發給了我弟。
他很快發來一個問號。
我沒有再回。
我抹了一把眼淚,但是沒出息的是,我的眼淚一波又一波地湧出來,根本擦不乾淨。
弟弟的電話打過來。
「姐,什麼意思啊,你的卡裡就那麼一點錢?是不是活期是那些,定期你看不到啊?」
「你先別急,你先去櫃檯看看,有沒有定期。」
「我幫你去問問媽,她是不是拿錯卡了?」
「也不對,我們的卡從小到大都是這兩張,不可能拿錯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急死我了。」
我什麼都沒說,掛斷了電話。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該說什麼,甚至我害怕自己說出一些什麼來,傷害到我一直以來都非常在意的弟弟。
我怕,我會控制不住地遷怒他。
儘管他是無辜的。
可是他的無辜,於我更是一種殘忍。
他怎麼可以這麼無辜呢?
讓我連發洩情緒都不能。
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
我的眼睛猩紅,臉沉得大概像個鬼,又難看又恐怖。
所以我推門而入的時候,我媽嚇得掉落了手機,目光本能地閃出了一絲膽怯,但她極快地恢復了平靜,語調冷冽甚至嘲諷:「查完回來了?」
「怎麼,準備對我興師問罪嗎?」
「一出門就迫不及待奔向銀行了吧?一分鐘都不能等,還說你不是為了要錢?還說你不是利用你弟弟幫你出頭?」
「喬如南,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陰暗偽善的嘴臉,你同樣是我生的孩子,如果你能夠有你弟弟十分之一的陽光純白,當媽的又怎麼可能不心疼你?」
6
「可是你總是這樣,又當又立,嘴上說得好聽,讓著弟弟,又懂事又大方,實際上呢,背地裡騙著弟弟什麼都給了你。你是不是以為我都不知道?」ṱũₓ
「你還不如直接和我說你要,真的,我還會瞧得起你。」
刺耳的辱駡,在耳邊穿過。
如帶刺的毒劍,一下下往心臟裡捅。
但我不想再被疼痛轄制,不想再被軟弱的情緒操控。
所以我一邊流淚,一邊無比冷漠地說:「對,你說的話都對,我陰暗自私,我貪婪小氣,我計較,我心機深重,我什麼都不如弟弟。」
「可以把我的錢還給我了嗎?」
「我不要你的補助,你的嫁妝,我只要這些年我自己賺的那些。」
「把那些還給我,那是我的錢。」
我媽愣了。
她望著我,仿佛十分不解,一直以來都足夠轄制我的話術,怎麼忽然失了效。
而我在她的神色裡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我一次次努力,她都不願意相信我。
為什țűₛ麼她總是把我想得充滿惡意,為什麼她一次次用那麼難聽的話來罵我。
因為好用啊。
她拼盡了全力打壓我,然後看我沒有尊嚴沒有自我地爬向她,跪著哭求一點點母愛和善意。
她在享受我的百般討好。
享受上位者的優越感。
而我呢,在這種討好裡,彎了脊樑,再也不知道怎麼站起來。
失了意識,已經找不到真正的自我。
我甚至不覺得我是一個人。
因為我一路跑過來的時候,甚至在想,如果我裝不知道,如果我不追究,媽媽會不會覺得我通過了考驗,而更加愛我。
這個念頭產生的時候,我自己都蒙了。
我站在路邊,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然後不受控制地蜷縮下去。
心理方面的疼好像泛化到生理的疼,我感覺我的身體細胞每一寸都在收緊壓迫,痛得無力起身。
「把我的錢,還給我!」
我兇狠地朝她靠近。
但是她畏懼的本能反應退去後,反而被我的強硬激怒了。
她氣勢洶洶地吼回來:「錢錢錢,你就知道錢,你鑽錢眼裡了嗎?」
「哪有什麼你的錢?我們不把你養大,你有命去賺錢嗎?吃穿用度都不需要錢嗎?你自己算算你從小到大花了我們多少?」
「先把這個錢還上再說!」
「人家的孩子結婚以後,都懂得孝順父母,給父母添置東西,不是買冰箱,就是買彩電,隔壁你張叔的女兒有本事,甚至給她父母換了一棟大別墅。」
「你呢,你就知道回來啃老,你是討債鬼生的嗎?」
「專門氣我,你哪一天把我氣死,就好了,你以後沒媽了,你就滿足了?」
我媽聲嘶力竭地怒吼,一雙眼瞪得溜圓。
我不再理會她,開始翻箱倒櫃地找銀行卡。
把東西能砸的砸,能扔的扔。
掛在牆上的大相框,一家四口和美的全家福,讓我摘了下來,攔腰折斷。
我媽哭天喊地地罵著我作孽。
我全部不理會。
我指著那折斷的相框笑:「明明就不是四口之家,掛著這個你不膈應嗎?」
「我幫你們扔了,你去拍三口之家的,你們自己好好的,別帶我!」
「別再用一套又一套的謊言綁住我!」
7
「把我的錢,給我!給我!」我發了瘋一樣地嘶吼。
我爸恰好回來了,他皺著眉推開門:「這是怎麼了,鬧什麼?」
我媽如遇到了主心骨,哭著靠過去。
「你總算是回來了,你看看你這個得了失心瘋的女兒,她回來要錢呢。不給就到處翻,打打鬧鬧,唉,我這個心臟都被氣得疼!」
「喬如南,看你把你媽氣的,我不信你是為了錢,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鬧這麼大的陣仗,也不怕街坊鄰居,聽見了笑話。」
我吸了一口氣,將來龍去脈說給我爸聽。
「我媽說我是為了要錢,行,我也不辯解了,就當我是為了要錢吧。你們給弟弟買了房子,給了彩禮,還給了 40 萬。我呢,我結婚到現在,一分陪嫁沒有,媽媽一早承諾的銀行卡,裡面只有三萬二,哦,三萬還被她手機提走了。」
「我不能要嗎?」
「我不要你們的錢,我要我自己賺的那些也不行嗎?我從小到大的獎學金,我兼職打工賺的錢,過分嗎?過分嗎,爸?」
「不過分,當然不過分。」
我爸溫聲細語地安撫我。
我媽急著要起身說什麼,被我爸攥住了手。
他使了一個眼色,我媽便乖乖坐了下來,只是不服氣地低聲嘟囔:「看見沒有?這就是你的好女兒,就知道錢。」
「好了,別生氣了,你媽怎麼可能一分錢不給你呢?她就是性格倔,不喜歡你這種鬧的方式而已。你是我們的女兒,我們一向是一碗水能端平的,這個你從小到大也知道的,對不對?」
「如南,你也替媽媽想想,她年紀一大把了,身體也不好,孩子不知道心疼她,反而張嘴閉嘴都是錢,是不是有點無情?我們畢竟是一家人,很多事是有默契的,不需要說那麼多。」
「把錢掛在嘴邊,你媽覺得你只在意錢,她當然就傷心了,你看你弟弟從來不要,你媽什麼不捨得給他?」
「你要學聰明一點,對不對?」
「聰明不了一點,我也比不了我弟的高風亮節。」我冷笑著開口,「你們總是這樣,試圖給我洗腦,讓我覺得談錢很羞恥,讓我主動不談。」
「啃老或許丟人,可我現在要的是我自己的錢。你們昧著不給,丟臉的應該是你們自己吧?」
「爸,我不想聽大道理了。我也不想再被你們洗腦,錢在哪,愛在哪。你們覺得我是在要錢也好,要愛也好,要關注也好,都隨便。我相信你們也相信得夠久了。我努力去討好你們,去奪取你們歡心,已經非常努力了。」
「父母愛孩子可能不是一種天性吧,所以需要努力,需要用力。我現在承認我沒有這個天賦,也沒有這個能力,讓你們喜歡我像喜歡弟弟一樣,所以我認輸了。」
「媽媽說了,您今年的生意做得很好,根本不差錢,我就求你們給我一句實話。這個錢,我可以不要的。我就想要一句實話,我的錢,到底都去哪兒了?」
「如果你們還是要說,是打算給我的,只是因為我鬧所以不給之類的,那就不用說了。」
8
我慢慢站起身:「這個答案對我很重要,直接關乎了以後我要怎麼對待你們。」
「所以你們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再回答。」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坐在計程車裡,我猶豫了片刻,還是退出了家族群。
我知道跪久了,很難站起來。
但是我還這麼年輕,我還想試試。
兩天后,弟弟送來一張銀行卡。
他垂頭喪氣,情緒很是低落。
「姐,爸媽說你為了要錢,把家砸了,是真的嗎?」
「他們都說你變了,變得特殘忍,只知ťų⁼道要錢。」
我靜靜地看著他。
也許是這樣的目光對於他來說到底還是有些壓力的,所以他艱難啟唇:「我沒覺得你不該要。我就是覺得……」
「其實你可以不用那麼激烈的。」
「媽哭了一整晚,爸也被打擊得不輕。」
「大家都覺得你好像被什麼附身了似的,變了一個人。」
「姐,你到底怎麼了呀?我不信,你就只是為了錢?」
他很痛苦地掩住臉,卻擋不住落了一手的淚。
我心情很複雜。
「你不懂嗎?是啊,你怎麼會懂?」我噓出一口氣,拿起銀行卡。
我盯著它,仿佛要給它盯出一個洞。
「這裡面是多少錢?」
「十萬。媽說,本來該一分都不給你的,越是鬧,她越不給。可是我勸了好久,爸爸也說不能和你一樣的,所以……」
「十萬?」我忍不住笑了,「你不費吹灰之力得到 40 萬,還不包括你的房子彩禮,我把家砸了,才得到十萬?」
「媽媽在生氣,所以……」
「她不生氣的時候,我一分都沒有。」
我打斷了他。
弟弟一臉愕然:「姐,你怎麼會這麼想?」
早上沒胃口,我買了一個六寸小蛋糕,放久了,都有些塌了。
我撚起一塊奶油,放進嘴裡。
甜膩得讓人皺眉。
我看看黏膩的手指忍不住笑:「你還記得,從小到大,媽什麼時候對我笑得最高興嗎?就是我讓著你的時候。我把蛋糕都給你吃,我的玩具都給你,我的新書包給你先背,我越大方,越無私,越什麼都不要,她越高興。」
弟弟愣怔片刻,低聲沙啞地說道:「可是,姐,我從來沒讓你吃過虧呀,所有東西,私下裡我都把你的那一份還你了。」
「我從來沒有和你計較,因為在我心裡,你是我最親的姐姐,我願意把我有的一切都給你。」
「正是因為你有,你才大方呀,你才不計較啊。」我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睛。
「更何況,你還我的,只是我應得的那一份。結果呢,你受到了讚譽,爸媽卻記我的仇,我背負斤斤計較、心機深重等等惡意的駡名。這樣公平嗎?」
「就像現在,所有人都能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把我罵一通,然後給我本來就應該是我的,甚至應該遠遠高於 10 萬的這些錢?可是我又真的錯了嗎?為什麼我一直在為根本沒有犯過的錯不停地認罪?」
「這樣的思維習慣究竟是誰強盜般施加給我的?」
「哪怕你今天把你那 40 萬都給我,也彌補不了我因為認知清醒而受到的傷害,你懂嗎?」
他迷惘地看著我。
眼神透著幾分認真,仿佛在思考。
9
「退一步再說,你自己到底攢了多少,有沒有二十萬,你不清楚嗎?」
他滿目震驚,卻本能抗拒:「不可能,爸媽有錢,就算他們想偏心我好了,也不至於動你的。」
他走了。
走的時候情緒比來時更糟糕。
我同樣輕鬆不起來。
因為我媽在微信上罵我。
【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黴,生了你這麼一個討債鬼,還不如生塊叉燒包。】
【拿到錢屁也不放一個?就認錢,是吧?】
【行,留著給你買棺材吧,我等著看,你將來會有什麼報應。不肖子孫!】
這段時間,我的電話接到手軟。
大都是親朋好友。
連出了九服平時都不大聯繫的叔叔伯伯都能找上門來,將我教育一番。
可見我爸媽將我的臭名傳了多遠。
起初我對每個親朋好友解釋來龍去脈。
可是漸漸地,我就發現了,其實他們根本不在意事實。
他們只熱衷於有瓜可以吃。
他們只享受於那種高高在上的、可以隨意指點他人的權力,只滿足於自己的八卦欲望得到了紓解。
更有甚者,在我面前罵我爸媽,在我爸媽面前罵我,以凸顯自己的公正無私。
我為什麼會知道呢?
因為我媽會把人家迎合她罵我的錄音,發給我。
以此說明:「你看,你這種不孝女兒,人人唾棄,恨不得人人得而誅之。」
她以為這樣可以讓我足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錯,回去求饒。
可是她不知道,那人在我面前,卻是截然不同的態度。
我主動把電話給那人掛過去,以訴苦為名,同樣得到了一段偏向於我的錄音。
給我媽發過去的還有一段我的嘲諷。
「看見了嗎?你公正無私的判官,根本不在意到底誰對誰錯。你以為你是搞臭了我自己嗎?哈哈哈,你只是把我們全家都變成了所有人都可以圍觀並且罵兩句的小丑,還是不收費那種,有趣嗎?」
「如果不夠,發網上,我陪你!」
「一家人就是要齊齊整整。」
我媽又拉黑了我。
對,是又。
因為她每次說不過我,就會拉黑我。
等到想到了更好的詞來罵我,會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
至於我為什麼不直接刪掉她或是拉黑她,來一勞永逸?
因為我也需要發洩。
每一次我懟完我媽,看著她戰敗而去,我總覺得,我失去的自我仿佛正在慢慢被找回來。
我需要這樣的精神勝利來麻醉自己。
這樣頭腦才不會日益充斥著那些痛苦的往事。
意識清醒的第一步很痛苦。
更痛苦的卻是,很多被美化後的往事,會重新被憶起,濾鏡褪去後的真面目,醜陋不堪,如尖銳的麻刺,紮進心臟。
疼啊,好疼。
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比如我會想起,高中那一年,我媽不小心出了一點事故,胳膊脫臼不能洗衣服。
她說洗衣機不乾淨,非要讓學業壓力很大的我手洗。
țŭ̀₀我洗了整整一上午,把晾衣架都擺得滿滿的,充滿成就感。
我去找她,滿心以為會得到我媽的誇獎。
沒想到得到的卻是破口大駡。
因為爸爸和弟弟的內褲,我沒有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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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是因為我懶,我計較。
說如果她手是好的,她根本不會麻煩我。
說我連這麼一點小小的事都靠不住,以後還能依賴我什麼?
我和她大吵一架,我堅持認為,我不適合去洗異性的內褲,而且爸爸和弟弟完全可以自己洗完澡的時候順手搓出來。
但是媽媽聽不進去。
她如同懲罰我一般,將自己受了傷的手伸進水裡,一邊忍著疼痛搓洗,一邊冷漠諷刺我。
「早知道你這麼計較,我就不麻煩你,我自己洗。」
「我用不上你呀,你身尊體貴,我哪配使喚你?」
「我就是活該,我命賤,受傷了也得給你們老喬家當老媽子。」
她一套組合拳打得尚未形成三觀的我,毫無抵擋之力,只能不停地哭著求她鬆手。
「我洗,我洗,媽你別生氣了,我洗好嗎?」
我跪在地上懇求她。
那時候,滿心滿眼都是想讓她不要再自我傷害了,根本無力區分是非對錯。
就這樣,她用我的愛,一點點拔掉了我所有的尖刺,把我馴化成她想要的模樣。
馴化得太深,以至於即使我現在意識清醒了,卻無法根除痛苦。
午夜夢回,我無數次質問老天爺,如果父母愛子女不是一種天性,為什麼要將子女愛父母設置成一種天性呢。
多麼不公。
我恨她,怨她,懟她,對抗她。
用的卻是我最鮮嫩的血肉。
磨平的卻是那一直在消磨卻還未消失乾淨的愛。
她用盡心力去扮演愛我。
我卻要用盡克制才能努力不愛她。
何其不公。
我發瘋的結果是,我媽終於消停了。
她不再試圖用外力壓迫我臣服。
那些好事的親朋好友,終於在我的生活裡消失乾淨。
可是她深深地恨我。
她總是將一些兒女不孝的視頻發給我。
我便回饋一些父母無德。
我的精神狀態越來越美麗。
有時候我會主動給她發,如早安午安晚安一般自然。
我甚至會主動問詢:「今天的怎麼還不發呢?是素材不夠了嗎?」
我媽打不過,我爸來加入。
我爸發的微信就簡潔多了,大多是他的收入截圖。
【如南,見字如晤,你對父母誤解頗多,希望你能解開心結。】
【我們收入尚可,絕不會苛待你。】
【只要你改過,父母會像從前一樣愛你。】
【你始終是沒長大的孩子,做父母的,原諒你,希望你早日回家。】
我忍不住笑了。
回他:【V 我 10 萬,看看實力。】
得到的是他失望至極的表情包ẗü₇,和那句經典話術:【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笑到打跌。
只是笑著笑著,忽然就哭了。
我怎麼不早一點這麼做啊。
我明明可以早一點,救自己於水火。
卻一而再再而三,讓自己在地獄裡沉淪。
我是殺死自我的幫兇。
我沒想到我那個傻白甜弟弟,竟然真的拿他的四十萬來找我了。
他一本正經的認真神色甚至讓我有些羡慕。
「姐,我這些都給你,你別和爸媽置氣了,他們年紀都大了。」
「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好不好?我私下都分給你,你明面上就當讓讓他們,讓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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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家人,真要打得四分五裂,讓外人看笑話嗎?」
這種單純和良善,要多有愛的蜜罐,才能滋養出來。
反正我是想像不出來了。
其實我可以假裝答應他。
收下他的錢。
然後不用我親自出手,我爸媽就會因為他的單純氣得睡不著覺。
弟媳可能和他打得不可開交。
這樣他們和我的敵我矛盾就演化成他們內部的矛盾,我在旁邊隔岸觀火,一定很有趣。
可是我卻不想這麼做。
不是因為我良善。
而是。
「我不想再見不得人了。」
「我應該得到的公平待遇卻要通過見不得人的方式得到,我不想這樣了。」
「沒關係,不想給,可以不給。我不需要去背負駡名才能得到,錢,我自己能賺,愛,我自己也可以給。」
「我們的關係就走在陽光下,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爸媽養老你付大頭。」
「爸媽的養老我當然會付大頭。」我弟弟急切地解釋,「但是姐姐,我不想和你走散,我們不能好好的嗎?」
「不能。」我用盡所有溫柔回答他,「好好的,是對不起我自己。」
「以後,我再也不想做傷害自己的幫兇了,一個人如果連自愛都不會,又怎麼配得到別人的愛呢?」
弟弟不肯放棄。
他回去苦求我媽。
我媽什麼都聽不進去,卻只聽到了那句,他拿著四十萬來找我,被我擋在了門外。
她一心認定,這是我的手段。
我的拒絕是欲拒還迎,是不滿足於 40 萬,是後面有更深重的算計。
她和弟媳一合計,將弟弟手裡的錢全部騙了出去,付了一棟學區房的首付。
然後她洋洋得意地打電話給我炫耀,嘲笑我的陰謀抵不過正義。
那通電話讓簡雨豐聽到了。
其實一直以來,我和原生家庭的過招都有意瞞著簡雨豐。
說不上為什麼,可能有點逃避的性質,不願意讓我醜陋的家庭狀態攤在他眼底,雖然我也知道逃避不了多久。
但就是不想提起。
他的家庭很幸福。
父母也給了小家庭足夠的扶持,公婆更是開明良善的人,這就造成了我在他面前有些無法克制的自卑。
本來,我以為有那張銀行卡,我多少能拉回一點不平衡。
可是。
連那張卡,都完全落了空。
所以當他聽到那通電話時,我頗為緊張地看著他。
生怕他罵我無能,或是怪我不要弟弟那 40 萬。
但是他的反應很平淡,什麼都沒說就回屋了。
直到晚上我主動提起,他才回眸看我:「其實看你這些天的狀態,我也大約有數了。」
「怎麼可能?」我遮掩不住內心的震驚。
我明明掩飾得很好,他在家的時候,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浪潮。
他的眸光溫柔又安靜。
「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我當然記得。
我被一個飛車賊搶了包,是他路見不平幫我奪下的。
「那時候我覺得你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厲害,遇到壞人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我被你當時冷靜從容的樣子徹底吸引住了。」
「直到後來我足夠瞭解你了才知道,原來你不是真的淡定,而是心裡越慌,情緒起伏越嚴重的時候,面上才越冷靜淡定,就像堅硬的殼,牢牢地把柔弱的血肉擋在了裡面。」
12
「是一種自我保護,是你機體的本能防禦。」
我倉皇落了淚。
手指下意識揩去,忍不住逃避地笑:「你說得好懸,聽得人毛骨悚然。哪有那麼誇張。」
「對不起,上次你和你弟弟的談話,我在門口聽到了。」
「怕你介意,所以我沒進來,你說的一句話我很喜歡。」
「錢,我們可以一起賺,愛,我們也可以自己給!所以,喬小姐,歡迎我的加入嗎?」
他含笑伸出了一隻手。
我哭著笑,笑著哭,ẗůₛ擊上他的手掌:「當然,簡先生!看你表現,對我不好,隨時會驅逐出境哦!請小心!」
他垂眸,避開了我的視線。
但我還是及時看到了他眼底的淚光和清楚可見的心疼。
自那之後,我和父母幾乎就斷絕了往來。
即使是三大節,我也不登門。
爸媽對我深負怨恨,但是也懶得管我,聽說他們對外賭氣說我死了。
要不就是說我這樣的性格,夫家忍受不了多久的,肯定過不了幾天就會被休回來。
等著看我笑話的姿態,不要太明顯。
但是造化弄人。
我的笑話還沒到,他們不積口德的報應卻先來了。
爸爸的公司破產了。
一下子負債千萬,填都填不上。
他們有錢的時候, 給了弟弟不少,為怕弟弟貼補我,都買了商鋪和房產。
現在負了債, 便希望弟弟賣幾套房子給他們抵債。
但是弟媳不同意。
說來諷刺, 那段時間,重感情的弟弟不願意要父母給的資助, 我爸媽卻硬要給, 所以都寫的是弟媳的名字。
現在弟媳不願還回去。
他們自然毫無辦法。
聽說, 家裡時常鬧得不可開交。
天天吵架打仗。
弟媳把弟弟的臉都撓花了。
弟弟叫囂著不還給爸媽, 就離婚。
爸媽左等右等,滿心以為自己的兒子會替自己做主。
沒想到,折騰了幾個月, 弟弟卻莫名和弟媳和好了,還有了二胎。
爸爸當場氣得進了醫院。
媽媽開始逢人就哭訴弟弟被弟媳騙了,說她的好大兒就是耳根子軟, 扛不住女人吹耳邊風,求大傢伙幫忙想辦法。
哪有什麼辦法呢,唯有忍著受著。
遭著熬著。
聽說這件事時,簡雨豐正開車送我去做產檢。
他鉤住我的手指,八卦地問我:「你說你弟弟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真的如此軟弱,既管不了媽媽, 也管不了媳婦, 只能捂著耳朵過日子, 還是……」
他停頓下來。
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很誠實地回答:「不知道。」
「小時候的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也許他還是沒有變, 也許已經變了。誰知道呢?」
「就算變了,也正常, 既得利益者, 被父母薰陶那麼久, 變得精緻自私也很正常吧。」
「有沒有可能,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呢?只是在以前的環境裡, 有人幫他搶幫他爭, 他不需要暴露本性就可以得到一切。」他說著忍不住自己都笑出來, 「我這個想法有點陰暗。」
「如果真是這樣, 可能他把自己都騙過去了吧。」我搖頭笑著,「不過我還是願意相信他是一個好人。」
「因為他真的給過童年的我, 很多美好,即使只是偽善,也真實幫我避過很多殘忍的傷害。」
「那現在呢?」
他垂眸看我。
「現在, 我不想研究了。和我無關,我能維持的最大風度,就是和他保持距離,不怨恨他。但是做不到共情他, 或者設身處地地理解他,同情他。他擁有的已經夠多了,不差我一個。」
簡雨豐輕輕「嗯」了一聲。
打開了音響。
柔美的歌曲回蕩在車內。
我知道,我的路還長著呢。
無關的人和事, 不該縈繞於懷,就應及時放手!
歲月靜好,春光爛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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