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謀反。
謝辭裝傻七年。
我從將軍的誥命夫人打入奴籍,挑斷手筋時。
他無動於衷。
「我不認識她,這種騙子不配做我的妻子。」
我們的女兒被活活摔死時。
他拍手傻笑。
我聽見謝辭和下屬密謀好了一切。
「待到冬獵結束,我就順勢恢復正常。」
「到時候再解釋也不遲。」
於是我把假死時間安排在了冬獵之時。
後來。
聽說謝辭一夜恢復了神志。
發了瘋似地尋找已經下葬的妻子。
……
守在痴傻的謝辭七年。
我們的女兒死在我面前。
她含淚的眼睛驚恐地睜大。
冰冷的小手緊緊攥住我的衣角。
我抱著她小小的屍身。
恍惚地一步一步走回府里。
屋內卻傳來兩道壓低的聲音。
「將軍,小姐已經下葬,夫人傷心過度,萬一做出什麼傻事……」
「無妨,她只有我能依靠。」
「失去玥兒後只會更專心地守在我身邊,大計將成,只能再讓她委屈一段時間了。」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
可原本應該失憶的謝辭卻條理清晰。
哪有半分失智的樣子。
「將軍英明,將軍府無後,聖上自然不會再懷疑您有謀反之心。」
謝辭嘆了口氣。
「是我對不起蘭因,但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我依靠在牆邊。
渾身冰冷。
從漠北回來。
太醫診斷謝辭只有十歲前的記憶。
他忘了我,忘了玥兒。
只記得青梅沈明薇。
七年裡。
我被從誥命夫人打為賤奴。
玥兒從將門千金變成了野種。
為了確保謝辭失憶時不會被有心人利用。
我拒絕了東宮的援手。
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被挑斷手筋時。
玥兒磕破了頭,哭得吐血。
她去拉扯謝辭的衣裳。
求他發慈悲救救娘親。
謝辭無動於衷。
一腳踢在玥兒的胸口上。
「難道你娘就教你小小年紀救出來騙人?」
「我都不認識她,這麼丑的人怎麼配做我的妻子?」
玥兒被吊在城牆上。
我爬到謝辭腳邊,求他快點想起一切。
「阿辭,我是你的妻子,玥兒是你的孩子!」
「你說過會保護我們一輩子的!」
繩子被割斷。
玥兒從高處落下,血流了滿地。
死前她眼巴巴地盯著謝辭的方向。
想讓阿爹抱抱自己。
可謝辭卻哈哈大笑地拍起手來。
「真好玩!再來一次,我還沒看夠呢!」
我以為等他記起來就會變好。
可原來自始至終。
謝辭都清醒地看我們經歷著這一切。
燭火燃盡。
我抹乾眼淚。
用嘴叼住筆在紙上寫下最後一個字。
蓋上了阿爹用的印章。
阿爹曾為太子太傅。
謝辭失憶後,太子無數次朝我拋出橄欖枝。
邀我入幕東宮,為他所用。
而如今,既然對於謝辭而言。
我和玥兒的命在權勢面前不值一提。
那我也不必自作多情地擋他的路了。
信鴿飛入夜空。
久違掙脫束縛的感覺讓我有些失神。
以至於謝辭坐在榻上不滿地看了我幾眼。
我才反應過來。
「我要吃點心!」
我垂眸。
隨手拿了桌上的盤子遞給他。
謝辭咬了一口,嫌棄地吐在地上。
「你今天怎麼給我吃這種東西?」
瓷盤裡是放軟的杏酥。
平日裡。
我總怕他晚上胃痛,換成自己做的糖糕。
每到這個時候。
玥兒就討喜地黏著我。
撒嬌說再吃半塊就睡覺。
我掩下淚水,神色不變。
「將軍記錯了,府里一直備下的都是杏酥。」
「賤奴不敢隨意更換。」
謝辭一愣,還想再說什麼。
沈明薇卻已經走了進來。
「阿辭,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這隻玉笛是你特意為我做的。」
自從我被打為奴婢後。
沈明薇就住進了我的臥房。
她手裡拿著的,是我最喜歡的一隻玉笛。
我待字閨中時。
謝辭曾翻過高牆,摔得臉上手上都是擦傷。
他不怕疼。
只紅著臉,小心翼翼地把玉笛捧給我。
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妻子。
而現在。
謝辭親手把笛子送到沈明薇唇邊。
哪怕是不成調的聲音。
他也深情地看著沈明薇。
「吹得真好聽。」
沈明薇得意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夸的真誠。
「天下沒有人比夫人更適合這隻玉笛了。」
既然他的愛在我心裡一文不值。
那一隻玉笛我也不會在意了。
謝辭動作一頓。
莫名地生起氣來。
「誰准你說話的?」
沈明薇看到我平靜的臉,笑容也僵了僵。
「我和將軍說話,什麼時候輪得上你來插嘴?」
「還不滾出去掌嘴,小心我把你發賣出去!」
我被架在房外。
任由木板狠狠扇著自己的臉。
直到我猛地吐了口血。
房門才被推開。
看著我麻木地趴在地上。
沈明薇滿臉春意。
聲音嬌媚地抱怨。
「我身上酸得厲害,過來給我按按。」
「阿辭也太不知節制了。」
她身上滿是曖昧的痕跡。
從前我不知歇斯底里地哭過多少次。
沈明薇看見我的眼淚。
則會更加變本加厲地炫耀。
而我現在毫無波瀾地給他揉腰。
只是微微出神。
拿到了假死藥。
我就要開始著手收拾玥兒的遺物了。
沈明薇覺得無趣,忽然出聲。
「宋蘭因,你知道阿辭當初為什麼會娶你嗎?」
當年陛下為了哄貴妃高興。
把本要送到漠北的糧草換了一副純金的頭面。
一朝兵敗。
太子的腿被蠻族碾碎。
我阿爹被活活凍死在等支援的路上。
本應被賜死的我被謝辭護在身後,執意娶我做正妻。
空置後院。
我真的以為,他愛我至深。
沈明薇勾起唇角。
「沒人和你說過嗎,我們長得很像。」
「我不在的這些年,有你陪著阿辭,他開心多了。」
原以為我的內心不會再因為謝辭再有波動。
此時卻還是渾身冰冷。
年少情深。
我義無反顧嫁給他的固執。
一廂情願的守護。
我堅信謝辭愛我。
可到頭來謝辭給我地那一點點愛。
都是因為沈明薇。
我疼得肝膽俱裂。
玥兒的遺物不多。
只裝滿了一個木盒。
我沒準備帶走。
打算和她的木棺一起埋在那棵桃樹下。
剩下的一些金銀細軟。
我分給了照顧過玥兒的嬤嬤。
這些年跟在我身邊。
她受了不少委屈。
「你白跟我流了這麼多年的眼淚,就收下吧。」
「也算是我和玥兒給你的補償。」
秋萍淚眼婆娑地接過,聲音哽咽。
「夫人,奴婢來收拾。」
「這些東西您看了也是徒增傷心。」
我搖了搖頭,接著整理。
一沓一沓的書信。
還有謝辭親手編的同心結。
仿佛他還在我身側。
溫潤地喚我蘭因。
這麼多年,無論何種境地。
我都千方百計地把它們留在身邊。
如今我一件一件地放到火盆里。
看著青煙裊裊升起。
竟沒有一絲惋惜之情。
我的手腕忽然猛地被人捏住。
謝辭臉色鐵青,死死地盯著我收了燃了一半的同心結。
語氣冷硬。
「你……為什麼要燒這些東西?」
我掙脫開他的手。
「夫妻同心,既然已經做不成夫妻,何必再留著。」
「誰說做不成了!」
謝辭的聲音戛然而止。
像是自覺失言,有些僵硬。
我隨手一扔。
紅繩就輕飄飄落在火里。
謝辭不顧燒得正旺的炭火。
瘋了般把同心結搶出來。
「不許燒!」
他的手被火燎去一層皮。
卻仍舊固執強硬地看著我。
「你在我的府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燒任何東西。」
那半隻焦黑的同心結被謝辭遞到我的眼前。
可我沒有接。
也忽略了他刻意展示的傷口。
「這東西我不要了。」
「既然將軍喜歡,就拿去吧。」
我無視了謝辭陰鷙的眼神。
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砰的一聲。
火盆被踢翻在地。
恍惚間。
我聽到年少時的謝辭叫我。
「蘭因,你要走了嗎?」
回頭卻只看到滿地的灰燼。
眼淚落在地上。
耳側再沒有謝辭的聲音。
我掐指算了算。
距離冬獵沒剩幾日。
等埋下玥兒的遺物。
我就動身離開這裡。
我在桃樹下挖好一個深坑。
身後傳來笑鬧嬌嗔的聲音。
「阿辭,就是這棵樹礙我的眼。」
「把它砍了,在這裡建個梨園好不好?」
沈明薇手直指我的身後。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謝辭。
下一秒。
他卻寵溺地捏了捏沈明薇的鼻尖。
「好,都依你。」
侍衛們一擁而上。
踢翻了玥兒的遺物,開始砍樹。
我想要阻攔。
卻被人死死壓在地上。
「謝辭!這是你女兒的埋骨之樹!」
謝辭的眼神動容一瞬。
最後還是冷漠地揮手。
「玉蘭因,騙人也要有個限度,我從來就沒有過女兒。」
「你不是愛燒東西嗎,那這棵樹我也幫你燒了吧。」
我知道這是他的報復。
就算早已做好離開的準備。
可聽到這句否認後。
怒氣還是忍不住湧上心頭。
眼淚不受控制地砸在地上。
謝辭看見我的眼淚。
抿了抿唇。
他目光偏開。
可到底是沒收回剛才的那句話。
沈明薇故作羞澀地挽住謝辭的手臂。
「阿辭想的真周到,我這就叫人去拿火摺子。」
桃樹轟然倒下。
砸碎了玥兒的薄木棺材。
這棵桃樹,是在她出生那年。
我和謝辭一起種下的。
卻沒想到。
在玥兒死去那年。
桃樹會帶著她的屍身一起被挖斷焚燒。
我的頭被按在地里,聲音嘶啞。
眼睜睜地接受這一場酷刑。
「就當是我求你,給我留一點念想。」
「我承認那不是你的女兒了,求求你把火滅了……」
直到火焰燃盡。
我不再掙扎。
平靜地看著玥兒的骨灰逐漸融進塵土裡。
「謝辭。」
「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謝辭眸光閃動。
然後偏過頭避開了我的目光,嗤笑一聲。
「真是賊心不死,你以為裝可憐我就能認識你?」
「我唯一的妻子只有明薇。」
我的眼裡一片死寂。
謝辭像是無法面對我的目光。
攬著沈明薇的腰快步離開。
「馬上冬獵,我和夫人出府去北邊獵場,這段時間不會回來。」
「你在府里好好反省,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不介意把你舌頭也砍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
我從地上爬起,小心地攏了一捧土。
混著假死藥艱難咽下。
轉身跳進了後院的水池。
周圍傳來下人的驚呼。
冰冷的池水嗆進鼻腔。
轉瞬之間。
我失去所有知覺。
再睜眼時。
仿佛恍若隔世。
我警惕地打量著周圍的陳設。
卻發現自己已經在東宮暖閣中。
太子裴景行坐在榻邊。
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我。
「謝辭不在,將軍府已經給你下葬。」
「此後,再無入奴籍謝夫人了。」
我咬破指尖,把血按在紙上。
「臣玉蘭因,承父遺願,輔佐陛下。」
「往後聽從東宮差遣,生死不論。」
與此同時。
謝辭得知了我的死訊。
從玥兒墜亡開始。
他的內心一直隱隱不安。
離府越遠。
不安就越濃烈。
年少夫妻。
謝辭不相信我會離開他。
卻也能感受到,我看他的眼神一點點變冷。
到最後。
竟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太子派去暗衛的時候。
謝辭還在自我安慰。
只要熬過冬獵。
叛亂的主力軍隊兵臨城下。
他就會給我解釋的。
暗衛攔下馬車。
謝辭好心情地勾唇。
「怎麼,她又吵著要見我,還是求我恢復記憶了?」
「你回去告訴她,等冬獵結束後,我就回去給她一個驚喜。」
暗衛猛地跪倒在地。
「將軍,夫人溺死了。」
「你說什麼? 」
謝辭仿佛沒有聽清,下意識的問。
「夫人……玉小姐落水死了,太子陛下已經派了人在府里主持喪事。」
他眉頭皺了皺,輕笑一聲。
「又在耍什麼花樣想刺激我,想讓我記起來。」
「她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能幫她這麼演戲?」
「你回去告訴玉蘭因,再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
暗衛聲音平穩。
「是真的,難道將軍連太子也不相信嗎?」
謝辭漫不經心的神情僵在臉上。
啪的一聲,他手上的茶杯砸在地上。
四分五裂。
我的手筋被挑。
連書寫也做不到。
因此父親留下來的兵法我只能口述。
裴景行召集了整個太醫院,最後只能慢慢調養。
「殿下救我一個廢人,實在不值。」
天材地寶吃了不少。
可仍沒有半分起效。
我實在慚愧。
裴景行溫和地笑了笑。
隨手翻看著代筆寫下兵書。
「要是太傅還在,有如此將才,漠北戰事何必只依賴一個謝辭。」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腿。
「可惜我這雙腿,這輩子恐怕再難上戰場……」
我難得見裴景行傷懷。
連忙向他展示自己毫無力氣的手。
故作輕鬆地說。
「陛下和我真是有緣分。」
「如此只好我替你騎馬,你替我射箭了。」
裴景行的眼睛逐漸亮起。
我忍不住想起阿爹最後一次出征那天。
那時我不知天高地厚。
只覺得一身武藝無法施展。
男扮女裝跟到漠北營帳。
可最後還是被阿爹抓回京城。
年少時意氣風發的裴景行騎在馬上,笑道。
「若是玉小姐為男兒,定能成為孤的左膀右臂。」
我當即就反駁回去。
「怎麼,女兒家就不行嗎?」
「如果我能入仕,定不會比他們差!」
裴景行愣了愣,隨即拍手稱好。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讓孤看看你的本事。」
此時,裴景行像當初挑眉看我。
「可算讓孤等到了這天,蘭因可要讓我看看你的真本事。」
我神色一喜。
「女子可以入仕了?」
裴景行拿書,敲了敲我的頭。
「天下女子暫且不能。」
「但我的愛卿玉蘭因無妨。」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手輕輕划過那些我再熟悉不過的文字,熱淚盈眶。
我在太子府側院拼命訓練騎術。
直到已經可以自己握住韁繩才停下。
聽密探說。
將軍府的事已經傳遍了。
聽說謝辭在一夜之間恢復了神智。
連夜打馬回府。
他發了瘋般地質問。
「夫人呢?」
下人戰戰兢兢地把沈明薇推了出來。
謝辭卻瘋的更厲害,抽斷了手裡的鞭子。
罵他們瞎了眼睛,連主子都認不出了。
最後急氣攻心,吐了一大口血。
臥病至今。
又說謝辭雖然恢復了記憶。
但是卻好像又瘋了。
他下令挖開夫人的墓穴。
翻遍京城都要找到這個已經下葬的謝夫人。
京城誰家新納了一門小妾。
謝辭都要親自去看新娘的長相。
就連東宮也不能避免。
東宮裡新添了兩名舞姬。
謝辭就帶著人將東宮翻了個底朝天。
他的行徑被一紙奏疏送到聖上面前。
聖上震怒,罰了他削官禁足。
京中這才安定下來。
裴景行挑了挑眉。
「還好孤把你藏在了側院,那瘋子還真是無法無天。」
我面無表情。
「殿下不可掉以輕心,他不過是暫時做出這幅樣子。」
「私下裡說不定已經著手另娶小青梅,等著不日謀反,奪取皇位高枕無憂了。」
裴景行笑出了聲。
「一個要靠裝傻來韜光養晦的懦夫,孤不怕他。」
「倒是你,整日泡在側院,想要做什麼?」
我的聲音輕快。
「等著殿下御駕親征,帶臣去漠北收回兵權,一展宏圖。」
「待到建立功勳之日,為天下女子另謀一條生路。」
裴景行像是就等著這句話一樣。
把自己鎧甲披在我身上,拍了拍我的肩。
「好,不愧是太傅的女兒。」
「孤沒信錯人。」
我以為京中流傳的謝辭久病不起多是流言。
卻沒想到再次見到謝辭時。
我差點沒有認出他。
在短短一年內,他瘦得形銷骨立。
舉手抬足之間都夾著一股病氣。
聖上皺眉。
「怎么半月不見,你成了這副樣子?」
謝辭苦笑一聲,扯了扯嘴角。
「臣一時糊塗,弄丟了娘子。」
「一日找不到蘭因,我就一日不能安眠,這是我的報應。」
「陛下見笑了。」
京中都知道玉蘭因已經死了。
聖上聽了這句話,只當他是瘋了。
搖了搖頭。
我不打算再和謝辭糾纏,
打算低頭悄悄離開。
卻被裴景行喊住。
「阿玉,給謝將軍倒杯茶。」
聽到玉這個姓氏。
謝辭幾乎是立刻抬起了頭。
我知道逃不過,頂著他灼灼的目光。
恭敬地倒了茶。
謝辭並未動作。
我心裡一松。
只當他沒有認出我。
正這麼想著。
手腕卻突然被人用力地抓住。
「蘭因,我知道是你。」
「你沒有死,對不對?」
謝辭雙眼猩紅。
我面無表情地掙開了他的手。
「將軍認錯了,我自幼伴太子左右。」
「從未見過將軍。」
謝辭的眼淚落在我手心。
語氣帶著哽咽。
「蘭因,我都記起來了。」
「是我錯了,和我回府好不好?」
他說的理所應當。
我卻覺得有些好笑。
「將軍說的話,我聽不懂。」
「回家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別丟下我……」
「蘭因,你從前是最相信我的。」
謝辭恨不得把計劃和盤托出。
可謀逆是死罪。
他不敢,卻還是不想鬆手。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謝辭哀求流淚。
仿佛能看到這七年的自己。
謝辭從沒因為我的痛苦心軟過。
我自然有樣學樣。
裴景行及時出聲。
「我和阿玉還有要事商量,謝將軍自重。」
我如釋重負地躲在他身後。
匆匆離開謝辭的視線。
謝辭卻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跟著裴景行一路來了漠北。
許是因為這個緣故。
沈明薇也在營帳住下。
我剛從軍營出來。
抬頭。
恰好與謝辭對視。
「蘭因,我來接你回家。」
這句話我聽得煩不勝煩。
卻還要維持禮數,硬擠出一個笑容。
「將軍,我不認識你,有怎麼會和你有家?」
「您若是沒事,就請回吧。」
謝辭的視線死死黏在我身上。
確認我是否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有事,找了很久的妻子不願和我回家。」
「我想在這等她。」
他還想再糾纏。
就被小跑過來的沈明薇抱住。
「阿辭,你去哪了?」
「我找了好久都沒見到你。」
謝辭下意識地看我臉色。
我退後一步。
伸手示意。
「你唯一的妻子來了,別再煩我。」
沈明薇上下打量著我,冷笑一聲。
「玉蘭因,你可真是好手段。」
「你以為你死了一次就能留住謝辭的心嗎?」
「別忘了,當初他只是把你當做我的替身,要不然你這輩子都做不成將軍夫人!」
我嗤笑一聲。
「你說的那東西我不在乎。」
沈明薇的聲音尖利,猛地朝我撲來。
「既然不在乎,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們面前!你就非要和我搶阿辭不可嗎?」
「裝什麼清高!」
我下意識地推開她。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額角磕出一片血跡。
接著撲進了身側的謝辭懷裡,哭得梨花帶雨。
「你想打我就打吧,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既然你這麼想要阿辭,我離開就是了。」
「我什麼都不要,阿辭,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謝辭看著沈明薇的傷口。
下意識地想要責問我。
抬眼卻看到我噙著一抹笑,平靜得甚至有些厭倦。
「你不解釋嗎?」
我面無表情,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解釋有用嗎?」
謝辭的動作一頓。
短短幾個瞬息之間。
他應該想到了許多東西。
我生不如死的七年。
他卻靠著裝傻如魚得水。
謝辭神色青白交加。
像是要彌補我一樣。
「蘭因,只要你解釋,我就相信你。」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信你。」
沈明薇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我突然冷笑出聲。
「將軍相不相信我,和我有什麼關係。」
「與我無關的東西,我不在乎,所以也懶得解釋,明白了嗎?」
謝辭聽清了我的話,嘴唇發白。
我敷衍地行了個禮。
沒再理會這齣好戲。
有裴景行坐陣。
不到七日就大勝蠻族。
他凱旋迴京。
有些狼狽地被人扶下馬。
我遞了條帕子給他擦汗,輕笑。
「殿下真是盡心盡力。」
裴景行手指划過弓弦。
語氣里滿是意猶未盡。
「去年這個時候我見你,只覺得像只斷翅的鳥兒。」
「現在可算恢復生氣了,孤也不算辜負太傅所託。」
我笑著應聲,把話題轉回正事。
如今我效忠東宮,自然處處為裴景行謀劃。
裴景行的位置不算穩。
他腿疾嚴重。
朝中大臣早不滿多日。
想要重換太子。
「冬獵是謝辭定下的謀反日,殿下一定要多加防備。」
裴景行應了。
我又思索一下。
「殿下可有心儀的貴女?若是多得世家相助,這一路想必會更加順利。」
「段家姑娘傾慕殿下已久,段家乃百年望族……」
話卻裴景行突然被打斷。
他笑了笑。
「我已有了人選。」
「年少時動心,現在也不曾改。」
我皺眉。
「那殿下應該早做謀劃才是。」
「早做謀劃……」
裴景行嚼著這幾個字。
露出遺憾到有些難過的笑。
「可惜,我身有殘疾,怕耽誤了人家。」
我恨鐵不成鋼地勸解。
「你未來是九五之尊,想要哪家姑娘沒有?」
「千萬別妄自菲薄。」
他嘆了口氣。
「是我總遲人一步。」
離開東宮時。
我始終沒明白裴景行的那句話。
忽地在路上撞到了個人。
謝辭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我覺得噁心。
打算繞開他走,卻被攔住。
他急急開口,仿佛生怕我離開。
「蘭因,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
沈明薇被侍衛扔在我面前。
她衣衫襤褸,被折磨的只剩下皮包骨。
看到我,眼睛淬了毒一般。
「都是你害得我!」
「你為什麼不和那個賠錢貨女兒一樣死乾淨!只要你死了,阿辭就還會再愛我的……」
沈明薇瘋魔般地喃喃自語。
好像這些苦難我都是加在她身上一樣。
謝辭狠狠踹了一腳沈明薇。
隨後溫柔地看向我。
「這些事端都是因為沈明薇而起。」
「我已經命人將她發賣,她在那活不過三個月,這樣你可不可以消消氣?」
沈明薇難以置信地抬頭。
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到最後卻哈哈大笑。
「怪不得玉蘭因寧願假死也不願意和你再一起。」
「謝辭,你當真是冷血無情,活該你一輩子得不到她!」
她被侍衛強硬地拖走。
留下一地血痕。
我有些唏噓。
一直以來。
沈明薇所爭搶的不過是謝辭的愛。
可最後。
她竟是被她最愛的人毫不猶豫地下令發賣了。
再開口時,我的聲音冷了下來。
「將軍的家事,何必擺到我面前?」
「太子殿下還在等我,我就不奉陪了。」
謝辭抓住我的手,目光偏執。
「你跟在裴景行身邊,能得到什麼?」
「蘭因,你和我,我也能給你。」
「是後位嗎,還是別的,我能給你更多!」
我甩開他的手。
「你瘋了!」
「你要謀反砍頭,別帶上我!」
謝辭像是想起了什麼。
低聲喃喃。
「對,到時候你就只能是我的了。」
「蘭因,你等我……」
謝辭直到冬獵前都沒有再來糾纏我。
我侍立在裴景行身邊。
心下隱隱有些擔憂。
裴景行安撫地拍拍我的肩膀。
示意我安心。
「別怕。」
許是被他的輕鬆影響。
我漸漸也放鬆下來。
為了慶祝漠北打了勝仗。
今年冬獵尤其隆重。
我時刻防備著謝辭的叛軍。
直到裴景行起身嘉賞場上魁首。
剛想鬆一口氣。
場上卻傳來一聲驚呼。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
我毫不猶豫地撲向到裴景行身前。
可是預想般的疼痛卻並沒有襲來。
我愕然地看著擋在我身前的謝辭。
明明是他安排了這一切,可為何卻又……
謝辭口中不斷溢出鮮血。
「你是我的妻子,我說過會永遠保護你……」
「當初是我錯了,害死了玥兒,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
「可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沒有怔愣太久。
因為刺客又射出了第二支箭。
而被我擋在身後的裴景行推開我。
被那支箭穿過左肩。
我猛的瞪大了眼睛。
下意識地推開了謝辭,撲向裴景行。
裴景行肩上的傷血流如注。
他死死拉住我,努力擠出笑來。
「阿玉,我是不是……又遲人一步?」
四下里一片慌亂。
我卻領會到了裴景行的意思,心裡猛的一震。
太醫趕來救治。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才走到我面前。
「謝將軍醒了,他想見您一面。」
謝辭的臉蒼白失色。
狼狽又虛弱。
我只當做沒有看見。
規規矩矩地朝他行了個禮。
「將軍找我,是有什麼事?」
謝辭難過地看著我,
語氣裡帶著試探。
「蘭因,我好疼……」
「你為什麼不心疼我,難道你真的一點點也不愛我嗎?」
他說著,咳出很多血。
「在我和裴景行之間,你已經毫不猶豫地丟下我。」
「去選裴景行了嗎?」
我漠然的盯著他。
「這很公平,在權勢和我之間,你選了權勢。」
「在我和沈明薇之間,你選了沈明薇。」
謝辭慌亂地握住我的手。
血水混著淚水,從他臉頰滑落。
「所以我不要了,我全都不要了。」
「皇位,兵權,還是將軍的官位,我全都不要了,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
「我沒有造反,我怕你堅定選擇裴景行之後,會過上落魄的日子,我捨不得你。」
我冷笑一聲。
「你怎麼會捨不得。」
「這樣落魄的日子,我在你眼皮下可過了七年。」
「現在看你這樣假惺惺的樣子,我只覺得噁心。」
謝辭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我們相愛的過往。
「不是這樣的,蘭因,你忘了對不對?」
「你親口答應做我的妻子,和我一輩子不分開,你不能食言。」
我輕嘆了口氣。
「謝辭,我沒忘。」
謝辭的臉上露出欣喜。
我繼續說。
「我沒忘了我是怎麼帶著玥兒求你快點恢復,沒忘了玥兒是怎麼死的……」
謝辭的嘴唇顫動。
「我只是失憶了。」
我扯了扯嘴角。
拆穿他自欺欺人的藉口。
「我更沒有忘記,在你房間門口聽到的每一個字。」
「玥兒死了沒關係,我只會更依賴你,對嗎?」
「謝辭啊謝辭,你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每一步都在要你妻女的命。」
我的話音剛剛落下。
謝辭就瞪大了眼睛。
「裝失憶的遊戲好玩嗎?」
「你得到想到的一切了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
謝辭的臉上剎那血色盡失。
挽留的動作僵在了半空。
我轉身朝外走去。
身後傳來謝辭悔恨的哭聲。
「我機關算盡,到頭來,連自己最想要的都沒得到。」
「要是能重來一次,我只要我的妻子蘭因……」
我推門的手微微一頓。
「將軍認錯人了,玉蘭因不是你的妻子。」
「您貴人多忘事,她早就被打入將軍府的奴籍了。」
身後的一切聲音都靜止了。
這回我頭都沒回地跨出了門外。
裴景行的傷養好時。
聖上駕崩。
裴景行拿著遺詔,順理成章地登基。
他也真的履行承諾。
頒布了女子也可入仕的政令。
我順利成章地進入朝堂,官拜一品。
卻有意避著他。
下朝時被裴景行攔了個正著。
「阿玉,你躲著我。」
「是怕我把封后聖旨塞你手裡嗎?」
我有些尷尬。
其實並不是討厭裴景行。
只是我早已不想再依附誰來活著。
這種關係對我來說只是束縛。
裴景行依然溫和地笑。
「阿玉不必害怕。」
「既然我承諾你女子入仕,就一定會讓你站在百官之中,與我共治天下。」
我鬆了口氣。
「多謝陛下。」
裴景行欲言又止。
「聽說謝將軍的病越來越重,他想見你一面。」
「至於你去不去,你自己決定吧。」
解決了一樁心頭大患。
我渾身輕鬆,連忙應了
腳步輕快地往外走。
可卻沒看見。
身後的裴景行長久地盯著我的背影。
垂眼輕輕笑了一聲。
「所以我說,總是遲人一步。」
我去見了謝辭最後一面。
他如同自己說的那樣,不爭皇位,不要權勢。
兵權都悉數交給了裴景行。
我推開房門。
聞到滿屋的藥味。
和病入膏肓的謝辭。
他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只好抬手示意我坐的離他近一點。
這是七年來。
我和謝辭第一次心平氣和地面對面。
謝辭淒涼的輕笑一聲。
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我這輩子爭了太多東西。」
「從快要餓死的乞丐,到赫赫戰功的將軍,我想要什麼就不擇手段地去爭。」
「可你阿爹死那天,你抱著我哭了很久,我當時什麼都不要了。」
「瘋了一般把主意打到皇位上,只要我坐上那個位置,誰都不敢再傷害我的蘭因。」
我記起那日。
謝辭單薄的後背緊緊護住我。
聲音顫抖但堅定。
「蘭因,等我給你報仇。」
原來。
是都有跡可循。
我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難看的傷疤。
「或許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可謝辭,我身上那麼多傷疤,都是拜你所賜。」
謝辭一愣。
瘦削的手掌捂住臉頰。
「我怎麼忘了。」
「謀劃了這麼多年,到底是為了誰……」
他小聲地求我。
我們的女兒死在我面前。
「萬我」「蘭因,你能不能再原諒我最後一次。」
我有些默然。
「算了,謝辭。」
「我不會原諒你,但是都過去了。」
謝辭艱難地笑了笑。
合上了眼睛。
「好,不原諒。」
「等我下輩子找到你,好好補償。」
我站起身。
「下輩子還是不必再見了。」
「別再來打擾我。」
房門隔絕開謝辭的視線。
我閉上眼,感受檐下的陽光。
萬里無雲。
又是一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