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地拍照時,男友為逗白月光開心突然給我一個過肩摔。
「開個玩笑看你那傻樣哈哈!」
那天他的白月光拍出了最美笑容,而我摔斷右手再也不能拿手術刀。
後來他罹患罕見病,全國唯一能做這種手術的醫生,是我。
他過肩摔討好白月光的那一刻,把自己的命也摔沒了。
01
A 市難得大雪,午飯後和幾位同事在醫院裡閒逛,撞見了正在拍雪景的張戴妃。
讀書時她就是醫學院出名的冷清美人,性格比她那柄外科手術刀還要冷,從沒笑過。
她是很多學長學弟的女神。
「張醫生,外面很冷吧!」
男同事喊張戴妃名字,把咖啡塞給她暖手。
「謝謝。」
張戴妃淡然轉身,雪肌於日光下似是染了一層薄薄的霜。
大家要在樹下拍合照,於是我掏出手機當攝影師,彎腰找角度找距離,手指比劃著倒數:
「三,二…….」
倒數最後一秒時,耳畔掃過一道勁風,男友陸澤睿不知從哪裡出現,大笑著將我彎腰扛起,右肩朝下狠狠來了一個過肩摔!
砰!
「瞧你那傻樣哈哈哈!」
我陷進了雪裡,埋藏在雪下的樹幹被我撞到輕輕顫動,枝頭雪花簌簌飄落,美若仙境。
張戴妃破天荒地展顏一笑,驚豔了所有人。
02
他為什麼這樣對我?
故意讓我出醜,換張戴妃的笑容嗎?
那我又做錯了什麼?
大腦有幾秒鐘完全是空白的。
等心底的委屈憤怒漫上來,我才察覺到整個右肩都麻木了,右手完全失去知覺,開口只剩下哽咽:
「救……」
「哇學姐你這張照片好美啊,我認識你七年第一次見你笑!」
陸澤睿撿走了我的手機,獻寶似的把照片給大家分享。
「天呐張醫生真該多笑笑,太漂亮了吧!」
「小陸快把你女朋友拉起來,怎麼能這樣?」
陸澤睿笑著說沒事,蹲下身在雪地裡挖我:
「沈青蔚私下裡是個搞笑博主嘛,我倆總整活兒跟哥們一樣,她沒事的…….」
驀地撞見我那雙黯淡無光的眸子,陸澤睿的話戛然而止。
再往下挖,看到我異常扭曲的右臂,陸澤睿一下子慌了。
03
「對不起對不起青蔚,我和你開玩笑的……」
右肩被樹根刺穿流了很多血,我被推入急診。
主任和副院長連軸轉剛下班,見到我後紛紛變了臉色,一前一後跟進去搶救。
陸澤睿緊緊握著我的手,眼尾泛紅,一遍又一遍擦掉我臉上的雪花,慌亂到渾身顫抖。
他被攔在搶救室外面,門關上的最後一秒,我平靜地對他說了一個字:
「滾。」
04
蘇醒在病房時,張戴妃正和護士詢問昨晚的用藥情況。
滿室馨香,她身上那股冷清的雪松精油味甚至蓋過了消毒水。
我的枕邊是張戴妃手機,螢幕未熄,她在朋友圈發了那張雪景合照。
陸澤睿是第一個點贊評論的:
【學姐你真該多笑笑,你笑起來很美。】
我愣了幾秒。
視線又落在手機旁的病歷上。
不知是粗心還是故意,我的病歷就被張戴妃隨手丟在那裡。
我也是外科醫生,我看得懂內容。
我的右手,再也拿不起手術刀了。
05
翻閱紙張的聲音格外清晰。
張戴妃回頭看了我一眼,冷冷抽走病歷沒有說話。
雖是同門又成為同事,我們的交情並不深。
張戴妃很少搭理異性,根本不搭理同性。
我們沒話可說。
「青蔚醒了嗎?對不起對不起。」
陸澤睿的聲音打破了病房的寧靜。
他通宵剛下一台手術,俊朗的臉上滿頭大汗,高大身子小心翼翼湊到病床前面,隔著被子握住了我的手。
「我當時只想和你開個玩笑,對不起青蔚。」
「你爸爸媽媽那邊已經通知過了,放心吧!」
「……你只是骨折了而已,過幾天做個小手術,咱們老主任親自操刀,我也在,你的右手一定能恢復!」
陸澤睿的尾音帶著顫抖,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低著頭一遍又一遍摩挲我的手指。
見我不說話,他僵硬地笑了一下,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絲絨盒子。
「對了你看我這記性!其實昨天,我想向你求婚來著。」
06
張戴妃不知何時退了出去。
陸澤睿目光灼灼,滿眼深情地望著我:
「A 市從沒下過這麼美的雪,我就想趁著大雪向你求婚…….先把你惹生氣再拿出驚喜,你知道吧,網上都是這樣的,我真的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是我該死,是我蠢,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可盒子裡是一枚很普通的戒指,絲毫看不出精心準備。
我信嗎?
陸澤睿抓起我毫無知覺的右手:
「你嫁給我吧,沈青蔚。」
空氣安靜得可怕,仿佛能聽見藥水一滴一滴落進輸液器的聲音。
突然,我笑了。
陸澤睿立刻松了一口氣,主動把臉頰貼在我的手心裡亂蹭,像只撒嬌示好的小狗。
「瞧你那傻樣。」
我用尚有力氣的左手揪起他頭髮,眸色幽寒:
「這時候了還想著求婚呢?先去警察局做筆錄吧,你故意傷人了。」
「求婚?別給自己找藉口了,當時明明只想著讓我出醜逗你女神開心,你當我傻嗎?」
「另外你最該道歉的是我那些病人。他們辛辛苦苦排到手術的機會,全國只有我和九十六歲老教授能做的專業手術,現在我的手廢了,誰還能幫他們呢?」
07
陸澤睿徒然張了張嘴,謊言被戳穿後內疚到說不出話。
安靜的病房只剩下我一個人。
天花板上被融化雪水泡開的痕跡一點點擴散,就像我的未來一樣迷茫找不到方向。
閉上眼,一張張病人殷切期盼的臉快速閃過。
我該怎麼和他們解釋呢。
「陸澤睿其實這不怪你,意外誰也無法預知的。青蔚畢竟是小姑娘要多哄哄,等她想明白了就好。」
聽到聲音我陡然睜開雙眼。
張戴妃正站在病房外安慰陸澤睿。
「大概這就是我不喜歡與任何人親近的原因吧。我做不到拿無辜的人撒氣,因為是男朋友就無條件指責他嗎?同樣,我也不會任人欺負。」
我簡直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張戴妃在狗叫什麼?
陸澤睿狠狠歎了一口氣,啞聲道:
「學姐你說得對,我懂你的意思。無論如何都怪我好了,我愛她,我沒辦法像你一樣清醒理智。」
「學姐你也ŧṻₜ很關心青蔚吧?親自來病房守著她,我替青蔚謝謝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我依稀看到張戴妃站在陸澤睿面前,陸澤睿無助地搓了搓臉,最後虔誠又輕柔地靠在了張戴妃身上——
「謝謝,學姐。」
……
我面無表情拿起電話:「喂 110 嗎?我被男同事惡意摔傷,懷疑他們要搞謀殺!」
08
我與陸澤睿相識于大學。
若說他有什麼值得我動心,大概真誠是唯一的必殺技。
他對我毫無保留,所有事無條件向著我,就像一隻很傻很笨,喜歡對主人狂搖尾巴的小狗。
我不用懷疑他的真心,只需要慢慢教他怎樣去愛,怎樣去相處…….
可我現在不想陪一個男孩長大了。
他讓我噁心。
爸媽匆匆趕到警局,瞭解事情經過後非常ṱū́⁶支持我的決定。
什麼樣的玩笑,能毫不猶豫把女友過肩摔呢?
他毀了我的前途。
還在事後堂而皇之告訴我父母:是我不小心在醫院滑到,摔傷了手臂。
09
面對我的所有指控,陸澤睿不反駁半個字,接受任何處罰,最後反倒是醫院院長和主任站出來調停,希望事情不要鬧大。
陸澤睿將面臨無限期停職,由律師商談賠償金額私了,只求不要坐牢給醫院留下負面形象。
況且,我九十六歲的導師還在住院昏迷,大家都不希望事情鬧大刺激老人家。
私了可以啊,那就讓他把錢準備好吧。
院裡最快速度幫我安排手術,讓我先右手養好,不要操心別的事。
可我住院的第一天,護士站就因為加班的事情吵了起來。
外科少了兩名醫生,所有排班和手術都要換,工作量增加太多了。
查房路過的張戴妃停在護士站前,冷聲冷氣道:
「抱怨也沒用,你們護士累,醫生不累嗎?」
「明明只是一個意外而已,是你們沈醫生鬧脾氣把事情搞大,害得男朋友也停職,怪不了別人。」
「別嫌我說話直,我實話實說而已。」
10
護士站那些人愣了。
不在現場,未知全貌,又是張戴妃這樣素來不愛八卦的冷清女神,她的話自然令人信服。
張戴妃轉身要走,我快步沖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腕——
「張醫生有話直說,別陰陽怪氣。什麼叫我把事情鬧大的?」
「都看清楚,明明被傷害的是我!換做你們,如果男朋友毫無理由摔你,摔到手臂骨折再也拿不起手術刀,還辯解說只是開玩笑,是個意外,你們不生氣?你們不追責?那你可真是個活菩薩!」
護士們的臉色變了變。
我調出合照擺在桌上:
「當時張醫生就在現場,陸澤睿摔我的時候你笑得無比燦爛啊!你心裡想的什麼啊?你就那麼開心嗎?」
張戴妃身子晃了下,貝齒緊咬著下唇,臉上漸漸褪去血色。
她剛要開口,忽然一道大力從身後將我掀開,陸澤睿站到了我們之間,把張戴妃護在身後。
「青蔚,學姐不懂你們女人之間這些勾心鬥角!你少說兩句這件事都是我的錯。」
11
「明明是張醫生先那樣說的,大家都聽見了。這事換我我也生氣,男友簡直神經病!不過就算是陌生人突然被過肩摔,也不該笑吧?」
年輕的小護士突然開口,誠實講出了自己的看法。
張戴妃的臉色慘澹如霜,目光就像破碎的美玉,脆弱又讓人心疼。
突然,她捧起資料冷冷轉身:
「各位怎麼想隨意,我不在乎別人的評價。」
「學姐你的笑容不用為任何事情買單!當時覺得開心就笑了,你有錯嗎?」
陸澤睿倔強地攔住了張戴妃,又目光一軟,走到我面前低聲道:
「青蔚你給學姐道個歉吧,鬧太僵今後怎麼共事?況且學姐接了咱們兩個人的工作,她已經很累了她也不容易。」
此話一出,周圍人跟著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抄起桌上消毒用的酒精,擰開瓶蓋直接從陸澤睿頭頂倒了下去——
「看你腦子裡有髒東西,給你消消毒。」
「真好笑我給張戴妃道歉?你舔狗當多了分不清誰是爹嗎?」
「有些話我不想說,但是她接我的工作?她有那個能耐嗎?裝什麼勞苦功高忍辱負重的白蓮花啊!我做醫生為了治病救人又不用看她臉色。還說什麼鬧太僵怎麼共事,別人不笑就她呲著大牙嘎嘎樂活該挨駡,就她笑得最歡,我罵她還要挑個黃道吉日?」
12
整個病房走廊裡寂靜無聲,許多人都被我嚇傻了,連病人家屬都跑到門邊看熱鬧。
張戴妃半倚著牆,眉目間流露出茫然無措,身子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會摔倒在地上。
不明狀況的男病人要去扶張戴妃,操縱著輪椅慢慢靠近。
我忽然勾唇一笑,陰陽怪氣道:
「大家幫我分析分析啊,我們師門就兩個女生,還都進了 A 院外科,我年紀小卻能做專業手術,難道擋了某些人的路?」
一語點醒夢中人,大家的目光都變了,似乎張戴妃人前人後兩幅面孔也有了合理解釋。
張戴妃苦笑一下,落寞地垂下眸子。
陸澤睿攥緊拳頭突然朝我大喊:
「夠了沈青蔚,你有必要這樣針對學姐嗎!她怎麼會是這種人?我們之間的事別牽連到她!」
「怪不得她笑這麼開心呢,嫉妒死沈醫生了吧!」
「合理了,我沒想到張醫生是這種人……」
事情越鬧越僵,連護士長和主任都驚動了,保安攔著大家不要亂拍,一片混亂之時,坐在輪椅上的男病人茫然看向我:
「沈醫生?你的手壞了是什麼意思?」
13
他叫王邦皓,是我的病人,一直積極配合治療,原本下周就要手術。
「我這個病跑遍全國只有吳懷善教授懂,他說他徒弟沈青蔚能救我。」
「我馬上就能手術了,現在是什麼意思?……你治不了嗎?」
刹那間,我們三人都愣住了。
心中那道無法突破的底線讓我生出許多內疚,陸澤睿最先向病人鞠躬道歉,我亦是低頭道歉解釋。
張戴妃紅著眼尾湊到輪椅旁,平生第一次溫柔勸慰道:
「您別擔心,病歷資料讓我看看,我一定治好您的病。」
王邦皓眼眶通紅,憤怒地推開了張戴妃:
「你哪位啊?吳教授說只有沈青蔚能救我,你有那個能耐嗎張嘴就來?」
14
張戴妃怔怔看著對方,滿身傲氣一瞬間被擊垮,絲毫說不出話來反駁。
她咬著幾乎無一絲血色的唇,在眾人的注視下收拾資料離開了。
「學姐!」
陸澤睿立刻去追。
我研究的是一種成年後發作的脊椎罕見病,患者發病後基本依靠輪椅生活,痛不欲生。
也因為是脊椎手術,需要非常精准的操作和理論知識,風險高難度大,患者都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來找我試試的。
我失去了前途未來,那些錯過治療機會的病人,他們可能真的沒機會了。
沒有人比他們更痛苦。
院裡也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吵架沒追究我的責任,給停職的陸澤睿再記一條處分,給張戴妃記警告。
我的病房也被升為單人間。
張戴妃像是憋著一口氣要治好王邦皓,向主任申請把人搶走,每天三次查房分析病情進展,開了許多藥讓他止痛消炎,還承諾他下周就做手術。
好幾次我害怕出事想過去旁聽,都被張戴妃拒之門外。
「你別亂來啊你沒有這方面經驗,先按我之前的藥來吃,等我右手恢復再看看!」
張戴妃眸色淡淡,面容冷清得好像高山之巔的雪蓮:
「學妹,我也是吳老師的徒弟,我的能力不比你差。你現在是擔心我搶你的風頭嗎?」
我聽得頭皮發麻。
連護士們都心裡沒底。
她們偷偷告訴我張戴妃開的藥根本沒用。
王邦皓入院時還挺樂觀的,現在每晚疼得睡不著覺用頭撞牆,白天也亂發脾氣嚷嚷著不活了,前後仿佛變了個人。
「沈醫生我都不敢想啊,萬一張戴妃治壞了,王邦皓還不得……」
我立刻給主任發消息,主任按經驗先聯繫了精神科鑒定。
憂心了幾天後,我的社交帳號收到一條私信,投稿于淩晨三點:
【娟子我能許願嗎,我得了絕症治不好,我想看點開心的。】
我私下運營著一個搞笑帳號【王翠娟】,每期拍整活視頻寵粉,內容源自私信投稿,收益全部捐出。
不過我只採納那些絕症,重病,失去希望的病人投稿,用另一種方式逗他們開心。
【我懂規矩,我給你拍我的病歷,是一種罕見病你能看懂嗎?】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王邦皓的病歷。
我按他投稿的內容在附近超市下單螢光棒,青蛙服,點了最快的跑腿送到醫院,叮囑他別灰心能治好,等我視頻今天就發。
大約兩小時後,病房的門被敲響了。
「謝謝幫我拿快遞,咱院不讓病人下樓拿真是——」
抬頭之後我愣住了,是陸澤睿。
他提著保溫桶和飯盒,把一大袋快遞隨手放在了桌上,皺眉勸我:
「又拍搞笑視頻嗎?」
「拍視頻能賺幾個錢,你都病了還搞這些?」
「青蔚有時候我真的不太懂你,女孩子為什麼要故意扮醜顯得自己很廉價?你不能學著端莊優雅一點?」
15
廉價。
原來陸澤睿一直是這樣看待我的。
和他那端莊優雅的女神學姐張戴妃比起來,我是很廉價的。
所以過肩摔開玩笑也沒關係,我出醜,換他女神會心一笑。
「你有事?哦我忘了,律師談得差不多了吧,來賠錢的是嗎?」
我尖銳的話深深刺痛了陸澤睿。
他肩膀耷拉下來,歎著氣掏出銀行卡雙手遞給我,顫聲道:
「先把我媽媽煲的湯喝了好嗎?對你身體好。」
我奪走揣進口袋裡,拎著快遞袋子頭也不回離開:
「這卡裡多少錢?找律師公證過嗎?我不接受分期付款你最好一次性賠償完!」
我在樓梯間找了一處空地,穿上青蛙服錄《Queencard》,跳到一半,忽然聽見安全門內傳來張戴妃和陸澤睿對話的聲音。
張戴妃冷清的聲音格外清晰:
「說真的陸澤睿,那是你準備結婚買房的全部積蓄,我不建議你掏空家底。況且,你本來就沒犯錯。」
「學姐我都懂的。其實我不在乎這些錢,反正都是花在青蔚身上。原本也是要給她的彩禮,買婚房的錢。」
我聽得拳頭硬了,剛想沖出去,只見張戴妃垂眸淺笑,明豔的笑容讓陸澤睿看呆了。
「我無法理解你們這種戀愛腦。明明自己有手有腳,自己選擇的結婚,為什麼還要另一半給彩禮,給自己買房?搞得像是花了多少錢把自己賣掉一樣。我挺瞧不起這種女生的,呵呵。」
「學姐我都懂,世界上像你這樣清醒自立的女人太少太少了,你值得…….」
話未說完,我砰地一聲推開安全門沖出去,狠狠給了陸澤睿一拳:
「你可真是嘴裡插了開塞露,張口就拉啊,聽得我噁心!」
反正我穿著青蛙服可以隨意發瘋,我又飛起一腳踹在張戴妃臉上,窗臺有病人家屬養的蒜苗,我抓起直接塞進她嘴裡:
「多吃點蒜啊你不是挺能裝蒜的嗎?你的醫術什麼時候能像裝 X 一樣出神入化啊?」
張戴妃纖薄的身軀止不住顫抖,破碎的眼淚一滴滴滾落,趁她嗚咽的時候我用頭撞開陸澤睿飛速逃竄。
剛邁出步子,一道不尋常的黑影快速從窗外掠過,像炸彈似的砸落到一樓地面上。
砰一聲巨響。
意識到那是什麼之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16
王邦皓趁上廁所的時候爬到天臺,從住院樓 16 樓一躍而下,只留下一行字:
【我太痛了,我治不好的。】
經鑒定他有很嚴重的精神疾病。
我忘記了是怎樣跟著大家走到一樓的,同事們不認識我這身青蛙服,把我擠在人群外面。
手機裡是王邦皓最後一條私信:【謝謝你,但我沒希望了。】
那行黑白色的字漸漸被淚水模糊,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窒息和無力,真的太糟了。
「學姐!學姐!」
人群中傳來陸澤睿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張戴妃是第一個跳上搶救床的,她絕美的面容沾滿血跡,風輕輕揚起她滿頭長髮,整個人破碎而淒涼。
她顫抖著去摸王邦皓的脈搏,指尖碰到的那一刻,纖瘦身子驟然脫力向後倒去,如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跌入人群,稍稍用力便能捏碎——
「先救這個!哎呀張醫生不會搶救別添亂啊,快把她抬下去!」
護士長大發雷霆,陸澤睿立刻沖上去抱住了張戴妃,將人打ţũ₅橫抱起朝急診室跑去。
路上,我攔住他。
「青蔚你別鬧,學姐情況很危險!」
我面無表情扇了陸澤睿一巴掌。
他愣住了。
我摘掉手套用力捏起他的下巴:
「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是你間接害死的第一條人命,你會付出代價的。」
17
王邦皓走了。
張戴妃高燒修養了半個月才回到醫院,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子。
我出院那天直接沖進辦公室找主任,要回我那些病人。
主任愣了一下,還未開口倒是張戴妃先阻攔道:
「沒必要吧。以沈醫生現在的情況,根本沒辦法救治病人。」
我毫不猶豫開懟:「我不行你行?你再亂治治死幾個?」
張戴妃身子晃了下,小臉上漸漸褪去血色。
這時有男同事站出來替張戴妃說話:
「沈醫生你也別這樣說,張醫生她盡力了,術業有專攻她未必不如你,王邦皓有精神病是個意外。」
他不在現場,未知全貌,只是因為張戴妃那副惹人疼惜的模樣,才動了惻隱之心。
我正要開口,保安突然來電話說王邦皓家屬在醫院門前拉橫幅,喊主任去處理。
主任怒了:「豈有此理他本身就有精神病,院方無責任的!」
這時一個女同事站了起來,面露難色道:
「我上班路時見到他們了,他們是喊張戴妃醫生給個說法。」
「當時患者墜樓,張醫生搶著跳上病床卻什麼急救都沒做,他們揪住這點不放,認為張醫生做點什麼人不會死……」
屋內所有人都愣住了。
先前那位替張戴妃說話的男同事,手裡的鋼筆啪嗒一聲摔落在地上。
18
其實我們都不知道被送往搶救室的那幾分鐘,王邦皓是否還有脈搏。
只有張戴妃知道。
王邦皓家屬的指責她無處可躲,纖瘦的身子如一枝孤傲的翠竹直挺挺立在人群裡,清冷出塵,仿佛和一切悲號哭喊格格不入。
「你當時做點什麼就好了,你算什麼醫生!」
一顆臭雞蛋砸在張戴妃臉上,蛋液混合著眼淚從她臉頰滾落,她輕輕一笑,破碎又絕望。
陸澤睿站在人群裡目睹著一切,心痛到無以復加。
但他和所有心痛的男同事一樣,都不敢上去保護張戴妃,不想惹一身禍水。
最後是醫院出面把這群人送走了。
臨走前家屬裡有個小女孩認出了我,從草坪裡摘下一朵野花塞進我手裡,奶聲奶氣道:
「沈醫生姐姐,謝謝你幫我爸爸看過病!你要早日康復。」
我很遺憾出了這樣的意外,蹲下身和她多聊了幾句,不久後,陸澤睿滿臉陰鬱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眼眶泛紅,好一會才輕聲問我:
「你和王邦皓的家屬們認識嗎?」
「廢話我是王邦皓的主治醫生。」
陸澤睿追了幾步,小心翼翼拉住我衣角:
「青蔚,今天會不會是你安排的,為了報復學姐?」
19
「如果是,我求求你別再為難她一個女人了,她身子弱禁不住這些的。整件事都是我Ţüₘ的錯,你我之間的事不要牽扯到別人!」
我愣了幾秒鐘,出離的憤怒在胸膛裡亂撞,我踮起腳揪住了陸澤睿衣領,拉著他朝人群走。
「我怎麼忘了啊,你才是罪魁禍首,你逃不掉的。」
踉蹌著擠入人群,我拍了拍家屬帶頭的那個中年男人,似乎是王邦皓大哥。
我對他說:
「其實王邦皓馬上就要手術了,但我出了意外不能再拿手術刀。」
說著我指向陸澤睿:
「說來那也不是意外,我是被人故意傷害的。是他哦,是他為了逗笑張戴妃醫生才毀了我的右手,讓我不能給你弟弟做手術。我覺得你們有仇有怨別拿醫院撒氣,要找根本原因是吧?ṭṻ₅」
一瞬間,陸澤睿的臉上褪去血色。
20
聽說陸澤睿被人堵在地下車庫打斷四根肋骨,壞人給他買了副棺材,把他鎖在裡面一整晚。
棺材上釘著張戴妃照片,用紅漆寫四個大字:【賤男賤女】
然而事發時沒監控也沒留下指紋,沒後續了。
他怕丟臉專門跑去其他醫院治療,怎料事情被登載成了靈異新聞,很快傳得人盡皆知。
整個外科都怕再沾上事,默默孤立了張戴妃,男同事見了她都避之不及。
我害怕再出現第二個王邦皓,連夜把手裡幾個病人都盤了一遍。
在這批罕見病患者裡,只有王邦皓一個急症,剩下四個都在穩定期,有幾率不做手術終身服藥。
當目光掃過謝崇這個名字時我有些猶豫。
我與他相識一年,他家境不錯有個上市公司,只是性格陰鬱寡言,每次來醫院都不願意多說幾個字。
他與王邦皓簡直是兩個極端。
算算日子謝崇的藥快吃完了,我主動聯繫他約時間,也和他講了我最近的意外。
很久很久之後,他回我一條沒頭沒腦的消息:
【做醫生都像你一樣辛苦嗎?】
我不知從何講起,只好約他見面再聊。
見面那天時間剛好富裕,我先去住院樓探望了老教授。
先前右手戴著石膏不敢去,算算上次見面還是夏末。
我到時教授剛好去做檢查了,病房裡擺滿各種鮮花果籃,都是小輩們送的。
「吳老真是德高望重啊,每天都有人來探望他們,早上還有位陸醫生過來呢。」
護工和我閒聊了幾句,起初我沒意識到陸醫生是誰,等洗好水果返回病房,恰巧撞見陸澤睿坐在導師病床前說話。
原來是他。
可他和教授沒什麼交集啊?
「……說真的吳老,您從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偏心嗎?張戴妃學姐無論能力還是經驗都比沈青蔚要強,她只是心思太單純了,她不懂得人際交往那些彎彎繞Ṫüₖ繞的,她不如青蔚那般油嘴滑舌會討好人。」
「別怪我說話直,當年我就想說了。您怎麼放著學姐這塊璞玉不要,偏偏去雕青蔚那塊石頭呢?不過現在看來,青蔚的右手廢了,這是不是上天在懲罰您當初眼瞎,棄掉了一顆好苗子呢?」
21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陸澤睿有幾個膽子敢在老教授面前這樣說啊?
這語氣這措辭都不想他一個傻子能想出來的,又是張戴妃在背後挑唆!
張戴妃慣會這樣扮可憐賣慘,讓男人替她出頭!
他們真的夠了!
我用力推門而入,老教授滿臉通紅指著我,胸膛用力起伏著,急促喘息引發了監控報警,醫生護士很快跑進來急救。
被請出病房時,我順手抄起花瓶砸在陸澤睿身上!
「你有病是吧?你瘋了嗎?」
飛濺的碎片割傷了陸澤睿的臉,細密血珠滴落下來,混合著他的苦笑:
「我是瘋了。愛你已經成了我的一種本能,但我不能不管學姐,她這些年受的委屈吃的苦,又有誰看見了呢?我再不替她說出來,她要憋死了!」
我第一次覺得這個愚蠢的男人無比噁心,比他做過的任何傻事都令人噁心。
我們在病房外面等到傍晚,只等來了一封死亡通知。
家屬收拾遺物時發現一條未發出的短信,是教授在彌留之際寫給我的: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來風,堅強,自信。】
22
我是哭著接起謝崇電話的,他愣了幾秒,沙啞道:
「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聯繫這個人。」
隨即,他推送了私人律師的名片給我。
是全國有名的律師大佬。
病房裡傳來啜泣聲,陸澤睿和家屬小輩們一起跪在床前送別吳懷善教授,惺惺作態的樣子令我再也無法忍受。
以為病房沒有監控,他說過的話就不用負責了嗎?
我顫抖著撥通了律師電話。
既然教授走了,我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我和他的恩怨沒辦法私下解決,新仇舊賬一起算,誰也別跑!
23
故意傷人造成嚴重後果的,有希望判三年以上。
如果病房那段對話證據齊全,陸澤睿還將面臨謀殺指控,律師會盡力按我的訴求去打官司。
我與謝崇的見面推遲了一個禮拜,雙方時間很難湊齊,見面我才知道,他已經嚴重到要坐輪椅了。
「沈醫生你不能做手術了什麼意思?你的右手再也好不了嗎?」
陪謝崇來的是一個年輕女生,高馬尾牛仔褲,剛成年的模樣。
謝崇眸底一片平靜,似乎早就接受了罕見病無法治癒這個事實,聽說是他家族遺傳的。
年輕女生一直垂著頭不說話,謝崇歎了口氣去捏她的臉,開導她,似乎所有溫柔耐心都給了她一個人。
聽說謝崇想讓她出國留學,她卻瞞著謝崇報考了 A 大醫學院,還是全專業第一。
我心念一動,忽然想起了導師那句臨別贈言,留下了女生的資料和聯繫方式。
她叫薑映真。
當晚她給我發來很多消息:
【沈青蔚我知道你!A 大醫學院隱藏大佬!入學的時候學長學姐們都推薦女神張戴妃,但我看過她履歷,明明樣樣都很拉胯就一張臉好看!】
【你……要加油!】
我心頭彌漫的陰雲,因薑映真這縷清風拂過,終於見到一絲陽光。
不久後我收到律師消息。
他說材料已經整理提交法院了,但陸澤睿出了一個小意外,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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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陸澤睿在開車時突然下肢失去知覺發生車禍,送院治療後查不出病因。
是主任路過時靈光一閃查了某幾項指標,為他做了特殊檢查才下結論。
他罹患罕見病,到了發病的急性期,痛苦難忍。
如果說世上有因果一說的話,陸澤睿一定是嘗到了因果報應。
罕見病萬分之零點零幾的概率精准命中他。
而全國唯一研究這個病的醫生,能救他的人,是我。
可我的右手已經廢了,永遠無法拿手術刀。
從他過肩摔討好女神學姐的那一刻起,他把自己的命,治癒的希望也全都摔沒了。
自作孽。
活該。
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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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澤睿患病後再沒主動聯繫過我,只是某天我收到了一個快遞,銀行卡大額存款,他把所有積蓄都寄給我了。
這個病急性期不治療真的會死人的。
於是在簽收和發善心救人之間。
我選擇了催他早日出庭受審,依法辦事。
「瞧你這傻樣。下次還敢亂開玩笑過肩摔嗎?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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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訴流程很長,從冬天等到了春天,春天等到了夏天,終於在我搬離門診樓的那天收到了開庭的消息。
我的右手不適合留在臨床一線,恰巧導師有位好友是研究院副院,前段時間向我拋來橄欖枝。
他願意為我單獨開一個研究室,從此專門研究脊椎罕見病。
這是吳教授生前一直推進的事情,如今由我完成,某種程度也算因禍得福了。
我離開那天也是張戴妃離職的日子。
這半年她手術頻頻犯錯,背上太多投訴,聽說最近和一位有錢的男病人關係親密,手上還戴了戒指。
但那男人已婚。
比起半年前大家趨之若鶩的場景,此刻沒人關心她走不走,拍什麼照片,笑不笑。
男同事指著她冷聲冷氣議論:
「好裝啊她,故意穿那種衣服還披散著頭髮濃妝凹造型,從前覺得她是冰清玉潔的仙女,現在明白了,破爛貨一個!水仙花不開花,淨裝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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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出醫院大門時,張戴妃在我身後輕笑了一聲。
「學妹啊,你春風得意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還不是和我一樣離開,誰又比誰高貴呢?」
「我原本挺羡慕你,嫉妒你。不過現在,呵呵祝你好運吧。」
說完她故意露出戴鑽戒的右手,纖細的手指輕攏髮絲,目光迷離,嫵媚動人。
很快有輛豪車停在她面前,男人貪婪地拉住她的手。
而我轉身去公交站搭車。
師出同門,共事幾載,從此人生背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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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澤睿沒熬到開庭意外身亡了。
聽說住院時恰好睡在王邦皓曾睡過的那張床, 起夜一腳踩空, 連著輪椅從 13 樓滾下去,當場咽氣。
事後才知,那並不是意外。
他出事前正在和張戴妃徹夜聊天,開導女神學姐走出情傷。
原來張戴妃懷孕了。
可那人有老婆不願負責, 鬧到最後她一分錢也沒拿到,還被原配拉去大街上活生生打掉, 衣不蔽體。
陸澤睿起初勸她愛錯了人,她值得更好的。
後來發現她插足別人婚姻, 又開始誇她比正妻更值得男人疼惜。
到最後,他徹底明白張戴妃是個愛錢媚男的 low 貨,根本不是他愛慕了七年那位冰清玉潔的女神。
不是他幻想出那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完美女性。
他說不出話了。
很快發生意外。
多麼愚蠢又可憐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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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澤睿生前簽過遺體捐贈書,還不巧就要捐到我所在的研究院,似乎是剛吵架那時候他為我準備的一份驚喜:
【愛你的心至死不渝,我願為你付出一切, 生生世世守護你。】
收到消息那天給我噁心得吃不下飯。
但天不遂人願,運送車輛在跨海高速上拋錨了, 司機到路邊聯繫拖車時, 原本掛好手刹的汽車突然向左傾斜, 帶著陸澤睿三秒鐘墜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家人花錢撈了半個月都沒撈到,法院最後判定司機無責任。
去探望師母時偶然提起此事, 老太太給吳教授上了柱香, 悠悠感歎:
「挺合理的, 都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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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映真在大三時候加入了我的研究室。
她以最高分從五所院校四千多位報名者中脫穎而出,正式學習起了我當年那些專業筆記。
她美術天賦比我好,對立體空間的記憶和解構非常快,這對需要精准操作的脊椎手術有很大助益。
我問她是不是原本打算出國學藝術, 為了救謝崇才改行學醫。
薑映真看Ťṻ₈著手術實錄吃完碗裡的排骨,平靜反問我:
「師父你看我像那種愛男嬌妻嗎?」
「不像。」
她擦了擦嘴, 從包裡掏出一封結婚請柬遞給我:
「我愛他,但他不是我人生的全部。」
「我生以悅我,謝崇只會成為被我某一縷光芒籠罩下的, 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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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個阿姨沒有手是怪物!」țűₗ
研究室窗外傳來幾聲小孩子的叫喊。
今天是家庭開放日,不少同事帶孩子來參觀。
我循聲望去, 發現窗外站著的人是張戴妃。
她右手沒了。
幾年沒見她像是蒼老了十幾歲, 枯黃的頭髮隨意披散著, 滿臉濃妝, 廉價粉底液浮在乾燥皮膚上,極力散發著一種屬於人妻的媚態。
她嫁給了研究院的一個保安。
那男人挺凶的。
這時候家長站出來提醒:
「你們不可以這樣沒禮貌哦!阿姨的手只是生病了, 她也很難過,怎麼可以笑她?快向阿姨道歉!」
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孩子很快立正站好,乖乖向張戴妃道歉。
真好笑。
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她不懂。
她當年笑得無比燦爛。
張戴妃突然嬌吟了一聲, 抓起某個小孩子的手臂:「哎呀你受傷了?阿姨幫你看看好不好,阿姨也是外科醫生呢。」
話音剛落他老公從人群裡站出來,紅著臉喊她快走吧:
「你都下崗多少年了, 自己那爛病都治不好還治小孩子?別當顯眼包,我嫌丟人!」
我站在人群外面遠遠地看著張戴妃,薑映真從身後喊我回去看實驗結果。
同樣一個十字路口。
同樣的背道而馳。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