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的複仇

圈裡都知道，我從小就饞顧裴司。
他上學，我上學。他學八國語言，我學八國語言。他學金融，我學金融。
反正顧沈兩家一定會聯姻，商業帝國盤根錯節，少了誰都不行。
沒想到，婚禮當天，顧裴司在接親的路上拐了彎，出國救他那位落難的白月光。
青梅竹馬，成了最大的笑話。
我穿著八位數的婚紗，獨自完成了這場盛大的婚禮。
那天鋪天蓋地的新聞稿，我的名字，第一次排在他的前面。
蠢貨。
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跑。
已經成形的商業帝國，有且只有一個。
我不但饞他的身子，我還饞他的錢。

01
顧裴司的飛機已經起飛，我把自己關在休息室裡，落了一滴淚。
我那暴躁的爸爸在休息室外破口大駡，顧伯伯憤怒地撥了一個又一個電話ṭũ̂ₛ，力求顧裴司一落地就把他逮回來。
手機裡有兩條ṱũ⁼信息。
顧裴司：【小滿，等我回來，會給你一個交代。】
另一條資訊，是顧裴司的照片。
他正往登機口走，低著頭打電話。
他身上穿著的西服，是我跟設計師磨了無數次細節的接親禮服。
我精挑細選的領帶，鬆鬆垮垮地掛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眉眼溫柔，眼神裡皆是寵溺，似乎正輕聲哄著電話另一頭的人。
任誰見了，都要歎一句，被他哄著的姑娘真是好福氣。
我把照片放大，仔仔細細地看了好一會兒。
真是捨不得啊。
然而，我給了機會，他做了選擇。
是應當要落子無悔的。
補了妝，我拖著婚紗長長的裙擺，打開休息室的門，笑著迎向門外神色各異的長輩們。
「婚禮照常進行。」

02
顧裴司回國，已經是三天后。
七十二個小時裡，我是當之無愧的流量密碼。
國內的大報小報自媒體，討論的全都是沈家大小姐沈姝，在婚禮當天被顧裴司扔下，仍堅持獨自走完婚禮所有繁雜的流程。
有感慨豪門涼薄的，有為我鳴不平的，自然也有幸災樂禍的。
不管怎麼樣，鋪天蓋地的通稿，我的名字，第一次排在了顧裴司的前面。
為了表示對沈家的歉意，我的公公顧董事長親自設宴，向沈家賠禮。
推杯至盞間，氣氛到位了，顧董事長向我舉起酒杯。
「小滿，這杯酒，爸敬你。
「不愧是老沈的閨女，爸謝謝你，當機立斷，顧全大局，保住了咱兩家的顏面。
「是顧家對不起你，你放心，這件事，爸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低眉順眼地舉起酒杯，剛要說話，宴會廳的門被推開，顧裴司風塵僕僕地走進來。
我爸看到他，黑了臉，舉在半空中的酒杯重重放下。
偌大的宴會廳，鴉雀無聲。
顧董事長看一眼我爸爸，咬咬牙，對顧裴司呵斥道：「跪下！」
顧裴司一步一步走到我爸面前，微微彎下腰。
「爸，這次的事情，是我不對。」
我爸爸冷哼一聲，沒有回應他。
顧裴司直起身子，把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
「我將功贖罪。
「這次去米國，我以沈家女婿的身份，代表沈氏，簽下了和 BL 集團的合作案。」

03
與 BL 的合作，沈氏已經爭取了半年。
所有細節都已敲定到位，BL 卻遲遲不肯簽約。
沈氏多方打聽，都找不到突破口。
我爸為了這個合作案，愁得頭髮都白了。
不得不說，顧裴司是懂得什麼叫攻心為上的。
這份合同拿出來，對沈氏而言，是天大的功勞。
我爸一口氣哽在嗓子眼。
對著顧裴司，黑臉也不是，笑臉相迎也不是。
顧裴司垂著手，斂著眉，站在我爸面前。
嘴角微微勾起，臉上一派淡定從容。
顧董事長松了口氣，他帶頭鼓起掌。
「老沈，怎麼樣，我這兒子也不錯吧。
「一舉幫你拿下 BL，該要論功行賞的。」
顧董帶頭，酒桌上的人，在最初的尷尬過後，也跟著鼓掌。
氣氛逐漸熱烈起來。
可是，顧裴司，你給了沈家這麼大的難堪，憑什麼以為可以輕易翻篇。
我皺著眉，紅著眼，走到顧裴司面前，上下打量著他。
「裴司，怎麼還穿著接親那天的禮服？
「是不是照顧蘇小姐太辛苦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宴會廳裡突然安靜，顧裴司的笑意僵在臉上。
我強顏歡笑迎上去，把他往外推。
「你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休息一下。
「別擔心，這裡有我。」
身後傳來重重的拍桌子聲，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我爸。
顧董事長的聲音響起：「站住！哪裡都不准去！」
僵持間，Ťûₑ一道柔弱的身影從門外撲進來，擠進我和顧裴司中間。
「你們不要為難裴司哥哥。
「怪我，都怪我。」

04
來的人正是讓顧裴司拋下我的罪魁禍首，他的白月光，蘇念卿。
深秋了，蘇念卿穿著單薄的純白色棉質連衣裙，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
眾目睽睽之下，顧裴司二話不說，脫下外套，把她摟在懷裡。
「不是讓你在車裡等我嗎？怎麼跑上來了？
「冷不冷？」
蘇念卿的臉色慘白，她紅著眼，靠在顧裴司的懷裡。
「裴司哥哥，不要為了我跟顧董事長吵架，不值得。
「我活不了多久了，不能給你留下一個爛攤子。」
話沒說兩句，蘇念卿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顧裴司的眉頭皺成了「川」字，他二話不說，打橫抱起蘇念卿。
「卿卿，不怕，我帶你去醫院。」
沒看現場任何人一眼，顧裴司低著頭，一邊輕聲安撫著蘇念卿，一邊往外走。
「顧裴司！你站住！」
顧董事長震怒，他大聲呵斥道：「你敢走出這個門口，顧家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顧裴司停下腳步，他轉身，冷冷地看著顧董事長。
「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任由你把卿卿送出國。
「你以為，你還能像當年一樣拿捏我？」
顧董事長的臉色變得鐵青，卻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爸搖搖頭：「老顧，看來，你已經做不了顧家的主了。」
顧裴司看向我爸，勾起嘴角。
「爸，我回國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排卿卿住院，而是把 BL 的合同給你送過來。
「這是我對顧沈兩家往後合作最大的誠意。
「有些話，不該說的，就讓它爛在肚子裡。」
他轉向我，眼神冰冷。
「沈姝，我承諾娶你，我做到了。
「顧太太的身份，給你了。我保證你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感情這種東西，勸你不要奢求。」
說完，他抱著蘇念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蘇念卿縮在他的臂彎裡，回過頭，直勾勾地看著我，幅度極小地，勾起嘴角。

05
眾目睽睽之下，我落了淚。
我和顧裴司，青梅竹馬，蜜裡調油地長大。
我從小就是他的跟屁蟲，跟著他，學外語，學經商，學馬術，學品酒。
我沒有自己的愛好。
顧裴司的愛好，就是沈姝的愛好。
顧沈兩家的生意，從父輩開始，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所以，我和顧裴司會結婚，幾乎是所有長輩默認的事。
唯一的意外，大概是高二那一年，蘇念卿得到了學校的資助名額，以貧困生的身份轉學到我們班。
她像一朵長在廢墟裡的小白花，柔弱而堅韌，輕易地Ṭŭₗ便勾起了顧裴司對她的憐惜。
少年的情懷剛剛萌芽，便被顧伯伯掐滅在搖籃裡。
即便顧裴司強烈抗議，蘇念卿依然被顧伯伯送往國外。
顧裴司徹底失去了和蘇念卿的聯繫。
從那以後，他開始變得沉默。
在沉默中迅速成長，逐漸挑起顧氏的大樑。
他向我求婚的時候，我問過他，如果蘇念卿回來，他會怎麼選擇。
那時的他，眼眸裡星光流轉，看向我的眼神，深情而專注。
「小滿，她只是一段無關緊要的小插曲。
「顧太太，只會是你，只能是你。」
那一天他落在我眼眸的吻似乎還有餘溫，不過轉瞬，便已物是人非。

06
從小到大，我在人前落淚的次數，屈指可數。
看著我當眾掉眼淚，估計比殺了我爸還難受。
爸爸不顧情面，朝著顧伯伯發了好大的火，和媽媽一左一右地牽著我，把我帶回了娘家。
我沒忘記帶走和 BL 的合同。
顧裴司沒有找過我，他和蘇念卿的消息，還是通過我的小喇叭閨蜜，傳進我的耳中。
蘇念卿患了癌症，時日無多，卻拒絕住院，她近乎偏執地要求住在我和顧裴司的婚房裡。
這麼離譜的要求，顧裴司竟也沒有拒絕。
洛雨氣得在我面前張牙舞爪：
「沈小滿！你有沒有點反應！這樣你都不生氣嗎！」
生氣嗎？
我停下手裡的工作，把手放在心臟的位置，閉上眼睛感受了一會兒。
有點難過，但不多。
看洛雨氣得快紅溫，我笑著點點她的額頭。
「和 BL 的合同已經到了第一個付款的節點，我可得跟緊了。
「錢，比男人重要一百倍啊，我的姐妹。」
洛雨狠狠「呸」了我一臉。
「你可拉倒吧，沈小滿！你就不是缺錢的主兒！
「你沈家，和顧家，跺跺腳，整個圈兒都要抖三抖！」
看她氣得隨時要暈厥過去，我想了想，還是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放心吧，這事兒沒完。
「蘇念卿應該很快就會來找我。」

07
如我所料，看我對她的挑釁毫無反應，蘇念卿沉不住氣，找上了我。
坐下ṭůⁿ沈氏大廈樓下的咖啡館裡，我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笑道：
「蘇小姐的氣色不錯，看來裴司把你照顧得很好。」
蘇念卿把她的手伸到我面前。
「顧太太，眼熟嗎？
「顧家祖傳的鐲子，我沒記錯的話，裴司向你求婚那天送給你的。
「看你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著收藏在櫃子裡，笑死個人。
「你視若珍寶的東西，我不過多看了兩眼，裴司就送給我了。
「你不過是仗著你的出身，霸佔著顧太太的身份。
「除此之外，你什麼都沒有。
「而我，除了顧太太的身份外，擁有你所沒有的一切。」
看著蘇念卿囂張的樣子，我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蘇小姐，祝賀你美夢成真。
「有個細節，你可能沒注意過，但我想提醒一下你。
「顧伯伯把你送往國外，那麼多年，你想盡一切辦法，都聯繫不上裴司。
「你猜，是誰，偏偏在我和裴司婚禮前夕，把我們結婚的消息透露給你？
「又是為什麼，裴司的電話號碼，你明明打了十年都打不通，卻突然能打通了？」
蘇念卿愣住了。
她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總不會是你吧？你是不是瘋了？」
我往後靠在椅背上，微笑地看著她，不說話。
蘇念卿看了我半天，眼神開始閃爍。
她慌了。
「沈姝，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蘇小姐，你喊我一聲顧太太，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
「我肯定是想要捍衛我的家庭，守住我的丈夫。
「我花了二十多年才嫁入顧家，怎麼可能把他拱手讓給你？」
蘇念卿氣急，她端起桌面上的咖啡杯就想朝我潑過來。
我拿出一份文件，遞到她面前。
看清文件上的字，蘇念卿白裡透紅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你，你！
「你怎麼有這份東西！」
我笑了，拎起包包起身。
「蘇小姐，我是不會放手的。各憑本事吧。」

08
幾天後，我應邀參加夏氏千金夏喬的二十歲生日宴。
一進門，剛好看到夏喬揚起手，一個響亮的巴掌甩在蘇念卿臉上。
「啪」一聲脆響，蘇念卿白白嫩嫩的半邊臉肉眼可見地腫起來。
夏小公主顯然氣炸了，她一把薅住蘇念卿的頭髮，用力一甩，蘇念卿便狼狽地撲倒在地板上。
小公主還要上前，顧裴司冷淡的聲音響起來：
「小喬，夠了。」
夏喬停下腳步，回頭看顧裴司，眼裡含著一包眼淚。
她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漂亮的小禮裙，上面被潑了紅酒，酒液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滴。
「顧哥哥，我請你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你讓我受這種委屈？」
很țű̂₁顯然，是蘇念卿的傑作。
夏喬是夏董事長最小的女兒，上面還有三個哥哥。
老來得女，從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夏喬從 16 歲開始拍戲，20 歲已經橫掃演藝圈各大獎項，名譽加身，是最年輕最炙手可熱的影后。
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顧裴司還沒說話，蘇念卿從地上爬起來，一頭撞開夏喬。
「小妖精，你離裴司哥哥遠一點！
「穿成這個樣子，找裴司哥哥喝酒，誰不知道你安的哪門子心思。」
蘇念卿轉向顧裴司，頂著紅腫的半邊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看起來快要碎掉了。
「裴司哥哥，我明白的，我給你惹麻煩了。
「我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時間再像夏小姐一樣，闖蕩出一番自己的事業。
「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我活該。我懂。我懂。」
顧裴司心疼得不行，把她擁進懷裡。
「傻瓜，我就是你最大的依靠。」
蘇念卿從他的懷裡仰起頭。
「真的嗎？我也想像夏小姐一樣拍戲，拿影后，被萬千粉絲喜愛，你也會支持我嗎？」
顧裴司當場打了電話，把開影視公司捧蘇念卿的事交代了下去。
我遠遠地看著眼前的鬧劇，只覺得可笑。
人啊，終將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住一生。
那個高高在上的顧裴司，竟然如此毫無懸念地，就要被蘇念卿拉下神壇。

09
顧裴司漸漸活成了朋友圈裡的笑話。
當然，我這個顧太太也一樣。
蘇念卿牢牢地霸佔了他的生活，他參加的每一個會議，出席的每一次活動，都有蘇念卿的身影。
蘇念卿發過幾次瘋之後，圈子裡所有的異性，都識趣地跟顧裴司保持距離。
我再一次見到顧裴司，是顧沈兩家聯手簽下了市政府的大工程，必須參加由市政府主導的新聞發佈會。
長輩都已漸漸退居幕後，我和顧裴司作為集團的掌舵者，出席這類活動，責無旁貸。
候場的時候，看到顧裴司身邊空無一人，我有些詫異。
「蘇小姐今天竟然沒有陪著顧總？」
顧裴司看著我，眼神裡有晦澀一閃而過。
「她在劇組拍戲。」
在當初他放話讓我不要奢求他的感情幾個月後，顧裴司竟然朝著我露出笑容。
「今天的活動很重要，理應由顧太太陪我出席。」
我退後兩步，跟他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顧總，這樣的場合，你還是稱呼我為沈總比較合適。」
顧裴司的笑意僵在臉上，他上前一步，艱難地開口：
「小滿……」
此時，剛好主持人邀請嘉賓進場。
我忽略了顧裴司眼裡看不懂的情緒，朝他點點頭，轉身走進會場。
新聞發佈會全程直播，落座後，我突然想起個問題，轉頭向坐在我右側的顧裴司確認：
「顧總，蘇小姐知道這次的活動我們會共同出席嗎？」
主持人說話的聲音很大聲，為了聽清我的話，顧裴司把頭微微側向我的方向。
我的話音剛落，顧裴司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開始振動。
主持人宣佈發佈會正式開始，市領導致辭。
顧裴司猶豫了一秒，伸手掛斷電話。

10
市領導致辭了五分鐘，顧裴司的手機就瘋狂地振動了五分鐘。
我看著螢幕上跳動的【蘇念卿】三個字，轉頭朝顧裴司笑。
「顧總和蘇小姐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顧裴司抿抿嘴，沒說話。
致辭完畢後，是中標企業表態的環節，直播鏡頭對準了我。
我起身，坐得太久，血液不流通，腿發麻，我朝著裴顧司的方向歪了一下。
顧裴司下意識地起身扶著我。
我的手還放在顧裴司的手心裡，抬起頭看著他，笑得彎了眉。
「謝謝，顧先生。」
顧裴司愣了神，他怔怔地看著我，直到我笑著把手抽出來。
我的表態發言稿還沒背完，突然有工作人員沖進來，在主持人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主持人趕緊向市領導彙報，征得領導同意後，現場打開螢幕，接入信號。
蘇念卿站在天臺上的身影出現在螢幕裡。
「裴司哥哥，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沈姝對你笑得那麼開心，你是不是心動了？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逼我用這種方式，你才肯見我？」
鏡頭對準顧裴司，他起身，死死地盯著大螢幕。
「卿卿，我在工作，你別衝動，你先下來。」
蘇念卿在發瘋，她撕心裂肺地喊著：
「我不信！我不信！你已經坐到這個位置了，你不想做的事情，還有誰能逼你去做？
「你就是想見沈姝了，對不對！
「你倆結了婚，你就一直跟我待在一起。你想她了，你想見她了，對不對！
「你還伸手扶她！你還摸她的手！」
顧裴司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放軟聲音：
「卿卿，我沒有。你先下來，我現在回去找你，好不好？」
蘇念卿激動得破了音：
「不好！不好！除非你證明給我看！對，你去打沈姝一巴掌！你去！
「你打了她，我就相信你愛的人是我！」
顧裴司看向坐他旁邊的市領導，領導的臉已經黑了，連個餘光都沒分給他。
顧裴司終於沉下臉。
「蘇念卿，你別胡鬧！」
大概是顧裴司從來沒有對蘇念卿說過重話，這句話說出口，蘇念卿便瘋了。
她從天臺沖下來，鑽進自己的車裡，朝著人群衝撞過去。
現場圍觀的群演很多，來不及躲閃，我們只能眼睜睜地從螢幕裡看著有人被撞倒在地。
蘇念卿沒有停車，揚長而去。

11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110 和 120 都已經到了，現場亂作一團。
地上到處躺著受傷的人，血跡隨處可見。
我當機立斷，安排工作人員，打開所有房車車門，把受輕傷的人扶進房車裡休息。
正忙碌著，聽到顧裴司的電話響起，蘇念卿的哭聲傳進我耳朵裡。
「裴司哥哥，嗚嗚嗚，我錯了，我錯了……
「車子撞到樹上，我被卡住了，我好害怕。
「流了好多的血，我想見你。」
我回頭看過去，顧裴司正忙著安置傷患，所以他打開了免提。
聽到蘇念卿的話，他馬上站起來，緊張地問道：
「卿卿，你在哪裡？我馬上過去找你。」
他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
我歎了口氣，在背後叫住他。
「裴司，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能走。
「影視公司是裴氏的子公司。後續的安置工作不到位，會嚴重影響裴氏的形象。
「你必須留下來善後。」
也許是聽到了我的聲音，蘇念卿哭得更淒厲了。
「裴司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嗚嗚嗚，我愛你，我愛你。我要是就這麼死了，你不要忘記我。」
顧裴司猶豫了。
他的眼神裡是滿滿的痛苦和掙扎。
片刻後，他咬咬牙，朝著我，彎下了他挺直的脊樑。
「小滿，這裡，就拜託你了。
「卿卿她，癌症晚期，活不了多久了。
「欠你的，我以後一定還。」
沒等我回應，顧裴司轉身就要走。
「顧裴司，你知道，我的小名小滿，是什麼意思嗎？」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也許聽到了，也許沒有聽到。
但他沒有回頭，大踏步地離開了。
我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小滿節氣，農作物開始成熟。
「收穫的季節，即將到來。」

12
這是一起群體性事件，影響太惡劣了。
顧裴司臨陣脫逃的行為，被路人拍到，放到網上，讓處在輿論中心的裴氏，雪上加霜。
我不眠不休，連軸轉了 48 小時，以顧太太的身份，主持大局，安撫傷者，拿出切實可行的賠償方案。
終於把負面影響降到了最低。
當我處理好了所有的事，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顧氏大樓，被站在門口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是顧裴司。
他的雙眼佈滿血絲，鬍子拉碴，腳下扔了滿地的煙頭，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
「小滿。」
一開口，嘶啞的聲音讓我幾乎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
「小滿，卿卿被逮捕了。
「我爸，被氣得心臟病犯，現在還在 ICU 裡搶救。」
我抬頭，看向天際，天邊已露出魚肚白，一縷朝霞正要刺破黑暗。
似乎看不到顧裴司的頹廢，我笑著對他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裴司，你看，天要亮了呢。」

13
顧董事長終於清醒，我和顧裴司一起趕往醫院。
醒過來的顧董事長，頭髮白了一半。
看到顧裴司，他失望地閉上眼睛，把頭轉到一邊。
顧伯母的眼睛都哭腫了，她起身，拉著我的手，眼淚又開始撲簌簌地往下掉。
顧裴司還沒開口說話，他的電話響了。
他猶豫了一下，打開免提。
「你好，請問是顧裴司先生嗎？
「蘇念卿女士收押在我們看守所裡，她鬧騰著要見你。
「我們按規定拒絕了她的要求後，她咬破自己的舌頭，試圖自殺。
「我們發現得及時，蘇女士僅僅受了皮外傷……」
對方的話還沒說完，顧裴司已經轉身往門口跑。
「裴司，你回來！」
顧夫人「哇」一聲哭出來。
顧裴司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董事長痛苦地閉上眼睛，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我站在旁邊，氣氛一度很尷尬。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離開時，顧董事長的特助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董事長，不好了！」
我條件反射地拉住他。
「陳特助，什麼事，慢點說。」
陳特助氣都沒喘勻，看著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的董事長，噤了聲。
顧董事長擺擺手：
「沒事，說吧。」
陳特助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剛接到市政府的通知，他們對顧總在本次事件中的表現非常不滿意。
「他們要求……顧氏退出這個項目，或者更換總經理後再做考慮。」
顧夫人「騰」地站起來，慌了神。
顧董事長躺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床邊的血壓監測儀瘋狂報警。
我趕緊摁了床邊的服務鈴。
護士還沒趕到，顧董事長一口氣提不上來，昏了過去。

14
顧董事長中風，搶救及時，救回一條命。
半邊身子癱瘓，餘生只能躺在病床上度過。
顧裴司收到消息，從看守所趕回來，等著他的，是集團決定更換總經理的決定。
接任的人，是我。
他在顧董事長的病房外站了幾天，顧董事長都不願意見他。
某個深夜，我處理好公事，實在過於疲憊，決定在辦公室湊合一宿。
剛熄燈，手機嗡嗡嗡地振動起來。
是顧裴司。
猶豫片刻，我接起電話。
「裴司。」
聽筒裡安安靜靜，我又喊了一聲。
「裴司？」
顧裴司應該喝了酒，聲音在深夜裡像霧氣一般暈染開來。
「小滿，我把鐲子拿回來了，放回原來的位置。
「好多天了，你怎麼不回來拿呢。」
我怕刺激到他，斟酌著語氣回他：
「裴司，你知道的，從小到大，我從來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他沉默著，好一會兒，才聽到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也包括人，對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輕輕地「嗯」了一聲，當作回答。
夜深了，大概是我沒有掛斷電話，讓他傾訴的欲望有了宣洩口。
顧裴司在電話裡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
「小滿，蘇念卿她騙了我！她騙了我！
「她根本就沒有患癌！她只是用患癌來騙取我的同情！
「怪不得，怪不得她怎麼都不願意去醫院，一定要住在家裡。
「她在看守所體檢，我才知道，她根本就沒有生病！沒有！」
說到激動的地方，顧裴司「嗚嗚」地哭起來。
「小滿，我好後悔啊！
「我為了一個這樣的人，恨了我爸十幾年。
「為了她，缺席了我們的婚禮，傷了你的心。
「小滿，兜兜轉轉了一圈，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是一心一意對我好的。」
顧裴司說著，我便安靜地聽著。
溫柔的晚風從視窗吹進來，恍恍惚惚地，我便想起那一年。
蘇念卿被顧伯伯送出國，顧裴司便把氣撒到我身上，對我冷暴力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我擔心他，會在每一個他和朋友喝多了的深夜去找他，和司機一起接他回家。
那個夜晚，晚風溫柔，和今晚一樣。
我站在包廂門口，聽到他的朋友問他：
「裴司，沈姝每天這樣滿世界地找你，看著也是可憐。
「實在不行跟她說清楚，放她自由吧。」
晚風那麼溫柔啊，顧裴司說了什麼。
他說：
「如果不是因為要跟沈姝聯姻，卿卿就不會受到這麼不公平的對待。
「卿卿一個人在國外受苦，沈姝她憑什麼幸福？
「我不但要娶她，我還要吞了沈氏，讓她成為全世界的笑話。」
我從回憶裡回過神，顧裴司沒有了聲響，應該是睡著了，話筒裡傳來他深深淺淺的呼吸聲。
我輕聲笑了。
顧裴司啊，小滿也不會一直等著你。
小滿已經往前走了很遠了。

15
天氣很好的午後，我和夏喬一起，去看守所看望蘇念卿。
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折磨，讓她格外憔悴。
更像一朵即將迎風飄散的小白花了。
隔著厚厚的防彈玻璃，蘇念卿狠狠地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
「沈姝，你是來炫耀你的勝利嗎？」
我輕聲笑起來。
「蘇念卿，你到今天還覺得，我把你當作對手嗎？
「你只是一顆棋子罷了。」
我打開手機，把顧裴司穿著接親禮服在登機口的照片給她看。
「我的人，能拍到顧裴司登機的照片。只要我想，就能攔住他。
「那一天，也是我給他最後的機會。」
蘇念卿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般，終於反應過來。
「你們結婚的消息，是你故意洩露給我的？
「你故意把我引回來，讓我成為破壞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激動地站起來，用力拍打著玻璃Ṱű⁽。
「瘋子！你這個瘋子！你不是愛顧裴司嗎！你究竟想幹什麼！」
她的情緒太激動了，看到站在我身後的夏喬，連帶著夏喬一起罵。
「還有你！還有你！如果不是你來刺激我，我怎麼會想進娛樂圈！
「不是娛樂圈的事，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圍在那裡！
「我就不會犯罪！就不會被關進來！
「就不會被裴司發現我在裝病！
「我的美好生活，全都被你們倆毀了！毀了！」
我有些無奈。
「為什麼到了今天，你還覺得我的目標是顧裴司？
「我的目標，明明是顧氏啊！」
蘇念卿被獄警摁在椅子上，嘴裡還在罵著：
「那關我什麼事！
「你們有錢人的遊戲，關我什麼事！
「為什麼要把我拖進來！？」
我起身，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
「你鳩占鵲巢非要住我的婚房的時候，你不問自取拿走我的鐲子的時候，你怎麼不問問，都是有錢人的遊戲，你湊什麼熱鬧？」
蘇念卿掙開了獄警，撲到玻璃上。
「沈姝，你等著，我一定會告訴顧裴司！一定會的！」
我後退兩步，笑著朝她揮揮手，掛了電話，轉身離開。

16
回去的路上，夏喬問我，我給顧裴司和蘇念卿挖的這一個又一個的坑，怎麼確定他們一定會上鉤呢。
我想了想，跟她說。
人這一生，都逃不過自己的欲望。
顧裴司的一生，順風順水，蘇念卿是他唯一的挫折，他一定會被困住。
而蘇念卿，她在國外，十幾年都沒有放棄，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聯繫到顧裴司。
只要給她希望，她會身不由己，如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顧裴司，直到把兩人都拖進深淵。
我倆都沉默了。
我們都明白，自己又何嘗不是身在局中。

17
有了父輩的支持，我接手顧氏，平穩過渡。
兩邊集團的事務太繁雜，經過多方論證，拿出可行性方案，征得股東同意後，顧氏集團和沈氏集團正式合併。
曾經各自為政的商業巨頭，終於在我手上，變成了無法撼動的巨無霸。
集團在我手裡蒸蒸日上，顧裴司失去了所有的鬥志，每天窩在我和他的婚房裡，研究我喜歡吃的菜式，問我是否回家吃飯。
那個所謂的家，我一次都沒有再回去過。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直到蘇念卿刑滿釋放。
最後一擊，來了。

18
顧裴司帶著蘇念卿沖進我辦公室，他紅著眼，看起來快要碎掉了。
他站在我面前，顫抖著手，想要上前拉我。
「小滿，告訴我，蘇念卿說的，不是真的。」
蘇念卿站在顧裴司身後，得意揚揚地昂著頭。
在顧裴司期待的眼神中，我點點頭。
「她說的，應該都是真的。如果她沒有添油加醋的話。」
顧裴司往後退了兩步，蘇念卿想要扶他，他用力甩開了她的手。
「小滿，都是假的嗎？
「我倆相互陪伴的那麼多年，你跟在我身後，學外語，學金融，纏著我給你講課的日子，都是假的嗎？
「你答應嫁給我時，看起來明明那麼幸福。
「難道一切都是假的嗎？
「我以為你是唯一用心待我的人，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要這樣對我！！！」
我沒有回答他這一連串的「為什麼」，從身後的檔櫃裡拿出一份文件，放到他面前。
「顧裴司，我想，這份檔，能告訴你答案。」

19
顧裴司顫抖著手拿起檔，看清檔的內容後，冷汗沿著他的鬢角滑落下來。
我示意蘇念卿把他扶到沙發上坐著，給他煮了一杯咖啡，放到他手邊。
「顧裴司，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沈氏傾盡全集團之力ŧų⁽，拿不下 BL 的合作案，並且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BL 的總裁，是你在米國留學時的好友，也是你以顧氏和他的另一個交易為代價，要求他無限期擱置和沈氏的合作。
「你的目的，是要拖垮沈氏。
「我說得對不對？」
我看著站旁邊一臉蒙的蘇念卿，露出笑容。
「說起來，還要多謝蘇小姐。
「你得知蘇小姐病重的消息，迫不及待要出國接她回來，不惜缺席我倆的婚禮。為此，你不得不拿出與 BL 的合同，以求平息我爸爸的怒火。
「我知道蘇念卿是你的意難平。但拆散你們的，是顧伯伯。
「十幾歲的沈姝，沒有做錯任何事。但你把你無力反抗顧伯伯的怒火，全部撒向我，撒向沈氏。
「我曾經滿懷真心對你，你呢, 步步都是算計。
「你不愛, 為什麼要娶我？因為你需要沈家的助力。
「如今，我也算是完成了你的夢想。顧沈兩家在我手上合二為一。咱倆還是夫妻，也約等於是你完成夢想了。
「對吧？顧裴司。」
顧裴司紅著眼看我。
「你明明不愛, 也知道我在算計你，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我詫異地看著他, 像看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顧裴司, 這該是你會問的話嗎？
「顧太太的身份, 是我完成整個計畫, 最大的助力啊。」
顧裴司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幾乎失去耐心, 他終於站起來，沒說一個字, 一步一步地朝門口走。
手搭在門把上，他回頭, 一字一頓地說：
「沈姝，我會把屬於我的東西, 全部拿回來。」

20
接下來的日子，顧裴司明裡暗裡，做了很多努力。
全失敗了。
兩個集團已經融合，他頹廢了兩年，手上除了一點點可以分紅的幹股，可以說沒有任何助力。
一次一次的閉門羹, 徹底磨滅了顧裴司的心氣。
他終於變成了他曾經最討厭的, 只會花錢的紈絝子弟。

21
我的二十五歲生日, 洛雨和夏喬牽頭, 邀請了圈子裡的二代們，大嗨特嗨。
我窩在沙發裡，任由他們笑鬧。
洛雨看不下去了, 拉了十個男模過來，站在我面前, 逼著我非要我選一個。
她笑嘻嘻地湊到我面前。
「兩個也行。三個也行。」
我眯著眼睛隨意掃一圈, 隨手指了其中一個。
「就他吧。」
男模蹲在我面前，低著頭，怯生生地喊我「沈董」。
少年長相清秀，八塊腹肌, 替我按摩大腿的手不輕不重。
我舒服地眯起眼。
時間似乎停滯了。
直到顧裴司憤怒的聲音傳來：
「沈姝，別忘了, 你還是顧太太！」
少年似乎受到驚嚇，雙手僵住。
我拍拍他的手, 示意他繼續。
睜開眼，迎著顧裴司要吃人的眼神，我忍不住笑出聲。
「顧裴司，我承諾嫁給你，我做到了。
「沈姝的丈夫，這個身份給你了。我保證你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感情這種東西，顧先生，勸你不要奢求。」
周圍響起嬉笑聲。
我眯起眼, 似乎看到十幾年前那個巴巴地跟在顧裴司身後的小姑娘，終於停下腳步，朝我露出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