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剛被冊封的皇后,剛滿 6 歲。
同我一起進宮的還有我的阿姐,她是皇上的心上人、白月光。
所有人都罵我搶了姐姐的幸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不想被人罵,於是新婚夜,將皇上推去了阿姐宮中。
可當晚打起了雷,我縮在床角害怕極了。
卻沒想到,下一秒阿姐從天而降,將我抱在懷裡:
「玉鏡不怕,阿姐來陪你了。」
隨著她而來的,還有一臉不滿的皇上。
可是他有什麼不滿的。
我看他是皇帝,都沒和他搶阿姐了!
1
我是南國史冊上年齡最小的皇后,封後那年,我才 6 歲。
皇帝拉著我小小的手,側彎了一點腰才勉強走完慶典。
世人皆歎,也都罵。
我在出嫁之前,便聽到她們說:「這麼小的皇后啊,能有什麼用?」
她們不識我,所以即便我站在她們身後,她們依然在討論。
另一人頗為瞭解:「權力啊,誰不知道這次進宮的還有皇后的姐姐。
「她們都是丞相之女,只不過一嫡一庶……這小皇后啊,就是那出生就含著金湯勺的嫡女,姐姐卻是庶女。
「嘖嘖,姐姐也不簡單,她可是皇上的心上人呢。」
天下誰人不知,若不是遇上阿姐時,皇帝已然成婚,現今坐在貴妃位置的,就不是那陳大將軍之女了。
「那這小皇后心機頗深了啊,跟姐姐搶意中人。」
「非也,小孩懂什麼,只不過又是世家的一個犧牲品。」
那人歎了口氣。
我小不知這句話的意思,但說我不好的卻一一聽了進去。
奶娘對那些人罵罵咧咧之後,將我領進了房。
「小姐不要聽那些人胡說,小姐是頂頂好的人。」
我口中還吃著糖葫蘆,囫圇吞棗地「嗯」了一聲。
到了成婚那天,繁文縟節都除去了不少,因為我太小啦,連話都聽不明白。
洞房時,皇帝一臉憂愁地看著我。
皇帝長得英俊,但我看到他,就想到那些人說的話,還有想到一個人的阿姐。
「皇上,阿姐一個人呢,要不你去陪我阿姐吧。」ţů⁷
我聲音稚嫩。
阿姐一個人怪孤單的。
皇帝面露喜色,但還是柔聲道:「那你呢?」
我眨著眼睛,指了指身旁的奶娘:「我有奶娘陪我ťùⁱ,沒事的。」
皇帝拍了拍我的頭:「皇后真乖。」
待他走後,我用手掃了掃他拍過的地方,鼓了鼓腮幫。
他知不知道拍小孩的頭會長不高啊!
奶娘歎氣將我頭上重重的鳳冠摘下,為我梳洗,正準備躺榻睡下時,天響起了雷,下起了大雨。
我一人縮在床角。
門突地開了,有人將我抱在懷裡:「玉鏡不怕,阿姐來陪你了。」
隨著她而來的,還有一臉不滿的皇上。
可是他有什麼不滿的,我看他是皇帝,我都沒和他搶阿姐了!
此時,我不知什麼尊貴卑賤,正準備氣哼哼時,阿姐拉著我躺回了床上:「來,阿姐陪你睡。」
皇帝攥緊了拳頭:「朕與你們一起。」
於是,這一晚,我睡在最裡面,中間是阿姐,皇帝睡在了最外側。
2
次日,整個宮流言四起。
我聽不懂,皇帝和阿姐的臉色卻都不大好看。
最後皇帝說:「玉皇后年歲較小,由柔妃相陪,陳貴妃執掌鳳印。」
陳貴妃本不悅的臉ŧŭ̀⁶,又喜笑顏開。
於是,在這一年,我成了沒有實權的皇后,但是我不在乎,因為阿姐在我身邊。
世人都說丞相府如宮牆裡的後宮,定是詭譎的。
可是並不儘然,我們府很溫馨,沒有爾虞我詐,妻妾也很是和諧。
我和阿姐是家裡唯二的女兒。
阿姐雖是庶女出身,但吃穿用度一直都是以嫡女為標準的,而且我是阿姐和阿娘一起帶大的。
所以,阿姐是我在宮裡唯一的親人。
阿姐搬進了鳳儀宮,與我一同生活。
皇帝也很是寵愛阿姐,日日翻阿姐的牌,兩個人的生活,就成了三個人的生活。
只不過床上還是我自己。
有時候睡不著,奶娘就會進來給我講故事。
但每當雷聲響起,阿姐依舊會急匆匆地來到我房間,將我抱進懷裡,皇帝也會緊隨其後,這時,床上就從一人增到了三人。
次數多了,宮中便有人說閒話了:「小皇后莫不是皇上與柔妃生的孩子?日日一起睡?」
我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后,那些宮女太監看到我都會笑話我。
我不在意,便不會斥責,可是這話竟讓阿姐聽了去。
當晚,她就將說過那話的人都叫到了鳳儀宮,我站在宮門口,第一次聽到了阿姐這麼生氣說話。
「玉鏡貴為中宮皇后,是本宮阿妹,你們膽敢在皇后眼前說,卻沒膽在本宮面前講,無非是欺負玉鏡只是七歲兒童,欺負本宮的妹妹!」
就在昨日,我剛剛過完七歲誕辰。
「凡是議論者,杖責三十。」
殿內很快傳來求饒聲,身旁的奶娘擔憂地盯著我。
我搖首笑了笑,又領著奶娘在御花園轉了轉。
其實那群宮女太監不知道的是,做阿姐的孩子應該是很好的。
在春天時,會帶你放風箏。
夏日時,會為你扇風。
秋天時,會帶你去山上看火紅的楓葉。
冬日時,會與你一起堆雪人。
我想,除了娘親,還有誰會比阿姐對我好呢?
阿姐還會護著我,因為我是她阿妹。
皇帝也聽聞了宮中的謠言,他與阿姐一樣,發了好大一通火,更是下了旨意:「凡是議論玉皇后者,一律斬殺。」
我曾以為這是愛屋及烏。
後來我知道了,那是因為帝王威嚴不可冒犯。
皇后是皇帝的臉面之一。
3
宮中沒有人再議論我了,日子和平了很久,我在阿姐的陪伴下逐漸長大,在皇帝的身邊也知道了何為「尊」,何為「卑」。
我和阿姐入宮後,皇帝甚少宿在他人宮中,引起了許多嬪妃不滿,令他們不滿中的滿意,是阿姐一直沒有身孕。
但這一點,也很快成了世家彈劾之由。
終於,在某天夜裡,我起夜後無法入睡時,在鳳儀宮四處轉了轉,奶娘在身邊陪著我,路過阿姐的偏殿時,聽到了皇帝和阿姐的商討。
「銀礫,我們生個孩子罷,最近朝堂那幫狐狸催朕催得緊。」
皇帝說。
我的心提起了一瞬,因為我怕阿姐有了自己的小孩,就不要我了。
下一秒,傳來阿姐堅定的聲音:「不可,淮澈,玉鏡還年幼,我若有了自己孩子難免分心,到那時,玉鏡在宮裡孤苦無依,除了奶娘還有誰陪她呢?」
我與奶娘對視一眼,奶娘對我慈愛地笑了笑。
皇帝聲音裡透著不悅:「可朕不能陪著她長大,不能無後。」
空氣靜了一瞬。
皇帝依然在勸說:「銀礫,我只是想我們,可以有個自己的孩子。」
「我也想,但我更想先陪著我的妹妹長大。」
這年,我八歲,將這一句話記了很久。
我領著奶娘走了。
阿姐是否答應皇帝,對於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夜裡,奶娘拉著我的手說:「皇后娘娘要開心長大,不論宮中如何兇險,奴婢都會陪著你的。」
我握緊奶娘的手,點了點頭:「我會快點長大的。」
我知道的,她和阿姐一樣好。
那晚並沒有給皇帝和阿姐的感情帶來什麼變化,皇帝反而待我更加好了。
我盯著這個正與我和阿姐一同進食的男人,一張臉都皺成一團了。
阿姐見我這模樣,笑著問:「玉鏡怎這般看著皇上。」
我扒拉著碗筷:「無事,就是覺得這人好生奇怪。」
明明昨日還在說要如何如何,今日就能笑嘻嘻地與你一同吃飯。
皇帝夾了一個雞腿放我碗裡:「看來玉鏡也是長大了,有心事了。」
我輕聲說了句:「謝謝皇上。」
阿姐笑著摸了摸我的頭:「有心事要跟阿姐說。」
我彎著眼說:「好。」
這晚,皇帝沒來鳳儀宮,宿在了乾坤宮。
阿姐來到我的寢殿,與在丞相府時那般,我們躺在床上。
「玉鏡有心事嗎?」
阿姐柔聲問我。
我鑽進阿姐懷裡,糯聲糯氣道:「有。」
阿姐撫慰似的在我背上拍了拍:「可以跟阿姐說說嗎?」
我雙手環緊阿姐的腰,想到昨晚他們的對話,和不知道的結果,說話時,聲音都染上了哭意:「我怕阿姐不要我。」
阿姐的手一頓,隨即歎了一口長氣:「昨晚是不是偷聽我和皇上說話了?」
我低聲:「嗯」
「阿姐不會不要你的。」
阿姐的語氣像是在鄭重地承諾。
我抬眸:「那阿姐以後有了自己的小孩,會不會就不喜歡玉鏡了?」
「不會啊,只會更加喜歡玉鏡,玉鏡也是阿姐的小孩。」
阿姐笑著說。
我想,那就好,如果阿姐有了自己的小孩,我也要對他很好。
4
那晚的談話是皇帝和阿姐雙方的妥協。
皇帝答應阿姐會護著我,阿姐會有他們的小孩。
所以,在我九歲那年,阿姐有孕了。
看著阿姐難受模樣,我心疼壞了,在阿姐身邊轉悠,一起和Ṱů³侍女照顧她,即便她說不符合禮數。
阿姐誕下皇子時,生得很艱難,從下午到將近傍晚,晚霞都帶著紅。
我和皇帝在產房門口,急得轉圈圈,直到門開了,穩婆抱著孩子出來,皇帝將孩子抱進了懷裡,我沖進了房裡,宮女攔住我:「產房血光沖天,不吉利。」
我推開她的手,置若罔聞。
看到阿姐虛弱的模樣,我「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阿姐以後不生了,好不好?」
我哭著說。
阿姐虛弱到聯手都抬不起,有氣無力道:「好。」
阿姐誕下了宮裡的第一個皇子。
皇帝高興壞了,抱著孩子轉了好幾圈。
皇帝與阿姐為孩子取名:晏禮,希望他所在之世,海晏河清。
晏禮出生之後,日子與以往並沒有什麼很大區別,阿姐待我依舊如以前那般好,我還抱著晏禮去御花園看桃花開,一起吹晚風呢。
皇帝也在調侃:「玉鏡現在有當姐姐的風範了呢。」
阿姐笑而不語,皇帝卻忘了我的身份。
我也有段時日以為日子真的就這般簡單美好,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卻打破了這鏡中月,水中花。
5
我不知曉阿姐與皇帝的往事,但從這幾年時光裡看出,皇帝真心待姐姐好,我以為這叫愛。
但我知道,愛不會停留在一人身上。
皇帝曾有段時日消失了很久,他對外聲稱抱恙,一直宿在鳳儀宮,只有我和阿姐知道他微服私訪,回來時身上還帶了傷。
阿姐問他是如何傷的,他不知想到什麼,眼睫微顫,眼神又變得晦暗,啞著聲說:「無大礙,得了恩人相救。」
國事方面,阿姐一直都不過問。
我在其中察覺出些許不對勁,直到南國公主與使者來到我國朝貢時,皇帝大辦宴席。
在南國公主施施然走進宴會,我和阿姐第一次看到那般失態的皇帝。
只見他猛地起身,眼眸中是震驚,還夾帶著幾分驚喜。
南國公主還未行禮,他便出聲:「不用行禮了。」
我瞥向阿姐,阿姐面容淡然,可是我也瞧見了阿姐蜷緊的雙手。
阿姐在不安。
「這位便是北國最小的皇后麼?」
南國公主聲音亦是溫柔細潤,如清泉般。
彼時,我 12 歲。
大抵是少年心性,一切心情都顯在了臉上,我第一次擺出了皇后的架子,冷哼一聲道:「與你有何關係!」
皇帝斥責:「玉鏡,不得無禮!」
這也是皇帝第一次對我這麼色厲聲寒,我委屈地癟了癟嘴。
阿姐的眼微眯了下。
南國公主不顯計較地輕笑了一聲:「皇上無礙的,總歸是個孩子。」
「想必這位便是皇上當日所說的意中人了罷。」南國公主又將視線放在了阿姐身上。
阿姐淺笑回應,皇帝亦說是。
可此時滿堂卻在思考南國公主所說的當日是何日。
我和阿姐都知道,是那日。
她應該是那位恩人,或恩人的朋友。
宴會將近尾聲時,南國公主又起身走到堂前,而後跪下:「皇上,聽燭知你與柔妃娘娘情意甚篤,但那日一見,實是動了春心,還請皇上,給予聽燭逐愛機會。」
眾人驚呼,阿姐抿了那口冷了很久的茶,沒有出聲。
皇帝連阿姐一眼都不敢瞧,我卻抬眼盯著聽燭很久,眼裡都是審視。
皇帝將聽燭留了下來,這是眾人心知肚明的答案。
宴會散了時,我與阿姐一起走向鳳儀宮,路途中碰到了陳貴妃,她斜睨了阿姐一眼,嘴角帶著嘲諷笑意:「還真以為天子有愛呢,不過是權力的奉承罷了。」
阿姐沒有說話。
世人都知阿姐能入宮是因為皇帝對她之情意,和她當時為皇帝擋的那一箭。
皇帝當時是最不受寵的五皇子,是阿姐為他拉攏了丞相府的勢力。
因此,世人都說,皇帝與柔妃是伉儷情深。
可他們都忘了,我和阿姐未入宮之前,五皇子有一位正妃,名陳言歡,是遠在漠北陳大將軍之女。
她也曾是皇帝明媒正娶,許諾過一生的人。
聽燭,還是入宮了。
6
聽燭的入宮打破了平衡,皇帝來鳳儀宮的時日越來越少,我與阿姐碰見聽燭的日子,都比見到他還要長。
聽燭被封為了貴人,賜字虞。
春季了,御花園的花百花齊放,阿姐領著我和晏禮去御花園賞花,不巧的是,聽燭也在。
阿姐的腳步就停了一瞬,便向前了。
聽燭笑著行禮:「臣妾見過皇后娘娘和柔妃娘娘。」
阿姐頷首:「免禮。」
「姐姐應當也是愛花之人罷,不然也不會來賞花了。」
聽燭一雙桃花眼裡盡是風情。
我不滿出聲:「這是我姐姐,不是你的。」
聽燭又笑出聲:「皇后娘娘真可愛。」
我冷嗤一聲。
阿姐拉住我的手,微微俯身:「玉鏡,我們要知禮數。」
我將頭偏向一邊。
「無妨,畢竟是皇后娘娘。」
臨走時,我看見聽燭湊近阿姐耳邊,她說:「你知道皇上說我像什麼嗎?她說我似桃花,更似牡丹,柔妃娘娘猜,皇上覺得你像什麼呢?」
阿姐垂眸不語,拉著我的手卻更緊了。
「他說,你不似花,是水,寡淡無味,為了滋養花而存在。」
阿姐側頭,揚唇:「我覺得水極好,再寡淡也是人不可或缺之物。」
聽燭笑得眼睛都彎了:「可那不是愛,連喜愛都算不上。」
聽燭扭著細腰走了。
阿姐領我們回鳳儀宮後,一人在那石凳上坐了很久,我跑去問:「阿姐在想什麼哇,這麼入神?」
阿姐似是在呢喃:「在想,人是不是真的會變。」
「不會啊,阿姐就一直沒變,一直都在玉鏡身邊!」
阿姐摸了摸我的頭,眼裡有我看不懂的哀傷:「那就是有些人會變。」
我猜阿姐說的是皇帝。
畢竟連世人都以為,這人會愛阿姐好久。
「我也不會變,我會一直陪在阿姐身邊。」
阿姐淡淡地笑了笑,月光打在她臉上,映出的是迷茫。
她伸出手,似是想要接住這月光,可月光只是照耀一部分在掌心,還有一大半落在了地上,甚少一點在我頭頂。
7
聽燭不是安分之人,挑釁的話語是試探,栽贓陷害是真實目的。
後宮實在是平和太久了,春季的花開得豔麗,皇帝召集了文武百官乃至後宮佳麗一起賞花。
在所有人都賞花時,聽燭約了阿姐去偏僻角落,我正想跟上去,就聽到一聲尖叫。
賞花之人紛紛被吸引,眾人圍了上去。
落入眾人眼中的是聽燭哭得梨花帶雨,聽到的是她的控訴:「柔妃娘娘不喜臣妾,可以跟臣妾說,為何要……動手?」
人群當中傳來吸氣聲,還有冷笑聲。
聽燭看到皇帝的一刹那,捂著臉哭哭啼啼地跑到了他身邊,模樣好生可憐。
皇帝又抬眼向阿姐看去,眸中的情緒已經和以往每次都不一樣了。
阿姐蹙眉:「我……」
話都未說完,就被皇帝打斷:「銀礫,你太過分了。」
阿姐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帝,而後深吸一口氣,跪在地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上不想聽臣妾說,那臣妾便認了。」
皇帝眼睫稍稍一顫,嘴唇輕啟,終究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連聽燭都沒顧,甩袖走了。
聽燭瞪大了眼看皇帝遠去的身影,她欲抬步跟上,後又收腳,向阿姐走去,我見狀,走到阿姐身前。
她隔著我,聲音很低:「下次再送柔妃娘娘一份大禮。」
阿姐神色不變:「在此恭候。」
聽燭行了告退禮,無視眾人眼裡的打量走了。
她走了,人群便也散了。
我心疼地看著阿姐,將她扶起:「阿姐,不要傷心,聽燭是壞人,我知道。」
阿姐垂下眸,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
「年銀礫,這條路你選錯了,為了一個男人賭上自己的半輩子,就因為他嘴裡的情話,這實在是可笑。」
陳貴妃不知何時走到了我們身旁,話是嘲諷的,語氣卻是可憐的。
陳貴妃像是想到什麼,又自嘲一笑:「他也對我說過很多情話,只不過因為你的出現,就都轉移了。」
阿姐不知道他們的往事,世人也很少有人說他們的往事。
但在陳貴妃的敘述中,也聽到了一段情。
陳貴妃與一般女子不同,她是武將之女,自小不懂文墨,也不懂女紅,只知道舞刀弄劍。
某一日,她騎著她的駿馬在郊外馳騁,在一處河流邊停下,一人練習父親傳授她的刀法,許是太入迷,都沒察覺樹後的人。
那人便是現在的皇帝,他對那般不同的女子一見鍾情,一次搭話不成,便二次,二次不成,便三次,次數多了,她便覺得這是真心了。
所以當皇帝求娶時,她很快就鬆口了。
即便父親不看好,她也執意選他,她覺得眼前人愛他。
好景不長,眼前人就有了新的意中人,那人救了他命,是他心中之月光,她觸及不了了。
那人是阿姐。
陳貴妃眼角有淚滑落,她抬手將淚擦拭,又昂起頭:「當初我身上之事,便是你現在之下場!」
我想,她對阿姐應當是有恨的。
阿姐放在我肩上的手在微微顫抖,她看著陳貴妃的眼睛說:「對不起,當年他說與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真情,說……你也對他無意。」
陳貴妃突然笑起來:「我是對他無意了,無意了啊……」
陳貴妃一直嚷嚷這句話走了。
8
阿姐渾渾噩噩地走回鳳儀宮。
宮門一關,她像是被抽幹全身力氣般,向地上摔去。
我拉住阿姐的手,將阿姐扶到偏殿休息。
阿姐雙手挽著我的胳膊,這一刻她臉上也有了淚:「玉鏡,我是壞人,我搶走了別人愛的人。」
她哭得傷心,身子一抽一抽的。
「阿姐不是壞人,在玉鏡心裡跟娘親一樣好。」
我順著她的背,撫慰似的拍打。
阿姐搖首:「從一開始,我就錯了,明知他有家室卻仍然執著,只因為他口中的一句愛。」
那又如何,阿姐待我好就行。
這一夜,我睡在了阿姐的偏殿,她睡得不安穩,連夢都是令人流淚的。
從這日後,阿姐更是鬱鬱寡歡了,她原本柔情的雙眸,漸漸失去了神采。
而我沒想到的是,聽燭說送的禮物,是她的有孕。
她從虞貴人,變成了虞妃。
此時,已經過去了一年,聽燭的寵愛只增不減。
宮裡的人都說:「如果虞妃娘娘誕下皇子,說不定是日後的太子。」
我若有所思地低下頭,隨後問身邊的奶娘:「太子不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嗎?」
「回娘娘,太子是皇上在眾皇子當中所選最為尊貴之人。」
奶娘也老了,青絲都有了白。
我將奶娘髮絲那根白撫到了最裡面:「晏禮是最尊貴之人。」
聽燭的孩子,怎麼可以搶晏禮的東西?
於是,我日日在宮中逡巡,每日都會路過聽燭的永春宮,時間長了便知曉了他們宮中宮女太監的慣性動向。
偶爾也會碰到聽燭,但每次的偶爾,都是每七日中的同一日。
這次我又遇上了她。
她看到我蹙緊了眉:「皇后娘娘真是喜歡來臣妾的永春宮,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臣妾肚中孩子頗感興趣。」
我偏頭一笑,模樣單純:「我只是喜歡這一條路而已,我每天都會走的。」
聽燭冷哼一聲:「那皇后娘娘可要好好看路,不要摔了。」
說著就扶著肚子走了。
我撿起路上一顆石子,將它對著日光,而後笑了笑。
下一周的這一日,舉宮轟動,他們說聽燭肚子裡的孩子沒了,因為摔了一跤,現在還在昏迷之中。
永春宮的人都知道,聽燭很喜歡御花園一條靜謐的小路,固定的時日都會去那條路走上幾次,有時天氣好了也會去。
聽燭懷孕後,他們更是每日去掃清路上的石子,聽燭每次都走得很安心。
可就是這天,他們掃完,那條路上卻還是出現了石子,聽燭因為踩到一顆石子,摔倒在地,可地上哪止一顆,分明是一片。
這是有人陷害!
皇帝知曉事情始末後,先下令處死了御花園清掃那片之人,又處罰了聽燭身邊的侍女。
皇帝徹查此事,可並未有任何進展。
聽燭醒了,發了好大一通火,嚷嚷著是柔妃娘娘陷害她。
「銀礫不是這般狠毒之人。」
皇帝說。
聽燭眼中擠出幾滴淚:「上次柔妃打臣妾,皇上就不信臣妾,可是這次,除了柔妃還有誰會這麼對臣妾呢,而且啊,臣妾懷孕時,皇后娘娘經常來永春宮,每日都來。」
皇帝攬著聽燭肩的手變緊了。
9
皇帝將我和阿姐叫到了禦書房,字字都是審問。
「銀礫,虞妃的孩子是你所害嗎?」
阿姐跪在地上:「不是,臣妾為人皇上應最為清楚。」
皇帝踱步到她身前,俯視我和阿姐:「可是玉鏡這段時日經常往詠春宮跑,這是為何?」
我回道:「鳳儀宮太無聊了,從御花園到永春宮,再從永春宮到鳳儀宮可以看到好多人,很有意思的。」
說到後面聲音都小ṱŭ̀¹了。
因為心虛。
阿姐倏地抬眸看向皇帝:「皇上懷疑玉鏡,玉鏡如何,你應當也是清楚,她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
「她是你阿妹,不是朕的。」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狠狠澆到了阿姐頭上。
皇帝沒奈我何,但還是將我和阿姐關了禁閉,罰抄《道德經》。
因為證據不足,而且爹知道後直接上請奏疏,為我求了一命。
從這日後,鳳儀宮與皇帝便是真的斷了。
回到鳳儀宮,阿姐問我:「虞妃孩子是玉鏡做的嗎?」
我頷首。
下一瞬,阿姐的手掌落在了我臉上。
我沒有哭鬧,只是將阿姐打我的那只手,抬到嘴邊呼了呼:「下次阿姐想打我,就讓我自己打罷,不要把阿姐的手打疼了,晏禮得是太子,不然會受欺負的。」
「可是玉鏡,為人要善良。」
阿姐眼裡有失望。
我還是頷首:「下次不會了。」
即便我做出了承諾,阿姐依舊與我置氣。
她在想,為什麼從小養大的阿妹變成了這ţṻ⁶般,殘害他人生命。
10
聽燭沒得到想像中的懲罰,便親自來尋了,尋仇的方式是下毒。
這毒很隱秘,我和阿姐的身體狀況一直愈下,卻找不到病根。
因為年紀小,我更是臥床不起。
阿姐難得去禦書房找了皇帝,皇帝卻說:「太醫都治不了的病,找朕又能如何?」
那顆心終究是沒有情意了,那一刻的阿姐想的是,她可以在病痛中死去,但她尚未及笄的妹妹不行。
她常常跑去太醫院,可是太醫依然束手無策。
沒有人可以救我們。
這年的除夕,我連宮宴都沒去,渾身都是軟的,但聽到鳳儀宮的宮女說:「聽說今天陳貴妃險些掉御花園的湖裡了,幸虧柔妃娘娘救了她。」
阿姐那身子可沾不了寒風,我撐著身子想起來,卻又聽到宮門被推開了,是阿姐。
「今日之事無需掛懷,我總歸是對不起你的。」
阿姐還咳了幾聲。
院落的聲音靜了幾分,另一道聲音響起:「我也不想欠你的,這一命,比當時那虛偽的愛重要。」
是陳貴妃。
阿姐說:「是我欠你的。」
陳貴妃呼出一口氣:「那你先欠著罷,我先把這份情還了。」
「你與小皇后的病是人為下毒造成的,幕後之人不用明說了,此毒是毒性不強,但長久食之,會漸漸深入骨髓,最後藥石無醫,暴斃而亡。」
不用明說,便是聽燭了。
阿姐呼吸一滯:「可有解毒之法?」
「毒性不強,現在停下,身體自行會排毒,死不了,就是會傷了身體。」
阿姐松了一口氣:「那便好,多謝陳貴妃了。」
陳貴妃高傲地揚起頭:「那就謝著罷。」
陳貴妃走後,阿姐咳得更重了。
隔著門窗,我攥緊厚重的被褥,阿姐每咳一聲,我的心就揪著疼。
聽燭怎這般壞?
11
除夕過後,鳳儀宮的膳食便經過了重重篩選,我和阿姐的身子也在日益恢復。
身子好了之後,我也出不了門,因為阿姐不讓,可是阿姐出門卻出得頻繁。
又過了幾日,鳳儀宮的膳食也不查了,我問阿姐:「阿姐,不用銀針試毒嗎?」
阿姐夾了一塊肉放我碗裡,聲音柔和:「以後都不用了。」
我腦海中閃過一道想法,但又把它壓了下去。
我們的生龍活虎,引來了聽燭的不快,她在御花園看到我們欣賞花景時,忍不住說:「柔妃娘娘和小皇后的身子真硬朗,好得這般快。」
阿姐眉眼彎彎地看著她,唇勾起的角度都是剛好的:「那是自然,畢竟這花再不看,就要枯萎了。」
聽燭眉頭一皺。
阿姐慢步向她走去:「虞妃,不知你為何如此針對本宮,皇帝的寵愛你有,何不放人一馬,一別兩寬?」
聽燭聽後卻不顧禮儀大笑了起來:「只是寵愛?那也太廉價了,在雁洲我救他一命,要的就不只是愛。
「世人都說皇上愛你,你是他心上人,我貴為公主,憑什麼跟你們共用?」
阿姐哼笑:「那你就不該愛上皇帝,應該愛一介凡夫俗子,用身份壓迫。」
聽燭的臉上有癡狂:「不,你們死了,他就不會再有顧慮了,什麼丞相府,都阻礙不了我了。」
我站在奶娘的身邊,離阿姐有些許距離。
我想,這是愛嗎?
那也太嚇人了,而且,皇帝這般人有什麼好愛的,他愛過那麼多人,卻從未愛過一個人。
這場對話將鳳儀宮和永春宮的表面情誼都撕破了,兩宮經常都會因皇帝賞賜或月俸爭吵,後來阿姐說:「不用爭,屬於我們的,他們搶不走。」
阿姐又撫著我的頭:「屬於玉鏡的,更搶不走。」
我平靜地注視阿姐。
阿姐似乎與以往不一樣了。
我和阿姐的身子愈發恢復,但皇帝的身子卻逐漸消瘦。
宮中還有人傳:「自從虞妃進宮後,宮裡每位貴人都染上了病,先是玉皇后和柔妃娘娘染上不明病症,再是陳貴妃落水,現在又是皇上。
「這虞妃娘娘不會是妖妃吧?」
聽燭聽到了這些言論,將議論者都杖斃了。
阿姐聽後,搖首笑了笑,陳貴妃最近也總是頻繁來鳳儀宮,現在正與阿姐一起笑。
我沒有笑,雖然我看懂了他們的笑。
12
宮中謠言四起,那些被聽燭斬殺的言論還是傳進了皇帝的耳裡,皇帝便鮮少去永春宮了。
原因當然不只是那些言論,還有他順著病症查時,查到了聽燭身上,還有朝堂上對虞妃愈發多的彈劾,他不得不信。
聽燭倒是將那些不同都忽略了,像往常一樣去禦書房為皇帝送藥膳。
禦書房門口的侍衛將他攔下了,她倔強地站在門口,寸步不移:「皇上,這是臣妾親手為您熬制的。」
門開了,出來之人是皇帝貼身之人——小德子。
「虞妃娘娘請回罷,皇上最近身子不好,又少有胃口,實在是無力啊。」
聽燭雙手端著那冒著熱氣的藥膳:「臣妾只是想皇上聽臣妾一句解釋。
「雁洲之行,臣妾相救,怎會害皇上!」
皇帝終究是松了口:「讓虞妃進來罷。」
聽燭雙眼放光,神采奕奕地走了進去,那碗藥膳被小德子端了去,用銀針驗了毒,無毒。
「你有何要解釋的?」
皇帝的聲音已經很虛弱了。
聽燭跪在御前:「臣妾不知有何錯,皇上之病,臣妾亦很擔憂,此症狀與臣妾家鄉的一味毒藥很是相像。」
皇帝雙眸銳利:「可是你家鄉的毒藥為何會到宮中,連太醫院都未有應對之策。」
聽燭手抖了一刹那,最後還是顫顫巍巍地說:「因為臣妾曾因嫉恨,用它毒害了鳳儀宮的兩位娘娘。」
皇帝暫態龍顏大怒,他手指著聽燭:「你怎能如此狠毒!」
可指責完後,他頹坐到龍椅上。
「臣妾是不會害你的,鳳儀宮的兩位娘娘已經知曉了這件事,會用此毒之人不止臣妾啊。」
皇帝頭靠在椅背上,闔上了眸,隨後眼角滑落一滴淚。
再次睜眼時,他眼中帶了殺意。
13
皇帝在某一天夜時來到鳳儀宮,我和阿姐行禮,卻並未被平身,於是我們便一直保持著行禮的姿態。
「銀礫也是變了,救了朕,卻又傷朕。」
皇帝坐到那石凳上,小德子站在他身後。
阿姐依舊微微躬著身:「原來皇上還記得臣妾曾經救了你。
「那你還記得說此生只愛我一人,不讓我受傷害嗎?
「還記得聽燭入宮,你的心情嗎?
「還記得我和玉鏡被下毒時,你如何說的嗎?」
說到最後,阿姐已經不顧尊卑,徑直走到皇帝身前:「不,你都忘了」
「你忘了你能坐上皇位,是有我和玉鏡之功、言歡之功。
「你什麼都忘了,卻唯獨沒忘記自己。」
皇帝的手在顫抖,他的身形枯槁,臉頰凹陷:「朕是皇帝,不愛一人太正常不過了。」
阿姐甩袖,仰天長笑:「是啊,所以宮裡多了我和玉鏡兩條孤魂,你也不會在乎。」
「可是,紀淮澈,我死在宮裡無所謂,我不能拉著我的妹妹陪我一起!
「如果宮裡一定要多兩個孤魂,絕對不能是玉鏡。」
說著,她長袖裡露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皇帝。
皇帝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他低頭看月光下映著反光的匕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因為這雙手曾堅定地護在他身前。
小德子剛欲出聲,便被奶娘捂住了嘴。
我站在不遠處,仍然是皇帝剛進門時行禮的動作,面無表情地看阿姐刺向皇帝。
皇帝手握著劍柄,一雙眼銳利地盯著阿姐:「你要殺朕?」
阿姐微微俯著身:「是。」
「來人啊。」
皇帝嘶聲怒喊,奈何小德子被捂住了嘴,鳳儀宮夜深人靜,門口的人盡數昏睡。
這是阿姐下的藥。
皇帝的傷口仍在滲血,聲音輕如蚊鳴:「年銀礫,朕對你不好嗎?後宮嬪妃眾多唯獨你有子嗣,你與玉鏡殘害聽燭之子,朕又可下了重罰?」
「朕對你不好嗎?」
阿姐手上的力氣,只松了一瞬,便又狠狠刺入:「可你的好都是欺騙!你可以對我好,也可以對他人好,也可以幫著聽燭來對付我!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聽燭想殺了我,便殺了,總歸我跟她沒有什麼區別,都是奪了他人所愛之人。
「可是,玉鏡何錯之有?
「她六歲進宮,不過是世家的犧牲品,除了我,還能依靠誰?她死了,我又如何面對自己?」
阿姐加重了手中的力氣。
皇帝最後垂死掙扎:「你饒了朕,朕放你們出宮,朕可以殺了聽燭,為你們謝罪。」
「不了,在這宮中鳥為食亡,我要護住我身後的鳥兒。」
阿姐將利刃拔出。
霎那間,鮮血隨著拔刃的動作噴湧而出,皇帝睜著那雙眼,死死地盯著阿姐,直到氣息全無。
小德子看到之後,軟了雙腿,奶娘松了手,他便指著我們說:「你們這是弑君!」
阿姐垂眸看匕首上的血跡滴灑:「德公公,莫不是不要宮外的垂髫老母了?」
小德子低下頭,朝阿姐磕下,聲音悲戚:「皇上……是因病駕崩啊!」
我像是一個看戲者,看完了這場戲。
直到腿麻,稍稍要動便癱坐在地,才發現自己是局中人。
阿姐回首,看到呆愣住的我,將手上的血擦盡,而後捂住我的眼,將我帶回了主殿,關上門,好像這樣,外面一切事情都與我關了。
阿姐將我帶到床上,解我的衣衫,柔聲道:「今夜,玉鏡睡著了,什麼也不知道。」
我握住阿姐的手:「玉鏡會一直陪著你的。」
阿姐無言,為我蓋上被褥,一人走了。
我盯著那扇門,猛地起身,扶著床柱:「哇」的一聲吐了,不知吐了多久,我剛欲下床,但殿中這陌生的熏香,卻讓我陷入了沉睡。
次日醒來,各宮都掛上了白綾。
奶娘也不見蹤影了。
我隨意拿一件大氅披上,推開鳳儀宮的門,拉住一個過路的宮女:「我阿姐呢?」
「柔妃娘娘啊,在永春宮呢。」
我蹙眉:「為什麼在永春宮?」
宮女顫顫巍巍道:「皇帝駕崩了,永春宮那位聽後發了瘋,直嚷嚷說是柔妃娘娘殺的。」
我步履蹣跚地走到永春ƭű̂₋宮,走到宮門時聽到阿姐說:「虞妃娘娘太過憂傷,以至於神志不清要傷本宮,就賞一根白綾罷。」
「年銀礫你敢!我可是南國公主!」
聽燭狠狠說:「你殺了皇上,朝堂那群人不會饒了你的。」
阿姐笑說:「皇上死了,他唯一的孩子是本宮所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人是我爹,征南將軍是我阿兄,尚書令是玉鏡外祖父!誰饒不了我?
「倒是你,三番四次針對我,針對我就罷了,你還給玉鏡下毒,誰給你的膽量?」
我靠在宮牆上,鼻尖泛酸。
阿姐曾說,世上之人皆苦命,要善待。
如今,她因為「愛」之一詞、因為我,放下了心中的善念。
我聽著阿姐又笑說:「而且,你又不無辜,你入宮三年,與宮中南國內應時常來往,雖不是私會,但卻是通敵。你懷孕經常走的那條路,就是你們相約通情報之處罷。
「無論玉鏡是否害你肚中孩子,你都沒想過要我們活,因為你要的不僅是愛,也是權力,只有我們死了,你才能掌握後宮,南國才能安穩,不是嗎?」
聽燭身子一頓,臉上的掙扎終於沒了,無措地跪在地上。
「可惜,我不是軟柿子,你心中所想之事成不了,更活不了。」
阿姐抬步出來時,看到了倚在牆邊的我。
「阿姐。」我輕聲喚她。
她歎了口氣,將我肩上的大氅系得更緊了:「就知道你不會安分待在鳳儀宮。」
我抱著她的腰:「安分了,就不知道阿姐為我付出多少了。」
14
年僅四歲的晏禮登基了,年僅十四歲的我成了皇太后,阿姐是皇太妃。
陳貴妃被送出了宮,為她父親養老送終。
朝堂上初聞皇帝之死也很是有爭議,他們上奏,大鬧,但最終還是平息了。
沒辦法,先帝只晏禮這一子。
且在這世家為主的時代,我和阿姐就是他們動不了的人。
登基大典時,阿姐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晏禮,緩緩跨越那些臺階,坐在高臺上,聽著萬千之人的高呼,阿姐面上不顯任何表情,卻在我叫她時,臉上帶了柔情。
「以後我的玉鏡, 就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了。」
慶典結束, 我握緊阿姐的手:「我才不要做最尊貴的女子,阿姐在我身邊就極好了。」
晏禮也點頭應和說:「母妃在兒臣身邊, 兒臣就覺得是幸事了!」
阿姐面上也洋溢著笑。
我已經很久沒有在阿姐的臉上看到這樣生動的表情了。
晏禮當上皇帝後,學業繁重, 日日都叫嚷著累, 阿姐就給他做愛吃的點心, 然後晏禮就會笑著說:「母妃做得真好吃, 頓時就覺得不累了, 是吧姑姑。」
我便是晏禮口中的姑姑。
及笄之後, 阿姐偷偷問我:「玉鏡可有意中人?」
「意中人?宮裡不是太監就是侍衛, 能有什麼意中人。」
我面露嫌棄:「而且跟阿姐在一起, 我就很開心啦!
「我才不要嫁人,要一輩子跟阿姐在一起!」
阿姐搖首笑:「真是孩子心性。」
可這不是孩子心性,我真的Ťū́₇在阿姐身邊待了一輩子。
從晏禮還只是不知世事的孩童, 到晏禮弱冠之年,我一直都待在慈甯宮,阿姐像住在鳳儀宮偏殿一般, 也一直住在慈甯宮的偏殿。
我們日出觀景, 日落賞花,往事那些血腥的往事好像真的被記憶封存, 我們不提,便全不記得。
時間走得再快些,我和阿姐都上了年紀。
其中年紀最大的, 便是陪了我幾十年的奶娘了, 青絲盡數成了白, 但依然陪著我。
可人有生老病死,奶娘成了先走的那個。
我像以往一樣握著她的手, 奶娘說:「小姐是頂頂好的人,他們說的都是假的。」
奶娘說的是入宮前,那一群人說的話。
她怕我在乎。
我哽咽著說:「好,奶娘也是最好的。」
阿姐攬著我的肩, 無聲安慰。
再過幾年,阿姐的身體也不如從前了,但她還是撐著看晏禮兒孫滿堂。
某一日,我與阿姐相互扶持走到御花園, 坐在涼亭, 像少時那般相互倚著看花。
阿姐說:「以前就在想, 這花多好啊, 長在了宮裡。
「玉鏡, 拉著你陪了我這般久, 都成老姑娘了。
「下一輩子咱們還做姐妹, 我帶你翱翔於天下。」
說完之後,她靠在我肩膀上的腦袋便垂了下去,緊握的手也松了力氣。
我扶住阿姐的額頭, 顫著聲說:「好,你在奈何橋邊等我。」
阿姐走後,我也在數著時間,祈禱能走得再快點。
直到我也數不清日子。
我最後閉上眼時, 看到了阿姐。
我笑著迎向她:「阿姐,你等等我。」
這一天,御花園的花落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