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挾恩圖報,臨終前托孤,逼裴戰娶我。
成親三年,裴戰變著法子在床榻上羞辱折磨我,只為了緩解他的心頭之恨。
再後來,他將懷有身孕的心上人接進世子府。
他說:「姜槿,婉兒有孕了,孩子是我的。」
「我欲娶她為平妻,這是我欠她的。」
我撫摸著平坦的小腹,蒼白一笑:「那便恭喜世子爺了。」
後來,栗山鬧匪,裴戰奉旨前去剿匪,臨行前,我親手給他斟了一杯送行酒:「此去兇險,望夫君平安歸來。」
裴戰冷漠地推開我的手,喝下了蘇婉兒遞去的那杯酒。
他不知道,這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相見。
1
裴戰前腳剛去栗山剿匪,後腳,蘇婉兒便闖進我房間,命人將我綁了起來。
她挺著高聳的肚子,狠狠捏著我下巴,一刀一刀,帶著徹骨的恨意,狠狠劃爛了我的臉。
她說:「薑槿!都怪你!是你拆散了我和阿戰,若不是你,我們本該有幸福美滿的結局!」
我痛得渾身發抖,滿頭大汗,卻還是強撐著一口氣,低聲下氣求饒:「求……求你,別殺我。」
我知道蘇婉兒恨我。
當年我爹在戰場上以命相護,救了裴戰一命。
臨死前,他逼裴戰娶我為妻,說只有這樣,才能瞑目。
裴戰向來重情重義,救命之恩,他不能不報。
所以,即便當時他早已有了心愛之人,依舊十裡紅妝娶了我。
新婚當夜,他挑開我的蓋頭,裹挾著滿身酒氣,將我壓在紅被下。
行軍打仗多年,裴戰體力強得驚人。
我只知他有冷面閻王之稱,能止小兒夜啼。
卻不知,他在閨房一事上,如此兇猛。
那夜紅燭帳暖,我咬著手背,哭了半宿。
裴戰血氣方剛,欲氣極重。
除了我每個月身體不方便那幾天,他幾乎每晚都宿在我房裡,變著法子折磨我。
我知道,他在用這種方法報復我。
報復我拆散了他和蘇婉兒,毀了他原本該有的一樁美好姻緣。
我自幼便身體虛弱,不足半年,就承受不住他的索求無度,病倒在床。
迷迷糊糊間,我夢見了我爹。
夢裡,他滿身是血,卻笑著看我。
他說:「槿兒,爹爹給你求來的這樁好姻緣,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在夢裡委屈地抱著他,跟他哭訴:「爹爹,你錯了,這樁姻緣一點也不好,裴戰他一點也不喜歡我,他天天在夫妻之事上折磨女兒,女兒都病倒了,他也不知道心疼女兒。」
那晚,我睡得暈暈沉沉,在睡夢中哭著喊爹爹別走。
恍惚間,好像有人在回應我。
那聲音輕柔低沉,乾淨好聽。
一聲一聲,輕聲呢喃。
他說:「槿兒,別怕,我在。」
那次生病,我臥床大半個月才慢慢好轉起來。
自那以後,裴戰就對我冷淡了很多。
他以軍務繁忙為由,整日睡在書房,對我不聞不問。
以前,他一入夜就來我房裡,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了。
可那次生病後,他可能是嫌棄我病容失色,變成了十天半個月才來看我一次。
我忍不住胡思亂想,生怕他一時嫌棄把我休了,一個不小心,就又病了。
我鬱結于心,連藥都喝不下。
裴戰得知消息後,大步闖進我院子,接過侍女手中的藥,掐住我下巴,直接把藥灌進我嘴裡。
他冷著臉,一雙淡漠矜冷的檀眸裡,滿是涼薄。
「薑槿,要死也別死在世子府,我嫌晦氣!」
以前他對我雖冷漠,卻從未言語羞辱過我。
可這一次,他卻用這麼難聽的話來打擊我。
我心口像是被什麼狠狠刺了一下,臉上卻不敢表露半分難過之色。
因為我知道,他恨我入骨,我越難過,他只會越痛快。
我和裴戰成親前,曾見過寥寥數面。
他是榮安王府的世子爺,也是大周年少有為的鎮西大將軍。
是大周的不敗神話,是無數少女心中的夢中情郎。
亦是我的年少心事。
我心悅他已久,只是他並不知道。
我想,爹爹可能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才會在臨死前,挾恩圖報,逼裴戰娶我。
可爹爹並不知道,這樣做,會拆散一對有情人。
所以,裴戰恨我,我心知肚明。
蘇婉兒恨我,也理所應當。
她想報復我,我沒有任何怨言。
只是……
我低頭看著自己並不明顯的小腹,痛苦的喘了一聲:「蘇小姐,求你……饒了我。」
「就算要殺我,也請……再給我半年時間。」
我懷孕了。
孩子剛滿四個月。
可裴戰還不知道。
原本,剛查出身孕那天,我就打算告訴他的。
但那天,我滿心歡喜去迎接他回府,準備告訴他這個好消息時,卻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將大著肚子的蘇婉兒扶下馬車。
他眉眼間氤氳著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繾綣。
也是我一直奢求,卻求而不得的溫柔。
裴戰牽著蘇婉兒的手,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他說:
「姜槿,婉兒有孕了,孩子是我的。」
「我欲娶她為平妻,這是我欠她的。」
有風吹來,吹亂我額角碎發。
明明是炎熱的六月,我卻如墜冰窟。
是啊,這是他欠蘇婉兒的。
他們年少相識,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本就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是我的存在,強行拆散了他們。
如今,他要兌現他年少時的諾言,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我隱瞞了孩子的存在,向裴戰提出和離。
我想帶著孩子安安靜靜離開,把裴夫人的位置還給蘇婉兒。
可裴戰卻不高興了。
他聽到「和離」二字時,眉頭緊鎖,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怒意。
「不行!當初我答應了你爹要好好照顧你,若與你和離,豈不是背叛了我當初對你爹的承諾?」
和離一事不了了之,我只得作罷。
心中卻想著,尋個機會,讓他休了我也好。
我喜歡江南,日後帶著孩子去江南,安穩過日子也好。
可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孩子的事,他又被皇上派去栗山剿匪。
原本,我是想等他剿匪回來後,再和他商議休妻一事。
可我沒想到,他臨行前的那一面,竟成了永別。
2
蘇婉兒到底還是沒放過我。
她恨我入骨,殘忍地毀了我的臉,剖了我的心,最後,將我開膛破肚。
當看到我腹中那個剛成形的胎兒時,蘇婉兒愣了很久。
良久,她才撫摸著自己高聳的小腹,陰狠地眯起眼睛:「難怪薑槿這個țû₌賤人死之前,一直苦苦哀求我放過她,原來是懷孕了!」
「只可惜,阿戰說了,他只會要我的孩子,別的女人,沒資格給他生孩子!」
我死了,靈魂卻沒有消散。
可能是死得太痛苦了,我竟不記得死之前,蘇婉兒是怎麼折磨我的了。
我飄浮在空中,看著自己殘敗不堪,鮮血淋淋的屍體,胃裡一陣陣翻湧。
可即便我已經死了,蘇婉兒還是不打算放過我。
她讓人把我的屍體封在井裡,叫來道士施法下咒。
咒我永不入輪回,永世不得超生。
她把我那剛成形的孩子,和我的血混合在一起,用邪術做成了一條手串。
她殺了我的貼身侍女,處理了所有知情人,找人模仿我的字跡,留下一封和離書,製造出我悲憤欲絕,離家出走的假像。
一個月後,她即將臨盆,而裴戰也得勝歸京。
他進京面聖後,就風塵僕僕,策馬回了府。
可能是習慣使然,裴戰竟下意識往我住的聽槿閣走。
聽槿閣,閣如其名,裡面種滿了木槿。
我素來喜歡木槿,剛嫁給裴戰時,院子裡什麼都沒有。
這院中的大片木槿,還是我用一雙親手做的靴子,從裴戰那討來的。
那時正是喂藥事件過後不久。
我病好後,裴戰就沒再來找過我,我也不願去找他求和。
畢竟他那句話,屬實傷人。
我們就這樣莫名陷入冷戰,誰也不願主動邁出那一步。
直到我提出想在聽槿閣種幾棵木槿,可管家卻說,這件事要裴戰點頭同意才行。
為了心愛的木槿花,我只好先做出讓步,主動去找他。
裴戰整日在軍營操練,鞋底磨損得特別快,腳指頭還容易磨傷。
我便給他做了一雙靴子,用柔軟的棉布納了厚厚的鞋底,還在靴子的頭部塞了一層柔軟的棉花,確保不會傷腳。
裴戰收到靴子時,有那麼一瞬間,他嘴角好像微微往上揚了揚。
可等我仔細看時,他分明還是那副冷心薄涼的模樣。
他冷聲問我,想要什麼回禮。
我垂眸看著地面,認真回答道:「我想在院子裡,種幾棵木槿。」
裴戰明顯怔了片刻,滿臉疑惑:「就這麼簡單?」
那時我尚未品出這話中深意,而是認真解釋。
我說:「我自幼喜愛木槿,尤其喜歡白木槿,聽槿閣雖安靜,卻略顯清冷了些,若是能在院中種幾棵木槿,待夏秋之際,花開如雲,坐在窗前靜靜欣賞,心情也能明朗些。」
裴戰聽完我的話,良久無言。
沉默半晌後,聲音裡似乎蘊著些許怒意:「這種小事,你自行做主便是,無需來問我。」
離開書房後,侍女紅香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夫人,您怎麼就聽不懂世子爺的暗示呢?自從上次您生病後,世子爺就沒再去過您房裡,他剛才那話,明顯是在等您邀請他,去您房中過夜呢!」
我聽了這話,毫無歡喜之意,反而心生幾分自嘲。
我雖心悅裴戰,卻也不願為了一個男人,失去自我。
他都親口說出嫌我死在世子府晦氣這種話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低聲下氣,求他垂憐?
讓我主動邀請他來我房裡過夜?
絕無可能!
3
裴戰快步邁進聽槿閣,步履匆匆,額角滲出密汗。
若不是知道他恨我,我差點要以為,他急著來見我,是因為太思念我了。
木槿樹下,站著一名身穿白色輕紗長裙的女子。
她背對裴戰而立,衣袂飄飄。
七月尾的木槿花,開得正好。
花開如雲,遠遠望去,潔白如雪,煞是好看。
裴戰在院中停下,望著那道白色身影,眼裡閃過很多複雜情愫。
眷念,深情,思念,溫柔。
也對,他愛蘇婉兒愛得這麼深,這種眼神,也只有在看到蘇婉兒的時候才會有。
「薑槿……」
裴戰輕聲呢喃著我的名字。
我愣住了。
是聽錯了吧?
畢竟,我死之前,蘇婉兒生生割掉了我耳朵。
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影響我死後的聽覺。
我很想逃離這裡。
我不願看到自己生前愛的男人,和殺死我的兇手,在我親手種的木槿樹下你儂我儂。
可不知為何,我無論怎麼努力,也沒辦法離開府裡。
「阿戰!」
蘇婉兒轉過身,精心打扮後的容貌,當真是粉面桃腮,我見猶憐。
絲毫不見當時殺害我時的殘忍和猙獰。
她很美,即便懷胎七月,依舊沒有影響她的美貌。
她提著裙擺,挺著高聳的肚子,朝裴戰跑過來。
「阿戰!我好想你!」蘇婉兒徑直撲進裴戰懷裡,用力摟緊他精瘦的腰。
裴戰推開她:「你怎麼在這裡?薑槿呢?」
蘇婉兒咬了咬唇,眼裡噙著淚,楚楚可憐抬頭:「阿戰,你回府後第一時間居然是想著薑槿,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裴戰薄唇緊抿,沒有說話。
蘇婉兒被他的沉默刺痛,立馬變得激動起來。
「阿戰!你忘了當初是誰拆散了我們嗎?是薑槿!是她橫刀奪愛,挾恩圖報嫁給你!如果不是她,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因為你被迫娶了她,我也不會在悲傷之下,被一個紈絝玷污!」
「我被那紈絝折磨了三年,幸好後來被你救下,還有了你的孩子。」
蘇婉兒傷心欲絕,眼裡蓄滿悲憤的淚:「阿戰,明明我們才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你難道真的愛上了這個破壞我們感情的第三者嗎?」
裴戰神色複雜,歎了一口氣,將蘇婉兒擁入懷裡:「婉兒,你別生氣。」
「我只是隨口一問,你入府後,就和她水火不容,如今突然出現在她的聽槿閣,我自然會覺得奇怪。」
「那你有沒有愛上她?」
「沒有。」裴戰眼神冷漠,語氣殘忍:「如果沒有她,你就不用受這三年的苦,我恨她都來不及,又怎會愛上她?」
蘇婉兒在他懷裡破涕而笑:「太好了阿戰,我就知道,你心裡永遠只愛我一個。」
我的靈魂飄浮在木槿樹上,安靜且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原來,裴戰恨我啊!
我早就知道的。
可親耳聽到他說出來的這一刻,我還是心臟一沉。
明明已經變成魂魄了,我怎麼還是感覺有一股寒意,直沖心臟呢?
裴戰對我素來冷心薄情,哪怕是在耳鬢廝磨間,情酣耳熱時,他也從不露情緒。
他看我的眼神,永遠冷漠,不帶任何情緒。
是我太傻,以為被他炙熱地擁有過,便能在他心裡佔有一ẗüₔ隅之地。
我以為,只要我足夠溫柔,足夠體貼,就能打動他的心。
可到頭來,終究還是我自作多情,庸人自擾。
三年了。
整整三年,就算是冰,也該被我融化了。
可我始終融化不了裴戰的心。
他的心,早就給了蘇婉兒。
他在年少時,便遇見了驚豔他一生的海棠。
從此,不管途經他生命的木槿花有多美,他都不會為之心動。
我看著木槿樹下靜靜相擁的兩人,耳邊傳來「哢嚓」一聲脆響。
低頭一看,原來是我的胸口的靈魂裂開了一塊。
我不明白,我已經死了呀!
明明我的心臟已經被蘇婉兒挖走了,可為什麼,我的心,還是這麼疼呢?
「阿戰,我給你送件禮物,好不好?」蘇婉兒從衣袖裡掏出一串暗紅色的手串。
那是她用我孩子的骨血,混合了我的心臟,最後加入朱砂製成的朱砂手串。
她把它當成珍寶,小心翼翼戴到裴戰手上:「這是我從寺廟給你求來的平安珠,能保你一世平安,你一定要貼身攜帶,不能摘下來哦!」
裴戰盯著那串暗紅色的手串,眉頭微微皺起。
「薑槿呢?」他皺著眉又問了一遍。
蘇婉兒竟然沒生氣,而是歎了口氣:「阿戰,你平日忙著軍務,對妹妹疏于關心,竟讓府中某些不安分的人鑽了空子!」
裴戰眉頭擰得更緊:「此話何意?」
蘇婉兒轉過身,陰狠地勾起唇。
「妹妹她不甘被降為平妻,在你剿匪期間,不甘寂寞,和府中那位俊秀的花匠有了私情,最後留下一封和離書,與那花匠私奔,說願能成全彼此。」
「她成全你我,也希望你能成全她和那位花匠。」
說到這裡,蘇婉兒再次轉身,一臉無奈地看著裴戰:「阿戰,她說,她心悅那名花匠已久,只是礙於彼此身份懸殊,不敢表明心跡,事已至此,我們就成全她吧!」
我飄到裴戰身邊,哭著搖頭。
「不是的,裴戰,我沒有。」
「她在撒謊,我沒有背叛你!」
可不管我如何解釋,裴戰都不為所動。
是啊,我已經死了。
活人,又怎麼能聽見死人的控訴呢?
我的屍體就藏在郊外的井裡。
我們的孩子的骨血,就戴在裴戰的手腕上。
裴戰,你能睜開眼看看嗎?
看清你面前這個蛇蠍女人,替我和孩子報仇嗎?
哪怕你心中沒我,可看在三年夫妻的恩情上,你能不能,讓我和孩子安息?
裴戰聽不到我說話,更看不到我臉上的血淚。
他只是抿著唇,緊緊盯著蘇婉兒,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破綻。
「此話當真?」
蘇婉兒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但還是強裝鎮定地點頭:「阿戰,我沒有騙你,這是她留下的信。」
她把事先準備的假信遞給裴戰。
裴戰低頭,看著她手裡的信封,卻沒有伸手去接。
他低著頭,濃密的睫毛遮去他眼底情緒。
良久,才冷聲道:「來人!全力追查姜槿和那花匠的下落!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們抓回來!」
他看都沒看那封信,就相信了蘇婉兒的話。
就跟蘇婉兒剛進府那天一樣。
她假意來給我敬茶,卻故意把滾燙的茶水潑到自己身上,哭著跟裴戰解釋,說是她自己不小心,和我無關。
裴戰不曾看我一眼,只嚴厲斥責我善妒,讓我禁足思過。
之後,就抱著被燙傷的蘇婉兒,轉身離開。
我早該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可笑的是,我心裡竟還有微弱的期待,期待著裴戰能發現字跡的端倪。
可我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
是我太傻太天真。
裴戰發了好大的火,讓人徹查我和花匠的下落,之後就回了他住的和苑。
我的靈魂不受控制地跟隨在他身後。
或許,是因為那串朱砂的原因?
裴戰一進院子,就摒退左右,把貼身侍衛青峰叫了進來。
「去查查,我不在的這一個月裡,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
「還有。」裴戰深吸一口氣,眼裡有壓抑的痛色蔓延:「徹查薑槿和那名花匠下落,她……」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
半晌,他才揮了揮手:「去查吧!」
「是。」
我飄到裴戰面前,靜靜打量著他清雋的眉眼。
我爹當年挾恩圖報,逼裴戰娶我。
裴戰一直以為我是貪圖榮華富貴才嫁給他。
他不知道,我其實偷偷喜歡了他很多年。
那年七月,我和娘親去郊外賞花,一時貪玩,和娘親走丟了。
我心中害怕,站在樹下號啕大哭。
這時,有一名身穿華袍的小公子路過,讓他身邊的老僕把我帶了過去。
他自稱是榮安王府的小世子,認識我爹。
他笑著給了我一顆麥芽糖,讓我別哭。
落日熔金,暖色餘暉落在他清冷好看的眼眸裡。
年僅十二歲的我,在那一刻,清楚地知道了什麼叫一眼萬年。
我心悅裴戰,偷偷喜歡了他很多年。
可直到我死,我也不敢告訴他這件事。
不過,他不知道也好。
暗暗喜歡他,本就是我一廂情願。
就算他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他不愛我,我心裡很清楚。
從前,哪怕他對我再涼薄,再冷漠,我也不曾後悔愛上他。
嫁給他三年,我自問對他一心一意,忠貞不渝。
可現在,他竟因為蘇婉兒的一句話,就懷疑我的忠誠。
窗外陽光明媚,屋內卻冷得滲人。
我明明是鬼魂,居然也會覺得冷。
我突然有些後悔了。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奢望裴戰會愛上我。
我輸了。願賭服輸。
4
蘇婉兒產期將近,卻突然腹痛不止。
郎中束手無策,最後找來道士掐指一算,說是府中的木槿花有毒,傷及了胎兒。
「阿戰,我見妹妹院中的木槿花開得正好,每天都會去那裡賞花,誰知,竟差點害了我的孩兒。」
「你讓人把那些木槿砍了好不好?」蘇婉兒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地看著裴戰。
我躲在陰暗處,恨得咬牙,可除了流淚,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從未聽說木槿會傷及胎兒,分明是蘇婉兒想趁機除掉我親手種的那片木槿花!
那些木槿是我親手移植的,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養活。
如今蘇婉兒輕飄飄一句話,就想把它們都砍了。
「裴戰,求你,不要。」我哭著飄到裴戰面前,黯淡的靈魂幾近飄散。
裴戰應該清楚,那片木槿對我有多重要。
它們是我從老宅移植過來的,是幼年時,爹娘抓著我的手,親手為我種下的。
它們不只是木槿。
更是我對爹娘的精神寄託。
我不明白,明明蘇婉兒已經什麼都有了。
為什麼連我的木槿也不放過?
殺了我和孩子還不夠嗎?
她已經有了裴戰的愛,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5
裴戰沒有答應蘇婉兒的țű⁻要求。
他只是讓蘇婉兒靜養,以後別靠近聽槿閣。
裴戰走過後,蘇婉兒很生氣,憤怒地砸了屋子裡的瓷器。
「他還說他沒愛上薑槿!若真的對她無情,又怎麼會連幾棵臭木槿都捨不得砍!」
「小姐息怒。」蘇婉兒的侍女勸她:「薑氏已死,不過ŧŭ̀ₒ幾棵樹而已,留著也無礙。」
蘇婉兒深吸一口氣:「對!幾棵破樹而已!待我助三皇子登基為帝,到時候,別說幾棵臭木槿,就算把世子府燒了,也沒人敢說什麼!」
我聽得一頭霧水。
三皇子?
登基為帝?
蘇婉兒在說什麼?
我還想再聽,可裴戰已經走遠,我的靈魂不受控制地朝他飄去。
6
裴戰沒查到我的消息,一連幾日都心情不好,每晚都到聽槿閣來借酒澆愁。
木槿花正是旺季,微風吹過,花香輕溢。
裴戰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望著木槿花發呆。
他這幾日都沒睡好,每晚都在做噩夢,眼底烏青一片。
有時候,他會在夢中呢喃我的名字,然後滿頭冷汗驚醒。
我想,他大概是心虛了吧!
我不信他會不知道蘇婉兒殺了我這件事。
這Ťű̂⁼府中上下都是他的人,就連我身邊,都有他安排的眼線。
蘇婉兒虐殺我那日,我的慘叫聲幾乎響徹整個府邸,他的眼線怎麼可能不知道?
「世子爺!」青峰匆匆邁進聽槿閣。
裴戰猛地放下酒杯:「有夫人的消息了嗎?」
青峰臉色凝重搖頭:「蘇婉兒這幾日一直在和三皇子的人聯絡,但……她並未出府,身邊的侍女也不曾出過門,屬下暫未發現她們藏身夫人的地方。」
裴戰臉色陰沉:「她趁我出京剿匪,將槿兒抓起來,製造她私奔出逃的假像,目的,就是為了在三皇子兵變當日,用槿兒的性命來威脅我。」
「之前為了騙她信任,不惜做出諸多傷害槿兒之事,可我到底還是低估了這毒婦的心機!」
青峰憂心忡忡:「世子爺安排在夫人身邊的暗衛,全被滅口,有沒有可能,夫人她已經……」
砰!
一盞青玉茶杯,狠狠碎在青峰腳邊。
裴戰陰鷙地盯著他,語氣陰沉的可怕:「絕無可能!槿兒對她還有用,她暫時不會傷及她性命。」
我呆愣地看著裴戰,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怎麼回事?
裴戰不是心悅蘇婉兒,不惜一切也要娶她為妻嗎?
他剛才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聯想到蘇婉兒之前的話,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
當今聖上龍體欠安,九龍奪嫡日漸白熱化。
其中,就屬三皇子和七皇子鬥得最凶。
裴戰是七皇子的人,也是七皇子的左膀右臂。
我曾無意間聽見他和青峰在書房議論,說三皇子前些日子手段殘忍,暗殺了好幾個七皇子的幕僚。
難道,蘇婉兒是三皇子的人?
她是安插在裴戰身邊的棋子,目的是為了接近裴戰,竊取情報?
而裴戰,是在將計就計?
所以,之前他故意護著蘇婉兒,罰我禁足,是為了演戲給蘇婉兒看?
我頭疼欲裂,只覺得靈魂都快裂開了。
我想入裴戰的夢,問清這些事。
可不知為何,每次一靠近他,都會被彈飛。
7
裴戰失眠得厲害,整宿整宿睡不著。
青峰大膽猜測:「世子爺,您最近失眠,會不會,和蘇婉兒送您的這串朱砂有關?」
裴戰一愣,低頭看著腕間手串,沉默不語。
半晌,才神情複雜道:「我明知這是蘇婉兒送的手串,心中厭惡至極,可不知為何,每每想將它毀掉時,心中卻有些捨不得。」
傻瓜,那是因為,這是用你孩子的骨血,混雜了我的血製成的呀!
我看著裴戰糾結的神色,心中輕歎。
我多想告訴他真相,只可惜,如今我們早已天人相隔。
「世子爺,當斷則斷,蘇婉兒此人故意接近您,居心不軌,這朱砂手串,定然有詐!」青峰單膝跪地,求他毀了手串。
裴戰盯著手串看了很久,最後終究是下了決心,一把扯掉。
血紅的珠子砸落在地,清脆刺耳。
「來人!」他厲聲道:「把這串朱砂拿去燒了!」
我慌了,撲過去,拼命想阻攔:「不要!」
「裴戰!不要!」
「這珠子裡有我們孩子的骨血!不要燒了它!」
裴戰聽不見。
他眉頭緊鎖,似是心煩氣躁。
我眼睜睜看著侍女將朱砂手串撿起來,扔進火盆裡,淚水無聲落下。
沒了,什麼都沒了。
我們的孩子,在這世間存在過的證明,徹底沒了。
她才四個月,剛剛成形,是個女孩。
我曾無數次幻想過她的到來。
我想給她穿漂亮的裙子,抱著她在春日下曬太陽。
她會奶聲奶氣地喚我娘親,會抱著我的腿,軟乎乎地求我給她吃糖。
我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可我什麼都來不及。
「娘親,別哭。」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
我回頭,看到一個穿著血衣的小女孩,飄在空中,心疼地看著我:「娘親不哭哦,七月給你擦眼淚。」
七月,是我給腹中孩子取的小名。
她就是七月?是我和裴戰的孩子?
我哭著撲過去抱住她:「七月,真的是你嗎?」
「是我哦,娘親。」
七月牽起我的手,小小的身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透明:「我在娘親肚子裡的時候,每天都能聽到娘親和七月說話。」
「七月一直想見見娘親,原來,娘親比我想的還要美呢!」
我泣不成聲,哭著抱住她:「對不起,孩子,是娘沒保護好你。」
「沒關係的。」七月乖巧地擦去臉上的淚:「娘親沒錯,錯的是那個壞女人。」
七月的身影越來越淡,聲音也越來越虛弱:「是爹爹沒有保護好娘親,是那個壞女人殺了我們。」
「娘親,你沒錯,不要自責。」
「七月下輩子,還來當娘的女兒。」
「不要!!!」我眼睜睜看著七月在我面前消失,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只能任憑自己的血和淚混雜著落下。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不管真相如何,不管裴戰有沒有負我。
從一開始,我就該狠下心離開世子府的。
是我害了七月,是我沒保護好她。
我恨裴戰!
恨他瞞著我,自以為是地保護我。
若他能早些和我說明真相,我就能對蘇婉兒有所防備。
也不至於,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她算計,慘死她手。
8
朱砂被燒乾淨的那一刻,我失去了意識。
我本以為我會魂飛魄散,誰知,我只是昏睡了一場。
再次恢復意識時,我的魂魄竟然能自由行動,而九龍奪嫡也落下了帷幕。
我並不意外七皇子能贏,畢竟他是出了名的賢王。
我驚訝的是,蘇婉兒竟然活得好好的,還順利誕下了一名男嬰。
我偷聽了府中下人的對話,這才知道,原來是蘇婉兒臨陣倒戈,投靠了七皇子這邊,利用她掌握的證據,成功扳倒了三皇子。
入了秋,天氣漸漸冷了起來。
蘇婉兒抱著孩子,望著聽槿閣的方向,陰桀勾唇:「姜槿啊薑槿,就算你有幸走進了阿戰的心又如何?如今,贏的人是我!」
「往後餘生,陪他一起看山看海的人,是我蘇婉兒!」
繈褓中的嬰兒突然哭了起來,蘇婉兒低頭,輕聲哄著,眼角溢出幸福的笑:「望兒別哭,爹爹等下就來看你了。」
我站在屋簷下的陰影裡,任憑風將我的靈魂吹出蕩漾的波痕。
是啊,就算裴戰對我有幾分情誼又如何?
就算他對蘇婉兒是將計就計利用又如何?
她到底是他孩子的母親,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不可能殺她,更不可能為我和孩子復仇。
「小姐,世子爺請您去他院中用晚膳。」侍女在門口稟告。
蘇婉兒大喜:「阿戰定是找我商量娶我為妻之事,之前的婚事一拖再拖,如今,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邊了!」
「世子爺說了,想和小姐獨處,讓您把小公子交給下人照顧便好。」
「都聽世子爺的!」
當晚,蘇婉兒盛裝出席。
她殷勤地給裴戰倒酒,言笑晏晏,笑得比蛇蠍還美。
裴戰卻推開她送來的酒,臉色很冷。
蘇婉兒笑容一僵:「阿戰,你怎麼了?」
裴戰抬眸看她,銳利的目光似要將她看穿:「昨日,我夢見薑槿了。」
「她在夢裡一直在哭,說是你害了她。」
蘇婉兒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倉惶低頭:「怎麼會呢?阿戰,我不是說了嗎,妹妹愛上了花匠,和花匠私奔了。」
裴戰瞳仁微眯,薄唇緊繃。
這是他生氣的表現。
他只要心情不悅,嘴唇就會緊繃成直線,一言不發。
蘇婉兒明顯慌了,手指微顫,去給他倒酒:「阿戰,妹妹背叛了你,你又何必如此在意她的下落?」
「成全她不好嗎……呃……」
剩下的話,被裴戰扼殺在喉嚨裡。
他臉色陰沉,一把扼住蘇婉兒脖子:「夠了!蘇婉兒,陪你演了這麼久的戲,本世子早已耐心耗盡!」
「說出槿兒下落,我便饒你兒子一命。」
門外傳來嬰兒啼哭聲,青峰抱著繈褓走了進來。
蘇婉兒臉色一白:「阿戰!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麼忍心用他的命來威脅我?!」
「我的孩子?」裴戰冷笑一聲:「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這孩子,是你和三皇子的野種?」
蘇婉兒身形一僵,臉上血色瞬間褪去。
裴戰眼神寒涼,一字一句,道明真相。
原來,蘇婉兒和裴戰,確實是自幼相識,卻並非兩情相悅。
蘇婉兒的爹是裴戰的恩師,因著這層關係,他年少時確實對蘇婉兒照顧有加。
可蘇婉兒眼高於頂,看不上裴戰的世子身份,早早就和三皇子有了私情,失了清白。
可三皇子早已娶妻,她不甘為妾,便借著裴戰娶我一事,故意散播謠言,說裴戰負了她。
裴戰礙于恩師顏面,並未和她計較。
一年前,蘇婉兒有了身孕,她急於立功,為自己和孩子謀後路,便自告奮勇,要來世子府竊取情報。
她以她父親的名義邀請裴戰去酒樓赴約,找紈絝演了一出被欺負的戲碼,讓裴戰將她救下,
事後又給他下藥,偽造兩人已有夫妻之實一事,想讓裴戰誤以為孩子是她的。
「我故意讓人透露消息給你,讓你知道三皇子敗局已定,你為求自保,果然投靠了七皇子。」
「你妄想利用孩子綁住我,求一世榮華,殊不知,我早就知道你的計畫,一切,不過是將計就計而已!」
蘇婉兒聽了裴戰的話,猶如失了魂,失魂落魄,眼神空洞。
「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
裴戰掐住她脖子,五指緩緩發力:「如今三皇子已敗,只要你交出槿兒,我可以留你一命!」
蘇婉兒回神,用一種很詭異的眼神看著他:「你怎麼確定,薑槿在我手裡?」
「槿兒她絕不可能背叛我,更不可能因為所謂的平妻之辱,就愛上花匠!」
裴戰聲音冷戾:「我派人查了那一個月的出城記錄,並無異常,所以,槿兒根本沒有出京,她是被你藏了起來!」
「哈哈哈哈!!!」蘇婉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捧腹大笑起來。
她捂著小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裴戰啊裴戰,你自詡聰明一世,卻沒想到,自欺欺人也挺有一套。」
裴戰像是意識到什麼,眸色一沉,五指猛然發力:「說!槿兒到底在哪!」
蘇婉兒被他掐得呼吸不暢,臉色漲得通紅。
她陰狠地笑著:「想知道?先把我兒子放了再說。」
裴戰壓抑著怒火,讓青峰把繈褓交給了蘇婉兒的侍女。
9
蘇婉兒自知逃不過今日這一劫,算計著侍女已經帶著孩子逃出京城,終於願意說出我的下落。
「世子爺近來日日去聽槿閣借酒澆愁,怎麼就不注意一下城外那座凶井呢?」
她笑容詭譎,語氣殘忍:「也對,據說那座井裡埋著你那不堪受辱,投井自盡的嫡姐屍體,世子爺就算想到這種可能,也不敢去那裡找吧?」
「又或者說,世子爺一直在自欺欺人,以為我只是把她藏了起來,不敢殺她?」
裴戰高大的身軀猛然一僵,眼裡有什麼情緒碎裂開來。
下一秒,他猛然轉身,瘋了似的朝府外跑去,背影竟有些踉蹌。
蘇婉兒在身後瘋狂大笑:「裴戰!你向來冷心寡情,不懂情愛,就連薑槿都以為,你不愛她。」
「如今斯人已逝,你才明白自己心意,是不是太晚了?」
我渾渾噩噩地飄向城外,耳邊仿佛還迴響著蘇婉兒癲狂的笑聲。
城外五裡地,有一座被鎖鏈和黃符鎮壓的凶井。
當年,裴戰的父親被冤下獄,母親在獄中病死,嫡姐在獄中受辱。
家中旁支全部和他撇清關係,沒人願意伸出援手。
後來,是七皇子力保,留下他和嫡姐的性命,可他嫡姐卻因在獄中受辱一事,一時想不開,跑到這裡投井自盡了。
最後,這口井就傳出了鬧鬼的傳聞,官衙特意請大師來做法鎮壓,這口廢井,也成了遠近聞名的凶井。
這個地方,是裴戰的禁忌之地,府中上下,沒人敢提起此地。
蘇婉兒真狠啊!
她瞭解裴戰的過去,深知他絕不會碰這個地方,所以把我的屍體藏在了這裡。
裴戰瘋了似的砸開壓在井上的石頭,手指鮮血淋漓,也渾然未覺。
最後,井蓋被砸開,我看到裴戰低下頭,渾身止不住地抖,眼裡腥紅一片。
我飄過去看了一眼,不忍地移開目光。
好醜啊。
我的屍身就扭曲地躺在井下,臉上血肉模糊。
井底潮濕,我的屍身都腐爛了。
我自己看著都覺得噁心。
「裴戰,別看啦。」我輕聲說著:「就讓你記住我最美的樣子,不好嗎?」
我生前最愛美了,每次見裴戰,都要精心打扮很久。
我才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最醜的一面。
我抬起手,去遮他的眼睛。
可裴戰毫無反應。
他喉結劇烈抖動,手撐在井沿上,骨節因用力的凸起。
吧嗒。
有什麼東西滴落在地。
我愣愣低頭,原來是下雨了。
不,好像不是雨,而是裴戰的眼淚。
青峰紅著眼上前:「世子爺,別看了……」
裴戰呆愣地盯著我的屍身,好半天,才啞聲道:「我其實早就預料過這結局,卻寧願自欺欺人留蘇婉兒一命,也不願相信槿兒會離開我。」
「十年前,我在這裡親手收殮了阿姐的屍體,沒想到十年後,又要親手替愛妻收屍……」
裴戰低著頭,高大的身軀佝僂起來,喉嚨劇烈滾動著:「槿兒經常念叨著要去江南,說喜歡那邊的山和水,想去江南定居。」
「我本來已經計畫好,等三皇子繼承大統,我就辭官,帶她去江南。」
「卻不承想,終究是黃粱一夢。」
「青峰,你說,是不是我殺孽太重,上天才要懲罰我,罰我一生不得所愛……」
裴戰向來是個不露情緒的人。
可此刻,他卻泣不成聲,眼裡浸滿了悲傷。
有風吹過,我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瞬間清醒。
我好像,想起了很多畫面。
那些在我死後,莫名丟失的記憶,突然回來了。
我想起了曾經和裴戰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知道我愛吃栗子酥,每日下值,不管繞多遠,都會親自去給我買一份帶回來。
剛移植的木槿水土不服,險些被我養死,我自責地偷偷抹眼淚。
裴戰知道後,會在半夜偷偷下床,去院子裡給木槿澆水施肥。
我喜歡江南,時常在他耳邊念叨。
他從不回應我的話,任憑我自說自話,卻偷偷把這些話記在心裡。
我因他的索取無度病倒,他半夜偷偷來看我。
我知道是他,假裝說夢話,故意罵他。
他也不惱,還溫柔的握著我的手,叫我別怕,輕聲說他在。
他捏著我下巴,說了狠話灌我喝藥那次,其實也是事出有因。
那時裴戰忙著在軍營練兵,又怕索取無度傷到我,就整日藉口去書房睡覺。
我發了脾氣,故意脫了鞋在院中吹冷風,生生把自己凍病。
裴戰急著回府來看我,我卻作妖,故意不喝藥,還說,就算死,也不喝他喂的藥。
裴戰氣急了,才強行把藥給我灌了下去,說出那句:「就算死也別死在世子府,我嫌晦氣。」
我想起自己在木槿花下醉酒,一時興起,翩翩起舞,暈暈沉沉間,倒在裴戰懷裡。
他溫柔的將我打橫抱起,放到床榻上。
那時我半醉半醒,以為身在夢境,扯著他衣領,翻身將他壓下。
那晚,他極盡溫柔。
第二日醒來,我氣得一腳將他踹下床,罵他趁人之危。
他不但不惱,還上前抓住我腳踝,溫柔的替我穿鞋襪。
原來,從頭到尾,我才是恃寵而驕的那個。
原來,裴戰一直都很愛我。
只是他習慣了用冷漠來偽裝自己,在我面前,永遠喜怒不露形色。
所以,死ţū́₇後記憶混亂的我,才會以為他不愛我。
其實,裴戰年少時也曾愛笑。
可後來,他家中突遭驟變。
裴戰在一夜之間被迫長大,見識了人情冷暖,習慣了用冷漠來面對世人。
他向來不是個愛表達的人,就連我,也曾以為自己永遠走不進他的心。
卻不承想,他愛我的證據,早就藏在了我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裡。
好可惜啊!
我低頭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小腹,蒼白一笑。
明明,我們差一點,就可以擁有幸福了。
我們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一起坐看雲卷雲舒,靜聽花開花落。
偶爾拌拌嘴,更多的時候,就依偎在一起,聽著彼此的心跳聲,安靜待一個下午。
只可惜,這些美好的畫面,我永遠也看不到了。
10
裴戰比我想像的要冷靜。
又或者,是哀莫大於心死。
他用衣袍裹住我屍身,絲毫不顧及我身上的腐臭味,把我抱回了世子府。
他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放到了鋪滿木槿花的棺材裡。
又把蘇婉兒帶到我的靈堂上,讓她跪在我的棺材面前,臉色平靜的問:「槿兒怎麼死的?」
蘇婉兒自知在劫難逃,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人已經死了,屍體我也給你留著,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吧!」
裴戰薄唇緊抿,揮了揮手。
青峰端來一碗肉羹,強行給蘇婉兒灌下。
蘇婉兒嘗到味道不對,跪地幹嘔起來。
「知道這是什麼嗎?」裴戰面無表情看著她。
蘇婉兒驚愕抬頭,想到某種可能,臉色頓時慘白如紙,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別多想,只是一碗肉羹而已。」裴戰道:「告訴我,槿兒怎麼死的。」
「若是不說,下次喂給你的,就不止是肉羹這麼簡單了。」
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蘇婉兒回頭,看著被抓回來的侍女和孩子,跌坐在地,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少頃,她又猛地睜眼,雙眼猩紅看著裴戰,陰桀地笑了起來。
「我活不了,你也別想好過!」
「你想知道薑槿怎麼死的?好!我告訴你!」
「她是被我割下臉皮,開膛破肚,活活流幹血而死的!」
「她死前一直在哭,哭著求我別殺她。」
「後來她痛得哭不出來了,就一直叫你的名字。」
蘇婉兒神情癲狂,聲音嘶啞,眼睛瞪圓,模仿我的聲音:
「裴戰,我好疼。」
「裴戰,救命……」
「裴戰,我好疼啊,救救我……」
裴戰聽到這裡,強撐已久的冷靜瞬間碎裂。
他雙眼猩紅,眼裡充斥著紅血絲,憤怒地掐住蘇婉兒脖子,眼裡蓄滿悲憤的淚。
「蘇婉兒ťů₄!你該死!!!」
蘇婉兒狼狽地咳了兩聲:「別急啊,我還沒說完呢!」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求我放過她嗎?」
她笑了起來:「因為,她懷孕了啊!」
「她懷了你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是個成形的女孩呢!」
「可惜啊,你為了騙取我信任策反我,故意和我親近,又冷落她許久,她以為我腹中孩子是你的,傷心之餘,便沒把懷孕的事告訴你。」
「裴戰,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啊?」
蘇婉兒說到這裡,又癲狂地笑了起來:「對了,我送你的那串朱砂呢?」
「我好像聽說,朱砂被你燒了?」
「可惜了。」蘇婉兒已經完全瘋了,笑容猙獰:「那朱砂手串裡有你孩子和姜槿的血,我請道士做了法,你帶上以後,薑槿就沒辦法入你的夢,自然,也無法向你道明她的冤屈。」
「我本是一片好心,讓你們一家人團聚,誰知道,你竟然會將它燒了,哈哈哈哈!真是報應!!」
我輕歎一聲。
原來,這就是我無法入裴戰夢的原因。
蘇婉兒真是算無遺策。
這女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實在狠毒。
「蘇婉兒!你無恥!!!」裴戰額角青筋凸起,眼裡殺意蔓延。
蘇婉兒被他掐得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斷氣。
但裴戰最終還是鬆開了手,問蘇婉兒為何不願放過我,明明我和她無冤無仇。
蘇婉兒冷笑:「要怪,只能怪你演技太好,讓我相信你是真的對我有情。」
「是你讓我以為,三皇子和七皇子之爭,無論誰輸誰贏,我都能活著。」
蘇婉兒誤以為裴戰真的對她有情,所以做了兩手準備。
不管三皇子成功與否,我都得死。
三皇子贏,我和裴戰會被賜死。
三皇子敗,她依舊能利用腹中孩子,留在裴戰身邊。
到時候,我就會成為她和裴戰之間的阻礙。
所以,她必須殺我。
裴戰也沒想到蘇婉兒殺我的理由,竟是因為他。
他狼狽地鬆開手,身體止不住地抖。
蘇婉兒趁機想咬舌自盡。
青峰上前直接卸了她的下巴。
「世子爺,這毒婦如何處理?」
裴戰佝僂著脊背,聲音仿佛蒼老了十歲:「送她上路吧,不能委屈了槿兒。」
11
裴戰拿出匕首,面無表情,一點點剝下蘇婉兒的臉皮。
又用剔骨刀,沿著她的胸骨,一點點剖開。
蘇婉兒痛得撕心裂肺,慘叫聲幾乎要將屋頂掀起來。
可這些,不足以宣洩裴戰的怒火。
他不想讓蘇婉兒死得太痛快,便找了個郎中來。
蘇婉兒流多少血,就從她兒子身上取多少血,再灌給她喝下。
最後,她兒子死于失血過多。
裴戰面無表情擦著剔骨刀:「你兒子是為救你而死,這份恩情,到了地底下,你記得還。」
蘇婉兒被生生逼瘋了。
她整日哀號懺悔,說她錯了。
但為時已晚。
裴戰用她殺我的方法,以血還血,親手了結了她的生命。
她的屍體被扔去了亂葬崗,被無數野狗分食。
至此,恩怨已了。
12
裴戰給我建了一座漂亮的墓,又給我們的女兒,立了一個衣冠塚。
那串朱砂,他最後在房間的床底下找到了遺漏的一顆。
他很小心地把它用匣子裝了起來,葬在女兒的衣冠塚裡。
又是一年秋,林中倦鳥南飛。
秋風蕭瑟, 喚醒細雨呢喃。
城外一大一小的墳墓旁, 木槿花開得正好。
裴戰安靜靠在墓碑前, 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名字。
「槿兒,等我。」
13
我在黃泉路上東躲西藏,被黑白無常追得無處可逃。
最後氣喘吁吁,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抬頭,毫無徵兆撞進男人清雋好看的眼眸裡。
身後,傳來黑無常罵罵咧咧的聲音:「薑槿!你已經死了快十年了!再不投胎,就要變成孤魂野鬼,沒辦法投胎了!」
「別等你那夫君了!他天生貴胄,要活到八十八才能死呢!」
我沒有回頭,緊緊抓住裴戰衣袖:「你怎麼死了?」
「壽終正寢。」
「你胡說!黑無常都說你能活到八十八!」我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裴戰!你又騙我!」
裴戰一臉無奈,將我擁入懷裡:「別生氣, 是我不好。」
「這十年, 我每日廢寢忘食,輔佐新君, 好不容易等來了太平盛世,一時高興,就死了。」
「你少騙我!」我氣得直錘他胸膛:「我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嗎?」
裴戰無奈又寵溺地擦去我眼角的淚:「別哭了, 我只是,怕死得太晚, 追不上你。」
我呆愣在原地, 愣愣看著他, 良久沒有回神。
黑白無常在此時追了上來。
裴戰牽著我的手走向它ṱű₁們:「麻煩二位, 帶我們去奈何橋。」
黑無常驚恐地看著他:「你……你你你……你不該在這裡啊!」
白無常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他用剩餘的陽壽和判官做了交換,換他下一世, 依舊能和他夫人相遇。」
「嘖嘖嘖, 真深情啊!」
「他夫人又何嘗不是呢?寧願變成孤魂野鬼, 也要在黃泉路上等他。」
黑白無常嘀咕完, 又故作正經看著我們:「行了,你們夫妻二人終能團圓,也是好事,跟我們走吧!」
我牽著裴戰的手,仰頭看他。
「裴戰,黑白無常的話, 我都聽見了。」
「嗯, 所以,你願意下輩子,繼續當我的夫人嗎?」
我歪著頭笑了笑:「那說好了,下輩子, 你可不許再把愛意藏在心裡了。」
「好。」裴戰笑著與我十指相扣我:「你也是。」
我愣住了。
有風吹來,掀起我純白裙擺。
我安靜凝視著面前溫柔淺笑的男人,眉眼一彎:「嗯呐,其實, 我心悅你很久了。」
裴戰牽著我的手,往奈何橋走,聲音繾綣溫柔:「我也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