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言情

誰說你不是英雄

姐姐把自己給賣了。
家裡一下亂了套,只能把我塞進不合身的嫁衣,推進了花轎。
這年我才十四。
那人掀開蓋頭,氣笑了:
「這年頭甚麼都縮水,老子的媳婦也他娘的縮水了?」
沒成想,這個莽夫竟給了我最想要的生活。
後來,姐姐找來,求我把丈夫還給她。

1
田家傳來消息後,我爹坐在堂屋愁了一夜。
夜深露重,油燈豆點大的光根本照不清人,只能看到昏暗的人影。
娘坐在葡萄籐下,不知罵了多少句:
「喜兒這個沒心肝的,這讓我們怎麼活!」
這事說來鬧心的很,明日就是姐姐嫁人的日子,結果今天田家的婆子來說,姐姐把自己賣給田家當丫鬟了。
還是過了戶籍的那種。
好好的一個良家姑娘,竟然成了賤籍。
田家是桃源縣有名的富戶,誰家見了田家老爺都得喊一聲「田員外」。
去要人,田家根本沒人搭理。
可明天陸鏢頭的花轎到了,我家拿不出新娘子,要是鬧到衙門,不光要賠雙倍聘禮,爹娘還得挨板子。
進退兩難。
最後,還是住在西屋的妗子出的主意:
「杏兒體弱多病,以後也難找夫家,不如讓杏兒替嫁得了。
「明個兒拜了天地,陸鏢頭後悔也晚了。」

2
我就是杏兒。
我爹是個殺豬匠。
妗子說我體弱,一點也沒冤枉我。
我還沒足月,我娘在地裡摔了一跤,從此娘落下了病根,我也差點夭折。
奶見我娘又生了個女娃,看都沒看我一眼。
小叔家三個男娃,見爺奶心情不好,趁機鬧著要分家。
爹娘心寒,只帶了一卷鋪蓋,借了邨長家的驢車就到了桃源縣討生活。
爹娘肯幹活,日子越過越好。
爹有力氣,不怕髒,盤了個鋪面,幹起了殺豬的行當。
我五歲那年,爺沒了,留下幾畝地,二叔沒爭過小叔,只能帶著妗子來投奔我家。
總之,我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
爹娘就我們兩個姑娘,不想讓我們沾上血污,先是把姐姐送到繡坊當學徒,等我身子好些,也把我送過去。
但我卻想和爹學殺豬。
這還得益於二叔一腦袋武俠故事,他兒子虎子不願聽,只有我捧他的場。
故事裡的俠客劫富濟貧,仗劍天涯好不自在。
我因為身子骨弱,一天到晚只能窩在家裡,看蟬從樹根爬到樹杈,第二天再來看的時候,只剩下蟬蛻掛在粗糙的樹皮上。
我也想飛出這條長街,飛出這四四方方的院落。
我也想成為故事裡的俠士。
但俠士要會武功,而我甚至不知道甚麼叫武功。
我覺著,我爹殺豬那麼厲害,一刀下去這麼大一只豬都掙脫不了,想來和武功也差不了多少。
等我把我爹的殺豬祕法學會,我就去闖蕩江湖。
名號我都想好了,就叫「豬見愁」。
豬愁不愁我不知道,我爹是愁了。
他的殺豬刀被我奉為聖物,一眼看不見就被我摸走,在我十歲這年,他忍不了了。
「喜兒!明天就帶你妹去繡坊!」

3
我姐叫喜兒。
我年紀不大,但已經懂得美醜。
姐姐絕對屬於美的姑娘,說不上是絕代佳人,至少是小家碧玉。
起碼在桃源縣,說起漂亮的姑娘,定會有人提起「楊屠戶家大姑娘」。
可跟在「楊屠戶家大姑娘」後面的,是「可惜家裡是個殺豬的,上不得臺面」。
這種風言風語傳到姐姐耳邊,她也只能咬緊牙根,裝作聽不到。
姐姐長我四歲,在繡坊已經獃了六年,頗得坊主賞識,見她帶著我來上工,二話不說就留下我,讓我跟著姐姐學本事。
看著姐姐捏著繡花針在錦布上翩飛,我給自己改了名號——
「繡花娘子Ṱü₍」。
這比「豬見愁」聽起來秀氣多了。
到我十四歲,已經可以跟著姐姐去各家府上給夫人小姐們量尺寸,接成衣單子了。
姐姐最喜歡去的,就是田府。
每次去之前,她都會梳妝打扮,在發髻上別一朵淺黃色絹花,嬌俏的糢樣看起來就令人心生歡喜。
我以為姐姐只是愛美,直到我看到她面對田家小少爺含羞帶怯的糢樣,突然恍然大悟。
我終於明白姐姐為何遲遲不嫁。
但是姐姐和田小少爺是沒可能的。
那樣家財萬貫的人家,怎麼可能看得上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姑娘。
姐姐的這點心思瞞不過坊主的眼,沒多久,坊主便不準姐姐去田家量體裁衣。
就因為這件事,一向懂事的姐姐和坊主翻臉了。
連帶著,我也被繡坊趕出來了。
爹娘一看不行,不敢再隨著姐姐的意,趕緊托媒婆給姐姐相看親事。
十八歲的姑娘,不好說親。
尤其是在桃源縣這樣的小地方,誰家有甚麼事第二天街頭巷尾都傳遍了,大家平日裡沒甚麼消遣,閑下來只能嚼各家的家長裡短打發時間。
尤其姐姐這種和繡坊主鬧翻的事,傳播最快。
誰家都不想要這麼潑辣的姑娘,到最後媒婆說:
「福威鏢局的陸鏢頭二十有一,還未娶妻,就這麼一個,你們嫁不嫁?」
爹咬咬牙。
「嫁!」
……
姐姐不吃不喝。
娘把碗塞給我,讓我勸她。
我能勸她甚麼呢?
縱使我也覺得姐姐異想天開,但她為何非要嫁人?
那田家小少爺成親後,姐姐自然能斷了念想。
好人家的姑娘,總不能上趕著做妾。
姐姐見我靠近,一把打翻我手裡的白粥,將對爹娘的怒意悉數發洩在我身上:
「你也來當他們的走狗?你也覺得我不配?」
我不知怎麼回答。
在我眼裡姐姐做甚麼都是頂頂好的,她才十八歲,就成了繡坊最出色的繡娘,那些老師傅都誇姐姐有靈性,天賦高。
可是她和田小公子相不相配我說了不算,我年紀不大,但也知道這世上除了本事,還有家世。
我只能默不作聲把地上收拾幹淨。
我的沉默使她怒火更勝。
她竹筒倒豆子般說著心裡的委屈:
「爹娘沒分家時奶奶就看我不起,到了鎮上人家說起我就是屠戶家的姑娘,就算有好的婚事也落不到我身上,之前來提親的三教九流都有,就是沒讀書人。
「現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爹娘不去試一下就胡亂把我配給不認識的男人!你知道押鏢的過得甚麼日子?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今天出嫁明天守寡,我就像一個急著出欄的畜生,他們生怕我砸在手裡!」
看她這個樣子,我心裡也難受。
「姐,不管怎樣,先吃口飯吧……」
我話還沒說完,爹從門口進來,看他鐵青的臉色我猜姐姐剛剛說的那些話他一定聽到了。
後面跟著娘,臉色也不好看。
爹讓我出去。
不知爹娘同姐姐說了甚麼,總之第二天姐姐平靜了許多,起碼能吃得進東西了。
就在大家以為姐姐接受現實,安心待嫁的時候,姐姐跑了。
跑去田家當丫鬟去了。

4
姐姐這一跑,爹娘聽了妗子的話,把我送上了鏢局的花轎。
娘和妗子給我套嫁衣的時候,我還緩不過神。
這新娘子,怎麼就成我了呢?
「娘,」我喊她,「我還沒及笄……」
娘面露不忍,一手摸著我的頭,一手摸著自己的肚子。
「杏兒,你幫幫爹娘,回頭見了那陸鏢頭,就說你十五了。
「郎中說我肚子裡是男娃,娘不能挨板子啊。」
啊……
老來得子。
我說不出話了。
其實我心裡知道,爹娘一直想要個兒子。
爹想要兒子傳宗接代,娘卻是對十四年前奶奶的態度耿耿於懷。
如今,她有了兒子,似乎就有了資本好好打打那老太太的臉。
妗子說:「杏兒,你小時候身體不好,你爹娘為了你花那麼多錢給你調養身子,你難道忍心看著他們被提到衙門去?」
我不忍心。
可我心裡不舒服。
二叔說:「陸鏢頭會武功。」
我主動蓋上蓋頭,「甚麼時候走?」

5
在二叔的故事裡,綠林好漢,江湖俠士都是不拘小節、粗獷豪爽的英雄。
我想,既然是英雄,應該不會太為難我。
可是……就算他為難我,我又能怎樣呢?
畢竟之前他請人相看的本就是姐姐,按道理,我還得叫他一聲「姐夫」。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初爹娘沒有大肆宣揚姐姐嫁人,對外只說家裡姑娘定親了,不然光這姐妹替嫁一事,就足夠鎮上說道十天半個月。
外人說來道去又如何?總比讓爹娘挨板子來得劃算。
爹娘不是窮兇極惡之人,我上花轎前,爹攥著我的手,眼眶子都紅了:
「杏兒,這事爹娘對不住你,以後姑爺要是對你不好你就和離,大不了爹娘養你一輩子。」
你瞧,世上那麼多事,哪能徹底分清黑白呢?
爹娘不是不疼我,而是更在意還沒出生的弟弟。
我不是不怨他們,但我也放不下那些一起溫暖度過的日子。
有時候,活的糊塗點,挺好的。
我腦袋上頂著喜帕,看不見外頭情況,也看不清自己的未來。

6
陸鏢頭名叫陸川,因著娶親,在鏢局不遠的地方置辦了一個小院。
小院不大,只有一個堂屋和西屋,所以來喝喜酒的賓客直接坐在了院裡,我隔著一扇門聽著外面熱鬧的緊。
不知外頭喝了幾輪,我屁股都坐麻了還沒散場的意思。
我索性掀開喜帕去摸桌上的糕點吃。
照外頭這個喝法,陸川早該喝懵了,哪裡管得著我守不守規矩。
我不把他抬進來就算萬幸了。
誰成想,我手上還捻著半塊桃酥,門口突然嚮起一句:
「滾滾滾!你們趕緊回吧,誰敢鬧洞房嚇我新婦,以後不準跟著我出鏢。」
我趕緊撂下桃酥,摟起喜帕一個跨步坐回牀上。
門外的人笑嘻嘻打趣陸川,好在沒有那不識趣的人,調笑幾句後紛紛告辭離開。
外頭一清淨,我就聽到房門「吱呀」一聲。
隨著清晰的腳步聲漸近,我暗暗攥緊了身上的嫁衣。
說到底我還是心虛,心裡演繹了無數種陸川暴跳如雷的情節,甚至擔心他酒氣上頭,直接把我趕回去。
那多丟人啊……
這些都沒有發生。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挑起我腦袋上的喜帕,我抬頭就對上了一雙醉意朦朧的虎眸。
我眼睜睜看著陸川的眼神從迷離到疑惑再到清醒。
他問:「你哪位?」
我答:「姐夫,我是杏兒。」
他的酒徹底醒了,臉一下漲的通紅。
「楊屠戶發甚麼癲,連自己閨女都認不清?」
我滿臉尷尬,為了避免鬧出更多笑話,只得老實把事情說了一遍。
陸川聽完氣笑了。
「這年頭甚麼都縮水,老子的媳婦也他娘的縮水了。」
我沒吭氣,今日還是我第一次見他,摸不準他的脾氣。
之前只聽過陸鏢頭的名號,大家口中提起他,只說這人脾氣大得很,之前有不長眼的想劫他的鏢,他提著一口大刀摸到人家匪頭的屋裡,話沒說兩句就要抹人脖子。
陸川沒有家,沒有軟肋,動起手來不要命。
那匪頭也是第一次幹這行,哪曉得開局不利,不但保證再也不打福威鏢局的主意,還扯著他拜了把子。
自此,陸鏢頭腦袋上「煞神」的名號再沒摘下來過。
我心裡是真沒底。
現在陸川大馬金刀的坐在桌旁,見我像只鵪鶉一樣縮在牀位,時不時拿餘光瞟他,一幅欲言又止的糢樣。
他沒好氣:「有話就說!」
我心一橫,「姐夫,你別找我爹娘麻煩成嗎?
「你要嫌我小,我再長兩年就好了……我雖然從小體弱,但我爹娘給我養的差不多了,早就不用吃藥養著……」
「把心放肚子裡。」他突然打斷我,立體的五官在昏黃的燭光中忽明忽暗,「禮都走完了,我再把你送回去,你還活不活了,真把我當那不要臉的了?」
我一愣,心中不安的那股勁兒瞬間消失。
這一關算是過了。
「姐夫,我二叔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英雄!」
「別喊我姐夫!讓旁人聽見還以為我陸川搞甚麼娥皇女英那一套,你就跟著他們喊我川哥得了。」
我麻溜改口,「川哥,你真是個英雄。」
他嗤笑一聲,起身往牀邊走來。
我嚇一跳,下意識往牀邊縮。
他斜我一眼,「怕個屁,我又不動你」
我看著他抱起牀被子往地上一鋪,和衣躺下去。
「趕緊睡,明天我再買張牀放西屋,以後你睡西屋去。」
我也和衣躺牀上後,覺得這陸川和傳聞中的很是不同。
因此,我膽子也大了些。
「川哥,你會武功嗎?」
「睡覺。」
「哦。」
……
「川哥,燈燃著怪浪費的。」
「睡覺。」
「好。」
……
「川哥,你睡得著嗎?」
我聽到地上傳來微不可查的嘆氣。
我剛支起身,想偷看一下是不是把他惹煩了,就看到他捻起地上一顆花生,隨手甩向紅燭的位置。
然後室內陷入黑暗。
「哇!這招叫甚麼?」
「這招叫再不睡下一次打的就是你的頭。」
……
我老實躺下,「川哥,你人好,是英雄,」
他不搭我茬了。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一句:
「也就你這不長心的妮子覺得我是英雄。」

7
第二日,陸川早早出門給我買了張牀。
有了自己屋子,我也不好意思手心朝上找陸川要錢,問他能不能給我介紹個小工做做。
他想了想,直接把我帶去鏢局。
自此,我的名字從「杏兒」,變成了「陸鏢頭家小媳婦」。
鏢師們老背著陸川這麼喊我,每次我都被臊一大紅臉。
好在他們不帶惡意,我也漸漸融入福威鏢局,這一待就是一年。
我十五了。
姐姐沒消息,爹娘那邊添了個弟弟。
福威鏢局裡,加上我滿打滿算也才三個女子。
一位是鏢局老板曲氏,一位是後廚的李嬸。
走鏢前會點貨,有時會有後宅夫人的單子,我正好跟著曲氏去到後宅與她們當面點貨、封貨,省得日後扯皮。
這日,曲氏喊我:「杏兒,你收拾一下,等會跟我到田府一趟。」

8
上次來田府,還是和姐姐一起。
田府沒甚麼變化,我卻只覺得物是人非。
田家大夫人這次押的只是小貨,她姪女要嫁人,她作為娘家人給她添了兩臺嫁妝。
清點完畢後,田家大夫人請曲氏喝杯茶再走。
她一轉眼看見我,眼睛一眯。
「這位姑娘好生眼熟。」
她身邊的大丫鬟認出我來,「夫人,您忘啦?這是咱家楊姨娘的妹子,以前一起來府上裁過衣裳。」
我傻眼了。
楊姨娘?
莫不是姐姐?
田家大夫人盯著我,眼中全是探究,再開口語氣也含著幾分不屑。
「曲娘子,不是我說,這段日子看好你家那口子吧。」
曲氏笑著道:「夫人這說的哪裡話,我們杏兒是我家鏢頭的媳婦,哪是那種居心叵測之人。」
聽曲氏這麼說,田家大夫人語氣好轉不少。
「也是,一窩裡面也不都是黑烏鴉。」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我再聽不懂就真是傻子了。
我朝她一拱手,「夫人,還請問我家姐姐如今甚麼情況?我能不能見見她?」
「甚麼情況?哼。」田家大夫人冷笑一聲,招呼她的大丫鬟,「帶她去見楊姨娘。」
大丫鬟領著我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一處小院。
她只在院門口喊了一聲,「楊姨娘,你家親戚看你來了。」
沒一會,我看到一位穿著藕色長裙的女子從屋裡走出。
「杏兒?」
姐姐見到是我,沒有一點欣喜,眼裡反而閃過一抹難堪。
我跟著她進屋。
她的房間很是秀氣典雅,還有一個小丫鬟在旁服侍。
這還有甚麼說的。
我很迷茫,「姐姐,這就是你選的路?」
她蔥白的手指捏著茶杯,眼神像在躲著我,落在小丫鬟身上,示意她出去。
她沒回答我,「杏兒,聽說後來你嫁給陸鏢頭,他待你怎麼樣?」
我說:「陸鏢頭人很好,還讓我跟著曲娘子一起做事。」
她咬著唇,半晌才點了點頭。
「他是個好人……那就好……」
我們都沉默下來。
我躊躇著開口:「是小少爺嗎?」
我想知道姐姐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是否能如願。
姐姐愣了一下,苦笑道:「那些荒唐事,以後別提了。
「我現在是田員外的妾室。」

9
從田府出來後,我一陣恍惚的。
姐姐賣給田家後,沒能成為田小少爺的侍女。
因為她貌美,夫人覺得她會耽誤田小少爺讀書,更何況田小少爺已經有了一個通房,用不著更多的姑娘了。
也正是因為姐姐貌美,讓田員外看上了。
其實田員外早就饞姐姐這朵清水芙蓉,只是礙於之前姐姐是良民,律法之下,他不好逼良做妾。
如今姐姐成了簽賣身契的女奴,便是正中他下懷,任他搓扁揉圓。
所以這一年別說我不知道姐姐的消息,爹娘也不知道。
姐姐求我不要告訴爹娘。
晚上吃飯,我心裡頭依然發堵。
陸川突然在我眼前打了個嚮指,「想甚麼呢?喊你幾聲都不理。」
我眨巴眨巴眼,「不告訴你。」
他輕笑,「小樣兒,我還不想知道呢。」
我看著陸川,心裡忍不住輕嘆。
這一年,陸川待我很好,在外頭他兇神惡煞沒人敢惹,回到家裡一關上門,轉臉笑嘻嘻問我想吃甚麼。
我曾問過他,新娘換成我,他有沒有失望。
因為我們確實不是正常夫妻的樣子。
哪有夫妻不睡一塊的。
他笑話我,「陸川的小媳婦又亂想了。」
所以我及笄後,很緊張他會不會喊我同住。
誰知,他摸著我的腦袋,挑眉道:「小妮子長大了,想要甚麼跟陸哥說。」
我很苦惱,覺得他真把我當成妹子看了。
我不想當他妹子。
我十五了,懂事了,我每天都在期待見到他。
他每次出鏢,我都擔心得不行,請了尊菩薩日日叩拜祈禱他能平安。
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禮物。
我抱著這些禮物,心如擂鼓。
ŧű̂⁸我喜歡他,我知道的。
夜裡,我又跪在菩薩面前。
「菩薩菩薩,我真是個惡人。
「我今天……竟然有些慶幸姐姐逃婚,把她的好姻緣讓給我。
「菩薩保佑,希望有朝一日姐姐能脫離苦海。」

10
菩薩很靈。
姐姐確實脫離苦海了。
除夕的時候,我沒去鏢局,做了一桌子菜,還去街裡買了兩壇竹葉青等陸川回來。
小院的門一開,我笑著迎上去。
很快,我獃住了。
陸川後面跟著一人。

我喉嚨好像被一股力攥住,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
「姐姐?」
陸川說,姐姐是自己找到鏢局尋我的。
一頓年夜飯,全是聽姐姐在哭訴。
她說,田家不知得罪了甚麼人,連夜跑路了。
沒人通知她們這些姨娘,直到管家把大門鎖上,她們在府裡遍尋不到人,才明白自己被拋棄了。
當天夜裡,府裡來了一夥匪徒,他們見人就殺,把田府翻了個底朝天。
萬幸姐姐知道一處狗洞,自己悄摸鑽狗洞逃了出來。
她不敢回家見爹娘,只能來投靠我。
她見陸川面色無波,我張著個嘴傻眼,咬咬牙往地上一跪。
「妹妹,陸鏢頭,求你們給我個活路,我已經成了賤籍,哪怕讓我給妹妹當個婢子我都是認的。」
我嚇了一跳,趕緊去拉她起來。
「姐姐你這是做甚麼?」
陸川坐在那裡不動如山,他抬眼盯著姐姐,見姐姐非要讓我給個話才起,冷笑一聲道:
「今日見到你我就覺得奇怪,現在想來姨姐你果然不是好相與的。
「這哪是我們不給你活路,分明是你不給你妹妹活路,讓外頭知道姐姐跪妹妹,杏兒還做不做人?
「我帶你回來是看在杏兒的面子上,你若再使這些田府學來的醃臢手段對付我們,送你回趟田府也不是甚麼難事。」
姐姐見陸川撂了狠話,眼裡全是驚慌。
她趕緊從地上起來,「是我糊塗了,對不住你們,我只是太怕了。
「以前是我妄想榮華富貴走錯了路,現在我遭了這麼一茬罪,只想好好活著。」

11
姐姐還是留了下來。
母親生我傷了身子,我從小就是姐姐帶著的。
二叔家虎子不懂事,喜歡喊我病秧子,都是姐姐給我出頭。
那時的姐姐在我眼裡就像一個行俠仗義的俠女。
我雖然恨她拎不清,但我也心疼她。
總歸……是自己的姐姐。
有些事還是要說清的,我們不可能一直留著她。
過完這個年,她得自己想辦法討生活,回娘家還是自己租個院子,到底不能一直跟著自己的妹妹、妹夫生活。
姐姐一口答應。
盡管如此,我不得不承認,她的突然出現讓我心裡藏了一絲隱祕的不痛快。
我下意識和她比較,哪怕陸川的目光在姐姐身上多停一瞬都會讓我心驚肉跳。
畢竟當初和陸川定親的不是我,是她。
我甚至……開始害怕她會奪走我平靜的生活。
「我可真壞。
我怎麼能這麼想她。」
我心想。
我從西屋搬出來,和陸川一起住在堂屋。
西屋。
我和姐姐一起鋪牀。
一會兒,院子裡彌漫著一股藥味。
我從門口看去,陸川坐在院子裡,拿著蒲扇守著一口藥鍋。
自我及笄後,便又開始吃藥。
不是甚麼治病的,郎中說我仍有些氣虛,是吃來補身體的。
姐姐坐在牀上,臉藏在燭光的陰影中看不清神色,「杏兒,上次你同我說他是好人我還當你安慰我,如今看來是真的疼你的。」
「見你這麼幸福,我放心了,我到了田府就開始擔心你,怕因為我的任性害了你一輩子。」
我整理被單的手頓住。
心裡忽的浮上羞愧。
她為我感到高興,我居然還那樣防著她。
我不敢對上姐姐的眼睛,慌亂逃離。

12
初二該是回娘家的日子。
我初一就和姐姐說好,這次我和陸川先回家探探爹娘口風,如果爹娘不生姐姐氣了,她再回去。
吃飯時,我跟爹說起姐姐。
我沒講姐姐在我那裡,而是說姐姐最近遇到了點難事。
田家連夜搬走的消息還沒傳出來,旁人也只當田家回了老宅過年。
娘抱著弟弟,嘆了口氣。
爹臉色一垮,「提她做甚麼,還嫌給家裡惹得麻煩不夠多嗎!她但凡有點良心,過年就該回家看看!」
娘說:「之前還想把喜兒贖出來,現在你弟弟出生,家裡哪哪都要用錢。
「杏兒,你現Ṭú⁾在過得不錯,合該多幫襯下你姐姐。說到底,要不是你姐姐,你哪能找川哥兒這麼好的夫家。」
這話說的我心裡不是滋味,便沒接我娘的話茬,低頭扒飯裝沒聽到。
身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陸川放下茶碗不鹹不淡開口:
「確實該謝謝姨姐,要不是她行事荒誕,我也娶不到杏兒這樣好的女子。」
陸川惡名在外,他一張嘴,我娘嚇一哆嗦,連連應是。
這頓飯一家人各懷心思,鬧了個不歡而散。
回去路上,他走前頭,我在後面踩他影子。
冷不丁的,我問一句:「川哥,你真的覺得我好嗎?」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小時候出生就攪得爹娘分家,後來常年喝藥,爹娘嘴上不說,但每次抓藥都會蹙著眉頭,把郎中開的藥量對半減,直到我在繡坊一月能掙一錢,才能正常抓藥。
我家雖是賣肉的屠戶,但這年頭做生意的哪有容易的。
桃源縣每新來一個縣令,稅都要重上一層,老百姓心裡苦,可誰又敢同當官的叫板?
爹娘能擠出錢給我養身子,已經對我很好了。
我自然不怨當年妗子一提讓我替嫁,爹娘趕緊連聲答應這事。
我這樣的燙手山芋,到最後還能給他們擋一次麻煩,也算盡了孝道。
可是陸川說,「能娶到我這樣好的女子。」
被認可的感覺令我歡欣雀躍,恨不得再確認一遍。
陸川回身看我。
「我們杏兒當然是好姑娘。」
冬天的陽光冷得發白,卻像給他鑲了一層銀邊。
我開心了。
纏著他問:
「多說點多說點,哪裡好?」
「眼光好。」
「啊?」
「第一次見我就知道我是英雄。」
「川哥你耍我!」
「你好好吃藥,我還等著和你出去行俠仗義呢,豬見愁俠士。」
「你從哪聽來的?」
「去問你二叔。」
「那個太難聽了,送你了!」

13
我們一路打鬧著回家,推開門後見姐姐正在院裡晾衣服。
我不自在的收回和陸川打鬧的手。
姐姐端著木盆,笑著說:「我見你們屋裡還堆著衣服,反正我今日無事,便自作主張替杏兒洗了。」
陸川臉色陰沉,牽起我的手帶我回屋。
「姨姐如果清閑,不如想想怎麼哄自己親爹親娘。
「以後不許來我們屋裡逛,再有下次我管你睡大街還是睡破廟,少來招老子眼。」
到了門口,我扭頭看去,姐姐被陸川罵的眼眶通紅。
像一朵馬上就要折斷的花。
我於心不忍,「姐,你好好歇著就行……」
陸川捏住我嘴,把我往屋裡推,關門前對著姐姐嗤笑一聲:
「忘了告訴姨姐,我們家的衣服都是我洗的,你個做姐姐的怕是忘了,杏兒體虛,沾不得涼水。」
回屋後,我見陸川臉色陰翳,安慰道:
「這事是姐姐沒分寸,你別氣了。」
他拉著我坐下,對我正色道:
「杏兒,你覺得她在田家的時候會闖旁人的臥房嗎?」
我沒想到這一層,現下只覺渾身發冷。
陸川繼續說:「說句難聽的,無論你這姐姐之前對你有多好,在你給她替嫁後所有恩情你都還清了。
「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甚麼樣的人沒見過?你姐姐心術不正,我留不得她。
「明日我得出鏢,這段時間你搬去和李嬸住,看在你面子上我讓她多住一段時間,等我這次出鏢回來,她必須走。」

14
陸川出鏢走得早,天沒亮就出發了。
早晨,我收拾好包袱,鎖上堂屋的門,朝西屋喊了一聲。
「姐姐!鏢局有事,這段時間我不回了!」
沒人應我。
我疑惑上前準備敲門,就聽到院門開合的聲音。
姐姐滿臉紅光從外面進來。
我疑惑,「大早上你去哪兒了?」
姐姐從懷裡抽出一張紙,笑眯眯在我眼前抖開,「我去還籍了。」
我疑惑,賣身契主家一張官家一張,主家放人後,拿著主家的契去衙門,核銷掉官家那張,登記造冊才算還籍。
之前也沒聽姐姐說過田家走之前還給她賣身契啊?
姐姐說:「我也沒想到這麼容易,我就去衙門說田家跑了,我來不及贖身,幹脆把贖身錢孝敬官老爺,他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賣身契還我了。」
這種操作屬實驚獃我。
姐姐來那日,頭上挽著銀簪,現在換成了一支彫工粗糙的木簪。
不管怎樣,能贖身總是好的。
姐姐見我背著包袱,問我去做甚麼?
我又給她說了一遍理由。
姐姐抿著唇,一雙柳葉眉微微蹙起。
「杏兒,你別急著走,姐姐問你點事。」

15
「你是不是還沒和陸川圓房?」
姐姐開門見山,我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見她眼中浮現探究,我只覺得心裡冒邪火,語氣跟著強硬起來。
「姐姐打聽這個做甚麼?」
見我惱了,姐姐趕緊牽起我的手,「姐姐是心疼你才這麼問的。
「我剛來那天見你從西屋搬出來就猜到了,昨日去你們屋裡見有牀被子放在角落,背面還沾著土……」
她說著,就開始抹淚,「說到底是我害了你,這陸川到現在只把你當妹子看,我真不是人,讓自己妹妹因為我守活寡!耽誤你一輩子!」
我把手一點點抽回來,面無表情問她:
「姐,你到底想說甚麼。」
我不是小孩了,她觀察這麼仔細,字字戳我心窩,最後說是關心我?
我是不信的。
姐姐後退兩步,直接朝我跪下。
「杏兒,我當年做了錯事,選了錯路,害的爹娘不喜,最後鬧得自己也無處可去。
「你不知道,當我發現你還是完璧的時候,有多高興!
「你現在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我也好不容易熬到脫籍,是時候該把錯誤修正回來了……」
我只覺得周身越來越冷,我直覺自己絕對不想聽她接下來的話。
「住口!你不許說!」
姐姐紅唇一張一合——
「杏兒,求你把川哥還給我吧,這門婚事本來就是我的呀。」
我把包袱摔倒她臉上,指著她瞋目切齒:
「楊喜兒!你發甚麼瘋!」
見我不吃軟的,她嘆口氣款款起身,翹著指頭抹掉臉上的淚。
「杏兒,看來今日我只能跟你說明白了。」
我氣笑了,「我和你沒甚麼好說的,我也不欠你的,我們家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趕緊滾。」
她不慌不忙,拉了一個板凳坐下。
「杏兒,你還真沒資格趕我走。
「我今日贖身時問了主簿,衙門那兒過的婚書寫的是我楊喜兒和陸川的名字,本來嘛,我賣到賤籍這婚事就算擱置了,如今我已經脫籍,川哥之前又沒有悔婚,我倆的婚事自然還是作數的。」
「楊杏兒,我才是陸川名正言順的妻子。」
我手腳發麻,「楊喜兒,你真不要臉。」
她咯咯笑,「要這臉皮有甚麼用?還多虧妹妹讓我知道陸川是個疼媳婦的好男人,我果真命好,享受過田府的榮華富貴,最後能撿著一個有本事的漢子!」
我眼前發黑,但還是強撐著自己不栽下去。
「你少白日做夢,陸川不可能接受你。」
楊喜兒不以為意,「要我說,杏兒你果然是個未經人事的黃毛丫頭,這日子是過出來的,他陸川再喜歡你又怎麼樣?他也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沒有不好色的。」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當初我不肯嫁陸川,還是爹把我放走的。」
之前我只是怒火中燒,此刻卻是如遭雷劈。
爹把楊喜兒放走的?

16
我不知道怎麼走到娘家的。
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楊喜兒的話。
當初楊喜兒得知要嫁陸川這個「煞神」,鬧絕食的時候,爹娘是真的後悔了的。
後悔給她定下這門親事。
可婚書過了衙門,就沒有悔婚的道理。
姐姐把自己關在屋裡,想出了這麼一出戲。
爹娘如果不答應,她就一頭撞死,讓他們甚麼都撈不到。
如果爹娘答應,她賣身的錢,全都留給弟弟,只求爹娘給她個搏一搏的機會。
她萬一在田家得勢,自然有辦法照拂弟弟。
所以……姐姐賣身到田家後,所有的一切,都是演給我看的。
只為了讓我心甘情願替嫁。
楊喜兒話中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分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整個事情中,只有我一個傻子。
楊喜兒、弟弟,在爹娘心裡全都排在我前頭。
她說:「楊杏兒,從小我就討厭你。我也是個小孩,還要分出精力照顧你,我就算躲去繡坊都甩不掉你,繡坊主還說你純善,想收你做弟子,憑甚麼!你生來就是討債的,就是個吸我運氣的攪家精!」
我晃悠到肉鋪門口,看到裡頭爹在拆豬。
我發出幹澀的聲音,「爹。」
爹抬頭看我那一瞬間,我再也撐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17
再睜眼,我躺在兒時的牀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院子裡傳來娘哭罵的聲音:
「喜兒你這個沒良心的,跑了這麼久都不給家裡個消息,知道我們多擔心你嗎?」
楊喜兒也哭,「娘,女兒不孝,現在女兒贖身了,咱們好好過日子。」
隨後,就是爹的聲音。
「贖身好啊,我就知道你是有主意的……」
我拖著虛弱的身子下牀,挪到門口時,他們看到了我。
院中寂靜一瞬。
好溫馨的場景啊。
爹娘老淚縱橫,一人握著楊喜兒一只手。
妗子抱著弟弟在旁邊笑意盈盈。
好刺眼。
好惡心。
娘尷尬抽回手,上來扶住我。
「杏兒,你下牀做甚麼,你之前身體不是恢複的挺好嗎?怎麼今天又暈倒了?」
我指著楊喜兒,「不如問問你們的好女兒,或者是……」
我手慢慢放下,眼睛麻木的從他們身上掃過。
「或者問問你們自己,當初你們是怎麼算計我的。」
院裡除了楊喜兒面露挑釁,沒有一個敢看我。
半晌,爹嚅囁著開口:「還提那事幹嘛,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和女婿現在過得不是挺好的嗎?」
「哈哈哈哈哈!」我氣極反笑,只覺得心口刺痛,「這事過不去了,爹!」
楊喜兒趕緊接住我的話,她一眨眼,眼眶子裡就蓄滿淚水。
「爹,這事說來也怨我,我也沒想到妹妹接受不了現實。」
她趕緊把她和陸川婚事還作數的事說了一遍。
爹聽了也獃愣在當場,「這這這……」
我心裡忽然升起莫名的希望。
可爹說:「衙門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唄。」
就這麼辦?
就這麼糊塗的過?
我呢?
誰來給我做主?
我說:「既然這樣,大家都別活了,我要報官,我要問問青天大老爺管不管。」
娘見我破罐子破摔,趕緊勸道:「杏兒!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你再捅出來有甚麼用?豈不是要逼死爹娘?」
爹擋到我面前,軟下聲音:「杏兒,爹知道你委屈,這事我們都對不住你,回頭爹給你找個更好的夫家,你若是不想嫁,爹養你一輩子!」
又來了。
他們這些說辭,我已經聽累了。
知道我委屈,卻還要這麼做。
知道對不住我,卻還想讓我把虧咽下去。
我苦笑連連。
「爹,娘。我根本不怨你們把我排到最後,我也不怨你們為了自保讓我替嫁。
「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答應楊喜兒一起算計我。」
娘終於有些心疼我,「杏兒!爹娘也不知道喜兒的婚約還是作數的啊!」
可我不稀罕她的心疼了。
我掙脫她的手,往門外走。
爹見常用的招數沒了用處,惱羞成怒。
「你讓她滾!她親爹的話都敢不聽,她要是敢去衙門告喜兒,老子就告她一個忤逆不孝!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攪得家宅不寧,一個小丫頭片子還反了天了!
「老子早就讓你把她丟了!你這死娘們兒不舍得,花老子這麼多錢吊著命氣她親爹!」
好一番……萬箭攢心的話。
我看了眼氣的臉紅脖子粗的爹,繼續往外走。
他見我還不服軟,沖上來抬手甩我一巴掌。
「死妮子,你這條命都是老子給的,老子現在要打死你這個孽畜!」
他是殺豬匠,手勁極重。
我口腔全是血腥味。
我啐出一口血沫,緩緩道:
「爹娘,你們養我的錢,我會想辦法加倍還給你們。
「女兒不孝,寧願出家做姑子,也不願待在這個家了。」
「杏兒!」娘終於慌了。
許是我眼神太過絕望,她竟然怕了。
她趕緊攔住再次抬手的爹,「當家的!你非要鬧出人命不成!
「杏兒!來跟你爹磕頭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
見我腳步不停,軟硬不吃,她索性撒開我爹的手。
「你本來是個孝順孩子,跟陸川過幾天日子怎麼變成這樣?」
我爹被她一攔,估計也怕鬧出人命官司,倒是沒再想動手,他在我背後冷哼ƭṻ₀一聲:
「好!她自己說的還錢!老子要五十兩白銀!正好留給麼兒娶媳婦!」
我走到門口,看到縮在角落的二叔。
他張張嘴,說不出話。
「二叔,你那故事都是騙人的。
「哪有甚麼路見不平拔刀相救的俠士,也就我能被你糊弄住。」
說完,我回身。
目光穿過爹娘、楊喜兒,落在堂屋的菩薩像上。
「呵,神仙?
「我給你供奉香火,你害我入地獄。你若是有靈,合該讓惡人千刀萬剮!」

18
我強撐著到藥堂抓了些安神的藥。
陸川還沒回來,我不能垮。
到了家門口,我發現門是從裡面關著的。
陸川回來了?
我聲音顫抖:「川哥?」
裡面傳來嬌笑聲,「誰啊,這麼喊我相公?」
門一下被拉開,楊喜兒竟然先我一步回來。
「楊喜兒,你非得做到這種地步是嗎?」
「怎麼著?楊杏兒,我是陸郎的正頭娘子,你自己有家不回,來我家做甚麼?」
我們這邊爆發爭吵,街坊鄰居聽見紛紛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見我被堵在屋外,他們直罵楊喜兒發神經,這條街誰不知道楊杏兒才是陸川的媳婦。
楊喜兒以一敵十,張嘴就往我身上潑髒水。
她說我趁著她不在,爬姐夫的牀,讓大家別被我騙了,婚事上紅紙黑字寫的就是她楊喜兒的名字。
街坊不是爹娘,沒人慣著她,鄰居大娘直接上前拉著她要見官。
見官。
是另一層地獄。
青天大老爺讓主簿去查,楊喜兒說的沒錯。
他捏著山羊胡,不管我有沒有苦衷,直接按誣告打了我二十大板。
臨刑前,我看見楊喜兒褪下腕上的鐲子,偷偷塞給青天。
鄰居大娘抱著我哭,說她害我受罪。
我在昏死過去之前,求她去找福威鏢局的曲娘子,不要讓我爹娘把我領走。

19
我不知睡了多久。
醒來時,覺得喉管要裂開。
好疼。
腦袋疼,喉嚨疼,屁股也疼。
那衙役真不留手,屁股都給我打爛了。
「杏兒!你醒了!」身邊突然傳來驚呼,「李嬸!快把灶臺上溫的粥拿來!」
我費力扭頭,曲氏歡喜的表情落在我眼裡。
她端來溫水拿手蘸著給我潤嘴,「你這丫頭,受了這麼大委屈不先來找我。那縣令本來就掉錢眼裡了,但老娘有的是錢,回頭輕松給那賤皮子收拾了!」
我本來還能硬撐。
可曲氏的話落到耳邊,讓我整個情緒徹底崩盤。
我嘴一癟,眼淚決堤般簌簌往外落。
「曲娘子,他們都騙我。」
「哎呦,我們杏兒命苦啊……」見我這般委屈,惹得曲氏也紅了眼眶,趕緊掏出帕子給我擦臉。
她轉臉就罵:「我呸!楊屠戶一家太不是東西!仗著你年紀小,甚麼都不懂,就往死裡欺負人!這幾天老娘早打聽清楚了,那賤皮子簽的就是個活契,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坑你!
「鏢局的鏢師們也知道了,這幾天就在你家門口溜達,嚇得那賤皮子門都不敢出,等陸川回來甩她一封休書,看她還怎麼猖狂!」
曲氏越罵越上頭,我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終於發自肺腑笑起來。
她是俠客。
是英雄。
這世界還沒那麼糟糕。
李嬸端著碗進來,嗔道:「曲娘子,杏兒暈了六天剛醒來哪經得住你這樣鬧騰?總鏢頭剛剛找你,你趕緊去看看吧。」
我驚訝,「我睡了六天?」
李嬸點頭,面上全是後怕。
「你自己身體還不知道嗎?本就體弱,那天我們趕到時你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萬幸曲娘子庫房還有根老參,這才把你的命吊住,郎中都說七日之內醒不過來的話,就只能給你準備後事了!」
我眼淚汪汪,看向正準備出門的曲氏。
「曲娘子,我……」
「打住!」她伸出食指,左右晃著,「老娘救你是因為老娘樂意,你要真過意不去,就當是還以前陸川救我家那位的恩情,他救我男人我救他媳婦兒,扯平了!」
哪能扯平呢。
這份恩情,我會永遠記著。
我一直向往江湖,原來我一直身在江湖。
江湖兒女,豪情萬丈。

20
我一碗粥都還沒喝完,就聽到曲氏在外頭隔著老遠喊:
「杏兒!陸川回來了!」
她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從門口飛到我面前。
陸川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打濕,緊緊貼在額前。
那雙神採奕奕的虎眸此刻布滿了紅血絲,一身的塵土告訴我他趕了很久的路。
他相貌好,寬肩窄腰,平日裡往那一站氣宇軒昂。
現在倒是有些疲態。
他伸手想要抱我,但我渾身是傷,只剩一把骨頭架子,看起來一碰就散,讓他無從下手。
最後,手落在我發頂。
「杏兒,我來晚了。」
在我出事那天,鏢局老板臨時派另一位沒出鏢的鏢頭去接替陸川,催他快點回來。
曲氏掐著腰倚著房門添油加醋:「是啊,要不是杏兒命大,她可就被你那個正頭娘子磋磨死了,你就等著給人守頭七吧!」
陸川坐在牀邊,喉結上下微動,眼裡是我從沒見過的冷意。

「有些人欠杏兒的,我會一筆筆討回來。」
21
第二日,李嬸告訴我,我家小院半夜突然起了一場火。
楊喜兒哭天喊地求人幫她滅火,眾人只是冷眼瞧著,然後笑她活該。
害自己親妹子,天怒人怨。
直到夜裡巡防的衙役巡到此處,才將火勢撲滅。
楊喜兒本來喜滋滋入睡,睡得又深又沉,要不是火把她頭髮燒著燙醒了她,她估計已經葬身火海。
她雖撿回一條命,容貌卻燒毀了。
楊喜兒愛美,對她來說,這比死了還難受。
我看向端著藥碗給我喂藥的陸川,「你幹的?」
誰知,他搖頭,「不是我,我放的是縣衙那把火。」
我:「?」
李嬸驚訝,「縣衙昨晚確實也失火了,據說啊整個戶籍室燒的幹幹淨淨,出這麼大的事兒,縣令再別想升官了。」
婚喪嫁娶、戶籍造冊全都化成一捧灰。
我急了,不顧身上的傷硬要坐起來,「縣令吃這麼大的虧,他勢必要揪出誰放的火,萬一查到你了……」
陸川把碗遞給李嬸,輕手把我按回去。
「他沒這個機會,我本想收拾了楊喜兒再帶你走,但今天得到我手下鏢師的傳書,我們得提早走了。」
22
午時,南北城門悄悄開啓。
北邊城門暗中出了一隊馬車。
南邊城門——
守門士兵顛了顛手裡的錢袋子,低聲囑咐:「趕緊走,別給我惹麻煩!」
我窩在車廂裡改造的軟榻上,不敢吭聲。
直到馬車上了官道,在夜中平穩前行,我才放心。
也不知道明天桃源縣的人能不能發現福威鏢局一夜之間解散了。
現在想來,我仍然覺得這半月發生的事像做夢一樣。
今天白天,陸川跟我說過要提早走之後,便去找鏢局掌櫃辭行。
曲娘子還想勸他,「我不問你為甚麼離開,但杏兒剛剛撿回一條命,哪經得起舟車勞頓?」
陸川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有些擔憂,他沉默了一盞茶的功夫,下定Ŧù₁決心道:
「不行,走的越晚只會更加危險。
「天下要亂了,大當家的,你們也是時候另謀出路了。」
陸川出的這趟鏢,是去往安州。
也就是天子一母同胞的親弟,恭賢王的地界。
從桃源縣出發,走官道要經過四個郡,十二個縣。
他們越往南走,越感覺不對。
第一天還不覺得,直到第三天,陸川突然發現,越往南走,乞丐越多。
這個預兆很不好。
很大概率南方已經亂了。
本來還只是猜測,沒等陸川證實猜想,接替他的鏢師就追上了他。
昨天他手下鏢師傳信,說遇到劫鏢的山匪,順便救下了一個人。
這個人,我們都認識。
田家的小少爺。
眾人圍在一起看鏢師的傳信,臉色越來越嚴肅。

23
田家小ŧŭₘ公子在山匪手裡嚇傻了,為了活命,甚麼都往外說。
田家可不是甚麼簡單的員外郎。
他們舉家潛逃確實得罪了人。
這個人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
當今天子。
桃源縣處在京城和安州中間,地理位置極佳,是南來北往商隊的必經要道。
商隊多,鏢局多。
自然,可以不動聲色運輸許多養晦韜光的東西。
田家在我們眼裡只是十幾年前來到鎮上的富戶,他們藏的好,我們平頭老百姓哪會知道田家嫡支的姑奶奶是恭賢王的側妃。
有這層裙帶關系,就註定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們家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嫡支走仕途,旁支賺銀兩。
坐落在桃源縣的只是田家的旁支,自然而然成了恭親王的錢袋子,好讓恭親王暗中招兵買馬。
田家往北去的商隊賣的是絲綢珠寶,往南去的商隊運的卻是一箱箱的真金白銀。
就連南邊商隊拉貨的馬,都是從西北邊關走私的戰馬。
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幫助親王豢養私兵,是誅九族的大罪。
年前,嫡支行事敗露,桃源縣的旁支聽到風聲趕緊舉家往南逃,只求躲到恭賢王的地界尋個庇護。
誰成想走到半路遇見了山匪,田家小少爺的馬受了驚,脫離了隊伍。
要不是山匪還想拿田小少爺敲田家一筆大的,恐怕這小少爺根本活不到被鏢隊救下的時候。
如今田家在京中的嫡支被盡數斬於菜場,哪怕是嫁出去的女眷都不能幸免。
天子一番雷霆動作,明晃晃給了恭賢王兩個選項。
一是滾回京城請罪。
二是與天子徹底翻臉。
恭親王籌謀了這麼多年,結果可想而知。
最先被拿來開刀的,就是緊鄰安州的槐蔭郡,恭賢王屠了一整個槐蔭郡,血祭田家嫡支的亡魂。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親王奪權,百姓祭天。
天下要亂,桃源縣必受牽連。

24
鏢局老板當機立斷,立刻走,連夜走,扛著馬車走!
這種時候,跑得快的活下來的機會才大一些。
無論如何,跑到京城附近才算安全。
老板和曲氏準備帶著鏢局往北走。
只是,陸川有自己的想法。
他要往南去。
曲氏問我南方兇險,如果我不願去,我就跟著他們一起北上。
福威鏢局都是好人,他們仁義。
我也明白,他們帶上我這個病號跑不快的。
他們已經救了我一命,我絕不許自己再拖累他們。
更何況,我相信陸川。
他為了我縣衙都敢燒,我陪他賭一場又何妨?
人的緣分不就是在一件又一件的事上交織起來的。
同樣,人的緣分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中消弭的……
總之,福威鏢局往北,我和陸川往南,偷偷給守門的士兵塞了銀子,趁著夜色離開了桃源縣。
陸川駕著馬車在官道上飛馳,時不時還要確認下我能否撐得住。
眼看天邊泛起微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川哥,我們沒有路引,如何進城?」
我話音剛落,只覺馬車車廂一震。
「籲!」
陸川突然勒馬。
我渾身像散架了一般,費力起身挑開車簾。
「川哥,怎麼了……」
我的疑問卡在喉嚨當中,從手到腳止不住微微顫抖。
前面的路上立著尖銳的路障。
路邊的樹林中走出十幾個拿著兵器的莽漢。
他們動作迅速,直接把我們的馬車圍了起來。
甚麼糟爛運氣,官道上都能遇到山匪!

25
「川哥……」我攥住陸川背上的衣服,「你裝作馬夫先逃,我想辦法拖住他們。」
在衙門遭那二十板子傷了筋骨,我跑不動的。
山匪無非劫財劫色,陸川不帶我或許還能搏得一線生機。
財我沒有,色略有一點,但我現在像個破爛娃娃,希望這群山匪眼光高一點,能一刀了結我。
短短時間我腦袋裡略過無數種死法,越想越難受。
「嗚嗚嗚嗚,川哥,下輩子咱們再做夫妻……」
陸川扭頭,看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又不敢放聲大哭的樣子,突然笑了出來。
「你這小膽還想走江湖呢?豬見愁女俠?」
「都甚麼時候了……川哥你嚇傻了吧?」
為首的山匪提著把半人高的砍刀,滿臉橫肉,一頭亂發隨意盤在頭上,獰笑著朝我們逼近。
他咧開嘴,「大哥,嫂子這是哭甚麼呢?」
「?」
陸川伸手給我把淚抹掉,「你們太醜了,把人給醜哭了。」

26
我差點忘了,陸川曾和一群山匪結拜過。
山匪們,哦不,綠林好漢們在林子裡摸出一臺軟轎,給我抬上了山寨。
山寨門上掛著幾個大字,應該是山寨的名字,可惜我識不了幾個字,以前去點鏢,都是我來數,曲氏來記。
聽他們說,這叫「青山寨」。
這個山寨比我想象中還要大,男女老少都有,像是一個邨莊。
我被安置在一件寬敞的木屋裡,鋪牀的大娘見我身上有傷,還多幫我鋪了一牀褥子。
我側身躺在牀上,覺得人生如戲。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住到匪窩裡頭,也從來沒有想到陸川一個鏢頭能來當山匪。
從小想成俠客的我,成了故事裡的反派角色。
但這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活下來,做個反派又如何?
山寨裡有上好的金瘡藥,一月後我能跑能跳,跟著大娘們一起做些事情。
寨子裡不論男女,只要有功夫,都要跟著一起下山劫鏢,沒功夫的老弱婦孺,就留在寨子裡打理些日常瑣事。
我們專門打劫勛貴們的鏢車和商隊,尤其是運糧的車隊,只要得了消息,陸川定會領人下山。
一開始還有些人不服陸川,山匪和鏢師本就不和,但跟著陸川下了兩趟山後他們就喊上了「川哥」。
山寨大當家就是當年差點被陸川抹了脖子的倒霉蛋,這些年陸川也沒和他斷了聯繫,因此陸川順理成章成了山寨的「師爺」。
師爺說,「劫糧劫兵器」。
大當家不懂,但大當家聽話。
寨子後面的糧倉一直是滿的。
陸川夜裡沒事,就教我用匕首,不為傷人只為防身。
大當家還開玩笑說:「大哥,咱們寨子現在可是方圓五十裡的大寨,還能讓人傷了嫂子不成?」
後來,他便不說這話了。
山下亂了。

27
最先聽到的就是桃源縣的消息。
先是縣令跑了,再是不知哪個山頭的山匪下山搜刮百姓。
陸川告誡大當家不許再下山。
大當家不懂,但大當家聽話。
後來,大當家誇陸川神機妙算。
當官的不守城,不僅是桃源縣,周圍十幾個城都沒逃過匪寇肆虐。
也有竭力守城的官老爺,結果沒撐幾天,就被發現吊死在家裡。
下山的探子說,僥幸活著的百姓,都在往北邊跑,山下如煉獄,估計過不久,就會有吃人的事發生了。
人走城空,恭賢王打著剿匪的旗號輕而易舉的占住了桃源縣在內的十幾個城。
他不費吹灰之力,把自己的地盤往前移了幾十裡。
這段時間,靠著屯糧度日的青山寨沒有引起恭賢王的主意,躲過一劫。
恭賢王派了自己的人出任新縣令,雖然城裡只剩零散的乞丐,還有南邊不收的難民,但好歹是安穩下來了。
這已經到了三個月後,寨中屯糧所剩無幾。
陸川問我,想不想下山玩玩。
哦對了,我身體大好後,和陸川圓房了。
可能是和寨子裡的人待久了,我身上也沾了一些匪氣。
那日寨裡有小兄弟娶親,我多喝了一些酒,當晚就把陸川堵在屋裡。
說是堵在屋裡,倒也不準確,我給陸川下藥了。
嘿嘿。
大當家給我藥的時候,直給我豎大拇指。
不過,我雖然動了手段,但結果很滿意,陸川心裡有我。
他意亂情迷的時候,喊的是「杏兒」。
我扒他衣服時,他給了自己一巴掌,認清真的是我後,咬牙問我:
「杏兒,你真不後悔?」
他眼尾緋紅,眸中帶水。
誰忍得住?
我咬住他唇,胡亂碾磨,直到嘴裡嘗到血腥味,才發現我把他唇咬破了。
他起身掌握主動權,「這事,還得我來。」

28
再回桃源縣,恍如隔世。
當初的小鎮人來客往,隨處可見街坊談笑,酒肆茶館常年座無虛席,一群群小孩紮堆在果子攤前流口水,攤主邊嫌棄邊掰開梨酥分給他們。
現在的桃源縣,城門缺了半扇,青石板路上全是幹涸的、洗刷不掉的血跡。
到處都是斷壁殘垣。
街上零星游蕩著衣不蔽體的人,他們看見我和陸川,眼冒綠光,可又忌憚陸川腰間的大刀,只能悻悻縮回去。
恭賢王派來的縣令緊閉縣衙大門,對城中慘狀不看、不理、不管。
他只需要縮在縣衙裡,等著恭賢王成事,便能仗著從龍之功一路加官進爵。
上位者的博弈,落到百姓身上就是滅頂之災。
「杏兒?是杏兒嗎?」
角落突然傳出嘶啞的聲音。
我轉頭看去,只見一位裹著破衣爛衫的老嫗從一堵殘牆後探出頭。
我辨認半天才認出這是曾經的鄰居大娘。
她瞎了一只眼睛,身上全是傷。
她警覺的查探四周,隨後小心翼翼問道:「杏兒,川哥兒,你們身上有吃的嗎?」
我分她兩塊幹糧,同她打聽我們走後桃源縣經历了甚麼。

29
我們離開之後,沒過一天就有人發現福威鏢局的門敲不開了。
這個人就是楊喜兒。
她毀了容,嚇得弟弟啼哭不止,爹娘不肯讓她進家門。
她只能想辦法賴住陸川。
可當她發現福威鏢局沒人後,直接哭倒在縣衙門前,求縣令給她做主。
當時縣衙的戶籍室燒的幹幹淨淨,縣令哪還顧得上她,當即讓衙役把人給打出來。
那天湊熱鬧的人都聽見縣令在裡頭罵:
「你一個田家的小妾,裝甚麼正經良家子,老爺我還沒問你田家跑哪去了,你還有臉找我要相公?」
有的人看熱鬧,有的人品出事情不對了。
田家和鏢局接連跑路,這是要出事啊!
只過了半月,第一波山賊洗劫桃源縣後,還活著的紛紛四處逃難。
鄰居大娘原本跟著一隊人往北走,裡頭就有我爹娘,他們抱著弟弟,身邊不見我二叔和妗子,也不知他們是死是活。
大娘越走越覺著不對,幹糧本來就沒多少,幹糧吃沒了,就吃草,草沒了就扒樹皮,樹皮沒了就吃土,可有一天他們居然吃上了肉!
領頭的說這是羊肉。
可我爹拿樹杈在鍋裡撥了一下,立刻驚叫:「這是人肉!」
後來?
大娘說她第二天再沒見過我爹,我娘瘋瘋癲癲抱著個空包袱跟在隊伍後頭,領頭的全然不在意,偶爾還會停下來等等我娘,等她跟上再往前走。
大娘看著領頭幾人日漸泛紅的眼睛,終於意識到自己和他們根本不是共同求生的夥伴。
他們把隊裡的老弱婦孺都當成了口糧!
深夜,大娘摸黑逃走,不敢再往北去,索性心一橫,打算直接回桃源縣。
她走沒多遠,突然發現身後有人跟著。
她背後立刻泛起一層冷汗,腿肚子止不住打擺子,以為被領頭那幾個發現了。
誰知一回頭,只見我娘流著口水跟在後頭,之前她見人就問「見過我家當家的沒?見過我麼兒沒?」,這一次居然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跟在大娘後頭一起溜了出來。
大娘於心不忍,也覺得我娘命不該絕,便從身上扯下一條破布,拴著我娘一起走。
她們一路東躲西藏,最後竟趕上恭賢王剿匪,好歹是回到了桃源縣。
大娘領著我們來到她家。
她家的小屋基本被移平了,旁邊就是燒的面目全非的我和陸川的家。
大娘費勁挪開地上一扇破門板,下面掩著一口地窖。
她朝黑洞洞的窖口喊:「老姐姐,你出來吧,杏兒還活著呢!」
裡面的人怕極了,怎麼喚都不肯出。
還是大娘拿幹糧把她誘出來的。
我娘頭髮都被剃幹淨了,一只腿跛著,眼裡全是空洞和迷茫。
她一把搶過大娘手裡的幹糧,使勁往自己懷裡揣。
「不許搶!你們不許搶!都給我麼兒留著,麼兒呢?麼兒吃飯了……」

30
大娘不肯跟我回寨子,她怕山匪。
我把身上的糧和銅板都留給了大娘,還留給她一件信物,待她需要,可去青山寨找我。
一是感激她曾給我出過頭,二是感激她救下我娘一條命。
當初山下亂之前,我曾托人給爹娘帶話,讓他們抓緊逃命。
還讓那人帶去了十五兩銀子做逃命的路費。
也算全了這輩子的生養之恩。
那人回來後,一臉不忿。
「嫂子!你那一家子忒不是東西,拿了錢就翻臉不認人,聽都沒聽你的口信,直接把我趕出來了!
「還說剩下三十五兩早點拿過去,不然他們就去衙門告你不孝!
「也就你娘最後追出來問一句你過得好不好,不然我當場就給他們砍了!」
這事我沒瞞著陸川,就像這次陸川得知我娘出現在桃源縣也沒瞞著我一樣。
夜裡,我問陸川:
「川哥,這次下山不僅僅是讓我見見我娘吧?」
他點頭,「杏兒,你也看到了,當官的屍位素餐,城中衙役巡防全都龜縮在衙門,我們躲了三個月,不能再躲了。」
我察覺出他要做一件大事。
這個認識讓我渾身戰栗。
我終於問出這幾個月一直縈繞在我心頭的問題——
「川哥,你到底是誰?」

31
從進入這個山寨,我就隱約察覺陸川不是普通人。
我見過那些鏢師和山匪不共戴天的樣子。
更別說轉去做山匪的行當。
何況陸川在青山寨舉無遺策,這很難讓我相信這是一個鏢師該有的本事。
我一開始騙自己說陸川只是比常人聰明了些,可今天他在大當家面前說出「攻下周圍十幾城,會有人來接應我們」時,我再也不能騙自己了。
可我只是個小鎮姑娘,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與家人決裂,到衙門狀告楊喜兒。
我的人生閱历只夠讓我察覺到陸川和尋常男子不同。
今夜我終於忍不住,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陸川聽我這麼問,愣在桌旁。
他苦笑道:「是啊,我到底是誰啊……」
他說:「杏兒,等事情平息,我會跟你解釋一切,到時你要是嫌棄我,我會放你離開。
「現在世道太亂,我不敢放你離開。」
我更疑惑了。
好在沒有疑惑多久。

32
青山寨整個寨子傾巢而出,新上任的官老爺們一聽又鬧山匪了,馬不停蹄的往前線跑,跑去前線同恭賢王告狀,好搬救兵回來。
我們以桃源縣為中心,接連占了好幾個城的衙門。
誰都沒想到,當初鬧得那麼亂,山裡頭居然還藏了一個匪窩。
桃源縣作為交通要道,直接卡死了恭賢王一條線的糧草。
恭賢王抽出一支小隊來清匪,這只小隊到了之後,卻發現衙門裡面空空蕩蕩,連個人芽都沒有。
這個時候我們已經轉戰水路,直奔恭賢王的另一條糧草線。
恭賢王在前線發覺不對時,我們已經點了他們三隊糧草。
可他已經沒精力來收拾我們了。
天子派兵清繳逆賊。
領兵的鎮國將軍是家喻戶曉的戰神。
恭賢王雖沒上過戰場,但他籌謀多年,也是難纏的緊。
再難纏的主,在內憂外患之下,無奈顯出頹勢。
最後,鎮國將軍提著恭賢王的頭,帶ŧú¹著兵馬一路鎮壓至安州。
安州郡守捧著烏紗帽,大開城門恭迎鎮國將軍清繳恭親王府。
陸川領著青山寨的百來人,被朝廷招安了。
鎮國將軍點名要見領頭的人。
大當家喜滋滋刮了胡子,穿上新袍鑽進將軍營帳,然後被一腳踹出。
鎮國將軍一撩帳簾,怒道:
「再讓這個獃頭鵝來煩我,你們這幫土匪全都給老子下獄!」
大當家委屈,大當家把陸川賣了。
我擔憂地扯著陸川的衣角,怕鎮國將軍秋後算賬。
畢竟我們真是土匪,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陸川拍拍我的手,「別擔心,他不會把我怎樣。」
我就這樣,站在人群後,看著陸川朝著鎮國將軍拱手道:
「好久不見,世伯。」

33
「陸山,你小子果然活著。」
鎮國將軍聲如洪鐘,我聽得真切。
是陸山。
不是陸川。
陸川說:「世伯在說甚麼,小姪聽不懂,陸山已經死在流放的途中,這天底下如今只有陸川。」
鎮國將軍深深看了陸川一眼,隨後朗聲大笑。
「傳令,今晚設宴款待綠林好漢們!讓這小子進帳來陪我喝兩盅!」
人群歡呼慶祝,我只覺恍惚。
陸山?
我隱約想起,小時候我在醫館聽過旁人聊起一樁貪污案。
這樁貪污案震驚朝野,就連我們這個遠離京城的桃源縣都聽過這件事。
那個大官被當眾斬首,家中其他人全部流放。
貪了多少銀子,害死多少人我記不清了,我只記住了一句話——
「那個狗官還有個兒子,叫甚麼來著?好像叫陸山?才一十二歲,還是個小秀才公咧!」

34
陸川和我坦白了。
他就是陸山。
他爹就是我小時候聽過的那個貪官。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他說自己是罪臣之後,當年要不是奶娘護著他逃出來,他早就和流放的叔伯們一起死在路上了。
「我就是個苟且偷生的渣滓,可笑你見我第一面就說我是英雄。
「杏兒,我這樣的身份,這輩子不可能有甚麼建樹,你若是想走,我不會攔你……」
我低著頭,「聽說你爹害死了很多人。」
我看見他落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拳頭,後又無奈松開。
「是,他吞了賑災金。」
「所以啊川哥……」我抬頭,看到他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
我盯著他眼睛,道:「我從小就想行俠仗義,如果我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孩,你應該就是我眼裡的壞人,只因為你有一個壞爹。」
他眸中光亮漸漸Ťŭⁿ暗下去,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接著說:「可是我們一起經历了這麼多事,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啊。
「我們進了匪寨,那麼亂的世道下你都沒有收邨莊的供,也沒下山搜刮百姓。
「你若真是個壞的,就不會助平叛軍一臂之力,畢竟恭賢王成事後,你才能報陸家覆滅之仇不是嗎?」
我牽起他的手,「我們川哥心中有丘壑,這是我所不能及的,怎麼能不算英雄呢?」
陸川緩緩蹲下,握住我的手抵在額頭。
「杏兒你真是……」
我突然緊張起來:「完了!鎮國將軍認出你了,他不會抓你去流放吧?
「可是我們在恭賢王背後搞了那麼多小動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陸川沒回答,我歪下身子去看他。
「你不會哭了吧?」
突然落入一雙泛著春風的眸子。
陸川起身把我擁入懷中。
「我們杏兒,是個聰明的。」
「放心,世伯會放我一馬的。」

35
陸川和鎮國將軍喝完酒後,就被一腳踢出營帳。
「滾滾滾,你小子給我滾遠點,本將軍招安不招你,就當本將軍從沒見過你,你愛去哪去哪!」
陸川牽起我的手,笑著說:「多謝世伯。」
鎮國將軍從帳中伸出一只手,摸索著把一遝銀票塞進陸川手裡。
「當初你爹走錯路,我沒攔住他,心中一直自責,如今他只剩你一個孩子存世,唉……省著點花,多了沒有。」
我心裡正感嘆將軍好人,就聽到一聲刺耳的——
「陸郎!陸郎救我!」
我扭頭看去,只見一隊官兵壓著新剿的山匪去做苦役,裡面跳出來一個帶著面具的女子,掙紮著朝我們這兒跑來。
她邊跑邊喊:「我是他的妻子!在官府過了婚書的!
「陸郎,我是被山匪擄走的,我終於見到你了!」
鎮國將軍伸出腦袋來看熱鬧。
他表情揶揄:「小子,你旁邊這個丫頭不才是你妻子嗎?這又是哪個?」
陸川面無表情,「田家的餘孽。」
鎮國將軍擺擺手,楊喜兒還以為他在招呼她過來,嘴邊的笑還沒落下,人就先倒下了。
押送的官兵直接把她射成了個刺蝟。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小心思都顯得那麼可笑。

36
我們離開前,順走了鎮國將軍的兩匹馬。
嘻嘻,最後再當一次匪。
我們回到桃源鎮,見到鄰居大娘,幫她重新蓋了房子。
我娘沒熬到太平日子,大娘說有天我娘突然清醒,無法接受我爹和弟弟死在鍋裡,跑回家裡上吊了。
福威鏢局在北方落腳,我們前去拜訪。
鏢局老板聽說我們後來當了山匪,氣的吹胡子瞪眼,曲娘子在旁邊咯咯笑:
「還沒說更氣的呢,人家當山匪都能帶著手下招安吃上皇糧,氣早了吧。」
哄走老板,曲娘子問我們:
「你們之後準備去哪?」
天涯路遠。
山高水長。
豬見愁俠士和繡花娘子要闖蕩江湖啦!
【正文完】

【番外·陸川】
1
我十二歲那年,被抄家了。
他們說我爹貪了賑災銀,害死了好多人。
我不信。
前天我爹還教我為人之道,要正直、要仁義。
可是證據擺在我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我爹被抓走時還在說——
「山兒,爹走錯路了啊!」
我娘無法接受,隨我爹去了。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官府來人要抓我們去流放,我知道,想讓我們死的人太多了,他們不會讓我們安穩到流放之地的。
奶娘護著我逃出流放隊伍,她求我好好活下去。
可是家都沒了,我怎麼活呢?
以前爹在的時候,我從沒為銀兩、吃食發過愁。
我只需讀好我的聖賢書,如果有精力,還可以和那位將軍世伯學上幾招。
如今陸家倒臺了,我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
沒有戶籍,沒有路引,我只能縮在山裡像個野人一般,見到能吃的就死命往嘴裡塞,還要提防山中野豬野狼。
最後,我實在餓瘋了。
山下路過一隊車馬,他們停下紮營開始生火做飯,我忍不住去偷他們放在一邊的餅子。
直到被摁在地上我才看清這是一隊鏢車。
我開始為鏢局賣命。
我改了名字,叫陸川。
爹希望我如山一般,成一個頂天立地好男兒。
但我現在只想如河川一樣匍匐在地面上,就這樣苟且偷生的活著。
他們說我行事狠辣,遇到劫鏢的會不要命的砍殺。
其實我心中很擰巴。
我雖然想活著,但說不上惜命,心裡想著萬一哪天死在山匪手裡,也算沒負了鏢頭的信任。
就這樣,我一路從學徒,做到鏢師再成了鏢頭。

2
我二十一歲這年,被媒婆搞得煩不勝煩。
媒婆也沒辦法,說我再不成親,她就得和我一起挨板子!
律法寫的明明白白,男子過了二十,不成親的不光挨板子,還得加稅。
她說:「楊屠戶家裡也有個閨女,再不成親也要加稅了,她爹說了,只要是個男的就行!」
隨後她話頭一轉——
「就是那姑娘名聲有點不好,好像和之前做工的繡房鬧得不好看,不過人長得水靈,要不是這檔子事兒,你不會撿到這樣的便宜。」
名聲不好?
巧了,我名聲也不好。
我說:「那行吧。」

3
楊屠戶給我送了個甚麼過來?
不是說要加稅的姑娘嗎?怎麼來了個黃毛丫頭。
還喊我姐夫。
喊得我腦子疼。
哦,原來是楊喜兒逃婚了,來的是不忍爹娘受苦的楊杏兒。
我沒好意思告訴她,她爹娘可舍不得自己受苦,連嬌生慣養的大女兒壞了名聲,怕嫁不出去導致多出稅錢,都能隨便找個人把姑娘嫁了,就算楊杏兒不答應, 她爹娘也會有一百種方法讓她上花轎。
不過這小姑娘上來就喊我「英雄」。
真是個傻的。
她要知道我爹是誰,看她還喊不喊的出來。

4
楊杏兒身體不好, 但她也不願過掌心朝上的生活。
她得了月錢,一半留著不時之需,一半給了善堂。
我揶揄她錢多的沒處花。
她卻說俠女看不得小孩子沒飯吃。
我想起自己逃難的日子。
嗯。
沒飯吃確實很苦。
我便再也不調侃她了。
不出鏢的日子,我坐在樹蔭底下看她逗小貓玩兒, 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幸福的不真實。
我想跟她好好過日子了。
可是……
她一腔赤誠, 能接受這樣的我嗎?
我是罪臣之後。
洗不白的。
算了,等我哪天死在押鏢的途中,她還能找個更好的。
就別耽誤人家了。

5
我第一次見到楊喜兒, 是在鏢局門口。
她說她來投奔杏兒。
我一出現, 她眼珠子就追在我身上滴溜溜的轉。
這女的,心思叵測。
可我雖是家裡的男人,但我也不能隨便做杏兒的主。
這是她親姐, 留不留她還得杏兒說了算。
好在杏兒雖心疼楊喜兒,但腦袋還是清醒的。
讓她留到年後就走。
杏兒沒受過甚麼挫折,心軟的很,看不出楊喜兒學的那些手段。
既然這樣,這壞人我就做到底。
我再三和杏兒囑咐, 我不喜歡楊喜兒,讓她早點走。
要知道後面發生的事。
我就該早點找個地方解決了楊喜兒。

6
我真該死, 沒能想到楊喜兒居然鑽了律法的空子。
替我的鏢頭追上我,三言兩語解釋桃源縣裡發生的一切,我只覺一陣怒火止不住往上翻湧。
楊喜兒!
她怎麼敢。
我當寶貝的姑娘, 居然讓她折騰的差點斷了氣!
她知道杏兒身體還沒養好。
她故意的!

7
我騙了杏兒。
縣衙的火是我點的。
小院的火也是我點的。
嘖。
楊喜兒怎麼這麼命大, 這樣都沒燒死她。
不想讓杏兒知道, 是因為不想讓她承受心理壓力。
有些事情, 我自己一個人背就行了。
不過來不及再收拾楊喜兒了。
我得帶著杏兒趕緊走了。
恭賢王野心太大了,他和皇帝已經撕破臉,只怕不日他們兩兄弟就要兵刃相見。

8
山寨大當家的也是個苦命人。
也是活不下去了才上山做的山匪。
他爹娘都沒了,死在十年前的災荒中。
不光是他爹娘, 山寨裡跟著大當家起勢的都是孤兒。
我爹昧下的就是他們的賑災銀。
雖是我爹犯下的事, 但我心中還是有愧。
當山匪早晚被朝廷清算,我得給他們謀個前程。
爹犯下的錯, 總得有人彌補。
9
杏兒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點!
大當家也真敢把這種虎狼之藥給她。
我問她,會不會後悔?
她像個小狼崽子一樣撲上來咬我的嘴。
熱烈、直爽、至真至誠。
這就是杏兒啊。
好杏兒,這輩子我都不會放你走了。

10
聽說這次皇帝派了將軍世伯鎮壓叛軍。
恭賢王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可是我的身世藏不住了。
杏兒察覺出我好像有問題。
11
世伯知道我沒死。
這事我想的很明白,當年若是押送隊伍有心去查,我是躲不了那麼久的。
定是有人在背後幫我一把, 才讓「陸山」真正死在流放途中。
可世伯張嘴叫出我的原名, 我再也瞞不住杏兒了。
我都想好了, 她若是不要我,我就遠遠跟在她身邊,任何妖魔鬼怪都傷不了她。
可是, 她懂我。
少時, 我學做人、學為官之道,所學一切都是為了入仕。
爹貪墨,卻教我為百姓謀生。
我偷生至今, 杏兒卻說我是英雄。
如今,我只想做她一人的英雄。

12
我不想要「豬見愁」的名號!
於是我成了「繡花娘子」。
行吧。
我看著遠處騎在馬上朝我回首笑意嫣然的姑娘。
天涯路遠。
山高水長。
豬見愁俠士,感謝你願和我一起闖蕩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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