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願望

我老公捅了我爸整整七刀！
我迅速簽好諒解書，順便讓我媽也簽了，勢必要把我老公撈出來！
誰讓我老公長得帥呢！
我可是頂級戀愛腦，三觀跟著五官跑。
我爸那個老東西，死就死了！
可辦案的員警卻不這麼認為，他們反復問我：「你和你老公是真愛嗎？」
1
我老公捅死了我爸，一共七刀，全部插入到肚子裡，我爸整個人都被捅穿了。
到第四刀的時候，他幾乎就發不出聲音了，可能那時他已經死了。
「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你爸被捅死？不攔著點兒？」
「我當時嚇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老公陳陽得了癌症，晚期，醫生說家裡如果困難的話，就想吃什麼吃什麼吧。
我明白醫生的意思，可我不想他死，希望他可以延長生命，醫生告訴我的方法等於拿錢續命。
我願意，他不能死，他對我很好，好到我想不惜一切救他。
我們花光了積蓄，借遍了周圍的朋友，於是我帶著他回娘家借錢。
剛一開口，就被我爸劈頭蓋臉訓斥一番。
「沒錢，我和你媽就那幾個錢，還要養老，拿給你們，我倆要飯去！」
「早說讓你不要嫁給他，你不聽，他窮得要死，你受罪也活該！」
「沒啥事就走吧，我喜歡清靜，他死了，你大不了再找個好的……」
「我爸的話越說越過分，比如窮鬼得了癌症就該死，買墓地還要錢，不如把骨灰抹牆上之類的，激怒了陳陽，陳陽就捅了他！我覺得陳陽純屬過激殺人，誰讓我爸太嘴欠了呢？」
「你爸平常和陳陽關係好嗎？」
「不好！」
2
當初我陳陽在一起，我爸就不同意。
他除了長得好看，真的是一無是處。
沒有學歷，工作也一般，沒房沒車沒存款，真正的「三無」青年。
「跟著他，以後都是苦日子，可別跟我們哭窮。」
我爸苦口婆心地勸，我媽亦是。
可我鐵了心就要跟著他，我爸生氣了，說我是強種。
我結婚的時候，他沒出席，我媽偷偷來了，塞給我一張銀行卡，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和陳陽，說了聲：「對不起」，又匆匆走了。
按照習俗，陳陽需要出五萬塊錢的彩禮錢，他答應了。
我爸收走錢後，說：「閨女硬要跟你，我也攔不住，這五萬塊錢就當多年養她的錢，閨女你帶走，我們家也沒有陪嫁！」
我爸沒出席我的婚禮，也不讓我媽去，說丟不起那人。
我就這樣光禿禿地嫁給了陳陽，除了我媽給的錢，沒拿娘家一針一線。
婚後，我和家裡也鮮有來往，陳陽和我爸的關係並不好，我爸難得來我這裡一次，陳陽打個招呼，便進了臥室不肯出來，就連吃飯都不上桌，讓我給他送進去。
我爸氣得說他不懂規矩，他們的關係就這麼一直僵持的。
3
「所以陳陽捅你爸也夾雜了累積的情緒。」
「我想也是有的。」
「他倒是破釜沉舟了。」
「反正可能覺得自己快死了，不想再憋屈吧。」
「你倒是鎮定，你爸死了，你不傷心？」
「傷心？怎麼才算傷心，跟葬禮上那些哭得上不來氣的女人一樣，高一聲低一聲的，跟唱歌一樣，哭完，該吃吃，該喝喝？」
「蘇晴，那是你爸！」
「我覺得我已經失去了我爸，再失去我老公，才更傷心。」
「你好像更在乎你老公？」
「那是，我們情比金堅。」
「我就不明白，你學歷高，工作也好，為什麼會看上陳陽？」
審問我的員警和做筆錄的員警都是一臉疑惑。
「因為他長得帥啊，你們同事不都說我是戀愛腦嗎？三觀跟著五官跑，棄親爹如敝屣，視老公若神明。」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晴，你嚴肅點。」
審問我的員警敲了敲桌子。
我第一次看見陳陽，是在辦公室。
當時，我趕方案陷入卡頓，而陳陽，恰好系著安全繩從上到下地擦玻璃。
那時大概十點多，天氣正熱，陳陽滿頭大汗，邊擦玻璃，邊抹額頭，琥珀色的眸子在陽光下反射著晶瑩的光。
我找出一次性杯子，接了滿滿一大杯水，敲敲窗戶，然後掀開一道縫，將水遞了過去。
陳陽和我說「謝謝」，接過我手中的水一飲而盡。
把水杯遞還給我的時候，他再次道謝，我們手指觸碰，杯子上的溫暖讓我捨不得把它扔到垃圾簍。
陳陽體型健碩，工字背心緊繃著美好的身材，露出的臂膀肌肉凸起，很 MAN。
再加上他那張好看的臉，讓我覺得他是糙漢文中的男主。
他和我高中暗戀的那個體委很像，只不過稍稍黑了點。
我不記得體委叫什麼，只記得他每次打籃球，周圍有很多女生喝彩，也包括我。
我喜歡他打籃球，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在一聲聲加油中釋放自己的情感，而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我喜歡偷偷地看著他，有時候他和我說一句話，我能開心好幾天。
我把自己的心事都寫在一張張彩紙上，放在書包的角落裡收好，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拿出來回味。
壞就壞在某天早晨，我整理書包的時候，其中幾張彩紙掉了出來，正好被我爸看到。
我爸罵我不學好，不要臉，小小年紀就想著勾引男人。
他硬是和我去了學校，一路走一路罵。
鬧到老師那兒，他扯開我的書包，把那些彩紙扔得滿地都是。
他大罵老師管理不嚴，頭髮上紮的珍珠發箍就是為了讓男人多看幾眼的，他說上樑不正下樑歪，要找體委算帳。
又罵體委心術不正，勾引女同學，是街上的混子，以後遲早因為 QJ 吃牢飯。
整棟教學樓都是他的罵聲，無數眼光盯在我們身上，仿佛一束束利劍，紮的我體無完膚。
我哭著抱住他的腿，求他別再說了，放過我們所有人，他開始攻擊我。
說我不懂得學習，說我騷，說我浪，說我賤，說我和那站街女沒什麼區別，骨子裡就想著要男人，沒有男人活不了。
到了家，他又讓我撒泡尿照照鏡子，長得又醜又胖，還想搞物件，不看看自己什麼豬頭狗臉，男人就是瞎了也不會要我。
他一句句惡毒的話撕碎了我所有的自尊，也撕碎了我對愛情的幻想。
後來，因為他，體委轉了學，所有同學老師自動遠離我。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就把精力全部投入學習中，成績一路直升。
後來考了好大學，我爸說是他的功勞，讓我心無旁騖，不然我頂多也就是個三流專科的料。
員警一臉置信：「你爸當時真的這麼說你？」
「那當然，你們知道嗎，他也這麼說我媽。」
我媽當初僅僅因為做頭髮，在理髮店辦了會員卡，充了 200 塊，我爸覺得她亂花錢，就說她是看上了理髮店那個黃毛，人家幾句甜言蜜語，就急吼吼地充錢。
「女人就是下賤，其他男人稍微說句好話，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不論我媽怎麼解釋，他都不聽，兩人再次大吵一架。
他揪著我媽的頭髮打，有幾塊頭皮都被揪掉了，血淋淋地帶著頭髮。
我媽新做的髮型也毀了，我爸卻說：「你做新髮型想給哪個男人看？老子讓你再看。」
他的認知就是這樣，只要他認為對的，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讓你服從。
所以，我自小對婚姻恐懼，拒絕戀愛，害怕遇到像我爸那樣的人。
是陳陽的出現，讓我重新相信愛情。
4
我和陳陽偶遇過幾次，他都對我很尊敬。
我和任何男人都保持著距離，因為體委那件事，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人。
有一次下大雨，我加班到很晚，忘記帶傘，打的車又遲遲不來，恰巧遇到下班的陳陽，是他撐著傘送我回家。
路上，他又脫下自己的外套給我。
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以感謝他為由，請他吃飯。
後來我們又聯繫了幾次，很快確立了關係，然後就準備結婚。
「就這麼迅速？」
我點點頭。
「可陳陽的條件……」
「我知道，同事朋友都說他配不上我，可我覺得他挺好。」
他有事願意和我商量，尊敬我，平常也懂得照顧我，掙來的錢也給我，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
「婚後，我們感情也很好，和我爸相比，陳陽簡直不要太好，他覺得我什麼都很好，從不對我發火，還主動做家務。」
「這就是你願意簽諒解書的理由？」
「對，我沒覺得我老公有什麼錯。」
「那他會不會是為了你的錢？」
「不會，肯定不會，我覺得陳陽是真心愛我。」
兩個員警搖了搖頭。
「那你讓你媽也簽諒解書，你覺得你媽能同意？」
「她一定會同意。」
5
「我媽就我一個女兒，她希望我幸福。」
「你認為你媽就你一個親人了，她不想你坐牢？」
「這也算一方面，而且我覺得我爸死了，對她也是一種解脫。」
「我們調查過，你爸媽的關係並不是很好，兩人經常吵架。不過鄰居說，你爸這個人沉默寡言的，看起來不錯。」
「呵，他在外人面前向來能裝。」
在我媽面前，他才會露出爪牙。
「前幾天有個很火的視頻你們知道嗎？播放量幾百萬。」
兩個員警面面相覷。
視頻的主角就是我爸媽。
雖然打了馬賽克，我還是第一眼認出了他們。
我爸媽站在陽臺上，我爸拿著晾衣竿抽打我媽，一邊抽打一邊謾駡，各種髒話不重樣。
我媽辯解幾句，就被打得更狠，最後只能眼淚汪汪的一聲不吭。
有的網友說：【這就是你們羡慕的一輩子的愛情。】
我覺得真是諷刺！
婚姻根本不是愛情的墳墓，而是一些女人的刑場。
她們長時間忍受著謾駡和毆打，最終變得沉默。
他們也曾發聲，可大多數人視而不見。
有人說為了孩子忍忍，有人說這麼多年忍忍，有人說男人就是這樣忍忍。
忍忍忍，就這樣一直忍到死。
我聽我媽念叨過很多次，死了把她骨灰揚了也行，丟了也行，哪怕倒下水道，也不要和我爸在一起。
我覺得我媽還算幸運的，這次我爸先死了，她後面的日子就不用忍了。
6
「自我記事起，我爸就常和我媽打架吵架，理由各種各樣。」
什麼菜鹹了，淡了，他今天工作不順心了，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為導火索引起爭吵，最終動手。
「我爸就像個神經病，他就是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炸。」
我甚至聽到過他和別人說：「女人不聽話就得打。男人是天，她們再有能耐也不能捅破天。」
有一次，我媽被打得下不來床，我抱著她哭著說：「媽媽，我想換一個爸爸。」
我媽就抱著我哭。
「既然這樣，那他們為什麼不離婚？」
「離婚？我爸不同意，我媽提過很多次的。」
如果離婚能像結婚那麼簡單，我媽也不用等待這麼多年，頭髮都白了，還要被我爸打。
「而且，當時我爸說，如果離婚，他就毒死我！讓我媽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
我看著員警吃驚的樣子，失笑：「你們是不是不相信這是一個父親說出來的話？我也不相信，他那樣的慫包，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可是我媽信。」
「那你媽就沒有選擇報警嗎？」
「報警？有用嗎？」
我媽不是沒報過警，員警來了，一看是夫妻，說是家務事，調解了幾句就走了。
有個年輕的小員警倒是想幫助我媽，我爸說他不幹正事，兩口子打架輪不到他一個外人來說。
「你們啥都想管，哪天老子在被窩裡，也要掀開看看嗎？」
最終，小員警紅著臉皮離開。
你看，如果你打了普通人，別人也會打你，打傷了要賠錢。
只要二人披上婚姻這層關係，打傷了見怪不怪，打死了又能怎樣？
家暴這個詞可真好，能覆蓋很多罪惡，把大事變成小事，把重的變成輕的。
陳陽從未動過我一下，就憑這一點，他已經甩了我爸八條街。
7
「按照你說，你媽一直在忍受著家庭暴力。」
「可以這麼說。她也有過反抗的，但是反抗無效。」
我媽曾經帶著我跑過，都離開了現在的城市。
她租了一個小房子，雖然簡陋，但陽臺上種滿了花。
鬱鬱蔥蔥的，看起來一片生機。
我媽愛養花，愛養小動物。
可我爸總是把煙頭摁進花盆裡，那些花就慢慢地枯死了。
我媽養的一隻花枝鼠也在一次吵架中被爸爸摔死。
我還記得，那只花枝鼠的腦漿子都摔出來了，面目全非，「吱吱」了幾聲便沒了聲音，可是四隻小爪子和尾巴還在抽搐。
我媽當時就跪了下來，想捧起那只鼠，卻無從下手，只有大顆大顆的眼淚。
不知道後來是怎麼收拾好的，地上有一小攤血跡，很淡很淡，我每次走過，都忍不住哆嗦。
那只鼠也帶給我很多快樂，就那樣死掉了。
我心裡的一塊，也碎掉了，然後變成堅硬的石頭。
後來，我媽什麼都不養了，家裡除了我們三個人，沒有其他活物。
她在那兒深出簡居，打著一份零工，身份證都很少用，就怕我爸找到她。
她時常愧疚地和我說：「晴晴，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現在沒法讓你念書，也沒法讓你過好日子，你可能要等很長一段日子了。」
我抱住她：「媽媽，沒事，只要咱們在一起，比什麼都好。」
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日子。
我媽工作完便侍弄他的花草，整個屋子裡都是花草的芳香。
她把屋子打掃得窗明几淨，還時常用簡陋的廚具給我做好吃的。
「我很早就喝過咖啡，你們知道嗎？」
我媽用一個黃色搪瓷盆煮的，後來倒在一個漂亮的水晶杯裡。
我覺得那玩意兒苦得像中藥，但又帶著一股無法抗拒的香氣，就在糾結中一口一口喝掉了。
「這東西在店裡很貴呢！」
我媽笑著說，給我杯里加了勺白糖。
我媽原來在家也愛搗鼓這些，卻總被我爸說是裝 13，敗家，沒有大白菜土豆實惠。
我們還收養了一隻白貓，我給它取名字叫雪雪。
我媽用我的舊衣服給雪雪做了個貓窩，特別暖和。
每天一到家，雪雪就黏上來，趴在我的膝蓋上，被我摸得直呼嚕。
有媽，有花，有貓，沒有爸，這樣的日子真美好。
可美好的日子也就持續了五個月。
當我看著門口拿著個氣球的我爸，我就知道好日子結束了。
接下來，又該是讓人窒息的生活。
「晴晴，你媽呢？」
「我媽不在，你快走。」
我拼命地往外推他，無奈力氣太小，被他提著領子拎進了家。
他一進家，在窩裡睡著的雪雪炸了毛，被他一腳踢飛。
「這娘們兒小日子過得還不賴。」
他一屁股坐下，沙發上潔白的小方巾就掉了。
我看見我媽遠遠地提著一個布袋子回來，急著大喊：「媽，你別回來！趕緊走！」
我媽站住了，只轉身了一下，便又轉了回來。
「別鬧了，媳婦兒，回家吧。」
「我要離婚！」
「離什麼離，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我要離婚！！」
「你看你，跟孩子一樣！」
「我要離婚！！！」
「不識好歹，我看你是心野了，知不知道，老子找你多費勁，你還敢跑……」
僅僅三句話，我爸就失去了耐心。
他狠狠地把我媽推到在床上，撕扯她的衣服。
「你必須得跟著老子走！」
我媽尖叫著反抗，眼淚滾落。
我想拉開我爸，被他一把推得老遠。
「晴晴，你快走，快走啊！」
我媽朝我喊，臉卻背過了我。
我匆匆跑出去，去了隔壁鄰居。
「趙叔叔，救救我媽，求求你，救救我媽。」
8
趙叔叔趕到的時候，我媽的衣服已經被扯了大半。
趙叔叔一把就掀開了我爸，我媽急著拉過被子遮住身體。
「好啊！張雪芳，你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才要和老子離婚！」
「離婚？」
正要揮拳的趙叔叔拳頭放了下來，疑惑地看著我媽。
「晴晴，他真的是你爸？」
我媽點了點頭。
我爸直起身，惡狠狠地說：「老子和自己的婆娘辦事，你也管，你怎麼管的比員警還寬？」

​‍‍‍​‍‍‍​‍‍‍‍​​​​‍‍​‍​​‍​‍‍​​‍​​​​‍‍‍​‍​​‍‍‍​‍‍‍​‍‍‍‍​​​​‍‍​‍​​‍​‍‍​​‍​​​‍​‍‍‍‍‍​‍‍​​‍​​​‍‍‍​‍‍​​‍‍‍​​​‍​‍‍‍​‍​​​‍‍​‍​​​​​‍‍​​‍‍​‍‍‍‍​​​​‍‍​‍‍‍‍​​‍‍​​​​​‍‍‍​​‍‍​‍‍​‍​​​​​‍‍​‍​‍​​‍‍​​‍​​​‍‍​​‍​​​‍‍‍​‍‍​‍‍​​‍‍​​‍‍‍​​‍​​‍‍​‍‍‍‍​‍‍​‍‍​‍​‍​‍​‍‍‍​‍‍‍‍​​​​‍‍​‍​​‍​‍‍​​‍​​​​‍‍‍​‍​​​‍‍​‍​‍​​‍‍​​​‍​​‍‍​‍‍‍​​‍‍​‍​‍​​‍‍​​​​​​‍‍​​‍​​​‍‍​​‍​​​‍‍‍​​​​​‍‍​‍‍‍​​‍‍​​​​​​‍‍​‍‍‍​‍​​​​​​​‍‍​​​‍‍​‍‍​‍​​​​‍‍​​​​‍​‍‍‍​‍​​​‍‍‍​​‍​​‍‍​‍‍‍‍​‍‍​‍‍‍‍​‍‍​‍‍​‍​​‍‍‍​‍‍​‍‍​​‍‍​​‍‍​‍​​‍​‍‍​‍‍‍​​‍‍​​​​‍​‍‍​‍‍​​​‍​​​‍‍​​‍‍‍​​‍​​‍‍​‍‍‍‍​‍‍​‍‍​‍​‍​‍​‍‍‍​‍‍‍‍​​​​‍‍​‍​​‍​‍‍​​‍​​​​‍‍‍​‍​​‍​​​​‍​​‍‍​​​​‍​‍‍​‍‍‍‍​‍‍​​‍​​​‍‍​‍​​‍​‍‍​‍‍‍​​‍‍​​‍‍‍​​‍​‍‍​‍趙叔叔有些失望地離開了。
自我們來這邊住，趙叔叔就對我家頗為照顧。
聽說他原來有個妻子，得病死了好幾年了。
趙叔叔是個老師，為人斯文，經常戴著眼鏡，穿著白襯衫或條狀襯衫，說話也很溫柔，整個人看起來清爽俐落。
他給我媽幫過不少忙，我媽卻總是對他冷冷的。
趙叔叔倒是不在意，見到我的時候，總是從兜裡摸出一些小玩意兒給我。
「要是趙叔叔能做我爸就好了。」
我常和我媽說，說完，我就歎氣，我媽跟著我一起歎氣。
現在我才明白，她或許也喜歡趙叔叔，但是她因為沒離婚，不能喜歡。
她的婚姻就是一張網，她頭破血流，卻撕不開，網子外面的那些美好永遠只能看看。
「張雪芳，除非我死，否則你永遠別想跑！」
那天，我媽收拾好東西，又跟著我爸回去了。
雪雪還有那些花草，我媽都沒帶，我全部給了趙叔叔。
我相信，趙叔叔會照顧好他們的。
跟著他，那些花草會長得很好，雪雪也不會被摔死。
「可是我聽鄰居說你爸媽打架有一個原因是你媽出軌。」
「出軌？呵呵。」
我爸自那次回來，就說我媽外面有了野男人，所以才和他離婚。
沒有的事，如果被人反復說，就會變成真的。
9
「所以，我媽一定會簽諒解書的。你們還是儘快放了陳陽，而且，他有病，可以取保候審吧？」
「蘇晴，他犯的是殺人罪！不管怎麼樣，他就是殺了人！」
審訊室的門突然響起來，審問我員警打開門後，一個員警慌慌張張地說：「劉隊，陳陽他……」
10
我和我媽幾乎同時到達醫院。
陳陽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吐血，鮮血將他胸前的衣服和床單全部染紅。
一群護士和醫生圍著他。
「陳陽！陳陽！」
我擠進去，抓著他的手，哭得泣不成聲。
我媽也擠進去一邊哭，一邊說：「好孩子，你堅持住！堅持住！」
陳陽對著我點點頭，又看看我媽，微笑了下，又吐出一口血，便不動了。
心電監護儀變成了一條線。
「陳陽！陳陽！你不要死，不要死啊！救救他，求求你們救救他！」
我大哭著，護士把我拉到一旁，醫生全力施救。
一個小時候，他們和我說對不起。
我啞著嗓子回答：「謝謝。」
11
「事情已經明瞭，我和我媽也願意簽諒解書，我可以把陳陽和我爸的屍體帶回去嗎，我想給他們辦個葬禮。」
「嗯，好吧，你先離開吧，哎！」
12
陳陽和我爸的屍體暫時存放在殯儀館。
夜裡的時候，我坐在客廳裡，沒開燈。
玻璃的冷冷地反射著對面樓層的燈火與闔家歡樂，這些都與我無關。
家裡一片死寂，沒有了爭吵的聲音。
我臉上冷冰冰的，濕了一片。
「晴晴！」
我媽坐到我旁邊，像小時候那樣，把我的頭攬入她的懷裡。
我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我媽摸著我的頭髮，輕輕地說：「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陳陽是個好孩子，晴晴你也是！」
13
我沒給我爸辦葬禮，直接讓火葬場第二天就把他燒了。
那邊有些為難，說最近死的人有些多，我們昨天來得晚，排不上號，得等一天。
我塞了兩千塊錢，那邊說可以插個號，第三個燒，並問：「你老公要插隊嗎？」
我搖搖頭，我想給陳陽好好辦個葬禮。
我愛他，該同他好好道個別。
眼看著我爸的屍體就要被推進火化爐，辦案的員警突然闖進來，攔住了燒屍工。
「蘇晴，我們有的新的發現，你和你媽都要和我們走一趟，你爸，還不能燒。」
14
我再次去了警察局，他們拋給我一份檢查報告，是我前陣子做的婦科檢查。
「蘇晴，我再問一遍，你和陳陽是真心相愛嗎？」
「是！」
「你說謊！你們真心相愛，又結了婚，你的處女膜為什麼還是完整的？」
「呵呵為什麼？因為我討厭男人那個東西！」
當年，趙叔叔一把掀開我爸，有些東西便赤裸裸地展現在我的面前，為我回憶添上殘忍的一筆。
我覺得它很噁心，男人怎麼會有這麼噁心的東西！
所以，我喜歡陳陽，但拒絕他碰我。
他愛我，尊重我，我自然還是完整的。
「這有什麼問題嗎？不是正說明陳陽對我愛得濃烈嗎？」
「好吧，就算這個可以解釋通，我們也順勢也查了下陳陽，他和你結婚前，就是癌症晚期了，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怎麼不知道呢，和你結婚前的兩個月，他因為肚子痛去檢查，結果醫生都告訴他了。我看他並沒有那麼愛你，如果他愛你，又怎麼會和你結婚，他和你結婚，就是為了你的錢！」
「不是！不是！陳陽是真愛我！真愛！他愛到願意為我做一切……」
我控制不住情緒，歇斯底里地咆哮起來。
「也願意為你殺了你爸？」
我瞬間平靜下來，意識到有些事可能瞞不住了。
15
陳陽送我回家後，我們又遇見過幾次，漸漸成為朋友。
陳陽應該說是我第一個男性朋友。
自從體委那件事後，我與所有男性都保持著距離。
有一天，我和他聊天，才知道，他生在一個優渥的家庭，是家暴毀了一切。
他爸很能幹，但和他媽關係不好，兩人經常發生衝突。
他的記憶深處，經常是爭吵的尖叫。
最後，爸爸的拳頭打在媽媽身上，媽媽絕望地哭泣。
一切都停留在他六歲那年，他爸做生意賠得精光，心情不好，回來又因為一點小事和他媽吵起來。
吵到最後，他爸動手了。
這次動手比任何時候都狠，他媽喊了幾聲便不喊了。
他爸停了手，他媽已經沒了呼吸。
這個時候，他爸才意識到自己殺人了，萬念俱灰之下，他爸自殺了。
這一切全部展示在他眼前，他眼睜睜地看著父母倒在地下。
父母兩邊的親戚沒人願意收養他，害怕討債的人來找麻煩，所以他被送進了當地的孤兒院。
生活一下從天上掉到了地下，他的幸福戛然而止。
他在孤兒院長大，16 歲以後就外出打工，因為沒有學歷，就只能做苦力，艱難地活著，看盡了世態炎涼。
後來查出了癌症，他也沒得選擇，只能努力賺錢，維持著生命。
他想著，哪一天，或許就死掉了，沒人給他收屍。
他就那麼孤零零地死去，被一把火燒掉，天底下沒人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
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家暴導致的。
他恨他爸，也恨家暴，讓他失去了一切。
而我，也來自一個家暴家庭。
我的媽媽，遭受著和他媽媽一樣的苦難！
這一刻，我們仿佛尋到了知己。
我們敞開心扉，抱頭痛哭。
「陳陽，幫我做一件事吧！求求你，幫幫我！」
我朝他伸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16
「所以，你和陳陽是假結婚，預謀殺死了你爸？」
是，陳陽是癌症晚期，活不了多久，被判死刑也無所畏懼。
或許，他都活不到死刑。
我本來說要給他一筆錢，讓他好好治療，多活一段日子。
他卻說別浪費，把錢留給我和我媽，我們娘倆好好活著，替他看遍世間風景。
他快死了，我們還有很多日子。
我正要點頭，審訊室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劉隊，張雪芳提供了新的線索，蘇國強的死也許和她有關……」
「你胡說，我媽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和陳陽做的，我媽是無辜的！」
我做這些，都是希望送給我媽一份遲來的生日禮物，希望她掙脫開婚姻的牢籠！
她熱愛生活，熱愛我，不該和我爸這樣的人渣捆綁在一起！
看著她被打，我心疼！
我去幫忙，我娘倆一起挨打！！
我長大了，她又成了一個挨打！！！
這樣的日子，我和她，都過得夠夠的了！
有一年，我媽過生日，我的記憶中，她從來沒給自己過過生日。
這一次，她像是準備了很久。
她打掃乾淨房間，化了妝，穿了一身最漂亮的衣服，做了一桌菜，甚至訂了一小束花。
「媽，你今天真好看！」
我媽刮刮我的鼻子，讓我洗手，等我爸回來一起吃飯。
可我爸一進家，臉就拉了下來，質問我媽，搞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做什麼？
我媽說想給自己過個生日，默默地給我盛了一碗湯。
我爸就說她虛榮，說她不懂過日子，說她敗家，說她豬腦子，說她不是人！
話一句比一句難聽，我爸越說越生氣。
我媽愈發地沉默，這些年，她都習慣了，多說一句，只會引來更多的暴風雨。
可就是這樣，我爸也不願意放過她，最後掀了桌子，飯菜都淋在我們身上。
「吃屁吧，吃死你們！」
他站起身來，把我和我媽都推出了門外。
外面下著大雨，我媽領著我在商店的雨棚下躲避。
恰巧定的蛋糕送了過來，送蛋糕的人笑著說了句：「大姐，生日快樂！」並囑咐我們趕緊回家。
我爸甚至都沒有一個陌生人給予我媽的善意多。
我們沒有回去，就在商店的石階上，拆開了蛋糕，插上蠟燭。
「媽，你快許願！」
蠟燭微弱的火苗在風雨中輕輕抖動著。
我媽雙手合十：「希望我的晴晴平安健康，一生順遂！」
她剛說完，吹來一陣風，蠟燭都滅了。
「來，晴晴，吃蛋糕，媽給你切最大塊的，上面還有你愛吃的草莓。」
其實，我聽到我媽還許了另一個願望：「真希望蘇國強死了啊！」
她的聲音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
這樣的話她說過很多次，多到我數不清，我每一次都聽到了。
這才是她真正的願望吧。
這個願望成了我心底的種子，隨著我的成長以及媽媽的每一次受辱生根發芽，漸漸長成參天大樹。
「蘇晴，你媽說，蘇國強是她殺死的。」
17
我媽給蘇國強投了毒。
毒是在給我姥爺上墳回來的路上買的。
在一條偏僻路上的店裡，我媽買了藥。
她忍了一輩子，忍不下去了！
她在姥爺的墳前大哭一場，決定要毒殺蘇國強。
她覺得姥爺是不會怪她的，她說蘇國強死了，她就來陪姥爺。
我媽是姥爺的獨生女，我姥姥去世得早，父女二人感情深厚。
可蘇國強對我姥爺不好。
我記得姥爺每次來我家，他就擺個臭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也不和我姥爺說話，甚至吃飯都不肯出來。
所以，我讓陳陽也這麼對他，這是他該受的。
他說陳陽不懂規矩，可先不懂規矩的，是他。
別人只是用了他的方式對待他，他便受不了。
可他那麼對待我姥爺的時候，理直氣壯。
有一次，我姥爺在，我爸又開始挑刺，伸著指頭，噴著唾沫指桑駡槐，說我姥爺不要臉，打擾兒女生活，圖謀他的房子。
我媽忍不了，和他吵起來，我姥爺在一旁抹淚。
後來說：「小蘇，你不滿意，女兒我領走！」
我爸自然是不肯，他各種貶低我媽，卻怎麼都不會離婚。
他不傻，家裡有個出氣的，又要免費幹活帶孩子的女人，再找可就不好找了。
畢竟，他沒什麼本事，一個月只有三四千，外面還有貸款，也沒女人願意跟他。
這次鬧得很大，我媽也不願妥協，最後說只要肯把我的撫養權給她，她不要撫養費，還願意給他 8 萬塊錢。
我爸答應了，兩人去了民政局，辦離婚證的大姐說電腦壞了，讓第二天來。
第二天，他們再去民政局，辦證的大姐不在，他們等了一上午，我爸沒了耐心，又回來了。
第三次，大家倒是在，說沒網，辦不了。
這樣折騰了幾次，我爸嫌麻煩，不肯去了，我媽的眼裡也沒了光。
半年後，在一檔欄目中，我看到辦證的大姐被評為「優秀工作人員」，說她憑藉「智慧」挽救了無數即將破裂的婚姻。
我只覺得諷刺，她是挽救了一些衝動的婚姻，卻把一些人推入了更深的水深火熱。
而她，卻覺得自己做了好事。
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可這一樁婚，埋沒了多少人？
真正發生悲劇的時候，又有人埋怨為什麼不離婚！
這是個閉環，無解！
後來，我姥爺幾乎不來我家，只是悄悄塞給我媽錢，希望她過得好一些。
我姥爺總在電話裡說：「晴晴，多聽你媽媽的話，你媽媽，她不容易。」
後來我姥爺沒了，我媽操持了整個葬禮，她在葬禮上一滴眼淚都沒流，我爸說她心硬，可我知道，她是強撐的。
姥爺葬禮結束後，我看見她呆呆地坐著，雙目無神。
見我過來，眼淚一顆又一顆地往下滾：「晴晴，媽媽沒有爸爸了！」
我見過她很多次哭，尤其和我爸爭吵打架過後，有時候是那種絕望到歇斯底里的哭。
但沒有一次，像這麼傷心。
18
「你媽在你們來之前就給蘇國強下了毒。」
我突然想明白，陳陽也就 100 斤多點，我爸 180 多斤，怎麼還會被陳陽壓倒無力反抗呢？
當時我確實傻了，不是嚇得，而陳陽動手簡直不要太順利，本來我還想著如何幫忙的。
「那個時候，你媽下的毒已經起作用了，你爸沒力氣了。」
來辦案的員警關注點都在傷口上，畢竟陳陽每一刀都紮得很深，他們忽視了另外一種可能。
19
事情清晰明瞭, 我媽因為投毒殺人被判了刑。
而我, 因為情有可原, 處罰也比較輕。
我去看了我媽, 她拿起電話, 淚流滿面：「晴晴, 對不起！」
我媽本想著毒殺了蘇國強再自殺，把錢都留給我, 讓我好好生活。
她是買了雙份毒藥的。
她希望我不要把錢都給陳陽治病, 自己留一部分, 未來的日子很長，用錢的地方很多。
她寫了封遺書，將這些交代在上面, 我在她的床頭櫃裡發現了。
「晴晴, 媽給你做得太少。」
這些年，我媽心中對我一直都有虧欠。
我小時候喜歡音樂，她想給我報班, 我爸就說浪費錢。
她帶我去聽了個試聽課，我爸回來就和她打了一架, 說她錢多燒的。
只要不是必要的花銷, 我爸都不允許。
「你爸平常和陳陽關係好嗎？」
「我一」我媽只能背地裡給我買些喜歡的東西等等，她常常說我們花錢，跟做賊一樣, 這錢好像是我們偷來的。
她反抗不過蘇國強, 便在日復一日的愧疚中煎熬。
陳陽的動手讓她出乎意料，她想著把一切推給陳陽，這樣也好。
陳陽去世的那天, 她松了口氣，她從心裡也是感謝陳陽的。
但當員警出現在殯儀館, 拿出一些證據, 她便知道了結局。
當員警說我是謀殺我爸的兇手, 她全權交代了。
她不能讓我受到連累，我還小, 還有大把美好的時光，
「毒是我下的，人是陳陽殺的, 全都和我的晴晴無關。」
審訊我的員警告訴我的時候，我淚流滿面。
「晴晴，是我對不起陳陽, 你能不能別怪媽？」
「媽……」
我哽咽了：「我不會怪你，我在外面等你, 你要好好的, 出來後，我們娘倆好好活。」
「好！」
我媽重重地點頭。
從公安局出來, 我打車去了墓地, 陳陽的照片靜靜地看著我。
一切結束了, 結局不是很圓滿，但是，足夠了！
我將一把雛菊放在陳陽的墓碑前, 風送來青草的香味，我深吸一口，輕輕地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