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嫁進侯府七年,難產而亡,留下兩個孩子。
她死後第二年,侯府派嬤嬤上門提親,勸我嫡母道:
「大姑娘沒得早,獨留下兩個孩兒。二姑娘庶女出身,你費心養她多年,何不叫她做了繼室,省了副嫁妝,還能幫你拉扯大外孫。」
我心下發苦,沒想到一向冷淡的嫡母卻一杯茶潑過去:
「害了我一個姑娘,還想害另一個!放你娘的屁!」
1
嫡姐最終還是死在那個冬天。
她懷了五次,流了兩次。
生了一個姐兒,一個哥兒。
最後難產,死時血染透了嫡母為她親自縫的龍鳳子孫被單。
她高嫁京都,父親只是個地方外放的四品官,我與嫡母日夜兼程,也終是沒趕上見最後一面。
喪儀上,嫡母幾乎哭死,侯府的賓客七嘴八舌地勸:
「你家大姑娘從小金尊玉貴嬌養,是滿京稱贊的賢良人,嫁進來七年,公婆疼愛,夫妻和順,又有一對玉般的哥兒姐兒。
只可惜身子不好,得了侯府調養,依舊沒有補回虧空。
雖然是個短壽的,可這一輩子算是享盡了福氣,是個有福的人。親家太太想開些!」
有虧空?
長姐幼時可是個能上樹的潑猴,嫁進侯府後,我每次來探親,她都比上次憔悴幾分。
有福氣?
是長姐有福氣,還是那侯爺有福氣!
得了長姐這賢妻為他打Ṭű̂¹點一切,生兒育女,七年懷了五次,說聲為他丟了命也不為過。
而侯爺沈懿軒只是沒有明面上的妾室,通房卻好幾個。
如今,我長姐去了,他在靈前落了幾滴淚,就成了珍愛發妻,眾人都說長姐此生命好,有福氣!
這是哪門子的福氣!
嫡姐這胎懷到五個月時,大哥曾上京前來探望,當時還一切如常,可眼下卻莫名難產!
嫡姐最忠心的陪嫁侍女也離奇失蹤,定有蹊蹺!
我心下憋悶,剛想回嘴,餘光瞥到嫡母一夜間花白的頭髮,靈前長姐還不懂事的孩兒,終是將話咽了下去。
想全了嫡姐死後的體面,可偏有人不懂眼色。
侯府二夫人,長姐原先不對付的妯娌徐氏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親切地問東問西:
「親家母身邊的可是二小姐,長得真俊,可及笄了?」
我厭惡地抽出手,她卻恍若未聞,自顧自指著靈前的孩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
「我那嫂嫂去得早,可憐的兩個姪兒,還沒懂事,就沒了生母照料,親家太太該為了長遠打算……」
她言下之意是想叫我給侯爺當續弦。
我心底一沉,嫡母猛地站起身子,指著對面二夫人徐氏叫罵:
「打算!打算何事!我好好的女兒不過嫁進來七年,就生生沒了命!
我還有甚麼可打算的!只恨我的兒心腸軟,被有些黑了心腸的暗地磋磨,丟了命!」
對面二夫人漲紅了臉,想要回嘴,卻被一直不作聲的侯府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嫡母為了長姐,這些年對侯府的親眷全都笑臉相迎,在場眾人都沒想到嫡母會當眾問責,忙來相勸。
當晚,老侯爺與侯府老夫人請嫡母入內堂密談。
喪事結束後第三個月,吏部批了文書,父親被調到京中,升了三品通政使司通政使。
嫡姐一條命,換做父親登雲梯。
在回鄉收拾行李的馬車上,半夢半醒間,一滴淚落在我與長姐相似的臉上:
「人死如燈滅,總要緊著活人。」
2
長姐去後,嫡母與父親不放心兩位外孫,總派人去請。
侯府卻總以老夫人不適,孫兒侍疾為由,不許相見。
兩府關系越來越僵,連中秋節禮都未送。
我及笄禮那日,侯府老夫人卻突然來賀,帶著長姐的哥兒跟姐兒,意有所指:
「瑾哥兒,玉姐兒,那是你們親姨娘!快去你姨娘身邊要糖吃。」
隨後更是多次邀我去賞花宴、馬球會。
我一律推辭,推辭得多了,對方終是坐不住了。
侯府的嬤嬤前來,說是給嫡母請安,實則帶了重禮上門勸道:
「大夫人沒得早,老夫人一直自責,覺得深歉親家,沒有照顧好大夫人,只能加倍疼愛留下的兩個孩兒。
侯爺也對大夫人情深,一年沒有再娶。可這侯府畢竟是高門大戶,內務繁忙,總不能一直沒有宗婦主母。」
嬤嬤頓了頓,突然嘆了口氣,低聲道:
「可這新娶的繼室又曾會真心疼愛原先的瑾哥兒、玉姐兒,只怕表面慈愛,背地磋磨,親家太太怎能放心!
老奴說句造次的話,二姑娘庶女出身,親家太太費心養她多年,實在慈心。都說娘死姨娘親,何不叫她做了繼室。
我家老太太說了,聘禮加倍,親家太太也不用想著嫁妝這事,侯府全包!省了副嫁妝,還能拉扯外孫,這可是穩賺不賠的好親事!」
屋內沉默了。
我心中的大石頭卻落下,等著那既定的結局。
十指有長短,更何況我本就不是嫡母所生,雖養在她膝下,吃穿用度與長姐一樣。
但這些年她對我只是淡淡的,算不上親密。
喪儀上嫡母的失態是因為長姐過於悲痛,眼下我去做繼室卻是兩府的最優解。
誰料屋內突然傳來瓷器破裂聲,接下來是嫡母聲嘶力竭的怒吼:
「害了我一個姑娘,還想害另一個!放你娘的屁!」
嫡母還想張嘴罵,我卻一把推開主屋大門:「我願意。」
3
嫡母木著臉,強行送走侯府的嬤嬤,回屋後勃然大怒,指著我的鼻子訓斥:
「一個姑娘家,上趕著去找親事,你就這麼不知羞恥……」
她抬手要打我,巴掌揚起來,卻無力垂下,恨聲道:
「你懂甚麼嫁人!只想著姐妹情義,可知這侯府哪個是好相與的,婆婆偏心,妯娌難纏,你姐姐那樣的品行都落得這樣的下場,何況是你!那瑾哥兒,玉姐兒也是侯府血脈,他們未必苛責。孩子,人死如燈滅,活人要往前走!」
我怔怔跪下,笑著開口:
「不是為了長姐,而是為了自己。女子選夫,無非錢財、地位,夫君人品,婆家三條。
以父親的官位,我嫁人最多在朝中選一個中等人家,夫君也未必多上進,遠不如侯府富貴體面。」
「侯爺雖有些通房,卻沒有寵妾,也能稱得上端方君子。
至於婆家……母親也看到侯府如今的殷切,她們本就對長姐有愧,我入門後更會善待我。」
「侯府又有了玉姐兒瑾哥兒,連子嗣上都不會對我有所求。
我處處不如長姐,只有這一點比她強,很多事比她看得明白。世間有人求情,有人求權。
母親何必擋了我的良配!
此一番話,說得嫡母指著我半天沒有作聲。
當我起身告退,她卻突然哽咽著輕聲道:
「對不住,你本應有得選。」
她不知,這就是我所選的。
記得第一次見長姐,是一個冬日。
年幼的我爬上小娘的牀榻,卻摸到刺骨的涼意。
伺候小娘的丫鬟開始尖叫,接著亂成一團,獨我一人被丟棄在角落縮成一團,只覺得天與地都在旋轉。
是長姐輕輕柔柔拉住我,將我送到高高大大的主屋:
「乖,別怕,有我在。」
我最後一次見她,也是在一個冬日。
我與丫鬟一起為她梳妝,將她送進了矮矮小小的木棺,對她說:
「乖,別怕,有我在。」
4
侯府得了信,馬不停蹄開始操辦婚事。
侯府老夫人想著續弦,本不欲大辦。
沒想到嫡母為我親手操辦了足足一百擔八臺嫁妝,比當初長姐嫁妝都多上三分。
侯府見如此,也不敢有絲毫怠慢,忙將禮數補齊。
饒是如此,大婚之日,我也能感受到滿府上下若有若無的忽視。
府上二夫人甚至裝作心直口快,假意安慰:
「新嫂嫂莫生氣,只是續弦的禮節總比不上發妻,新嫂嫂也不會跟自家姐姐爭個長短吧!」
我微微一笑,自家姐姐的死可能與她有關,如今她這麼忙不迭跳出來,將來正好拿她立威。
月上三竿,新房內沒有等來侯爺沈懿軒,卻聽到有人踹門聲。
貼身Ŧü₍侍女月如惱怒叫罵去看門:
「侯府好教養,這是要學小家子鬧洞房不成……呀!」
門開了,豎著兩個發髻全身灰頭土臉的玉姐兒從門外擠進來,不管不顧將蚯蚓泥鰍想往我身上丟。
「我管你是甚麼狗頭牛臉的姨娘,你今日入門,我警告你以後休想對我跟瑾哥兒打甚麼歪腦筋!」
長姐是遠嫁,我與這兩個孩子不熟悉。
看來是有人故意挑唆,讓他們覺得我要害他們。
玉姐兒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揚起頭倔強地等著我像一般貴女般矯揉造作的尖叫。
可我卻毫不在意,起身將自己的喜帕浸濕,一步步向玉姐兒走近。
她還是個孩子,明顯怕了,頭往後縮了縮,不服氣怒瞪著我:
「我是侯府嫡長女,你一個續弦敢對我如何!」
她話還沒說完,我伸手用喜帕抹掉她臉上的污泥,揚起她肉嘟嘟的小臉死死一捏:
「嘖,真Ťù₌像!怪不得當年長姐老罵我這副死樣子,如今仔細看真的蠻討厭的。」
貼身侍女如月掩面笑道:
「大姑娘這個性子,真是跟夫人小時候一糢一樣,不愧是血緣至親。」
玉姐兒有些發蒙。
愣神片刻,卻見瑾哥兒小大人一般搖頭晃腦進來,見到玉姐兒在鬧,當場行大禮跪下道:
「給母親大人請安,都是瑾兒不好!沒有攔住姐姐,請母親大人莫要責罰姐姐。」
現場調笑的氣氛一下冷了下來,玉姐兒一見自家弟弟跪下磕頭請罪,瞬間急了,拼命擋在瑾哥兒身前,揮著拳頭:
「你算甚麼東西,敢叫我弟弟如此行禮……」
喜堂鬧了這麼大的動靜,侯爺沈懿軒才慢悠悠進來,瞟了一眼玉姐兒,有些嫌惡地擺擺手:
「玉姐兒!你哪裡學的規矩!敢沖撞新婦,今日罰你抄三遍《女則》!」
他話音未落,瑾哥兒卻立馬轉身沖沈懿軒跪下請罪:
「父親,都是兒子的錯……」
話音未落,沈懿軒皺眉揮揮手:「不成器的東西,還不滾出去!」
我看著他對兩個孩子的態度,心口發冷。
「大喜的日子,侯爺對姐姐留下的孩子動輒打罵,傳出去非但說我不慈,旁人也會說侯爺有了新人忘了舊人!我說得對不對,姐夫。」
我故意挑釁般拉長音提醒他。
沈懿軒擺擺手,下人忙心領神會拉走孩子們。
屋內只剩我與他兩人。
隨著門關上,他木著臉將喜酒遞給我,眼中似笑非笑望著我:
「姐夫?你想提醒我甚麼?」
我想跟他一口氣說個清楚,他卻自顧自喝了酒,起身推門出去。
臨走落下一句:「想想今晚的事。」
呵,狗男人。
一把年紀還這麼拿喬這般做派!
說不定臨走時,心底還暗爽:啊!我真懂禦妻之術。
呸,不要臉!
當誰稀罕他這個老男人一樣。
我心底暗罵。
屋外全是我的陪嫁,知道我的性子,此刻也不惱,侯爺走了反而有時間叫她們今夜收拾東西,清點家當。
「如月,你看那倆孩子們如何?」
玉姐兒性子火暴,像極了夫人您小時候。
至於這瑾哥兒雖是弟弟,反倒知禮,就看剛才侯爺的樣子,對瑾哥兒太冷了些。
只怕夫人要對玉姐兒多多費心。」
我心底暗自搖頭:玉姐兒是個好孩子,倒是這瑾哥兒。
像極了幼時討人嫌的表妹,先是攛掇旁人出錯,再急急跳出來,裝作懂事的樣子討好賣乖,以此得大人的喜歡。
這內宅伎倆兒在他身上顯露個遍。
可他是這侯府嫡長子,如此做派,怕是我再晚來兩年,一定養廢了。
再瞧那沈懿軒對他的態度,怕是根本沒有好好教養過。
想到此刻,我對沈懿軒的態度又多了幾絲不滿:連孩子都養不好,真是沒用的男人。
5
轉日一早,我剛起身,就見沈懿軒穿戴整齊,坐在我身邊,語調溫和:
「怎麼才起來,之後做了主母,可無法這般松快。」
我撇撇嘴,剛想反駁,卻覺手腕一沉,一抬手是水頭極佳的玉鐲。
沈懿軒別扭地轉過頭:「庫裡放著的,很襯你。」
給個巴掌賞個甜棗罷了。
侯府人口簡單,只有三房。
大房、二房是嫡出,三房是庶出。
但侯爺與他同胞二弟關系極為冷淡。
早年聽姐姐說,當初老侯爺外調,沈懿軒太小,托付給了京中外祖家,從小沒在老夫人膝下,老夫人對這個長子也不親近。
二房是老夫人親自教養,連二夫人徐盈徽都是老夫人的姪女,對二房極為寵愛,嫡姐吃了不少虧。
幸好老侯爺癡迷金丹之術,苦求修行之法,對公務並不上心,直接上奏長子襲爵。
不然真等老侯爺沒了,怕是要出鄭莊公克段於鄢的慘禍!
我兩人拜過祖宗,先去府內後山的家廟中給老侯爺見禮。
等了一刻鐘,丫鬟來報說老侯爺修行之人,不理俗事,叫我們自便。
又去壽康堂見老夫人,丫鬟們說老夫人昨夜累著了,還沒起。
沈懿軒連忙問東問西,巴不得馬上去找府醫,此時卻聽到內室傳來老夫人的笑聲:
「你這猴崽子,交朋好友沒了物件,又來我這裡尋!真是個冤家!罷了,你哥哥昨日新婚得了尊三尺紅珊瑚樹,你拿去賀你同窗的喬遷之喜。」
沈懿軒面色一僵,我低著頭裝聽不到。
過了近一個時辰,老夫人才慢悠悠出來,喝了我們倆的敬茶。
絕口不提管家權之事,只說我年輕,遇事要向二夫人多多學習。
嫡姐去後,這管家權就落到了二夫人手裡。
如今說這話是存了讓二房管家的心。
沈懿軒離開去忙公務,而我則回了正廳等著見過兩位妯娌,召見府中各位管事。
我剛進屋,就見三夫人白氏早早等在屋內,她平素低調,是京城人盡皆知的好性子。
我忙派人上茶上點心,又送了見面禮。
早想到二夫人不會早來,沒想到我耐著性子等到將近晌午,依舊不見來人。
我索性叫來諸位管事,邊聽三夫人為我引薦,邊等。
直到管事們到齊,打賞完,站了一屋子。
白氏嘆氣,低聲勸道:
「大嫂嫂莫等了,想必是二嫂嫂先去伺候老夫人用膳了。」
話音未畢,聽到門外有女子爽利的笑聲:
「府上人都知道我管家事忙,偏大嫂子還苦等我一晌午,大嫂子到底年輕,是個實心人。」
只見二夫人徐氏一身正紅打扮,頭戴全套點翠頭面,比我這個新婦更加珠光寶氣。
她笑著來拉我的手:
「嫂子也是個癡人,為了等我,都耽誤了你見其他小嫂子們!來,你們幾個都進來!」
烏泱泱進來了五個穿戴不同的年輕丫鬟,像是通房丫鬟。
三夫人明顯認得,臉色微變,管事們也竊竊私語。
「老夫人知道嫂子年輕,而我虛長幾歲,叫我幫你。當初你姐姐的樣貌人品全府上下有口皆碑,只有一點不好……與大哥哥情深義厚,連個妾室都沒有,難免叫有心人說你姐姐善妒。」
「我知你兩人姐妹情深,今日我將這些小嫂子領來,若嫂子有喜歡的,不如留下做個妾室。若不喜歡,沒必要讓她們守著,今日索性都散出去。」
二夫人這個下馬威厲害,當著所有管事下人面,對通房丫鬟一口一個小嫂子。
若我都打發出去,一定落個妒婦的下場,這是硬逼著我留下一兩個,給沈懿軒納妾。
這招,對跟侯爺情深義重的姐姐有用,對我可沒用。
我巴不得這些通房牢牢纏住那沈懿軒,最好排個次序,省得他舞到我面前,叫我礙眼。
想到此處,我連聲笑道:
「好好好,二夫人教育的是。
只是五個少些,十日為一輪,能輪上兩次,之後我再慢慢添置。
竟然如此,你們在場的五個,家生子為妾,外面買的抬為貴妾!擇日擺酒,若時間選得好,侯爺怕是能連當一個月新郎官!」
「你這是做甚麼,難不成連侯爺的名聲都不顧了!」
二夫人想不到我一口氣收了五個,大驚想阻止我。
我故作天真笑道:
「我剛進門,老夫人特意囑咐我,凡事聽二弟妹的。這侯府高門大戶,果真規矩多。竟有小嬸子管大伯子屋裡事,給大伯子納妾的說法。」
這話說完,三夫人素日受她的窩囊氣,此刻掩著唇,依舊能透出三分笑聲。
下面管事婆子各個憋紅了臉,有的沒憋住,直接笑出了聲。
「你!你!你!」
二夫人漲紅了臉,從沒見過我這樣渾不懍的人,丟了大人,冷哼一聲,掩面而去。
臨走還因為過於激動,險些摔上一跤。
三夫人笑歸笑,過一會兒略帶擔憂勸我:「你雖逞了口舌之快,可這話若傳到侯爺耳中,對你不利。」
我安撫般拍拍她的手。
誰說只有夫君能給妻子下馬威的!
6
當沈懿軒怒氣沖沖進屋時,我正努力挑著這個月良辰吉時準備為他納妾。
他目光一掃桌上還未寫的請帖,伸手將它們盡數撕個粉碎:
「你剛剛入門,究竟跟二夫人說了甚麼!害得她犯了舊疾。」
丫鬟月如撇撇嘴,小聲嘟囔:
「敢問侯爺的妻子是夫人還是二夫人,內宅吵嘴,侯爺知道夫人沒有吃虧就行,何必在乎二夫人死活……」
「好好好!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你氣病了二夫人,母親知道了,來找我問話!
我又聽下人說你還要給我納五個妾,荒唐至極!
當初華珠在世時,內宅何曾這麼亂過!你那點比得上你姐姐!」
他這話叫我第一次正眼瞧他,狗嘴裡也能吐出象牙:
「侯爺,你這話半對半錯。對的是,我就是比不上姐姐。錯的是,可不是我想要給你納妾,是二夫人教我何為賢德,讓我新婚第二日給你納妾。」
沈懿軒面色稍霽,卻用看傻子的目光瞪我一眼:「如今你我新婚,這樣行事,簡直壞我名聲。
我知你年幼,剛為新婦,難免惶恐。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定會給你該有的尊重……」
他竟誤會我給他納妾是為了討好他了,怎麼這麼大的臉。
我心下好笑,將挑好的日子遞到沈懿軒手裡:「侯爺,誤會了。凡事都要講個理字,此事錯在二夫人不知禮數,我還擊是天經地義。」
沈懿軒不耐煩擺擺手:
「內宅瑣事,婦人計較,何必叫我煩心。二夫人對母親向來孝順,如今她病了,母親極為憂心,為了孝道,你明日就去給她認錯!」
話說到這份子上,他依舊裝糊塗,和稀泥,叫我吃虧圖個家和萬事興,那就不能怪我戳他的痛處。
「姐夫!你真覺得這是後宅瑣事?」
「我進這侯府僅僅一天,做姑娘時候與二夫人並無私仇,她為何要如此針對我。」
「皇帝的女人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小廝的女人是府裡灑掃的婆子。如今我剛嫁進來,她莫名使絆子,究竟是沖著我還是沖著侯爺。我不過為侯爺無辜受連累罷了!至於老夫人,此事本就是二夫人有錯在先,實在太過偏……」
說二夫人時,沈懿軒雖面色如墨,但還算鎮定,老夫人三字一出,他重重擲了個杯子,指著我的鼻子怒斥:
「你這是犯了七出中的多言之罪,離間我兄弟二人,我可當場休妻。」
呵,嚇唬誰了!
我說中了他心底最隱祕的傷心事,竟直接惱羞成怒了。
其實他沈懿軒怎會不知道老夫人偏心。
他是長子,又有爵位,於情於理都應高娶。
我姐姐雖素有賢名,但我家在這富貴堆裡完全不夠看。
他之所以娶了我姐姐,甚至續弦娶了我,完全是因為他二弟文不成武不就,高門小姐看不上他,自己娶不了貴女,更怕大哥娶了家世顯赫的新嫂,能強壓自己一頭,軟磨硬泡求老夫人,老太太偏心到骨子裡,才定下的。
我給他倒了杯水,漫不經心用杯子將他手指擋住:
「侯爺莫氣,也莫說休妻之類的胡話。你是我的姐夫,更是瑾哥兒與玉姐兒的父親,為這一條,我沒有害你的理由。你我目前才是一體。」
「其實這些情呀,義呀,誰對誰錯,都是小事。如今主要的是管家權。」
「長姐去後,管家權到了二夫人手裡,今日敬茶,老夫人只說叫二夫人教導我,不提管家權的事。新婚三日無大小,若現在要不到,將來也難了。侯爺,未來你才是這府裡的主子,難不成將來一輩子要低頭從弟媳婦手裡拿錢?」
沈懿軒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姐姐何等賢婦,在我與母親間斡旋,吃了多少苦。有你這樣的妹子,簡直辱沒了她!」
接著又一次揚長而去!
所以他一直知道姐姐在受委屈,卻為了討老夫人的好,故意裝瞎。
沒種的男人!
丫鬟如月聽了半天戲,有些心慌地問:
「夫人這次鬧得也太大了。您與姑爺畢竟是新婚,這若得罪死了他……」
「那又如何?得罪了他,得了管家權,多劃算的買賣。」
「日久見人心,夫人何必急於一時。」
當初長姐死後,她貼身丫鬟如花離奇失蹤。
如今侯府剛舉行大婚典禮,人困馬乏,若當初有人謀害長姐,此刻查,可能還有蛛絲馬跡。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你猜他會不會幫我要了管家權?」
如月搖頭不知。
7
答案來得極快。
第二日,老夫人身邊的嬤嬤黑著臉,將管家對牌鑰匙交給了我,臨走還不忘記塞幾個大嬤嬤,一是做眼線,二是惡心我。
我火速暗中翻看姐姐當初的飲食藥食單子,府醫與外來大夫的姓名底細,一切正常。
獨如花的身契不知所終。
套話詢問丫鬟婆子,都說她被我姐姐賞了恩典,回鄉嫁人了,姐姐難產那日她根本沒在侯府。
她是姐姐最信任的人,怎可能在姐姐最脆弱的時候離她而去。
況且她是我家幾代的家生子,回鄉我家定會知曉。
她與姐姐親如姐妹,難不成是有人指使她害了姐姐之後命她逃跑……
是二夫人?或是侯爺藏在暗處的相好?
我心裡存了個疑影兒,卻無力求證。
只因老夫人第一次見自己老實的長子忤逆自己,暗恨於我。
折磨我的做法十分老套,要我站規矩。
站規矩就站規矩!
我在家裡可不是嬌滴滴的大家小姐,長姐高嫁後過得不如意,我本人又生性頑劣,家裡不指望我高嫁,導致我從小隨性成長。
平日上樹掏鳥蛋,跟在大哥哥屁股後面舞刀弄槍,玩炮仗給大哥屁股留了個疤。
身子骨何止是硬朗。
我站著,老夫人坐著,我倆互相熬對方。
兩天後,老夫人直接報了病。
她熬不住了,還想叫我為她侍疾,她躺著,我站著,我又不傻,這我可不幹!
索性我也裝病,日日來庫房要人參鹿茸,不給就下不來牀。
日日叫外面大夫診脈,晚一刻如月就連哭帶嚎說我上不來氣。
都知道我姐姐體弱,年紀輕輕病逝侯府,我這個做妹妹的身子不好,本就天經地義。
由於我演得太像,老夫人怕我剛過門真死了,壞了她的名聲。
嚇得老夫人病都好了,天天來我屋門口,給我「侍疾」。
我在牀上算好了她叫我站規矩的時間,一分一毫全還了回去,累得老夫人整個人瘦了一圈,病這才幽幽好轉。
老夫人有苦難言,找侯爺哭訴。
沈懿軒為了自己,給了我權力,我多次觸怒他,他更要給我「懲罰」。
故意冷著我,對我不聞不問,不來我的房內。
可他也不能去別的通房屋內,外面人都贊他對我姐姐「情深似海」,若常去通房處,難免會壞了他精心造出的名聲。
只能一日日去書房,緬懷我姐姐,抱著個泥像過日子。
為了這「情深」,他也不能在待遇上苛待我,衣食住行,三朝回門,他也都要配合著,給足我體面。
所謂「禦妻之術」,更快把自己訓成狗了。
至於二夫人,她交管家權時故意安排的大嬤嬤可是幫了我大忙。
那些老貨仗著自己在侯府幾輩子的臉面,素日刁鑽,不能打不能罰,全是硬骨頭。
只要收服了她們,侯府下人就沒有敢挑事的了。
是人就有弱點,她們做奴才做久了,做夢都想當主子。
家裡有女兒的全帶到我身邊。
沈懿軒深愛我姐姐,鬱鬱寡歡,日日書房和衣而眠,我怎能忍心!我可是個「賢婦」!
這天長地久,對子嗣不利呀!
添人!一定要添新人!
那些嬤嬤幾輩子的忠心,她們的女兒自然比買來的好。
全收為通房!
有人議論,說這些新通房其貌不揚,甚至因為是下人之女,風吹日曬,實在貌醜。
那又有甚麼關系!
我家侯爺是甚麼正人君子。他眼底心間只有我早逝的姐姐,我要是找來貌美女子,簡直就是侮辱侯爺。
我可是「賢婦」!收妾室是為了子嗣,為了侯府的將來考慮。
侯爺好好的爺兒們,萬一被一群妖精一樣的女子勾搭壞了,怎能不是我的過錯。
相貌如何要緊,就算我們大房全是一水兒醜姑娘,但她們都忠誠呀!都賢德呀!有金子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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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事兒消停了,對長姐的調查也停滯了,對玉姐兒與瑾哥兒的教育問題擺在面前,迫在眉睫。
找來他們,問他們讀書的進度。
玉姐兒還好些,只是比別的貴女落下一年半載的進度。
而瑾哥兒,都六歲了,只比大字不識強上兩分。
這樣的程度也別去家塾了,一定是要開小灶了。
我心底犯難,寫信給父親與大哥,拖了無數關系找來了最好的先生為玉姐兒與瑾哥兒啓蒙。
玉姐兒頑劣,找到機會就想逃課,我就坐在先生後面,親自盯著她。
她見逃不掉,倒也認真學。
叫人頭疼的是瑾哥兒,表面恭恭敬敬讀書,可一下課就一溜煙兒給老夫人請安,給二夫人問好。
從壽康堂逛到二房,最後去書房,把著腦袋等沈懿軒,一等就是大半天。
所有精力都用在這上面,對學問完全不放在心上,看起來難成氣候。
我命他先去寫字,他小大人一般振振有詞:「母親請恕兒子不能答應,我是長子長孫,理應對長輩盡孝。」
我怕是二房或是老夫人鬥不過我,拿孩子做筏子,派人跟了幾次,發現她們並沒有勾著瑾哥兒玩樂。
還是他身邊的奶嬤嬤為我解了惑:
「先夫人生玉姐兒時,在這府裡的日子還算好過,有時間騰出手給玉姐兒啓蒙。」
可這瑾哥兒生在這先夫人剛掉了個哥兒痛不欲生的時候,那時的瑾哥兒就是她唯一的盼頭,寵得無法無天。」
「等到瑾哥兒啓蒙的時候,先夫人最後一次懷孕,身子不好,無心管他。而後先夫人撒手人寰,沒有人再提瑾哥兒的教養問題,此事就這麼耽誤下來。」
「至於日日討好老夫人與二夫人……夫人莫惱,瑾哥兒是個可憐的。」
「生玉姐兒時,先夫人跟侯爺琴瑟和鳴,連帶玉姐兒得過侯爺的疼愛。許是侯爺對嫡長子寄予厚望,他對瑾哥兒從來都沒有好臉色。」
「瑾哥兒曾是先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生母一死,無人管他,落差太大,小小孩兒怎能承受。一日他給老夫人請安時,碰見侯爺,得過一次誇獎。從此就日日討好老夫人,連帶討好二夫人,以求一丁點愛。」
我聽了又心疼又頭疼。
瑾哥兒最想要父親的愛,可那沈懿軒現在碰見我,恨不得繞道走。
就當我哄了自己半天,為了姐姐的骨血,都打算裝出柔情蜜意去勾搭沈懿軒時,如月告訴我一個驚天消息:
「夫人,不好了!內宅賬目有問題,差了一百多兩銀子。」
「先找,實在不行就拿私庫補上,算甚麼大事!」
「瑾哥兒的下人說是玉姐兒偷的錢。」
9
「荒唐!少爺小姐身份何等貴重!甚麼叫偷錢!瑾哥兒的下人幹甚麼吃的!不知道規勸主子嗎?」
「夫人恕罪,咱們剛來府上幾個月,那些老貨都是口服心不服,只不敢明面惹事,想背地瞧熱鬧。此事怕是二房的離間計。」
偷竊這罪太重,足以逼死玉姐兒。
我心下惱火,卻不敢耽誤,立馬召集自己所帶來的全部陪房,浩浩蕩蕩一群人準備圍了哥兒姐兒住的沁馨園。
誰知走到半路,就見沈懿軒面色陰沉地向我走來,想來瑾哥兒不只是派人跟我告了狀。
他見我著急,眼底湧出一絲幸災樂禍,立馬陰陽怪氣:
「大夫人將孩子教育得真好,如今竟出了這種事!」
我心中暗罵:種子是你,先前教養是你,我才看了幾日,長不出「果子」,倒賴上我了。
可這事畢竟是我管家時出的,此刻也只能裝死,不說話。
沈懿軒看我吃癟,生出三分得意:「去書房,來往的人更少,更方便。」
瑾哥兒跟他的小廝早在書房口等待,見沈懿軒進來,滿臉孺慕之情湊上去,沈懿軒正眼不瞧他一下。
瑾哥兒臉上的失落一閃而過,忙叫自己的小廝端茶倒水。
「不必講這些虛禮。你說的偷錢,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懿軒漫不經心發問,瑾哥兒指了指下面跪著的小廝,竹筒倒豆子般道:
「是兒子的小廝阿四看到的,說是長姐在母親身邊的如月姑娘查賬支取銀子時,故意讓她為自己做蒸糕,借機支走她,偷了一百兩銀票。」
這話一聽就漏洞百出,我身邊的貼身丫鬟就算查賬也是在內院。
瑾哥兒身邊的小廝不可能無緣無故內宅亂竄。
想必是因為玉姐兒與瑾哥兒身邊的丫鬟婆子全是我親手挑選,都是我娘家幾代的家生子,不可能有外心,只有那些小廝是外面來的,我插不上手,才鬧了今天這一出。
沈懿軒怎會想不到這層,他眼底似笑非笑地望著瑾哥兒:「你與玉姐兒一母同胞,出了這種醜事,怎麼不知道幫她遮掩一二。」
瑾哥兒立馬揚起胸膛,目光灼灼望向他父親:
「凡事要講究是非對錯,姐姐此舉會叫外人猜忌母親的慈愛,也會污了母親清白。兒子不敢不孝。」
他眼底隱隱含著期望,期待父親的誇獎。
沈懿軒的怒徹底忍不住了,他剛想重重一拍桌子,卻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他滿臉錯愕,不知是因為我的力氣,還是我攔他的原因。
「侯爺且等等再怒,瑾哥兒小,怕是被有心人挑唆的,總要查到何人所為。」
言罷我笑道:
「此事關系重大,也不能聽你一家之言。如月,去傳玉姐兒,聽她如何分辨。」
瑾哥兒身子縮了縮,頭低了下去。
玉姐兒來得極快,走路帶風,雙眼通紅,滿臉怒容,一進屋不行禮不問安,指著我罵道:
「洛華陽!我父親是侯爺,我生母給我留下的嫁妝足夠我嚼用一輩子!我為何要偷一百兩銀票!你丟了錢,不去自查,反賴上我!是何處的道理。」
我故意叫如月只說懷疑她偷錢之事,沒有告訴她是瑾哥兒檢舉,想看看她的反應。
沈懿軒一拍桌子,威嚴道:「你見了大夫人為何不行禮,吵吵嚷嚷像甚麼樣子!」
玉姐兒不吃他這套,眼睛一掃,見瑾哥兒低頭跪著,強硬將他拽起,指著我罵道:
「是你算計的!外面裝得親親熱熱,帶我們姐弟讀書習字,實則怕自己將來生下個一男半女,我倆擋了你的路。就污衊我偷錢,再去拿瑾哥兒開刀。你做夢!父親,你睜開眼瞧瞧,這都是那女人的陰謀!」
就算在此刻,玉姐兒還不忘將瑾哥兒護在身後,安慰道:「你別怕,有我在,她不敢欺負你!」
若剛才沈懿軒對瑾哥兒污衊親姐的怒有五十分,現下變成了八十分。
他剛要發作,卻聽外面傳來二夫人的笑聲:「這大房是怎麼了?鬧成一團,嫂子可用我幫忙?」
10
沈懿軒正愁沒人做筏子出氣,見二夫人急急忙忙撞上來,忙冷笑道:「請她進來。」
二夫人滿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在看到沈懿軒面色不虞時凝固了,可話依舊陰陽怪氣:
「這是怎麼了?聽說是鬧了賊,丟了錢財?嫂子才管家,怎麼就有這種紕漏了!大哥哥也莫怪嫂嫂,這管家事多,難免疏忽。孩子們怎麼也來了……」
玉姐兒冷笑道:
「二伯母來得好,我們大房丟了銀子,如今要審我!」
二夫人的笑怔住,眼底閃過一絲茫然:「甚麼?」
玉姐兒許是因為二夫人在,添了幾分底氣,恢複了三分神志:
「不知是何人污衊我偷錢,父親也該叫來跟我當面對質!」
「甚麼?侮衊你偷錢?」
二夫人滿臉寫著不可思議,她的震驚不似作假。
「瑾哥兒,你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是我的小廝……阿四,他看到是姐姐偷了母親的錢。姐姐騙走了……騙走了如月……」
瑾哥兒不敢抬頭,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二夫人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玉姐兒剛才的氣勢瞬間消失,小臉白得嚇人,冤枉她時她強忍住的淚珠,此刻連串落下,整個身子抖得不停。
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
「哎呀,都是誤會!這事情也怪我,我心疼女兒家,之前給了玉姐兒跟我家珍姐兒一人一張銀票當零用錢,怕瑾哥兒知道了埋怨。定是這小廝阿四,只想著邀功領賞,看到玉姐兒有張銀票,胡亂編造謠言。大哥哥莫氣,快叫人把那小廝拖出去亂棍打……」
二夫人邊看沈懿軒面黑如墨的臉色,邊僵笑著胡亂編謊,打圓場。
就在此刻,玉姐兒微弱的聲音嚮起:「是我。」
她死死咬住下唇,眼底閃過決絕,站起身,聲音大到變了調:「是我,是我想買脂粉,錢不夠。是我偷的!」
瑾哥兒如釋重負:「父親,您聽到了!姐姐承認了!她……啊!」
沈懿軒再也忍不住一腳踢過去,指著兒子的鼻子:「來人,將這個孽子拖下去,家法重打二十……」
「姐夫!」
我的話叫他理智稍微回籠,他指了自己身邊專管家法的下人:「你去給我狠狠打這個不孝子十五板子,往死裡打!」
瑾哥兒慌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求:「她承認了,她都承認了!」
玉姐兒哭著要去護她,被如月一把攔住,勸道:「大小姐,這是教育少爺,為了他好!」
院子嚮起板子打在皮肉上的悶嚮聲。
「一,二……」
「姐姐都承認了,父親不能這麼偏心!」
「三,四……」
「父親,您為甚麼不信我?她認罪了!」
「五,六……」
瑾哥兒放聲大哭:「憑甚麼!從小父親就看重姐姐。前日,我畫的畫就是不務正業,姐姐的就是靈氣逼人!父親,你為何這麼偏心。我才是你的嫡長子!」
原來就為了一句稱贊!
原來就是為了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愛。
「七,八……」
瑾哥兒從歇斯底裡的哭嚎,變成了小聲的呻吟。
我心疼得指甲嵌進肉裡,摳出了血。
玉姐兒連連磕頭:「別打了,別打了。」
二夫人也面露不忍,皺眉勸:「大哥哥,小孩子不懂事,就饒了他吧!」
「小孩不懂事,大人也未必都懂。二夫人覺得我說得可對?」
二夫人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低頭不敢再勸。
「九,十……」
瑾哥兒呼吸變得急促,到了忍受的極點,他聲音低微念著:「娘,娘……」
「侯爺,別打了!」
這一句話,叫我瞬間紅了眼。
沈懿軒面露動容之色,疲憊地擺擺手:「罷了,將少爺小姐都送回去,找個府醫瞧瞧。今日的事,若是誰嘴巴不嚴,別怪本侯要了你們的命!」
玉姐兒瘋了般命人抬來春凳,將瑾哥兒抬回去。
我給如月使了個眼色,府醫我信不過,她立馬心領神會,拿侯府的名帖去請太醫前來診治。
眾人皆散了,唯獨二夫人小心翼翼叫住我夫妻二人。
「嫂子,大哥哥。今日這事真的與我無關。」
她見我二人駐足,忙慌張解釋:
「大哥哥,那錢是我叫婆子偷的,可我只想叫嫂子管家出醜。得來的銀票,我也不敢私藏,見瑾哥兒可愛,就給了他。我真想不到他會做局陷害自己的姐姐!我也是有姑娘的人,這事真不是我挑唆的。」
二夫人言辭極其懇切,畢竟偷錢陷害我,只是內宅的小打小鬧,無傷大雅。
可教唆大房子女互相構陷,是敗家破業的大罪。
若此事為真,老侯爺定會直接命二爺休妻。
她找人偷錢都怕事發後落下貪財的名聲,甚至將銀子給了瑾哥兒,可見不是個膽大的人。
這事真跟她無關。
沈懿軒瞪了她一眼:「還不快滾!」
11
月色如水,我坐在內室打開窗戶,冷風吹進來,帶走我些許煩躁。
今日的事兒太多太雜。
瑾哥兒看來一定少不了沈懿軒的教導了,今夜我定要找他談個明白。
還有二夫人色厲內荏,城府不多,看起來不是害死我姐姐的兇手。
那到底是誰做的?
「夫人,太醫給哥兒看過了。打板子的人是行家,沒有內傷。可哥兒年紀小,禁不住,現在燒起來了。」
「咱們去瞧瞧。」
瑾哥兒的房間靜悄悄的,一股濃濃的藥味。玉姐兒坐在他身邊,暗中垂淚。
我愛憐地摸了摸玉姐兒的發髻:「太晚了,你在也不方便,我叫如月送你回去。」
她為弟弟掖掖被角,滿臉羞澀,用極低的聲音道:「對不起,我不該疑你。母……姨母。」
「他不壞,他只是想錯了。」
她慌張地向我解釋,怕我不信,竟直接抬出了姐姐:
「母親去前,拉著我的手說最放心不下他!我知道你對我母親是真心的,姨母,你別討厭他。」
「你猜我為甚麼嫁進來?」
「為了我母親,為了你姐姐照顧我們。」
「不,我是為了我自己。以我的身份地位,做你父親的續弦是最富貴的選擇。永遠不要為了任何人犧牲,委屈自己。」
我忍不住將那小小姑娘擁進懷裡:「玉姐兒,你母親在天上會心疼死的。」
那堅強太久的小姑娘終於卸下所有防備,在我懷裡大哭了一場。
夜沉如水,如月勸了玉姐兒半天,終於勸她回屋休息。
瑾哥兒的燒終於退了,我守著他,支著頭打瞌睡。
突然覺得身上一沉,沈懿軒為我披上的大氅帶著他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反而叫我打了個激靈。
他面露深沉:「這孩子太不懂事,辜負了我對他的厚望。玉姐兒倒是個好的,可惜是個女兒身。」
他那所謂被辜負的期待,是指瑾哥兒沒辦法在他不聞不問、冷言冷語下,自己長成謙謙君子。
簡直是癡心妄想!
若非他毫不上心,日日冷落,瑾哥兒也不至於用這種方式陷害姐姐,以求他多看自己一眼。
「今後,還要麻煩你多多教導他。」
這還算是一句人話。
我壓下心底隱隱的不滿,心平氣和勸道:
「侯爺與妾身相敬如賓,將來未必會有子嗣。侯爺或許覺得自己將來會有更優秀的兒子,期待妾室生子,可那畢竟是庶子,更比瑾哥兒小上足足七歲,讓其襲爵難如登天。這爵位多半還是瑾哥兒承襲。」
「妾身再教導他,也非他親娘。請侯爺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或是看在他將來承襲爵位的份上,多多教導瑾哥兒,多些耐心。」
這是我第一次以他妻房的名義說話。
沈懿軒喉頭微動,終只念了句:「好。」
12
瑾哥兒傷得不重,難在他心裡。
他羞於見我,更無言見他姐姐。
我日日去勸他,他始終只背過身,不肯說一句話。
玉姐兒每日都在門外,問問情況,卻不曾進門。
直țũ⁷到第十日,瑾哥兒艱難下地,低著頭推開房門,對門外的玉姐兒說了句:「對不起。」
姐弟倆抱頭痛哭,沒了那份嫌隙。
沈懿軒不是個笨人,他聽進去了我的話,每日下朝,都會抽出一個時辰與玉姐兒、瑾哥兒用午膳。
膳後或陪玉姐兒玩鬧,或問瑾哥兒功課。
天下女子因為生育之苦,天生就有愛子女的能力。
男子則全靠付出與相處,付出越多,成本越大,也就越慈愛重視。
剛開始,瑾哥兒受寵若驚,對父親畏畏縮縮,小家做派。
沈懿軒下意識嫌棄,想教育卻被我死死掐住大腿,生生咽下想說的話。
父子天性,相處半月後,瑾哥兒漸漸變得開朗,怕辜負沈懿軒的期待,對功課也分外上心。
為了父親一句話,他可以做到不眠不休刻苦讀書。
沈懿軒雖嘴上不說,心裡卻得意。
就當一切向好時,瑾哥兒的奶嬤嬤突然來訪,她是我娘家的老人,最為忠心,吞吞吐吐半天,終於說出來意:
「當初侯爺只要見到先夫人對瑾哥兒疼愛有加,定會發一次脾氣,或是罵夫人慈母敗兒,或是說瑾哥兒脂粉氣太重,難當大任。先夫人為此事與侯爺吵過幾次,這才失了寵。老奴知道夫人慈愛,可為夫人想,還請夫人不要在侯爺面前對瑾Ṱŭₕ哥兒太好。」
我有些詫異,在我面前,沈懿軒非但沒有因為我疼愛孩子而訓斥,反而破天荒溫和對我道:「孩子的事多謝你了。」
略一思索,我就想到了原因。
老夫人對二爺的寵愛,對侯爺的漠視,是他一生之痛。
姐姐對瑾哥兒的嬌寵,會讓侯爺想到老夫人對二爺的偏寵,每每見到都是在他心間插刀子。
而我並非姐姐那樣細致,孩子們的衣食住行我都交給奶嬤嬤,自己更關心他們的學業品行。
這與沈懿軒幻想老夫人疼愛他的場景不謀而合,他為那虛假的幻想所感動,為此給了我不少金銀珠寶。
我本為自己填滿的小金庫高興,一日午膳後,孩子們都去先生處念書,沈懿軒卻拿著詩詞遲遲不走。
茶水喝了五壺,點心上了三次。
直到黃昏日落,如月問我何時傳膳,他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有心趕客,他只笑著說:「你我夫妻,自然要共用晚膳。」
話中意思溢於言表。
用膳自然要有人布菜,我當場叫來所有通房。
烏泱泱一群姑娘圍上來,各種香粉味道混合在一起,七八只手上下起飛為他剔骨剝蝦。
沈懿軒黑了臉,丟下筷子,說了句:「倒胃口!」飛似離開。
留下那一群塗脂抹粉的通房大眼瞪小眼。
我咬著牙,掏出前幾日他送來的金銀賞賜,連夜買了個美妾。
最後自己還倒賠了二百兩銀子!
失算!
13
邊地蠻夷最近不老實,聖上不放心武將掌兵,想起了勛貴,選了兩戶伯爵子弟帶兵出徵討伐。
侯府功勛起家,這次雖沒輪上定遠侯府,卻給沈懿軒提了個醒。
「祖上到底是武將出身,瑾哥兒是嫡長子,總不能坐等蔭封,一輩子且不碌碌無為,毫無出息。本侯舍下這張臉為他求了個名震天下的武學師傅,你切莫婦人見識,不要阻攔!」
沈懿軒怕我不許,提前向我通個氣。
練武雖苦,這卻是學本事的好事,我怎會不依:「玉姐兒身子單薄,不如一起跟著學學,強身健體。」
他眉頭未皺,說出了幾年前與我嫡母一樣的話:「女子打打殺殺成何體統,這不害她嫁不出去。」
他雖然不解,卻也沒有費心阻攔,畢竟女子教養在他眼中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淡淡說:「你是主母,自己看著辦。」
玉姐兒愛玩鬧,見有了放風的機會,興奮鬧了幾日,摔了幾跤,破了三件衣裳。
瑾哥兒心疼自己姐姐,勸她不要習武。
玉姐有些猶豫,私下找到我,吞吞吐吐道:「我知道姨母一心為我,可這習武不是女兒家的正事……」
我笑著為她沏茶:「那何是正事?名聲婚嫁?」
玉姐兒羞紅了臉,低下頭不敢看我。
「再過幾年,你就要議親了。我且問你,若是婆婆刻薄,夫君薄情,妯娌相欺,你打算怎麼辦?」
「女兒,女兒賢德,相信日久見人心。」
「日久見人心。不過是個忍字,麻木自己,叫自己退一步。男子要納妾,你退一步,叫他納妾。婆母要你立規矩,你退一步,恭敬相待。小姑要你嫁妝,你再退一步……你以為自己按部就班,順著男子的意,將自己彫刻成廟裡低眉順眼的賢德泥像,世道就會敬你!
「不,不會。他們會覺得你軟弱可欺,會覺得你還能一退再退。用輕飄飄幾句誇贊,換你心間滴血,換你低眉順眼,換你嫁妝萬千。玉姐兒,你可願自己如此軟弱?」
玉姐兒明顯沒想過這些,支支吾吾:「女兒是侯府嫡女,他們不敢。」
「若夫家比你身份還要貴重,你要如何?若夫家是潑皮無賴,表面對你極好,背地暗中折磨,你又要如何?」
「姨母與父親定會好好選擇,會好好護著我……」
我笑著拔出自己腰間的鑲紅寶石寶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架在玉姐兒的脖子上,刀尖只要再往前一分,就能要了玉姐兒的命:
「有人要你的命,只有短短一瞬。侯府,父親,兄弟,可能救得了你?」
她嚇得小臉慘白,連連搖頭。
「記住剛才的感覺,這就是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
我將刀往桌上一拍:
「我幼時,你大舅舅教我習武。他曾送我一句話,唯有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你自己有本事,外人對付你時,才有三分忌憚。我教你讀書練字,並非教你吟詩作詞,用來討夫君的好,是為了教你明理。教你習武,更是為了叫你當刀口對準自己時,你有自保的能力。」
「玉姐兒,拿著它。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該怎麼做。」
玉姐兒神色堅定,點頭稱是。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此中利害,從此讀書習武沒有一日懈怠。
孩子拼命學,時常身上帶傷。
我看著隱隱心疼,宮廷貢藥面向宮裡的貴人,不敢下重藥,起效太慢。
我命如月去外面採買些強力止痛的藥膏,她去了半日,回來時風風火火,將內室門全部關嚴:
「夫人!我意外聽到關於您長姐身邊如花丫鬟的消息了!外面藥房的先生將我錯認成如花,問我小月後可曾調養好。」
「夫人,如花當年竟莫名有了身孕!」
我想找來那藥房先生細問,剛出門就撞見被我新買來還未給侯爺開臉的美妾斜倚著門框,跟二爺調笑。
那小妾見我來了,嚇得花容失色。
二爺卻輕佻地挑眉,懶洋洋對我行禮:
「給小嫂嫂請安,嫂子今日這身衣裳很襯你,穿黛粉色真是人比花嬌。」
他的眼神毫不掩飾上下打量我,叫我心中生出萬千厭惡,快步遠離。
「二夫人雖然刻薄小氣,卻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兩個人表哥表妹的,從小青梅竹馬,自幼的情分,二爺還不知足!平日在外面鬧就算了,連咱們大房的姑娘都要招惹!」
娘家陪嫁的丫鬟一般都會成為男主子的通房,以我對姐姐的了解,若是沈懿軒的,她定會納妾,叫如花將孩子生下來。
若二爺是看上如花的年輕貌美,強占於她,導致她有了身孕,且不是天大的醜聞。
如花是長姐最看重的丫鬟,老夫人這麼偏疼二兒子,難保不會起了沖突。
「如月,修書給大哥,命他去查。」
14
大哥動作極快,三日內二爺的齷齪事被扒了個底朝天。
他縱容手下斂財,打著侯府的旗號,貪污受賄,拿貪來的錢放印子。
這一切全是為了養他包在外面的青樓外室。
大哥信裡字字句句勸我不要糾結過去,說這一切都是猜測,沒有十足的證據。
就算有,父母雙親為了瑾哥兒與玉姐兒也不會去告侯府二爺。
大哥能將他的罪捅出來,可這二爺本就是提籠架鳥的公子哥,在朝中沒有勢力,禦史大夫何必抓他不放,白白得罪侯府。
可這是我姐姐的人命!
他可能害了我姐姐的命!
……
沒想到,我還沒找二房的事兒,二夫人就怒氣沖沖地進來,主動往我口上撞。
「大嫂嫂,管家真是一把好手!不幫扶兄弟就算了,連府裡我們應有的月例都克扣!」
二夫人拉著她女兒珍姐兒,當著我的面開始翻姑娘的袖口,指著上面的勾線冷笑道:「如今快要入夏了,別說奴才沒錢更換新衣,連我珍姐兒的衣裳都做不了!」
珍姐兒面漲得通紅,她覺得母親丟人,自己也跟著失了體面,拼命往後縮。
二夫人抬手就打,指桑罵槐:「不成器的東西,躲甚麼躲!如今老侯爺老夫人都在,這屋裡沒人把咱們當人了!是有人仗著管家,要把咱們往死裡逼!」
「行了,來人先把孩子帶下去,去跟玉姐兒玩。」
丫鬟們將珍姐兒帶走,將門關上,全部出去。
我起身為二夫人倒了杯清茶:「你既然覺得不公,應該先去老夫人處告狀。」
「你如此難纏,婆母不敢招惹你,只垂著淚從私庫往外掏東西。我不比嫂子心硬,見不得婆母為難,自來跟嫂子理論。」
「看來老夫人也沒昏了頭。」
我將賬本丟到二夫人面前,「發月例前,所有賬目都會交給老夫人查看,她知道給二房的錢一個子都沒有少。」
「二夫人瞧瞧,以往二爺月月仗著被老夫人寵愛,逼著管事給他幾倍的錢,可二夫人拿到手裡的依舊只有月例。上個月,那管事被我發現貪污,打發出去了,這個月二爺沒有多的錢拿,以至於二夫人連基本的月例都拿不到了……」
我莞爾一笑,將極為精致的纏絲嵌紅寶石瓔珞從袖中掏出,扔在桌上:
「這是二夫人的陪嫁吧!這麼精致的物件怕是你想留給珍姐兒壓箱底的好東西。怎麼就流到我家的當鋪了。」
「二夫人,您怕是盤問錯了人!」
……
侯府二爺最近很煩!
他大哥新娶的嫂子是個厲害角色,非但奪了管家權,還對賬查得極嚴。
以往那些管事誰不知道他深得老夫人疼愛,為他做假賬,讓他挪用公中的錢。
可那新嫂子走馬上任就發落了先前兩個大管事,讓他一下子有了虧空。
他養在外宅的嬌嬌,最近也鬧騰得很。
聽說是京中流行起大家小姐迷上公子爺,誰知公子哥被皇家招婿,小姐甘願為外室,誰知公子婚後與公主恩愛,拋棄小姐的故事。
昨天夜裡,嬌嬌躺在他懷裡,含淚問他會不會如那公子哥一樣,將來拋棄他。
他滿口甜言蜜語,實則心裡不屑:
話本子是大家小姐自甘墮落,她是青樓歌姬,人人輕賤,她也配相比!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自家裡的母老虎。
他跟她算是表哥表妹,青梅竹馬Ţù¹。
那時的她嬌俏可愛,他們也算愛過幾日。
可惜她不爭氣,商女出身,又沒有子嗣,為了點蠅頭小利四處計較,難登大雅之堂。
不然他也不會跟嬌嬌這種人私會。
不像他大哥先前娶的那個嫂子,雖家世不高,長相如九天仙女,一言一行端莊有禮,只可惜紅顏薄命,為那件事丟了命。
二爺迷迷糊糊,身邊的外室突然纏上來嬌聲道:
「我的爺,咱們生的哥兒都快一歲了。非但沒有入侯府的門,連些家財都沒有,妾身怕!怕將來二夫人發現了,沒我母子兩人的容身之地。妾身為了爺,死都值得。只可憐我的哥兒,攤上我這卑賤的娘。求爺疼我,賞我幾個鋪子,將來我娘倆也有容身之地。」
二爺擺擺手,含糊道:「好,好好,都依你。」
是該從他母老虎手裡騙些銀子了。
就說是同窗老爺子祝壽,反正她頭髮長見識短,也不懂這些爺們的事。
第二日,他梳洗打扮,回了侯府院子,順手帶了街邊的糕點,準備給老夫人,哄她開心再拿些銀子出去耍。
走到壽康堂,就覺得屋內氣氛隱隱不對。
一進門,發現自家大哥大嫂坐在一側,老夫人在主座上喝茶不說話。
而自己的妻子沉著臉,拉著珍姐兒,不知思索甚麼。
二爺他調笑著走向老夫人,邊跪下請安,邊獻寶般奉上糕點:
「昨日公事處理完太晚了,我怕擾了母親休息,就在外面將就一夜。今早路過母親最愛的點心鋪子,還請母親賞個臉,嘗嘗這點心可好。」
他又去拉一旁二夫人的手:「這幾日公事繁忙,忙完了我自會補償你。姚禦史家的老爺子馬上就要大壽,他主管官員調動,你拿一千兩出來,若沒有就拿幾個鋪子,我馬上要用。」
「公事繁忙?二爺當自己是大哥哥!文不成武不就,只會用錢堆出些酒肉兄弟!」
二夫人笑容詭異望著他,從懷裡掏出個瓔珞,扔到他臉上:「不知要將這瓔珞送給哪位同窗?」
二爺臉色變了,抬眼反瞪著二夫人。
二夫人哭著抬手捶打二爺,被老夫人的丫鬟拉到一邊:
「好你個沒良心的,這是我給珍姐兒留的壓箱底的嫁妝!你也敢碰!母親!你可知他的外室是青樓的娼婦,你把我當甚麼了,把珍姐兒當甚麼了!在你眼裡,我要跟娼妓共事一夫,我呸!母親,珍姐兒就要相看了,他做出這種醜事,不是要了我孩兒的命……」
老夫人面露不忍,狠狠拍桌子,瞪著二爺:
「老二,你是豬油蒙了心了!就算要納妾,該叫娘給你找個清白的。看把你媳婦兒氣得,還不斷幹淨了,給二夫人作揖請罪。」
二爺惱了,嬌娘就算是個玩意,也是他的「愛物」。
去留跟旁人無關!
「母親,嬌娘生下了我的長子,孩子都一歲了。」
他擲地有聲扔下一句,指著二夫人的鼻子指責:
「若非你無子,我也不用找外面的人生。你怪不得我,只能怪自己無能!」
二夫人手腳發木,整個身子顫抖個不停,求助般望向平日最疼她的老夫人。
卻見老夫人眼底的憤怒一掃而空,變為狂喜:
「好好好,來人,快將二爺的哥兒接回家!我沈家的子嗣不能流落到外面,老二媳婦兒,你也別這麼善妒。老大家的剛自掏腰包為你大哥哥納妾,你該學著些。」
「姑母……」
老夫人猩紅的唇一張一合:
「放心,有我在。你坐得穩正室的位子。」
15
我沒想到二夫人會這麼沉不住氣,直接鬧起來,她只要再等幾天,等到老夫人六十壽宴再鬧出此事。
那時人多,就算老夫人偏寵二爺,族中耆老也輕饒不了他。
想到二夫人萬念俱灰的糢樣,我心底湧起物傷其類的哀傷。
沈懿軒今日不知為何心情極好,他安撫般拍拍我的手:「怎麼了?」
我搖搖頭,不想理他。
他卻笑道:
「先前覺得你性子倔強,野性難馴。如今,二夫人一鬧,倒發現了你的好。今日,二夫人如此失態,定失了母親歡心。母親誇你賢淑,來日你多去她跟前盡孝。你定能比你姐姐還得母親的疼愛。」
疼愛?
表面口口聲聲說待你如親女兒,出事了立馬將全部事情賴在你身上,這種兩面三刀的疼愛,我才不要。
我厭倦地轉過身,沈懿軒還想說甚麼。
卻聽到大門被人拼命撞,只見二爺全身染血,神情癲狂,跌跌撞撞往屋裡沖來,抬手要拉扯我的衣裳:
「大哥!大嫂嫂!救我!」
沈懿軒抬腿給了他一腳:「你那學的規矩!」
二爺撲通一聲跪下,見到我開始磕頭:
「大嫂嫂,我知道大嫂嫂厭惡我,可求您一定要救我!你家文官清流,你父親是通政使司通政使,一定可以救我……」
我還一頭霧水,丫鬟如月驚惶失措沖進來:
「夫人,夫人不好了!二夫人被二爺殺了!」
這是事關人命的大事,沈懿軒揪著二爺當場去了外書房。
「怎麼回事?」
「二爺與二夫人一院子就吵,吵急了,二夫人說要和離!說二爺是廢物點心,一輩子比不上侯爺,是個窩囊廢,罵二爺是斷子絕孫的命,外面的小子還不見得是他的種,做了綠頭龜,為別人養兒子。」
「二爺怎會受得住這話,抬手拿花瓶打了二夫人,失手打死了!」
我第一時間派陪房封了自己的院子,親自去告訴瑾哥兒與玉姐兒今夜不論聽到甚麼動靜,都不能出來走動。
瑾哥兒點頭稱是,珍姐兒卻拉著我的手焦急道:
「聽聲音像是二房發出的,二房怎麼了?姨母能不能幫我去看看珍姐兒,今早二伯與二伯母的爭執嚇壞了她,她哭了一天了!」
竟忘記了她!
此時家裡一片混亂,誰能顧得上她。
她一定驚慌失措,若是叫她看到二夫人的慘狀……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小娘死時我的心情。
推己及人,忙親自去二房尋找珍姐兒的下落。
當我在她屋內衣櫃中找到瑟瑟發抖的珍姐兒時,她面無表情地望著我們所有人。
我上前抱她時,她突然笑著死死拽住我的袖口,一遍一遍重複:
「大伯母,如花是被他害的。你姐姐也是被他害的!」
「大伯母,殺了他!幫我殺了他!」
16
深夜,祠堂內燭火搖曳,寒風一吹,叫人忍不住打寒戰。
屋內全是侯府死士,絕不會洩密。
老侯爺被家中管事強行請「出山」,那是我第二次見到公公,他一身道服,卻沒有修道之人的飄逸,反而眼下烏青,似早年間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這事三房毫不知情,所幸沒有叫他。
二爺被小廝壓著,面如死灰,跪在堂下。
老夫人剛得知消息,就暈了醒,醒了暈,強撐著病體來替她二兒子撐腰。
「人命大過天,此事怕是瞞不住,還請父親定奪。」
老夫人起身,狠狠給了沈懿軒一個耳光:「是瞞不住還是不想瞞!祕不發喪,就說她是得了急病死了,外面又怎會知曉真相!」
「此事不可,二夫人好好一個人,不明不白沒了,徐家不可能不要個說法!二弟這罪,最多流放。若咱們幫著欺瞞,一旦被查出,是抄家滅族的大禍。母親,您不能為了二弟,不顧一家人的死活。」
沈懿軒站在堂前,滿臉堅定。
老夫人哭嚎著,死命抱住二爺:「放屁,當初又不是沒這麼幹過。你個黑心肝的東西,就是想害你二弟的命,當年……」
老夫人還沒說完,老侯爺將手中的拂塵向她抽去:「無知婦人,還不住嘴!」
全場寂靜,所有人都在等老侯爺做出最後決定。
老侯爺與沈懿軒對視許久,他突然長嘆一口氣:
「老二行事過於荒唐,算是廢了。老大,你明日去京兆尹處報案,大義滅親。老二,就當你為父母盡孝了。」
「母親,父親,不!你們不能這麼舍棄我!」
二爺哭嚎著被小廝拖下去關起來,老夫人哭得站不起身,掙紮著來拉我的手:
「老大家的,你父親專管彈劾官員,你幫幫老二,咱們祕不發喪,一旦有風吹草動,你幫他壓下去……」
老夫人還沒碰到我,就被沈懿軒一把攔住,他雙目含淚,眼底卻閃著隱隱得意,用最低的聲音勸道:
「母親,別想著二弟了。你今後只有我一個兒子了!」
全府一夜未眠,沈懿軒當晚待在我屋內寫訴狀。
日出時分,他終於停下筆。
突然動情般伸手撫摸我的臉,將我抱入懷中,吐氣在我耳邊低聲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你姐姐死的真相,如今真兇伏法,前債勾銷,咱們兩個從今好好過。」
晨光熹微,他牽著我的手,推開房門:
「你看,天亮了。」
二爺真的是兇手嗎?
這就是所謂的真相嗎?
17
我父親率禦史彈劾二爺,那案子在京兆尹判處了個斬監候。
後因此案是侯府親自上報,加上老夫人用自己全部的嫁妝換了徐家對此事的諒解。
二爺最後落得發配充軍的下場,命算是保住了。
此事後聖上認為沈懿軒君子之風,能堪大用,對他越發倚重。
發配那日,老夫人哭著從監牢一路陪兒子走到城門外,回來後就大病了一場。
突然想起二爺外室嬌娘有兒子這事,忙派人將那女子接來,想叫那孩子認祖歸宗,留下二爺的血脈。
想不到沈懿軒早給了那母子幾個鋪子,派人將他們送出京城。
老夫人來問,沈懿軒只淡淡一笑:「青樓女子的血脈誰能保證是我沈家的,是母親病糊塗了。」
叫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可她如今只有侯爺這一個依靠了,一句話也不敢說,兩人竟都演起了母子情深。
老夫人對我都和善了起來。
二爺二夫人都不在府內,三房只等未來分家,從不多事,珍姐兒的教養落在我的身上。
我沒了妯娌煩憂,婆母刁難,沈懿軒在府內說一不二,對我也算敬重。
沈懿軒自己納了幾個小妾,那些妾室眼角眉梢總有地方像姐姐。
我將曾經為了跟二夫人打擂臺納的通房小妾全都許配給了好人家,沒必要耽誤她們一輩子。
我的日子平淡富貴,除了養孩子,沒有任何煩心事。
我成了京中最惹人羨慕的夫人。
可我心底依舊懷疑那真相,旁敲側擊問了珍姐兒幾次。
自從那場變故後,她性情大變,沉默寡言。
問她這個,她就低著頭不說話。
日久天長,我也只能作罷。
轉眼女兒們都到了該定親,玉姐兒自從馬球會認識了鎮國公小世子後,兩人成了歡喜冤家,時常打打鬧鬧,看起來心意相通。
瑾哥兒自幼跟左相長孫女交好,郎情妾意,兩家心照不宣。
至於珍姐兒,她父母的事對她影嚮很大,即便我將她過繼到自己名下,她依舊婚嫁艱難。
我哥哥這些年也官運亨通,我索性叫她說給了我哥哥的長子。
哥哥嫂嫂都是厚道人,我那姪兒小小年紀中了進士,只等著吏部分派,走馬上任,是個上進的好孩子。
婚事敲定後,我將當初二夫人陪嫁與二房應得的所有錢財全變成了珍姐的嫁妝。
玉姐兒的婚期在珍姐兒出嫁半年之後。
瑾哥兒年紀還小,我總想等他闖出一番事業,再談娶妻之事。
當我熱火朝天預備珍姐兒大婚時,沈懿軒突然告訴我,聖上龍體欠安,西北蠻族屢次侵擾,他自請駐守西北,不日啓程。
自前幾年老侯爺仙去後,沈懿軒便分了家,三房出去單過。
他決定帶老夫人先去,聖上特許我操持完姑娘們的婚事,再趕去跟他會合。
瑾哥兒則被聖上接到宮裡,名為Ţùₙ太子伴讀,實為人質。
不知為何,我心底湧起一絲不安。
直到珍姐兒大婚前一日,她一臉嚴肅找到我。
她先是跪下,拜謝我的養育之恩。
突然開口:「珍娘有罪,請伯母恕我作偽證之罪。那話是侯爺逼我說的!」
「您姐姐的死雖然與我父親有關,卻不是他直接害死的。」
「先大夫人是侯爺害死的!」
18
「十年前,老侯爺得了一場重病。大伯母是長媳,理應為其侍疾,可誰知您長姐的貼身侍女如花竟侍出了個孩子,她竟然有了身孕!那孩子老侯爺親口承認是自己的。」
「這是天大的醜聞!是老侯爺犯下的錯事!可他們卻深夜在祠堂審判,審判對象是兩個無辜的女人。當時我年紀小,貪玩,在祠堂裡睡著了,聽到了一切。」
「他們說如花不老實,勾引老侯爺,要將她處死。就在此時,大伯母跑了進來,她挺著大肚子,哭求老侯爺與侯爺,求他們留自己的丫鬟一條命。」
「就在此時,所有人的目光轉向大伯母的肚子。我父親一向嫉妒大伯,他冷笑道:大嫂嫂這胎與如花這胎懷的時候差不多,難不成是兄弟!就這一句話,竟要了大伯母的命。」
「老侯爺沉著臉罵了句荒唐,他沒臉說出自己與兒媳清清白白之類的實話,因為在此之前他強占了兒媳的陪嫁丫鬟。」
「侯爺面色沒變,語氣淡漠地勸大伯母:乖,為了你的名聲,為了侯府的聲譽,這孩子不能要了。」
「大伯母的肚子當時已經很大了,她跪著哭求,求侯爺放了她。對方依舊不為所動,撬開她的嘴親手為她灌下打胎藥。」
「大夫人都快足月了,她哀號著,痛苦著,滿地打滾,說自己要死了,求侯爺給她請個大夫。所有人都漠視著望著她,說此是家醜,不能外揚。祠堂裡的祖宗泥像就這麼盯著她,盯著一個女子為了男人荒唐的錯,獻祭出自己的命。」
「血腥味飄滿了整個屋子,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味道,那是一個女人生命的味道。
我踡縮在祠堂的供桌下,滿耳是她的慘叫,那是一場酷刑,持續了近一夜。隨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祠堂裡傳出了嬰兒微弱的啼哭,伴隨著一聲悶嚮,一切結束了。大伯母就這麼死了,死於一場精心謀劃的難產。她死後,老侯爺覺得愧對長子,以沉迷修道為由,將爵位傳給了他。」
「您別怪我,當時我年紀太小,被嚇壞了,高燒一場,將一切都忘了。直到我母親被害死後,我在衣櫥內躲著,突然想起了一切。」
「在您來接我前,侯爺率先找到了我,他問我想不想為自己母親複仇,他叫我騙您,然後借您的手殺了自己的胞弟。」
19
珍姐兒出嫁後的第二天,我一個人快馬趕往西北。
沈懿軒對我的到來,毫不意外。
他如常每日清晨為我姐姐點三香,倒了杯清茶遞給我:
「你知道了,珍丫頭告訴你了?」
「你有甚麼要說的,姐夫。」
他眼底沒有內疚,沒有懺悔,只有冷漠到骨子裡的笑意,他笑著搖搖頭:「珍丫頭嘴真不嚴。你想叫我說甚麼?痛苦懺悔?」
「當日,我跟她說了,不讓她去祠堂。她偏不聽,跟我說那丫鬟是她的姐妹,來侯府全是因為不放心她。說那丫鬟早有了心上人,是同邨種地的表哥,她答應馬上就叫他們成親。她不能讓自己的姐妹不明不白死了,她要為對方討一個公道!」
「為一個丫鬟討公道?那丫頭毀了老爺子的清譽那一刻,她就該死了!」
「我給主屋上了鎖,她大著肚子不惜翻窗戶也要去祠堂。二弟說完那話的一瞬間,我別無選擇。」
「華陽,你知道嗎?我對姐姐一直很好,給足了她尊重體面,叫她管家,沒有妾室。只可惜她命不好,起碼沒有你命好。」
「你不怕我殺你?」
他輕笑出聲,站起身,居高臨下望著我,溫柔地撫摸我的臉,似在尋找故人的痕跡:
「你ẗū́₁不該,也不能這樣做。你比你姐姐聰明,曾教導玉姐兒時說過,你嫁給我更多是出於私心,為了權勢。這也是我最喜歡你的地方,你跟我是一樣的人。還記得二夫人死那日,我對你說的話嗎?咱倆將來好好過。」
他將西北守城圖塞在我手上:「二皇子要造反,我答應陪他鬧這一場,將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或許覺得我惡毒,但只有我,將侯府發展壯大到如此地步。」
「三歲看老,瑾哥兒不是個聰明孩子,做了人質,將來沒了就沒了。
「你還年輕,咱們還能再生一個嫡子。你若願意,就同我一起去用膳。」
「姐夫,謝謝你。」
謝謝你將事情變得如此簡單。
我莞爾一笑,轉身牽住了他的手。
20
老夫人自從老侯爺死後精神越發不濟,聽說我來了,強撐著打起精神,陪我夫妻兩人吃飯。
宴席間,沈懿軒談笑風生,與我講著西北趣事。
我也賠笑答應著,他以為我心動於未來的權勢,急於討好他, 十分得意。
「軒兒,你曾說我這做母親的, 只給你二弟做過糕點,沒給你做過。我老了, 不知能活幾日,為你做了綠豆糕,你嘗嘗, 好不好吃。」
沈懿軒紅了眼,他笑著咀嚼著那綠豆糕,仿佛在品嘗人間美味。
突然,他一口血噴出, 睜大眼睛, 震驚地指著我:「你, 你竟然給我下毒!」
「侯爺,您錯了。不是我幹的, 是老夫人,您求了一輩子的綠豆糕裡是老夫人親手放的穿腸毒藥。您要通敵, 二爺就活不成了。她為了一個被流放兒子的命,下毒害了你這個侯爺的命。」
沈懿軒嗚嗚往外吐血,掙紮著拉我的衣角,求我找大夫。
「別怕, 這不是立刻死的毒藥。它會讓你痛上一天一夜,嘗遍生不如死的滋味。當初我姐姐有多痛,你只會更痛。」
「侯爺, 你命不好。當你通敵時,為了侯府的清譽,我與老夫人只能這麼做,我們別無選擇。」
沈懿軒大軍剛走, 京中就消失了上百名鐵匠, 他嫌棄一輩子的瑾哥兒敏銳地懷疑此事有問題, 並將其上報給太子。
我父親與哥哥查遍所有官員,竟發現二皇子有奪嫡之意。
珍姐兒告訴我真相的當日, 我就猜到沈懿軒這樣不擇手段的人,一定參與了這場陰謀。
我自請前往西北討伐逆賊, 只有我能做到兵不血刃,取他人頭。
沈懿軒死的那一刻, 玉姐兒未來的婆家鎮國公就將接手他的軍隊, 這場叛變結束了。
爵位傳到瑾哥兒身上, 未來新君與他有了不淺的交情。
我也因為這功勞, 得了一品夫人的誥命。
老夫人哭著鬧著叫我用這功績, 接回二爺。
我笑著答應, 想著珍娘與她父親父女一場, 應該叫她親自盡孝。
誰知中途遇到了馬匪,最後只帶回二爺的屍身。
老夫人情緒激動, 當場昏死過去, 沒等兩日就駕鶴西去了。
我與孩子們悲痛不已,將她與侯爺、二爺葬在一起。
瑾哥兒大婚第二日,珍姐兒與玉姐兒帶著孩子們在我院裡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新婦乖巧地道:「將來我一定像母親一樣,成為一個賢婦。」
瑾哥兒身子猛地一顫, 玉姐兒與珍姐兒拼命憋笑。
賢婦?
我一輩子七出犯了四條,瞥了一眼屋內玉姐兒精心為我挑選的男扮女裝清秀小倌,笑出了聲:
「你做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