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鐘無昕三年,他寵我如命。
他許諾永不納妾,他說此生絕不負我。
所有人都羡慕我的好命。
直到我有喜時,才發現他早有外室。
原來,他愛我護我,皆因發現我是純陰命格,紫車河可入藥治病。
一旦治好心上人的心疾,他便娶她為平妻。
只是,我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並非如此。
我喝下墮胎藥,拿著一紙和離書,離開京城。
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他,卻一夜白頭,瘋魔了。
1
我診斷出身孕時。
鐘無昕比當年中了探花還要高興。
他紅了眼眶,高興壞了,失態地抱起我,原地轉了幾圈。
「阿眉,你不知道我有多盼望這個孩兒!」
他喜極而泣,袖著手來來回回地踱步,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若是兒子,就取名鐘思謐,若是女兒,就喚鐘念謐,如何?」
為了這個翹首以待的胎孩,他又大興土木,擴建新園。
買下隔壁府邸,與侯府老宅二合一而建,與現有的侯爺府相連,竟占了大半條街。
琉璃瓦、漢白玉、泰山石、金絲楠木等名貴材料,流水一般從全國各地運進來。
最令人咋舌的是,他花費無數銀兩和心血,從江南運來了上萬株綠萼梅。
直教園子成綠萼梅海。
正所謂「綠萼更勝,紅梅差俗」,一株綠萼梅價值百金,遠路水運而來,花費更是不計其數。
那陣仗,跟貴妃要來府裡省親一樣,侯府上百年家底都要燒掉大半。
看他如此鄭重其事大費周章,我不免又喜又憂:「夫君,就怕奢靡太過,惹人口舌。」
他寵溺地應聲,溫柔地看向我尚未顯懷的腹部:「阿眉,為夫這些年拼命掙下軍功,還不是為了咱們的孩子顯耀些?我看誰敢置喙!」
他愛慘了我,也愛慘了我腹中的胎兒。
越南肉桂,長白人參,泰山靈芝,上品官燕,不要錢地往我房裡送。
怕打擾我的休息,主動搬出我的清桂院,日夜宿在書房裡。
叮囑太醫每日給我把脈,每日不管公務多忙,都要不厭其煩地過問我的脈象、飲食、作息。
連我的陪嫁丫鬟知夏都忍不住打趣:「世子爺待世子妃簡直是如珠如寶,看世子妃就像看眼珠子,那眼珠子還有兩顆,獨為我們世子妃就那樣寶貝。」
人人皆說,鐘無昕愛妻如命。
哪怕謝家已經沒落如斯,他也不離不棄,堅持娶我過門。
哪怕成親三年我未懷子嗣,他不納通房、不納妾室,甘成旁人口中的「異人」,也要堅守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好友洪侍郎打趣要送他幾個揚州瘦馬,被他嚴詞拒絕。
皇上聽聞後逗他,要賞他十幾位貌美歌姬,他嚇得頭都磕破了,皇上戲謔他家裡「倒了葡萄架」。
我知,他愛我。
我知,自己嫁得一位世間難得的好郎君。
三年婚姻,每一天的空氣都是蜜,一點一點漫上來,淹沒了我。
直到,我發現他在梅花巷裡嬌養了外室。
整整七年。
我倆尚未成親時,他們便悄然出入成雙了四年。
2
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可是,深陷在愛中的人,即使心存疑惑,也會替他自圓其說。
比如每每有人豔羨侯府梅林,鐘無昕的嘴角總是噙著溫柔的笑:「內人愛梅,自然不能辜負她的雅意。」
明明他是知道的,我鍾愛桂子,不是梅花。
我的清桂院裡,種滿了老桂。
每年金秋,我都會帶著一眾侍女采桂花,釀桂花蜜,做桂花糕,與鐘無昕閑坐桂花樹下,把酒賞桂。
面對我的疑惑,他笑道:「阿眉名諱諧『梅』,待孩子出生時,又是梅花盛開,得趣得緊呢!」
「可我並不喜梅花……」我還想追問,他卻倏然換了其他話題。
比如我們相處時,偶見隨扈支支吾吾,稟告誰又病了。
每每他聽後,總會臉色大變,尋了一個理由,急匆匆地出府而去。
他的聲音在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喉嚨發顫。
他驚懼得失了儀態。
可鐘無昕是出了名的淡定君子,人稱「當代謝安」。
奉命剿匪時,敵人已經沖到城門,他仍然處變不驚地下棋。
印象中他少見的驚惶失措,還是在我得了風寒時,他整夜整夜地守著我,眼眶熬得通紅。
又比如這一次。
我帶著知夏穿過正在修繕的新園時,聽到幾個男僕酒後閒談。
「等園子修好後,世子爺總算要把沈小姐迎娶進來了。
「那沈小姐真真可憐,本與世子爺情投意合,怎奈是個病秧子,又遭家道中落,沒名沒分地跟了世子爺七年,如今卻只能做個妾室。
「要不是……世子爺根本就不會娶謝家小姐!
「幸好她有孕,沈小姐的病也有望了。」
……
我絞著帕子,癡呆了半晌,連話也說不上來。
知夏嚇得臉色煞白,攙扶著我,怕我動了胎氣,低聲勸慰。
「世子妃別聽那閒雜人等亂嚼舌根,誰人不知世子爺愛你護你,斷不會做出這等汙糟事來。
「再者,那沈小姐早已辭世,怎會是世子爺的外室?」
鐘無昕與太子太保獨女沈宓的舊事,我早有聽聞。
沈宓自幼有心疾,體弱多病,生得極美,我見猶憐。
偏才華橫溢,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惹得年少的鐘無昕情根深種。
彼時侯府老夫人尚在人世,憂心沈宓是個福薄之人,子嗣困難,無論鐘無昕如何鬧死鬧活,始終不肯鬆口答應這門親事。
後來太子太保直言犯上,全家被判流放珠崖,沈宓不幸客死他鄉。
這樁風月往事這才煙消雲散。
是呀,跟死去的人有什麼好計較的。
本來我也能像過去那樣,強忍著心底酸楚,自我安慰一番也就過去了。
但是這一次,過不去了。
走到廊前,赫然發現那幾個人,是鐘無昕的心腹隨扈。
空穴不會無故來風。
連隨扈都敢在背後隨意傳謠主君主母,極不正常。
驀然,我想到了什麼,心臟重重地抽搐了一下。
沈宓往日的最愛,就是綠萼梅。
她愛它的清絕高雅,愛它的「不肯雷同自一家」,愛它似她。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這一切,斷然不是巧合。
三月的冷風凍雨,滴答,滴答,雨水打在綢傘上,像刀子插進我的心,痛得我幾乎站立不穩。
一炷香的路程,卻讓我感覺像一生那樣漫長。
漫長得好像大夢一場。
3
四月春光漸次明媚,打在臉上,有點疼。
我帶了知夏和幾名僕從,把馬車停在梅花巷口。
馬夫是我謝府舊人,不慎撞上地上的一隻破碗,下車後他一腳踢開。
看著巷子角落四分五裂的碎片。
我想,有些東西破了,及時踢開也好。
不遠處,三進清雅小院的門口,立著兩道人影。
一位披著寶藍衣袍,似庭前玉樹的男子。
正是往日愛我入骨的夫君鐘無昕。
一位是楚楚的綠衣少女,一張臉上既有青山隱霧的朦朧,又帶花瓣含露的嬌態。
想必便是傳言去世卻一直活在世上的沈宓。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又是一回事。
傷害打擊似有刀刃相絞於胸腔,抽筋剝皮般痛不可言。
疼痛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但到底忍住一個字都沒有發出聲來。
只見沈宓眼角噙了水光:「鐘郎,我不願為妾。」
鐘無昕柔聲安撫,賭誓發願:「謝眉並無大錯,不好休妻。待她腹中孩兒誕生,我向聖上請旨,自不會負你。」
自不會負你。
一如當年的絕不負我。
呵,男人的誓言,和狗叫沒什麼兩樣。
鐘無昕很自然地伸手替她壓壓鬢角,一番話說得她眉開眼笑。
「乖,為了風風光光迎你進門,我擴建侯府,移植你最愛的綠萼梅,這排場可比當年迎娶世子妃浩大氣派多了。」
原來。
所謂為兒擴建新園,所謂為妻移梅。
只是借妻兒的名義,行納妾的僭越排場。
原來。
彼「謐」乃此「宓」,「鐘思宓、鐘念宓」,他希望我們孩子的名字,都刻上他對心上人的愛意。
不知他去世的老母親得知這一切,會不會掀了棺材板。
走出巷口,鐘無昕才發現馬車裡的我。
神色一頓,淡淡的笑意僵在臉上,他顰眉道:「阿眉,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們回府再說。」
4
我是本朝三代忠烈的將門獨女,名為謝眉。
爹娘連生了六個兒子,才得了我這個女兒,寶貝得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裡怕碎。
自小我不愛舞刀弄槍,也不愛琴棋書畫,只沉迷算學,一副算盤子打得劈啪響,旁人都笑我們將門,以後要出一個財迷奸商。
士農工商,商人低賤,可我爹不以為然。
他撫著美髯,眼角的皺紋都笑深了:「當個富商也好,只要能做到利時及物、救世濟民,同樣光宗耀祖。」
我娘甚至把她的嫁妝產業,都交給我經營。
為我擇婚時,自是千挑萬選。
不僅是疼我,還因為我身上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直至我娘咽氣前一刻,她才告訴我。
我爹不喜文官彎彎繞繞,想把我許個英氣勃發的武將。
比如他看好的高仰止小將軍。
小時候高仰止常與我一起玩耍,我們一塊玩買賣過家家的玩意,一塊爬樹摘果子,一塊坐在牆頭上看天,一塊嚮往更遠的遠方。
擔憂沙場無眼,擔憂我的秘密被人利用,又擔憂我性子沉靜柔婉,恐被粗魯武將欺負了去,我娘不同意。
她鐵心要把我嫁給能過安穩日子的文官。
最後與侯府世子鐘無昕定了親。
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文韜武略的天之驕子。
猶記得初見時,站在謝府桂花樹下的端方公子,俊秀出塵,光看一眼就讓人歡喜。
那會兒,他指天指地跟我爹娘發誓ẗű̂₍,此生永不納妾,絕不負我。
爹娘對他那些風流韻事的介意,便也風流雲散了。
誰知尚未大婚,謝府男丁盡數裹屍沙場,娘親憂鬱而終,昔日赫赫揚揚的謝家,一夕敗落。
所幸,鐘無昕待我極好,細心呵護,溫柔繾綣。
他用那雙妙筆生花的手,替我綰發。
他用那雙橫刀立馬擊退敵寇的手,替我描眉。
我為他泡紅茶,血紅血紅的茶。他為我刻章,刻上他一生一世的承諾。
他會把頭深深埋在我的脖頸,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可以安居的家。」
他在劄記裡寫下對我滿滿的愛:【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恩愛種種浮在心頭,歷歷在目,不似作假。
無憂無慮長大的我,遭遇家門敗落的變故,後來又愛上一個人,仿佛封閉的山谷猛然敞開,清風無休止地刮進來,薔薇無休止地開放。
我一心一意地操持侯府家業,樁樁件件百無一漏,深得人心。
我盡力侍奉婆母,從未出錯。
我衣不解帶地照顧中了毒箭的他,把他從死神的邊緣拉了回來。
早知。
早知今日的結局,我寧可不要遇上他,不要愛上他。
5
藍的天,翠綠的葉,清桂院裡的空氣卻像凍住了一樣。
鐘無昕眼神晦暗,嘴唇破了皮。
白皙的脖頸上,隱約可見紅印點點。
仿佛昭示著他和沈宓的愛意纏綿。
「阿眉,我也不瞞你了。沈宓體弱多病,命途多舛,無怨無悔地跟了我這麼些年,我得給她一個名分。
「她這一生,頭頂的雨下得那麼大,我必須要撐把傘給她,我不能不理她。」
見我臉色不佳,他眉頭擰成兩把小劍,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她不爭不搶,品性高潔,不會影響你侯府主母的位子。」
他這些話說得輕巧,好像納妾跟喝水吃飯一樣稀疏平常。
我輕輕笑起來,眼睛裡卻是無邊的荒涼。
「當年,要不是你發誓永不納妾——」
要不是他的錚錚誓言。
打動了我,打動了我爹娘。
就算他是天邊月,是高山雪,我也未必會嫁與他。
他垂眸,聲音依舊溫和,我卻如墜寒潭。
「阿眉,我在放縱不羈的年紀,遇到了一個人,纖細明媚似陽光,叫我不敢忘,不能忘。」
我想問。
那我呢,我算什麼?
往日那些飽含深情的眸光對視,那些蜜裡調油的點點滴滴,都是假的嗎?
可我問不出口。
行為就是答案,所以不需要再問什麼。
他又道:「自古男人哪個不是妻妾成群,你看看謝侍郎、黃尚書、陳禦史……我只不過納一個區區妾室而已。」
他握住我的手,想如往日那般把我擁入懷中,卻被我躲過了:「唉,阿眉,你一向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怎麼偏偏納妾這事如此不講道理。我就納她一個,以後永遠不會再納了。」
是啊,自古哪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蓄養大批歌姬,縱情聲色呢?
可我們謝家不是。
謝家祖訓,男子一律不得納妾。
我爹,各房叔伯,乃至六個哥哥,通通沒有妾室沒有通房,個個夫妻恩愛兩不疑。
想到這裡,我抬眸看向鐘無昕。
「好,那你準備何時抬她進門?」
他輕呼了一口氣,良久才道:「待你誕下孩兒,園子俱已告竣時吧。」
很好,很好。
那會兒滿園子的綠萼梅,也正開得極盛吧。
他的算盤子呀,打得比我還溜呢。
他篤定ẗų₌我離不開他。
殊不知,真正離不開我的人,是他。
6
與府中兩個管家對了好幾天的賬。
其中一位,原是謝府的陳管家,年輕精幹。
剛進門時,我才知表面風光的侯府,早已入不敷出。
外面的架子雖未倒下,內囊卻也快耗盡了。
我不得不把陳管家調來,把堆積如山的帳目盤點清晰。
費盡心思,去蕪存菁,逆轉運勢。
三年時間,侯府扭虧為盈,產業擴充了數倍。
侯老夫人在世時,對我讚不絕口。
可他們不知道,謝家產業更是被我經營得風生水起,以江州老家為根據點,盤根錯節地蔓延至全國。
要說我們謝家的隱形財富,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鐘無昕含著金湯匙出生,哪裡管得這些俗務,花錢只管看心意。
光新園子便已耗盡了侯府大半家業。
未來維護的花費,更是不可勝數。
不過,這些已經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
吩咐陳管家和知夏抓緊清點我的嫁妝,乘人不備時運走變賣,全部換成銀票。
知夏向來心直口快:「小姐,是準備和世子爺和離嗎?」
自從那日發現鐘無昕養了外室,她便改口喚我「小姐」。
我看向桌上已經擬好的和離書,不自覺地摸摸腹部,「嗯」了一聲。
近來,胸腹總是隱隱不適,有點癢又有點脹,還有點痛。
卻總也查不到原因。
不管怎樣,腹中孩子是我的骨血。
我要去父留子。
7
院中濃蔭如蓋時,我十九歲生辰到了。
鐘無昕慣愛大操大辦,這回更是請來了京城有名的戲班子,表明對我的重視和祝福。
一早喊人抬來巨大的紅木箱子,裝著雲錦、軟煙羅、東珠、珊瑚、瑪瑙、和田玉,全是他搜羅的珍罕東西。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親手為我簪一支冰透瑩潤的玉搔頭。
發間盈盈一點,別出心裁。
玉搔頭是他親手所刻,採用上好的和田玉,費時多日雕刻而成。
他裝得真好。
好像這些天我們的冷戰,並不存在一般。
他就是個能洞穿人心的妖怪,關懷備至,情意綿綿,每個動作每句話,都曾準確地命中我的要害。
我沒拂他的面子,強撐著身體的不適,一起看了戲。
高門主母便是如此,哪怕有罅隙,也要當好一尊和美的觀音玉石像。
恰逢此時。
隨扈急忙來到鐘無昕身邊,有所顧忌地瞄了我一眼,得到他的示意後,便直言稟告。
「世子爺,沈小姐鬧著要吃醉仙樓的千層糕,小的買來的她不要……就要世子爺您去。」
「醉仙樓,那不是我們——」知夏及時打住話頭,差點說漏了醉仙樓是我們謝家的產業。
鐘無昕無奈扶額,輕笑中藏著寵溺:「她呀,最是嬌氣……」
自從外室被公開後,他不再掩飾對沈宓的情意。
為的是,讓我儘早適應與他的愛妾和睦相處。
上回也是沈宓發病吧。
差點沒把他嚇死。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回眸看向我:「阿眉,宓宓她還小,不懂事,我去去就回。」
明明沈宓比我還大四歲。
我沒攔他。
本來就隱隱作痛的胸腹,此刻越發止不住痛,好似要被鑿出個窟窿。
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響起一陣轟鳴,眼前閃過大片雪花,霎時覺得天地都開始扭曲起來。
有人驚叫,有人慌亂奔走,有人高喊「太醫」。
倒地的那一刻,我看見鐘無昕臉上閃過錯愕,閃過不可置信,閃過一絲探究。
他聲音和煦,卻字字如刀。
「世子妃身子一向健壯如牛,怎會如此?
「難不成還在鬧脾氣?阿眉,你都多大了,鬧小孩子脾氣,成何體統?
「呵,堂堂將門之女,怎麼也學會了後宅不入流的爭寵手段。」
他以為我在耍手段,在和沈宓爭風吃醋。
恍惚中,耳內傳來知夏憤怒的聲音。
「我們小姐身體不適已有多日,世子爺問問太醫不就知道了嗎?
「就算您心裡沒有小姐,也該關心她腹中的胎兒吧,那可是您的親骨肉啊!」
意識模糊的前一刻,似乎有人又來稟報沈小姐心疾發作的消息。
沒有猶豫和掙ṭū⁵紮,他走了。
「太醫說了,她是憂思多慮導致的,沒什麼大礙。
「你們先照顧好世子妃,我去去就回。」
……
8
「大夫!是不是診錯了?我們小姐不可能是憂思過度!
「她好多次都痛得站不起來,為什麼查不出病因?」
我醒來時,看見知夏哭得兩眼通紅。
她懷疑診脈的太醫是庸醫。
我知此事有異。
沒讓聲張,只安排他們四處打聽神醫陳仲景的下落。
這期間,鐘無昕一直沒有回府。
聽聞,他被高仰止打了,打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高仰止指著他的鼻子罵:「負心多是讀書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偽君子!你發誓不辜負她,轉眼偷偷養外室!再不斷乾淨,我見一次打一次!」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一向標榜世人皆醉我獨醒的鐘無昕顏面掃地,連帶讀書人的風評被害。
對於看重名Ṫŭₒ節的鐘無昕來說,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園子也停工了,侯府公賬沒錢了。
鐘無昕不信,待聽完管家對賬後,他無言以對。
待身子平復了些,我讓陳管家加速變賣嫁妝,又把謝府昔日的僕從,都打發回了江州謝家老宅,集中發展謝家產業。
江州知府曾多次來信,感謝我們謝家商以致富,為國為民。
子時三更,鐘無昕不知在哪喝得Ťŭ̀⁰醉醺醺的,被人扶進清桂院。
他狂吐不止,胡言亂語。
好似往日裡那些端方自持、體統規矩都被烈酒燒了個乾淨。
他拉著我的手不放,把我的大袖都薅掉了。
他沒看見我的白瓷手臂內側,有一小塊新疤疊舊疤。
準確地說,新傷已經結疤了,以後不會再有了。
我已經好多天沒有再給他泡過紅茶了。
他醉眼蒙矓,語無倫次,涕淚交加。
「我做錯了嗎?是錯在逆水駭浪裡執著行舟,錯在荒蕪原野裡求一口甜,還是錯在該死地喜歡她?
「本來她才是我的正妻,如今我卻只能讓她做妾。
「她都這麼委屈了,為何謝眉還要如此悍妒?
「還招惹粗魯武夫,如此糟踐我!」
他喝多了,腦子也喝壞了。
當年可是他主動上門求娶的,不是我家死皮賴臉求來這門親事的。
他說心悅我多時。
他說願得一心人,與我白首不分離。
如今他兩頰酡紅,控訴對我的種種不滿。
這些話,一定是藏在他心裡很久很久了吧。
「謝眉……我對她還不夠好嗎?我都已經盡力去愛她了!
「她該不會,以為我只要她一個人就夠了吧?
「不通詩書,不懂風雅。
「整天只知道打個算盤子,一身銅臭味。
「性子沉悶,無趣得很,不像宓宓……」
後面更多汙糟話冒出來。
聽得知夏面紅耳赤,又怒又氣地退了出去。
有什麼東西滴在了被衾上,我摸了一下臉,濕濕的。
一定是外頭的夜風太大了,吹迷了我的眼。
我讓人把鐘無昕拖走,扔進院子的大水缸裡,好好醒酒。
用清水反復搓洗他碰過的手臂,洗到皮膚發紅,還是覺得不乾淨。
再看他一眼,我都覺得噁心。
9
隔日,清醒過來的鐘無昕,來到清桂院。
聲音嘶啞,神色疲憊。
仔細打量的話,還會發現他的臉冒出了星星點點的小紅斑。
那是毒箭遺毒未消的症狀。
他體貼入微地關切我那日的病情、孩子的狀況、最近的休憩作息。
遲來的關心,虛偽的深情。
真讓人作嘔。
接著他開門見山。
「阿眉,我深思熟慮過了,我要娶宓宓為平妻。
「我不能再委屈她了。
「我會用積攢的軍功向皇上請旨。」
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的關鍵用詞,「我要娶宓宓為平妻」,而不是「我想娶宓宓為平妻」。
他是來通知我的。
所謂「平妻」,又謂「並嫡」,與正妻的地位一般無二,商賈之家常見,貴胄之家不常見,往往要向聖上請旨才能有效。
他來求親時,我爹並不同意。
他執意從軍,歸於我爹麾下,衝鋒陷陣,臨危不懼。
成功扭轉了我爹對文官的刻板印象。
那時,他如是說,他要積攢軍功,為求得我爹同意親事,也為了將來我們的孩子,有一個值得驕傲的父親。
現在,他如是說,他積攢軍功,是為了他心上的另外一個人。
我毫無波瀾,只點點頭。
好似安慰我一般,他上前來握住我的手:「阿眉,我這一生就你和宓宓兩個女人,我知足了。」
我甩開他的手,撣了撣,遞給他一封和離書。
他驚愕,他氣惱,他一把奪過來撕個粉碎,拂袖而去。
「我從未說休妻!為何你就要鑽牛角尖!」
我也怪我自己……當初為何鑽牛角尖。
遇見那麼多人,偏偏眼瞎地選擇了他。
看起來最應該是過客的人,卻在我心裡曾經佔據了那麼重要的位置。
10
我送多少次和離書,他撕多少次。
他終於意識到,我是來真的。
不是說說而已,也不是鬧脾氣。
他一臉陰沉地闖進我的房裡。
像是變了一副模樣,全然不似往日的清風霽月,整個人沮喪又頹廢。
人瘦了一圈,眼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臉上的小紅斑似乎又擴散了些,曾經亮如星的雙眸變得晦暗無光。
他攬住我的肩,沉聲質問:
「我都撕了和離書,你為何三番兩次還要送來?
「我不會簽的。」
我淡漠地看著他,看得他心慌。
「鐘無昕,我們之間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以往我和他說話總是甜言軟語,言必稱夫君,這是我第一次直稱他的名諱。
他大怔,手上越發用力,Ťū⁹把我的肩膀都抓痛了。
「休想!你這輩子也休想離開我!
「阿眉!你的心是鐵做的嗎?你感覺不到我心裡也有你的一席之地嗎?」
我當然知道,他心裡有我的一部分位置。
但我不在乎,更不想要了。
我用力推開他,嘴角浮現一抹譏諷。
「你不是一直覺得沈宓委屈嗎?我把正妻之位騰出來給她,不是正合你意嗎?」
他先是茫然,繼而眼裡薄怒叢生。
「原來,你是在吃宓宓的醋!你可知,你犯了七出之罪?
「如今謝家只剩你一人,你還有什麼可依仗的?你真以為你夠格做我的世子妃嗎?要不是——」
他話音未落,「啪」的一聲響起,清俊的臉上已印上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謝家滿門忠烈,為家盡孝,為民請命,為國盡忠,是我們謝家的祖訓。無論是上陣殺敵,還是懸壺濟世,抑或是矜孤恤貧、救世濟民,一樣光宗耀祖!
「就算謝家只剩我一介孤女,我也不會埋沒我們謝家門楣!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樣,君子皮囊小人嘴臉,心裡頭只有男女私情!別侮辱我們謝家了!
「是你不配為我夫君。」
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讓他面紅耳赤,啞口無聲。
良久,他軟了態度,上前拉了我的衣袖,低聲哀求。
「你還懷著我的骨肉,你又能到哪去?留在我身邊,我會一碗水端平地愛你和宓宓的。
「和離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作為和離婦,又生育過了孩兒,你還能找到好人家嗎?」
我面無表情地拿出一遝和離書。
「這你不用管,你就管簽字吧。」
他的手捏成拳頭,憤然離去。
「你休想!休想離開我!」
沒關係。
就算他不簽,我也有辦法拿到合法的和離書。
11
我的病越發地怪異。
一般孕婦四五個月才顯懷,我不僅時時痛癢莫名,肚子也日益顯懷。
四處打聽。
大名鼎鼎的神醫陳仲景,最近旅宿在京郊秋霞寺。
待陳仲景診斷完畢。
我只覺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人僵了半邊,已經到了瀕死的狀態。
把知夏遣到馬車上,我只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大殿,仿佛踏在雲端上。
正好撞見沈宓前來拜佛。
直到此時,我並不憎恨她,也無意傷害她。
哪怕鐘無昕為了她,不惜佛口蛇心地加害我。
那也是鐘無昕的錯。
可她偏偏追上來,微抬下巴,眼睛瞄向我隆起的腹部,笑意盈盈。
「姐姐,你可知腹中的孩兒,我與鐘郎可期待了許久。
「你吃的肉桂、人參、靈芝、官燕,都是我囑咐鐘郎送你的呢。
「好好保胎,我會視他為己出的。」
一時間我被她激得胸中氣血翻湧,嘲諷道:
「你爹乃一代名臣,家風嚴正,世人皆贊有鄒魯遺風。沈小姐本人更是柳絮才高風華絕代,如果你爹得知,你多年甘為他人外室,該作何想?
「還以假死的名義苟活世上。若我是你,不如買塊豆腐,直接撞死算了。」
聞言,她氣得面皮漲紅,說不出話來。
眼見鐘無昕那頎長的身影從殿角轉出,她猛地朝我衝撞過來,我剛一閃身,只聽「噗通」一聲,她整個人都摔進了寺廟的湖裡。
等到鐘無昕沖過來救起她時,她一口咬定是我推的。
鐘無昕額頭青筋都起來了,氣得攥緊拳頭,目光陰鬱。
「謝眉,你何以善妒如此?不是鬧和離,就是加害宓宓!
「你有什麼資格嫉妒宓宓?她是我年少時的心之所屬、身之所依!」
「快和宓宓賠個不是!」
沈宓渾身濕透,蜷縮在他懷裡,淚盈於睫。
看起來可憐極了。
我撣了撣袖子,好像碰到了什麼髒東西。
「沈小姐,你以為我會與你在垃圾堆裡搶男人?你錯了,他是我不要的。
「我倒是希望你倆長長久久。你倆就是瘸驢配破磨,天生一對。」
沈宓猶在垂淚,有一種嬌弱破碎的美感。
「鐘郎,姐姐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覬覦你為我刻的這枚玉章,一時失去了理智而已。」
她掏出一枚玉章。
頂部是她栩栩如生的小像,底部刻著她的名諱,側邊還有八個小字「愛重一生,惟願一心」。
鐘無昕是玉雕名家,他的玉章作品,千金難求。
聽聞後,鐘無昕神色乍變,放下濕漉漉的沈宓。
曾經的探花郎,不是傻子。
他眼底的光一點點地暗下去,聲音很輕,帶著一點點發顫。
「宓宓,你說世子妃為了這一塊玉章,推你入湖的嗎?」
沈宓感覺到了不對勁,來不及細細思量,只能點頭。
「噢,你親愛的鐘郎呀,愛誰都會為她刻章。」我慢條斯理地掏出另一枚玉章,不同的是,小像是我本人。
「這樣的玉章,我房裡還有很多,都可以開個商鋪了呢。」
說完,我握緊玉章,用力扔進湖裡。
「不過這玩意,我不稀罕了。誰愛稀罕就稀罕去吧。」
說完,我喊來知夏和馬夫,逕自離去。
鐘無昕倉皇地追了上來。
腳下被臺階一絆,險些栽倒。
酸澀難忍,喉頭發苦,只來得及說上一句:
「阿眉,對不起。我……我不該冤你。」
車轍聲轆轆響起,他還沒說完的話,都被淹沒在夕陽餘暉裡。
12
鐘無昕在清桂院外站了好幾個晚上。
他得知我求診陳仲景,想過來問孩子的情況,又想安撫我的情緒。
沒人給他開門。
露水深重,他一襲單衣,站得兩眼通紅,似困獸。
他總覺得。
只要他放下身段,好好彌補,我就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想著既要又要。
只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
無需他同意,我便拿到了和離書。
聖旨到來的那一刻,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待聽到謝家為家鄉父老大興水利、建設學堂、收留孤兒,不吝錢財資助軍餉,災年開倉賑災扶助難民,由江州知府奏報,皇上親封我為「護國夫人」,並恩准我與侯府世子鐘無昕和離的請求時。
他臉色煞白,驚駭得站立不住。
聖旨已下,無可轉圜。
等宣旨的公公一走,他身形一晃,整個人摔倒在地。
暈了過去。
鐘無昕足足躺了五日五夜。
他面無血色,臉上的紅斑越發明顯,整個人虛弱得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碎一般。
「阿眉,如果我答應你,我不納沈宓了,你會留下來嗎?
「你不知道,聽到宣旨的那一刻,我一顆心都被剜出來了。
「這些天,我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我才知道,我最愛的人,是你……
「你要我怎麼做,你才願意留在我身邊?」
你看,世人多奇怪。
得不到的念念不忘,得到的不甚珍惜。在一起時懷疑,失去時追悔莫及。終其一生,滿是遺憾。
鐘無昕便是這種人。
他不懂珍惜,我教他,從失去我開始。
見我扭頭死活不願看他,無論他說什麼我也不作聲,他知道覆水難收,長歎一聲。
「我能求你一件事嗎?把孩子留給我,好嗎?」
我垂眸,聽到自己答應的聲音:「好。」
13
只要有心,徹查這件事其實很容易。
府裡的太醫被帶來了,會測命局的高僧也被帶來了,肉桂、人參、靈芝、官燕這些補品全部擺在面前。
高僧面如金紙,不停地磕頭求饒,把地磚染上了血色。
太醫也同樣魂飛魄散,克制不住地顫抖。
他們的證詞,一致指向鐘無昕和沈宓。
得知我是純陰命格,紫河車可以入藥治病,可以治癒沈宓的心疾,鐘無昕特地登門向我爹求親。
為了讓紫河車藥效更佳,他們不惜在補品裡添加秘藥,導致我的胎兒發育遠超常人,導致我胸腹腫脹,時時癢痛,心跳劇烈。
虎毒尚不吃子,鐘無昕為何如此。
我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陳仲景告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的心是如何一塊一塊被撕碎的。
知夏端來黑乎乎的湯藥。
她眼尾殷紅,吸著鼻子:「小姐,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喝嗎?」
陳中景也曾這樣問我。
他道:「世子妃腹中的孩子已有四個月,都成人形了,貿然打胎,極有可能一屍兩命。」
我那時死死抿著嘴,堅定地點點頭。
可眼底的淚,到底還是掉下來了。
四個月了。
他有自己的心跳,長出了小手小腳,還會頑皮地蹬我的肚皮。
其實我不適合懷孕的。
可看到鐘無昕那麼渴望孩子,我不惜施展逆轉氣運之術,放棄了十年陽壽,才懷上這個孩子。
我比任何人更珍惜他的來之不易。
可是,我用十年陽壽換來的孩子,卻是另外一個女人的藥引子。
得知實情的那一刻,我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對我所有的溫柔和情義,都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我爹說得對。
文官的心思總是彎彎繞繞,嫁得文官難覓幸福。
我當初就該聽他的。
打開窗,初夏的風帶著熱浪撲進來。
真奇怪,我竟然覺得冷。
「一會兒把這些人、藥材和孩子、這封信,都一起打包,送給鐘無昕。這是我送他的最後一份禮物。自此,死生不復相見。無論我清醒與否,把那碗紅茶給我灌下,立刻帶我離京。」囑咐完知夏,我一仰脖子,把又苦又澀的湯藥一飲而盡,一滴不留。
我答應他把孩子留下,這不算食言。
一種切骨的疼痛翻湧上來。
鈍鈍的,好似ƭŭ₊軟刀子割肉, 模模糊糊地疼。
身下一股熱流奔湧而出。
我只覺自己似被泡在冰水裡, 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五臟六腑漸冷漸寒, 似有朔風砭骨, 刺得我支離破碎。
無盡的黑暗漫上來, 我聽見鐘無昕撕心裂肺的聲音,也聽見知夏和陳管家阻止他闖入的聲音。
……
14
夏風吹起, 帶來薔薇混合麥穗、青草的味道。
我醒來時,已是七天后, 正躺在刻有謝家家徽的寬敞馬車上。
馬車自京城駛出,往江州疾馳而去。
知夏和陳管家正陪在我身邊。
聽說, 我喝完墮胎藥後, 陷入了昏迷。
血水倒了一桶又一桶,好像河水一樣沒有盡頭。
偏生鐘無昕瘋魔一樣, 誰也攔不住, 直往房裡沖。
他說他只知紫河車可治心疾。
他說他不可能在補品上動手腳,畢竟那也是他的親骨肉。
後來他好像悟到了, 直奔梅花巷。
也不知道他和沈宓吵了什麼, 結果她真的心疾突發, 再也沒有搶救過來。
及至看到已經成形的胎兒時,又看到我留給他的那封信。
他一夜白頭,徹底瘋了。
整日整夜地坐在椅子上,拿著雕刻針,心無旁騖地刻著玉章。
嘴裡念叨:「阿眉, 你想要什麼樣的玉章?為夫給你刻。」
他的樣子讓人感覺陌生, 府裡的人幾乎要認不出他來了。
他好像一點點地被光陰叼走了, 身體散發出蒼老的味道。
知夏和陳管家也沒管他。
按照囑咐, 直接將尚在昏迷的我帶走了。
我笑了笑, 鐘無昕是真的瘋了。
我在信中告訴了他兩件事。
一是他的箭毒壓制不住了,很快他便會形如瘋子。
二是我的確是純陰命格,但是我的紫河車,無法治療任何疾病,所謂的高僧ŧüₗ不過是半桶水的江湖騙子。
我沒有告訴他,我真正的秘密。
我的血可以治病。
他天天喝的紅茶,就是我的血呀。
他身上的毒,本來再過月餘就要痊癒了。
我還可以逆轉氣運,讓不可能變成可能。
侯府的產業,謝家的產業,就是這樣蒸蒸日上的啊。
此時的我,坐在馬車上抬首, 見鳥雀振翅, 高高地掠過一望無際的碧空,躍入雲層消失不見。
身後, 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
高仰止騎著高頭大馬追來:「謝小姐,我……還可以護送你一程嗎?」
我搖搖頭。
我爹還說過。
我不是弱女子,我一個人也可以做成了不起的事。
馬蹄聲漸漸遠去。
我的腦海裡, 出現了高山、大海、荒漠、森林、河谷,還有雄鷹身上巨大的羽翼,這便是我要飛向的更遠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