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個瘋子美人,只有我爹不嫌棄她,
還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疼媳婦。
某天,一隊人馬沖進村裡,我娘忽然恢復了神志。
第二日,我爹的屍首飄在村頭的小河裡,我娘也隨著那些人遠走高飛。
村裡人都罵我娘心狠手辣,不守婦德。
他們不知道,給那些人通風報信的是我,
殺死我爹的,也是我。
1.
透過門縫,我看見爹一邊系著褲腰,一邊滿臉饜足地從房裡走出來。
我趕緊縮回自己的面袋子上。
下一刻,爹踢了踢我的門:
「去,燒點水給你娘洗洗!」
我什麼都不敢說,一骨碌爬起來去灶間燒水。
爹娘的房裡,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鹹腥。
娘赤身裸體地躺在亂糟糟的被褥裡一動不動,
雙眼直直地瞪著屋頂,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死人。
我心中酸澀,不忍再去看她。
娘的手臂脖頸白皙光滑,可身上那些羞人的地方卻佈滿青青紫紫的痕跡。
爹絕不會讓人知道,他是如何在娘身上發洩獸欲的。
我將大銅壺裡的滾水倒進涼水盆裡,仔細調到溫度適宜,再投了粗布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娘的身體。
剛碰到她兩腿間的淤青,娘好像一下子醒過來,嚎叫著縮緊身體,再也不肯給我碰一下。
那嚎叫聲傳出屋子,我嚇得不停向她比劃:
「娘,別叫,別叫……」
再叫,爹又要打她了。
這時,院子裡傳出斧鑿木頭的聲音,一下一下,清晰得仿佛鑿在人心上。
娘立刻滿眼恐懼地噤了聲。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鄰居趙嬸來了:
「大丫兒爹,大丫兒娘還好嗎?」
爹似乎苦笑了一下:
「天兒熱,想給她擦擦身子,說什麼不肯,正發脾氣呢!」
趙嬸歎了一聲:
「唉,你也不容易。」
轉頭又問:
「你這是在做什麼?」
爹憨憨的聲音傳來:
「她不肯好好坐著,我專門給她打了把椅子,到時擦身的時候容易些。」
趙嬸滿口贊道:
「大丫兒爹,你對媳婦真是好的沒話說,可惜她什麼都不懂」
屋裡的我和我娘齊齊地打了個冷顫。
2.
那不是尋常的椅子,而是扶手和椅背上都有卡扣的「特殊」椅子。
這樣奇奇怪怪,美名其曰專門為娘打制的物件,我家有好幾個,都藏在後屋裡。
什麼方便她出恭的木凳,討她歡心的木馬,木秋千……
村裡人人都說我爹對我娘太上心了,一個瘋子還要整日變著法討她歡喜。
只有我知道那些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
某些爹喝醉的深夜,我偷偷看見他把娘赤身裸體綁在木馬上,用薄薄的竹篦使勁抽打她的臀部。
直打得嬌嫩的皮膚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娘疼的冷汗和眼淚一起流,可被堵住的嘴裡卻發不出聲音。
爹一邊打一邊大笑:
「誰能想到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如今在我面前如同母狗一樣!」
爹莫不是也瘋了?我娘什麼時候能和大小姐扯上關係?
這個在黑夜裡如同禽獸一樣的男人,白日裡卻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憨厚淳樸,愛妻如命的老實人。
他總把娘拾掇得乾乾淨淨,頭髮梳得利利索索。
寧可每日辛苦砍柴,再走幾裡路去鎮上賣掉,也要讓妻女衣食無憂。
村裡人都沒口子地稱讚,我娘這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才能找到我爹這樣忠厚善良的男人。
只有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覺得爹配不上娘。
娘香香軟軟,身上有種與生俱來和周圍人不同的氣質。
她不發瘋的時候,平靜的面龐是那樣的美麗和睿智,讓我忍不住想要親近。
而爹,我生來就怕,不,不是怕,是厭惡。
厭惡他一口黃牙,厭惡他臭哄哄的嘴像狗一樣啃著娘的脖子。
後來我慢慢長大,才察覺爹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對娘如此,對我也一樣。
人前他是慈愛的父親,人後對我如同一隻小狗。
我沒有自己的床,只能睡在後屋的米麵袋子上。țŭₘ
他卻和別人說,我怕黑,每日都要睡在爹娘身邊。
表面上他省下粗米糙面緊著我們娘兒倆吃,可背地裡我ẗű̂ₖ卻經常看見他一個人躲在屋裡啃燒雞,喝小酒。
他似乎不怕我發現,經常揪著我的髮髻警告我,要是敢在外面透露一個字,就打斷我的腿。
他有這樣的好名聲,就算打我幾下,也無人會說一句不是。
反過來只會埋怨我不懂事,娘是個拖累,逼急了老實人。
如此,爹更加有恃無恐起來。
3.
再長大點,我發現了更多蹊蹺。
爹靠打柴勉強養活我們一家三口,可卻經常躲起來吃肉喝酒,他哪來的銀子?
一天晚上,我爬上後院那顆歪脖樹,才發現了爹的秘密。
他鬼鬼祟祟地溜出房門,在院牆底下挖出一隻木匣。
匣子裡的東西在月光下閃著銀白的光,他拿了一塊出來,在手裡掂了掂,心滿意足地揣進懷裡,接著又把木匣埋了回去。
我驚訝極了,一捆柴只能賣幾文錢,爹何時攢了這麼一匣子的銀子?
待第二日他去鎮上賣柴的時候,我偷偷挖出了木匣,捧著它進了屋子:
「娘,咱們有銀子了,我帶你逃走!」
娘看到那只古樸的木匣,瞳孔瞬間縮小,愣在了那裡。
我焦急地扯著她:
「快,娘,再不走來不及了。」
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那刻我有種錯覺,娘恢復了神志。
可下一瞬,她又發起瘋來,一揮手打翻了木匣。
白花花的銀子撒了一地。
趁我急著去撿銀子的時候,她笑嘻嘻地擺弄著木匣,也不知怎麼地,木匣底下彈出一個暗格,從裡面掉出一塊玉佩。
玉佩質地古樸,上面的花紋繁瑣。
娘將那塊玉佩貼在臉上,咿咿呀呀地玩了起來。
我心中疑惑,娘似乎認識那枚玉佩。
哄著娘把ťū́⁸玉佩拿到手,我反復摩挲了半晌。
院門忽然響了一聲,我一驚,連忙把銀子塞進木匣推到床下。
「大丫兒,你和你娘還好嗎?」是趙嬸的聲音。
「沒事兒,趙嬸,我娘打翻了碗,我已經收拾好了。」我趕緊說。
趙嬸退了出去,我抹了把頭上的冷汗。
不能再耽擱了,我匆匆收拾好細軟,拉著我娘就往外走。
剛推開院門,就看見趙嬸和鄰居的幾個嬸娘都站在外面,她剛才根本就沒走。
「大丫兒,你帶你娘幹什麼去?」一個大嬸兒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背後的包袱。
「沒,沒什麼,帶娘去河邊玩一會 。」我結結巴巴。
幾個嬸娘都逼近一步:
「你娘是個瘋子,你是個孩子,你爹回來前,你們還是不要亂跑了,趕緊回去!」
我心涼了半截,身後的娘仿佛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只是專注地玩著手中一朵小花,一會呵呵傻笑,一會喃喃自語。
我無奈地牽著她轉身回去。
身後幾個嬸娘悄悄議論:
「怪不得大丫兒爹不放心,走的時候拜託我們照看這Ťū́₉娘兒倆。
一個沒注意,差點讓瘋子跑了,到時候她爹還不急死!」
「就是,一個兩個都這麼不省心,大丫兒爹真是欠這娘兒倆的。」
原來爹這麼放心把娘留在家裡,是因為早就安排好了眼線,篤定我們逃不出去啊。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4.
嬸娘們肯定將這件事告訴了爹。
他臉色鐵青地進門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後院查看。
我心如擂鼓,還好我一早將木匣埋了回去。
看到一切無恙後,爹回到了屋裡,臉上帶著瘮人的笑意,仔細鎖好門窗,從後屋拖出那把剛做好的「特殊」椅子:
「老子不管是誰的主意,你們不聽話,就該受罰!」
他拍了拍我驚恐的臉:
「放心,爹不打你,落了傷痕,該被鄉親說三道四了。」
他揪著娘的頭髮,堵著嘴把她綁在椅子上。
娘的雙腿羞恥地大張著,他當著我的面褪下娘的褲子,用竹蓖使勁抽打她大腿內側。
娘痛得幾乎昏死過去,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淚流滿面,沖過去抱住他的腿,卻只敢小聲哀求:
「爹,別打了,別打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一臉陰狠:
「以後你再不聽話,老子就罰你娘,要是你娘有個三長兩短,就是你這個賠錢貨害死的!」
我使勁磕頭,他卻一把擋住:
「你身上多一處傷,你娘身上就多一處,要是不怕你娘遭罪,就儘管磕。」
我立刻停了下來。
漫漫長夜,我堵著耳朵捂著嘴躲在後屋裡,不敢去聽那屋子裡的動靜。
淚水,濕透了枕著的米麵袋子。
爹寸步不離地守了我們七日。
發現娘沒有什麼異常,依舊瘋瘋癲癲後,他帶我出了門。
「大丫兒爹,今天怎麼帶閨女出門啊? 」村裡人見了我們都打招呼。
我爹帶著一言難盡的表情:
「丫頭大了,整天跟著瘋娘也學不了什麼好,我又顧不過來,想把她帶到鎮子上看看能不能學點本事。」
「你想的可真周到啊,大丫兒有你這樣的爹真是福氣!」
我使勁低著頭。
爹說得好聽,其實他怕我再帶著娘逃跑,要把我賣了。
到了鎮上,爹將我交給人伢子,反復叮囑他把我賣遠點。
「這麼多要求,賣身銀子卻一文沒少要!」
爹走後,人伢子不滿地抱怨著:「活該是個窮鬼!」
他朝著爹走的方向狠啐了一口。
看上去,他和爹不是一夥的。
「我有個法子,能讓你把我多賣些銀子。」我忽然開口。
5.
我在紙上畫下一個繁複的花紋:
「你只要把我賣給有這個紋飾的人家,賞銀必然是尋常的幾倍!」
「這是什麼?」人伢子不信。
「我上山砍柴時救過一個富貴的公子,他身上的玉佩就是這個紋飾,他讓我去找他,他必會報恩!」我開始胡謅。
「剛才你爹為什麼不說?」人伢子將信將疑。
「我爹要是知道了,還能有你什麼事?」我嘲諷地說:
「我爹老打我,所以我不想讓他得這個便宜!」
人伢子的眼睛轉了轉:
「也罷,反正都要去北邊走一趟,我就賭這一次,若是你敢騙我……」
「放心,我的性命都攥在你手裡,怎麼敢騙你。」
於是,人伢子帶著我一路北上,待到同行的幾個孩子都賣出去後,我們來到了京城。
一路上,我們都沒看到類似的紋飾,人伢子已經懷疑我在騙他。
連我自己也不確定,難道是我想錯了?
就在這時,一隊車馬浩浩蕩蕩駛過街市,差點震翻了我們落腳的茶水攤子。
人伢子氣憤地吐出吃進嘴的灰塵,抬頭卻看見我直直地盯著馬車:
「終於……終於找到了。」
那幾輛華麗的馬車上,到處都是在我腦海中描摹過千遍的紋飾。
人伢子和茶攤老闆耳語幾句後,難以置信地問我:
「你確定這就是你救過的那個公子府上?」
我點點頭。
他喃喃自語:
「這下賺大發了,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鎮遠將軍府啊!」
他臉上的神色逐漸轉為狂喜:
「我們要好好籌謀一下,如何能見到那位公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我一個箭步竄了出去,當街攔住了最大最華麗的那輛馬車。
6.
侍衛們沒提防斜刺裡沖出的孩子,馬車猛地停住了,車夫罵罵咧咧,侍衛拎起我的衣領就要扔到街邊。
我沖著馬車大喊著:
「大老爺,我有一樣寶物獻給您!」
馬車裡沒有動靜,我趁著侍衛愣神的功夫,脫掉腳ṱü¹上千瘡百孔的舊鞋,從鞋底裡摳出一枚玉佩。
人伢子在一旁都看傻了:
「我說這一路怎麼都沒找到,原來是藏到了鞋裡。」
我將木匣放回去時就在賭,爹不知道匣底有個暗格,更不知道玉佩的存在,偷偷將它收了起來。
那些無法入眠的夜晚,我將自己布鞋的千層底掏了個洞,塞進玉佩後又在上面厚厚地納上兩層布。
出門前,爹果然將我上上下下搜了一個遍,連頭髮裡都沒放過。
我篤定他要在村民面前做好人,不會讓我光腳出門。
就這樣,我偷偷帶走了玉佩。
一路上,人伢子無數次翻過我的衣服包裹,甚至趁我睡著時摸過我的肚兜,都沒有發現我口中的那枚玉佩。
他只得相信我告訴他的,玉佩丟了,只有見到我本人,公子才會給銀子。
侍衛們嫌棄地望著從髒兮兮的鞋裡摳出的玉佩,可等他們看清上面的花紋時都神色一凜,鄭重地捧著玉佩來到馬車前遞了進去。
片刻,車簾猛地掀開,從裡面出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劍眉星目,鼻樑高挺,若不是眉宇間深深的印痕顯得他戾氣太重,當是個美男子。
他幾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將我從地上拎起:
「說,你怎麼會有這枚玉佩!」
我雙腳離地,瘦小的身軀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
這張臉,和娘有八分相似。
我又堵對了!
一路的疲憊,害怕和焦慮一股腦兒湧了上來,
我哇地哭出聲:
「快,快去救我娘,再晚就來不及了!」
7.
我們來時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可回程卻只用了短短幾天。
我被帶在馬上,顛簸得幾乎要吐出來。
我執意要帶路,和他們一起回來救娘。
前方馬匹上的男人眉頭緊鎖,臉色陰沉。
初時,他對我的話半信半疑,先派了人前去打探。
那人回來稟報時,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想必確認娘身份的同時,也親眼目睹了爹是如何虐待她的。
將軍一刻等不得,連夜起身。
一路疾行,這隊人馬只有十幾人,可各個精幹彪悍,殺氣騰騰。
離著村子還遠,隆隆的馬蹄聲就震得村頭土路上的石塊亂舞。
村民們都不知所措地聚攏來觀望,當他們發現是一隊黑衣黑甲的人馬從遠處沖過來時都紛紛逃竄:
「土匪來啦,土匪來啦!」
可侍衛們長驅直入,根本沒有理會他們,徑直奔了我家。
踢開院門,爹正從房裡走出來,當他看清男人時,臉色煞白,雙腿一軟便癱倒在地。
早有侍衛把他押在一旁,將軍看也不看他,只站在窗下顫顫巍巍地喊了聲:
「清芷!」
那是娘的名字嗎?真好聽,
從小到大我只聽村裡人叫她大丫兒娘,瘋子,瘋婆娘。
屋中一陣靜默,屋外的所有人都在翹首盼望。
許久,屋門打開,娘怔怔地站在門口。
將軍激動得就要上前,卻又好像怕嚇到娘,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娘目不轉睛地看著將軍,眼中逐漸溢滿淚水:
「兄長!」
兩人抱頭痛哭。
而我卻石化在院門外,娘,原來沒有瘋!
我緩緩轉過頭去看著被押在一旁的爹,他已經面無人色。
這些年他是如何折磨虐待娘的,他自己心裡清楚的很,
如今娘神志清醒,想必定會千百倍地報復回來。
想一想將軍府的手段,爹控制不住,尿了褲子。
8.
「將軍饒命,小ťúₐ的真的不知情。」
爹將額頭磕出了血,渾身抖得如同篩糠。
將軍的劍尖指著他,卻遲遲沒有動作。
縱使有侍衛攔著,看熱鬧的村民還是擠滿了院子門口:
「瘋子原來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他們要幹什麼?認了親就要殺死自己男人?」
「這些有錢人心狠手辣,他們要殺人滅口!」
「可惜了大丫兒爹,這些年對瘋子這麼好。」
不明真相的村民還在替我爹說話。
我娘眼中升起滔天的恨意,她倏地一下抽出身旁侍衛腰間的刀,臉上帶著駭人的神情,一步步向爹走去:
「當年,我不過是雇了你的車,你見色起意,擄走我的銀子不說,還……」
後面的話,娘難以啟齒,她瘦弱的手臂費力地舉起鋼刀,
爹面色慘白地向後挪去:「不要,不要殺我……」
我下意識地要閉上眼睛,可身後的村民們卻不幹了。
他們義憤填膺地喊著:
「我們不信大丫兒爹能幹出那樣的齷齪事,定是你們為了殺人滅口污蔑他!」
「瘋子你沒良心,這些年大丫兒爹是如何照顧你的?沒有他,你早餓死了!」
「有錢人就可以忘恩負義,為所欲為嗎?」
「今天殺了大丫兒爹,明天說不定會殺了我們Ṱųₕ所有人滅口!」
「大家別怕,咱們去找舉人老爺,他們總不敢殺舉人老爺吧,大不了把他們告上縣衙!」
村頭住著一位從未做過官的舉人老爺,德高望重,據說縣令老爺也要敬他三分。
將軍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娘卻充耳不聞,對準爹的腦袋砍了下去。
「啊……」爹一聲慘叫,屎尿齊流。
可過了半天睜開眼睛,卻發現腦袋還好好地長在身上。
只見將軍一手握住了娘的刀柄:
「鄉親們受驚了,舍妹情緒太過激動,我們怎麼會殺救命恩人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這態度轉變的也太快了吧。
「兄長不信我?」娘難以置信地望著將軍。
將軍看了看侍衛身後的我,又意味深長地看向爹,用只有我們幾個能聽țū⁸到的聲音對他說:
「你若真是一個臨時見色起意的車夫,怎麼一見面就認出我是將軍?這裡的隱情,怕是要好好審審!」
爹剛剛恢復了些許人色的臉,又刷地一下變白了。
9.
夜幕降臨,那間曾經囚禁娘的農家院落如今變成了爹的牢籠。
我依舊躲在後屋的米麵袋子上,聽著那邊的動靜。
過了許久,房門打開,娘走過來牽起了我的手:
「大丫兒,想不想看看那個人渣的下場!」
這還是回來後第一次,娘和我說話。
我一時間還接受不了娘神志清醒的樣子,便傻傻地任由她牽著走進屋子。
那張曾經將娘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特殊」椅子上,綁著爹。
他面色灰敗,奄奄一息,見我們進來,臉上滿是惶恐,被堵住的嘴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娘拿起竹蓖,左右開弓,狠狠地抽在他大腿的內側。
爹做夢也沒想過,他為了折磨娘發明的刑具有一天會用在自己身上。
他滿頭冷汗,堵在嘴裡的破布上滲出了血跡。
「若不是兄長攔著,我真想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
娘的目光落到了爹的襠部。
爹立刻停止了呻吟,驚恐地連連搖頭。
「大丫兒,你怪不怪娘狠心? 」娘面無表情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只有我知道,娘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
若是我,只怕沒有勇氣活下去。
她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轉身出去吩咐了侍衛幾句。
不一會兒,她捧著一隻小罐子進來。
「大丫兒,扭過頭去 !」她命令我,我乖乖照做。
身後傳來布料撕碎的聲音,娘揭開小罐子,一股蜜糖的芬芳瞬間飄滿了屋子。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兄長囑咐不讓別人看出傷口,想必你襠裡少了二兩肉,也不會有人察覺!」
蜜糖的香氣越來越濃,娘似乎將它刷在了什麼地方。
沒一會,我便驚恐地看見一片黑壓壓的螞蟻,從各個牆角迅速地向椅子的方向彙集。
這其中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來的碩大蟲子,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忍不住扭頭去看,爹大張的雙腿中間已經被黑壓壓蠕動的蟻群和蟲子覆蓋了。
他雙目圓睜,脖子上青筋暴起,臉漲成了黑紫,瘋狂地搖動身體,卻依舊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娘哈哈大笑,我心裡咯噔一聲,那癲狂的樣子,仿佛又恢復從前瘋子的狀態。
10.
將軍聞聲闖了進來,蒙住我的眼睛,讓人將娘帶了下去。
就在剛才,舉人老爺果然來拜訪了,雖然客氣,但話裡話外都在打聽爹的情況。
將軍皺著眉說:
「清芷,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不要輕舉妄動!」
娘的眼睛紅了:
「兄長,你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林佑青,變得瞻前顧後,畏首畏尾!」
將軍苦澀地一笑:
「兄長恨不得將那個人渣碎屍萬段!但是……林家剛剛平反,依舊身處漩渦,朝廷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兄長不得不慎重!」
「沒有真正抓到幕後主使之前,我們不可掉以輕心,清芷,還是要委屈你一陣子。」
娘沉默不語。
我悄悄從門邊退出去,想要再去看看爹。
房門口站著侍衛,我只好從房後爬上屋頂。
只有我知道,這個房子有多少可以偷看的縫隙。
屋子裡,爹爹雙腿已經被解了下來,褲子也換了新的。
一個侍衛抽掉他嘴裡的破布:
「主子讓你再堅持幾日,我們會安排人保你活著回到京城!」
爹奄奄一息地抬頭:
「那個賤女人太狠了,我怕是……」
侍衛不屑地一笑:
「誰讓你過去那樣折磨她?不過主子倒是很感興趣,只要你回到京城,在被審問時一五一十地將你如何在床上折磨那女人公之于眾,主子就有辦法讓她身敗名裂,無顏苟活!」
我捂住了嘴巴,原來侍衛裡混進了奸細。
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他們得逞,娘才逃出火坑,不能再跳進苦海。
我從房頂溜下,想要告訴將軍,卻聽見他還在苦苦勸說娘。
不行,將軍只會讓我們忍。
我咬了呀牙,一個念頭在我心中升起。
11.
趁侍衛不注意,我溜進了爹的屋子。
昏暗的燭光中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陰冷地盯著我。
我輕輕扯掉他嘴裡的布,他一口啐在我的臉上:
「小雜種,敢出賣你爹!你以為以後你就可以做將軍府千金了?你身上流著老子的血,你娘和將軍府不會容下你的!」
我又驚又怒,他的話戳中了我的痛處!
爹嘿嘿冷笑著:
「要不了多久,你和你娘那個賤女人就要跪著來求老子!」
我恨得牙直癢癢,拿起破布狠狠地堵上了他的嘴。
當他看見我從身後拿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時,臉上才佈滿了懼意。
「你再也別想欺負娘了!」
我將刀狠狠地捅進他的胸膛,鮮血噴濺了我一身。
他眼眥欲裂,悶哼了幾聲,沒了動靜。
「噹啷 !」一聲,匕首落地,驚動了門外閒聊的侍衛。
娘和他們一起沖進來的時候,就見我滿臉是血,顫抖著轉過身來:
「我殺了我爹,我殺了我爹……」
腿一軟,就要倒地,娘沖過來抱緊了我,在我昏過去的前一刻,低聲說:
「孩子,別怕,他不是你親爹……」
12.
從前的鎮遠將軍,並不是娘的兄長,而是娘的父親,我的外祖父。
那年,外祖父一家被誣陷謀反,被捕入獄前得了消息,連夜托人將小女兒送出城去。
後來冤獄平反,外祖一家被放了出來,卻無論如何找不到女兒。
只知道那年,小女兒在混亂中上錯了馬車,不知所蹤。
鎮遠老將軍夫婦在獄中熬壞了身子,又思念女兒,沒多久就過世了。
孰不知是娘雇的車夫見色起意,搶了她的銀子,還霸佔了她。
為了不讓身份暴露,娘只得裝瘋賣傻,還生下了我。
就在她以為得救無望的時候,我找到了將軍。
我醒來後將剛才聽到的話和盤托出,娘和將軍驚怒交加。
在之前的審訊中,他們已經得知爹不是尋常車夫,娘當年也根本沒用上錯車。
他根本就是受人指使帶走娘再殺了她。
但爹並不不知背後真正的主子是誰。
將軍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對方的手伸的這樣長,連他的近身侍衛中都有奸細。
可惜那個侍衛,剛才已經趁亂逃走,不知所蹤了。
「娘,將軍,對不起!我破壞了你們的計畫!」
我低下頭不知所措:
「可我不能讓那個畜生再害娘了!他活一天,娘就會被人指指點點!」
娘眼中蘊滿淚水,緊緊抱著我。
我知道,和爹在一起的屈辱經歷至今折磨著娘。
爹的存在時刻提醒著娘那段段噩夢般的日子,她一直在苦苦地忍耐和掙扎。
將軍並未責怪我,反而眼中有欣賞,有慚愧:
「還叫將軍?不該叫我一聲舅父?」
「啊? 」我呆愣愣地望著他。
「不愧是我林家的血脈,果敢狠絕,當機立斷,我作為長輩,自歎不如!」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輕聲問娘:
「娘,那……我親爹是誰?」
娘怔住了,她轉身看向同樣疑惑的將軍:
「兄長,你好好看看,她長得像誰?」
連日來這才是第一次,將軍仔仔細細打量我的臉。
他大驚失色:
「難道是……」
娘點了點頭:
「就在我逃走前的那夜……」
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開始我也不確定孩子是誰的,但後來大丫兒長大,我才知道,她是他的孩子。」
將軍握緊了拳頭:
「這個畜生!虧得我當初那麼信任,將你託付給他!」
娘的臉上一絲苦澀:
「怪我當時年幼無知,被幾句甜言蜜語就哄了去。這樣想來,我已經大概能猜出害我的人是誰。」
她的眼神慢慢堅定起來:
「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13.
第二日,我們便離開了村子。
爹的屍體被扔在河裡,順流而下。
在那之前,將軍使人當著村民的面,宣佈了爹的罪狀:
誘拐官家女子強佔為妻,搶劫財物,虐待妻女,欺瞞鄉里。
並宣稱:爹對罪行供認不諱,畏罪自殺。
將軍騎在馬上,目光威嚴地掃視著村民:
「若有不服者,大可報官!」
看到爹的死狀,昨日還打抱不平的村民都噤了聲。
侍衛們手中的刀寒光閃閃,誰也不想因為管閒事送了命。
將軍又向舉人老爺點頭示意:
「兄若有異議,也可寫狀紙呈官!」
舉人老爺訕訕笑著,連說被欺瞞了,沒有異議。
平反後一直如履薄冰的將軍府終於以勢欺人了一回,
可眾人只敢背後議論,卻沒人敢當面質疑!
人就是這樣奇怪,越是肆無忌憚,越是無人敢管。
進京後還未歇息過來,娘就張羅著嫁人。
我和將軍不解,剛剛脫離了苦海,這樣做不是又要被人指指點點?
娘看著我,略帶嘲諷地說:
「若不是薇兒,我怕還沒有這個福氣!」
進京後,娘就給我改了名字,叫陸薇兒,跟我親爹的姓。
我一直好奇,自己的親爹是誰。
直到那日,禮部侍郎陸鳴軒微服來訪。
娘讓我出來見人,四目相對,我們都認出了彼此。
我的眼睛肖似娘,可只有和陸侍郎站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發現我倆的鼻子,嘴巴和下頜如出一轍。
不用滴血驗親,就知道我倆之間有血緣關係。
陸鳴軒面露羞愧,連連和將軍賠罪:
「佑青兄,當年我對清芷一往情深,未能把持住,那時還以為我們定會成親的……。」
將軍擺手:
「都是過去的事了,鳴軒如今對我妹妹依舊情深不改,肯納她為妾,給薇兒一個歸宿,林家已感激不盡。」
陸鳴軒搖頭:
「當年若不是我的疏忽,清芷也不會被歹人拐走,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將軍忽然正色說:
「既然鳴軒也知道我妹妹受苦,那以後便要好好待她,若不是她執意要嫁,我們將軍府也不是養不了她們娘兒倆!」
面對將軍突如其來的壓迫,陸鳴軒不禁一凜,趕緊應下。
14.
一頂小轎將娘抬進了陸府。
陸家人嫌娘丟人,這次納妾並未聲張。
可娘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迷得陸鳴軒神魂顛倒,夜夜流連在她的院子。
老夫人看不過,幾次將娘喚過去罰跪,可換來的,卻是陸侍郎加倍的憐惜疼愛。
我也跟著水漲船高,吃穿用度越來越好不說,陸鳴軒還命府中人都叫我大小姐。
常常有下人在我們背後說三道四,但娘絲毫不在意,我便也當成耳旁風。
一日我正在院子裡玩耍,忽然被幾顆石子砸得生疼,扭頭一看,是個半大的男孩:
「我娘說你娘就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子,早就是殘花敗柳之身,還不忘勾引我爹!」
原來是陸府嫡子陸楓。
「你娘能說出這樣的啊臢話來,可見也是個沒有教養的婦人!你娘不教你,就讓姐姐我來教你!」
我臉上帶著危險的笑,一步步逼近他。
陸楓這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怎麼能打得過我這個自小山野裡長大的丫頭。
三下五除二,我就把他揍得鼻青臉腫,連他身邊的小廝都攔不住。
他哭著喊著要去告訴夫人,我在他身後喊:
「要不是我娘出了意外,陸家的主母何時能輪到你娘?」
還未到晚上,我就被喚進了夫人的正房。
陸鳴軒面色不虞地坐在上首,旁邊抹著淚的陸夫人懷裡攬著被我揍成豬頭的陸楓。
「夫君,林姨娘已再嫁之身入府,我已經什麼都沒說了,如今,她的女兒竟然將楓兒打成這樣,傳出去,成何體統!」
陸楓是陸家唯一的兒子,自然被視為珍寶。
「跪下!」陸鳴軒沉著臉看我。
15.
可我還沒有任何動作,就被人從身後扶住。
抬頭去看時,原來是娘。
「清芷 」陸鳴軒見到娘,有些訕訕的:
「薇兒舉止粗魯,將楓兒傷成這樣,也該管管。」
娘沒理他,只低頭問我:
「你為何要打陸楓?」
我將陸楓的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
當在坐眾人聽到「狐媚子」 「勾引「這些詞時,臉色都變了。
「你小小年紀就敢血口噴人!」陸夫人抖著手指著我。
娘臉上帶著冷笑:
「你怎麼確定是薇兒在撒謊?而不是你的寶貝兒子粗魯沒教養!「
「因為她是個賤種!怎麼能和小爺我相提並論!」
陸楓忍不住跳起腳來嚷嚷。
滿室寂靜。
嘲諷的笑容在娘的臉上擴大:
「看來不用求證,就知道到底是誰沒教養!」
陸夫人騰地站起身來:
「就算是楓兒說得又如何?他是陸府嫡子,你不過是個姨娘,怎能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娘眯起眼睛:「肖氏,別忘了你這個陸夫人的頭銜是怎麼來的!」
陸夫人臉色突變。
陸鳴軒原本許下婚約的是娘,可林府落難,娘又失蹤,陸府改與肖家聯姻。
而當年的肖家小姐原是娘的閨中密友,林家出事沒多久,她就嫁入了陸家。
好友落難,肖小姐不但不出手相助,還撬了娘的牆角。
她這個陸夫人的名份,來得並不那麼光明正大。
陸夫人被娘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委屈地去看陸鳴軒。
「清芷,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夫人也是無辜的……」
還沒等陸鳴軒說完,娘便牽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有句話薇兒說得對,當初若不是我出意外,陸家主母之位何時能輪到肖氏!這是你們欠我的!」
16.
回京途中被將軍舅父指點過幾回,我偷聽的技能愈發爐火純青。
此時房內,陸鳴軒正在低聲下氣哄著娘:
「她畢竟是正室,你也要給她些面子,不然她告到母親那邊,你又要受苦了,我也是心疼你!」
娘扭過身子:
「當年我將她當做第一知心人,可她卻看上了我的夫君。若不是她,我就是你正室夫人!如今怎會讓她如此欺負我的孩兒!」
陸鳴軒軟語溫存:
「看咱們薇兒也不是好惹的,把那個臭小子揍得那麼慘,也算為你出氣了!」
娘撲哧一聲破涕為笑。
我聽得無聊,總覺得娘是在和他虛與委蛇。
可陸夫人房裡的事卻有趣得多了。
她摔了一整個屋子的東西,身邊的丫頭婆子一聲都不敢吭。
「賤人,真是賤人!她為什麼會回來,還帶回那個賤種!都怪當年那個車夫壞事,不然此時,她哪還有命回來和我爭?本想利用那個車夫讓她身敗名裂,可誰知又死了!真是沒用的東西」
她身邊的嬤嬤慌張地示意她:
「我的夫人啊,您小點聲,當心隔牆有耳。您說,她是不是知道了當年的事?」
陸夫人陰沉著臉冷靜下來:
「那她就更留不得了!」
我心中一驚,難道當年是她指使我那便宜爹害我娘?
我趕緊從房頂溜了下來,將聽到的事情告訴了娘。
可誰知她卻出奇地冷靜:
「我已經知道了,我不怕她動手,就怕她按兵不動呢!」
雖然娘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我還是提高了警惕。
娘臨出嫁時舅父告訴過我,我是將門虎女,要護娘周全。
沒幾日,陸夫人請娘過去,哭哭啼啼要給娘端茶致歉,說沒有教好陸楓,讓他出言不遜。
隔著湖中的涼亭,我看見她們不知如何糾纏在一起,竟然雙雙掉入水中。
岸上的僕從驚慌失措,可仔細觀察,竟沒有一人下水去救。
我沖到水邊,只見到湖面一片水花,扭頭忽然看到陸楓正張著嘴跟個傻子一樣趴在欄杆上看熱鬧。
「你娘也在下面,你怎麼不去救?」
趁沒人注意到這邊,我一腳將陸楓踹進了水裡,緊跟著也飛身入水。
17.
水下一片渾濁,只見娘和陸夫人都奮力向上游著,不同的是,一個丫頭模樣的人在湖底死死抱住娘的腳。
眼見娘就要體力不支,我迅速遊過去,拼命掰開那丫頭的手。
她在水底睜不開眼,雙手胡亂攀附著,不肯放我們走。
陸楓此時正好撲騰到近旁,我拽過他的腳,塞進丫頭手裡。
丫頭一摸到腳,就好像王八咬住了獵物,死都不再撒開,扯著陸楓沉入湖底。
連死士都動用了,看來陸夫人真是恨毒了我娘!
此時我的胸口也仿佛快要炸開一般,猛地向上游,一手托住娘,另一隻手托住陸夫人,把她們舉出了水面。
新鮮空氣一下子湧進胸腔,我大口地喘著粗氣。
水面上,陸夫人狼狽不堪,可當她看到娘也在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麼還在?」
我抹了把臉上的水,沖她咧嘴一笑:
「母親,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呢!」
既然如此,就一命換一命吧。
我扭頭看了看烏沉沉的湖底。
18.
岸上鬧哄哄的,娘不顧渾身濕透,顫抖著摟緊我低聲說:
「你怎麼那麼傻,娘已經安排好了人,要是你有什麼事,讓娘怎麼辦?」
我笑著擠幹頭髮上的水:
「看到娘落水,我如何能坐得住,娘,我沒壞你的事,待會送你一份大禮!」
婆子丫頭將我們三個安頓好以後,陸楓和那個丫頭才浮了上來。
陸夫人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陸府。
只可惜,撈上來的時候,陸楓早就沒了氣息,他的腳還死死攥在那個丫頭手中。
陸夫人當時就昏死了過去。
陸楓是陸府唯一的嫡子,這下事態嚴重了。
當時所有伺候的丫頭小廝都被關起來問話,連娘也一起被帶到老夫人面前。
「妾身真的不知,那日姐姐要向我賠罪,我惶恐去扶,卻不知如何被一股子力氣拖入水中,得虧薇兒救了我們,若她晚來一步,連妾身都不能在這裡和夫君婆母說話了。」
娘哭的淒淒切切,我從未見過她這麼柔弱的樣子。
連板著臉的陸鳴軒臉上都閃過一絲不忍。
陸夫人臉色蠟黃,眼中像是沁了血一樣:
「你這個毒婦,定是你害死我兒子!當時有人看見,你那賤種在楓兒身邊出現過!」
娘抹著淚:
「姐姐傷心我能理解,可也不能這樣血口噴人,那日明明是你邀我去的,我如何能提前安排害死楓兒?況且所有人都看著,楓兒是被個丫頭拖溺致死的,你們不去查她,為何來查我?」
那個丫頭本來就是陸夫人安排害我娘的,若要徹查,陸夫人肯定跑不了。
老夫人站起身來,她在內宅混跡多年,如何猜不到這裡面的彎彎繞。
她走到陸夫人身邊,狠狠地扇了她一個耳光:
「蠢婦!你斷送了我的孫子,如何有臉面在這裡指責他人!」
陸夫人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老夫人走到娘身邊,冷冷地說:
「林氏禍水,先去祠堂跪著請罪,然後遷到莊子上,沒有我的話,不許回來!」
陸鳴軒痛失嫡子,這次也狠了心不再去看娘。
娘軟軟地求到:
「請恕妾身不能從命,我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什麼?」三個人齊齊地盯著娘。
陸鳴軒一臉驚喜地扶起了娘,老夫人神色複雜,卻也沒有阻止。
而趴在地上的陸夫人,眼中滿是絕望和仇恨。
19.
娘懷孕三個月時,被太醫診出男胎。
陸家闔府上下一片歡騰,似乎忘記了陸楓剛剛過世。
將軍府聞訊,也送來厚禮相賀,舅父還親自登門,看望我和娘。
而陸夫人的院子冷冷清清,因為喪子,她有些瘋瘋癲癲,直嚷著是報應。
陸家人說她胡言亂語,把她關在了自己的院子裡。
權衡過利弊之後,老夫人和陸鳴軒一致決定,扶娘為平妻。
母憑子貴,也算是給將軍府一個交代。
娘懷了弟弟,又要成為陸家的正經主子,夫君體貼,娘家長臉,如今上下都要尊稱她一句夫人,娘的日子似乎越來越好過。
我本來是替她高興的,可卻看見她回將軍府娘家的時候,一個人在祠堂抱著祖父母的牌位失聲痛哭。
想來,娘是思念自己的爹娘了吧。
因娘有著身孕,陸鳴軒更是對她溫柔小意,言聽計從。
我常常聽見他對娘說,當年未能娶到她,是他一生的遺憾,他心裡從未忘記過她。
娘撒著嬌說,嫁進陸家都沒辦過一個像樣的婚事,這次,她要陸鳴軒再娶她一次。
陸鳴軒笑著答應了。
他們共同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娘挺著六個月的肚子,穿著大紅喜服,和陸鳴軒拜堂。
儘管老夫人覺得不成體統,可奈何將軍興致很高,帶著很多親近的官員來參加喜宴,老夫人不得不給面子。
我樂呵呵地吃著點心,好奇地在各個院子裡亂轉,四處都熱熱鬧鬧的,唯獨一個院子孤零零,冷清清。
我打量了許久,才發現這是原陸夫人肖氏的院子。
心中不安,我悄悄爬上牆頭,猛不丁看到形容枯槁的陸夫人直挺挺地站在院子裡,眼睛死死盯著緊閉的院門。
她似乎在聽外面的喜樂聲和賓客喧鬧的聲音。
察覺到我扒在牆頭,她抬頭沖我詭異地一笑。
我嚇得差點掉下來。
扭頭就跑到娘的洞房,趁門口的婆子不注意鑽了進去:
「娘,你一定要小心陸夫人,她看起來好可怕!」
娘掀起了蓋頭,沖我溫柔地一笑:
「薇兒別怕,你幫娘辦一件事。」
20.
儘管門口的丫頭婆子出聲阻攔,娘還是執意去了陸夫人的院子。
下人們都知道娘如今是陸侍郎心尖上的人,又懷著身孕,都不敢過分阻攔。
於是,娘穿著紅得刺目的喜服,站在陸夫人面前得意地炫耀:
「肖氏,你兒子死了,如今這正室的位置也即將是我的了。只要我的兒子一出生,就沒人會記得你和你的賤種!」
陸夫人雙目通紅,掙扎著就要衝向娘,可惜卻被下人死死摁住。
「肖氏,你用盡手段,搶了我的夫君,害了我一生,你以為得逞了嗎?陸家人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也不在乎你的兒子的死活,誰對他們有用,他們就偏寵誰,就像當初他們對我那樣!
你如今落的這樣的下場,該怪誰呢?」
娘譏諷的話語裡,竟然有一絲悲憫。
可惜下人們不懂,她們聽到娘這樣落井下石,都默默扭過頭去,不敢發一言,哪怕陸夫人曾經是最尊貴的主子之一。
陸夫人停止了掙扎,她一瞬不瞬地望著娘,眼中的恨意達到了頂峰。
「恨我嗎?」娘笑著說:「恨我就對了!」
誰都沒聽懂娘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洞房花燭夜,我被趕回自己的房裡睡覺。
翻來覆去睡不著,我一直不明白,陸夫人明明看上去那麼危險,為何娘囑咐我在她走後悄悄打開她院門的鎖呢?
迷迷糊糊中,就聽見有人大喊:
「不好啦,走水啦,快救人啊!」
我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奔到院子裡,只見娘的主屋方向火光沖天。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
21.
當我沖到娘的院子裡時,被一旁的下人攔住了:
「小姐,不可靠近,火太大了。」
整個屋子被火焰包圍,無人敢靠近!
「娘!」我肝膽俱裂,甩開下人的手,奪過他手中浸濕的氊子沖進了火海。
臥房內的情況還好,火勢還未堵住門窗。
我看到娘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不躲也不跑,她喃喃地說:
「爹,娘,女兒給你們報仇了!女兒這就隨你們去!」
她身邊,是穿著喜袍昏睡不醒的陸鳴軒。
我焦急地將氊子蓋在她的頭上:
「娘,快和我走!」
「不 」她哭著搖頭:「大仇得報,讓我去了吧!」
「娘!」我淚流滿面:「你還有我!若你不走,我也不走!」
她震驚地望著我,就如同她得救那日,望著侍衛身後的我的目光一樣。
火勢越來越猛,熱浪灼燒著我們的衣服和頭髮,頭頂的大樑眼看就要墜下來。
娘一下子抱緊我,眼中恢復了清明。
當我們攙扶著沖出主屋時,整個房頂轟然倒塌。
這時趕來救火的將軍看見滾在地上滿臉黑灰的我們,跌跌撞撞地上前一把攬住我們娘兒倆:
「清芷,你怎麼那麼傻,要知道你想和他們同歸於盡,兄長說什麼也不會答應配合你!」
我們三人抱頭痛哭,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
將軍滿臉的感激欣慰:
「薇兒,好薇兒,你又一次救了你娘的命!」
22.
娘再次死裡逃生,終於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了我。
當年娘被車夫誘拐,若沒有陸鳴軒的默許,僅憑肖氏根本無法做到。
陸家和肖家為了保他們心儀的皇子上位,不惜聯合起來誣陷林家。
因為和陸家即將聯姻,林家對陸鳴軒並不設防,因此被投入監獄後還拜託陸家幫助女兒逃脫。
那時,陸鳴軒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娶娘,可還是在送走她的前夜甜言蜜語,騙得她春宵一度。
隨後,陸鳴軒便冷酷地任由肖氏雇傭流氓對娘痛下殺手。
可誰知後來,外祖家得以平反,娘還活著回到了京城,並且生下了我。
看到將軍府重新被皇上啟用,而自己保的皇子奪嫡希望渺茫,陸鳴軒起了別的心思。
順水推舟,娶了娘過門。
娘本以為,害她的人是肖氏,一心想嫁入陸家報仇。
可與陸鳴軒日復一日耳鬢廝磨間,竟無意中發現了事情的真相。
外祖父和外祖母之死,林家的磨難,她那幾年的生不如死,竟然全是枕邊人一手謀劃的。。
那時她就暗中籌謀,要以身作餌,報仇雪恨!
23.
大火撲滅後,陸府的人才發現,那夜起火的不止陸鳴軒的院子,還有老夫人的院子。
非常不幸,除了平妻林氏,陸府的兩位主子都沒能夠逃脫。
罪魁禍首竟是陸夫人肖氏,她被人抓到的時候,手中正握著引火之物,站在老夫人院子外大笑:
「罪有應得,你們都要給我的楓兒陪葬!」
肖氏因為謀殺婆母和親夫,被判了淩遲。
朝廷上雖有疑慮,但奈何整件事情雖然駭人聽聞,但整個邏輯卻合情合理。
肖氏因為喪子和嫉妒,對夫君婆母心懷怨恨, 因此縱火行兇。
他們不知,老夫人院子外的引火物是我悄悄放的,不然就憑肖氏一個人, 如何能在那麼多人眼皮子底下作出這樣的大事來。
我一直後怕, 若是我知道娘以身作餌, 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她做這件事。
還有人質疑,為何整府的主子, 只有我娘逃了出來?
後來有當天宴席上的人作證, 老夫人和陸侍郎離席的時候, 都很有些醉意了,怕是起火的時候昏睡不醒,這才導致了悲劇。
至於為何兩人醉得人事不省,大概只有娘知道了。
關於娘, 滿府的下人都看見,我是如何不要命地沖進火裡救出了她。
「她是我娘,我自然第一個要先救她!」我聳聳肩:
「想再去救爹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些質疑的人只好無奈地閉上了嘴。
24.
因為我娘已被抬作平妻, 又懷有陸家的繼承人,
所以皇上下旨, 陸府的所有家產由娘來繼承, 只要她不改嫁,她就永遠是陸家的主母。
娘從被人欺淩的瘋子,變成了擁有巨額家產的富婆。
身後,還有將軍府撐腰。
我望著她越來越大的肚子問她:
「娘,將來你要如何和弟弟說他的身世?」
娘神色複雜地撫摸著肚子:
「原本不想要他的, 不過是心機和算計的結果。
可經歷這一番, 他竟然毫髮無傷,也許這就是天意。
有了他, 我們娘兒倆的終身便有依靠了,
我將來定要好好教養, 不讓他變成像你爹那樣的人!」
我信心滿滿地握緊拳頭:
「娘你放心,要是弟弟以後不孝順, 我定把他揍得找不到北!」
娘忍不住笑出聲:
「姑娘家那麼凶, 看以後誰敢娶你!」
我得意地仰起頭:
「我才不要嫁人, 舅父答應我,讓我入軍中去,他說我是將門虎女,忠肝義膽, 有外祖父當年的風範呢!「
娘望著我出神:
「是啊,我的薇兒應該像自由的鷹一樣, 搏擊長空, 而不是被困在後宅地一畝三分地裡,你比娘勇敢,果斷, 你放心去吧!」
我眷戀地看了一眼娘, 她臉上露出恬靜的笑容。
只要你過得好,我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
25.
後來,我果然成了娘和將軍府最大的依靠。
我的幼弟謙遜有禮, 孝順母親,對我這個長姐言聽計從。
娘臉上舒心的笑意,再也沒有消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