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青梅竹马

白雪皚皚

我跟宋朗都是瘋子。
婚禮當天我把他砸得頭破血流,他掐著我的脖子詛咒,
「許念,你這輩子別想幸福,除非你死。」
結婚三年,我們像一對鬥獸,一刻不停地互相撕咬。
我恨不能把他挫骨揚灰。
他恨不得將我扒皮鞭屍。
可是我真死了。
他卻想跟我玩人鬼情未了。
1
找到宋朗的時候,他身邊依偎著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生。
妝容清淡,仿佛出水芙蓉。
我忽略包裡的診斷單,翻出正宮紅補了唇色。
「宋朗,玩得開心?」
我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宋朗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這樣的場景。
那群人早習以為常。
我徑直過去將他旁邊那女孩拽起,巴掌對著她的臉舉起——
女孩嚇得花容失色,眼眶含淚驚呼,「宋朗,救我。」
「許念,你動她試試!」
宋朗伸手鉗制我舉起的左手,站起來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試就試。」
沒被抓住的右手舉起,巴掌轉了個方向扇到他的臉上。
啪。
很響亮。
我抬起下巴,「怎樣,滿意嗎?」
下一秒,我的脖子被他勒住。
我看著他暴怒的表情,諷刺地勾了勾嘴角,
「你眼神是越來越不好了,這女的哪點像我姐?」
脖子上的力度瞬間變大。
氧氣越來越少。
我艱難地呼吸。
他眯眼看我,「彼此,你資助的男大學生也比不上我哥半分。」
2
包廂裡的人已經全部離開。
開始還一直在旁邊尖叫的女孩也被扯走了。
他們早就習慣了。
我跟宋朗結婚三年。
這樣的場景在他們眼前上演不下百次。
宋朗屢次明目張膽地找小白花逍遙,我也總會給面子地上前鬧一番。
哪怕我們弄得狼藉不堪,他們都不會出聲阻攔。
畢竟任何一次,都比不上我跟宋朗在婚禮上鬧的那次。
本應是甜蜜的婚禮,該許的是海誓山盟。
宋朗卻對我說,「知道我為什麼娶你嗎?」
「身上背著兩條人命,你這輩子別想幸福。」
我恍然醒悟,原來這場婚禮是他預謀已久的報復。
我性子剛烈,從不吃虧。
轉身抄起旁邊的花瓶往他腦袋上砸。
血順著他額頭往下流。
他抬手抹掉,染了血的手掐向我的脖子,
「就是因為你這讓人討厭的性格才害死他們。許念,你就該死。」
新人互掐,血濺婚紗。
我們都巴不得讓對方下地獄。
但婚禮還是繼續進行下去了。
我帶著被掐紅的脖子,他帶著流血的額頭。
完成了一場詭異且不受任何祝福的婚禮。
從此我們不知疲倦地互相折磨了三年。
但是現在我不想玩了。
因為我不想死了以後還冠宋家的姓,做宋家的鬼。
3
「離婚。」
第二天我帶著離婚協議到宋朗公司。
他看著離婚協議書皺眉。
他的助理也多看了我幾眼。
我們這對夫妻,在他們眼裡就是「兩個瘋子。」
明明互相折磨,卻從來沒人提過離婚。
後來他們猜測,我纏著宋朗死不放手,大概是因為跟著他不怕沒錢花。
而宋朗不跟我提離婚,是為了應付家人。
跟宋朗的唯一好處確實是不愁沒錢,所以離婚協議上我也不讓自己吃虧,要求財產平分。
宋朗當著我的面撕了,「想拿我的錢去跟你的男大學生雙宿雙飛?」
我聳肩,「離婚後就是我的錢,你管我去跟男大學生雙飛還是女大學生。」
「你、做、夢。這輩子我們就這樣不死不休。」
類似的話我聽了很多遍。
但每一次、每一次,都還是被刺痛。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在我人生最昏暗,最無助,最難過的時候陪伴我的人。
在我以為我即將獲得幸福的那天,親手將我拽入深淵。
他的出現不是拯救,而是告訴我,你現在還沒有到地獄。
然後一腳將我踹了下去。
現在的宋朗,不是之前的宋朗。
也不是我的宋朗。
我垂眸,緊緊捏住拳頭,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再抬頭時,臉上已經風輕雲淡,
「那我死了不就休了。」
4
離開公司後我去了趟墓園,從天亮待到天黑。
晚上開車回自己家吃飯。
爸媽都在。
卻沒人講話,飯桌上的氣氛一度壓抑。
我先開口,「我今天去墓園看姐姐和景初哥了。」
桌上氣氛更加凝固。
我媽放下筷子離桌,「我吃飽了。」
我爸沉默地繼續吃飯,對我的話無動於衷。
他吃得比我快,率先離席。
我叫住他,「爸,我明天開始可能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
我爸腳步頓住,「你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誰管得住。」
最後只剩我自己在餐桌上吃著已經冷掉的飯。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桌面上。
晚上我沒回婚房,而是回了婚前自己買的小居室。
在睡覺前買了張飛大理的機票,又查了下餘額,將不小一筆錢打到我資助的男大學生卡上。
第二天一大早,發現他端端正正地站在我家樓下。
「許小姐,你這個月已經給我打過錢了。」
以前糾正過他不用叫我許小姐,顯得很老氣。
但他總改不掉,我也就不勉強。
我小口喝著豆漿,「我是把以後的錢一次性打給你了,夠嗎?趁我還在,不夠的話再給你打點。」
「我明年就畢業了,用不著這麼多錢,我把多餘的錢退回去給你。」
心眼挺實。
我把最後一個小籠包塞嘴裡,「給我我也用不著了。」
「許小姐是出了什麼事嗎,我可以幫忙嗎?」
我眨了眨眼,「你放假了吧?我帶你去旅遊。」
飛往大理的機票又多了一張。
我帶男大學生遊山玩水的照片,也充斥了我所有的社交軟體。
開心是挺開心的。
但有了癌細胞的身體還是遭不住。
此時此刻,我在酒店的衛生間裡吐得天昏地暗。
胃部和腹部都在一陣陣抽疼,我整個人蜷縮在馬桶旁邊。
手機一遍又一遍響起。
宋朗打來的。
5
但我甚至連伸手掛斷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它自己掛斷。
胃部的抽疼還在持續。
我對著馬桶又吐了出來。
如此迴圈反復,疼到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哪兒疼了,身體終於消停。
我抱著自己蜷縮坐在地上。
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
結婚的事讓宋朗如願。
死了還讓宋朗如願。
他知道後肯定要得意死了吧。
身體終於緩了過來,我整理了情緒,才給宋朗回電話。
再開口時,已經完全沒有剛剛的病態和哽咽聲。
「做什麼?」
他比我更凶,幾乎是咆哮,「許念,你就是這麼噁心我的?把你那些照片刪掉!」
「不喜歡戴綠帽就離婚啊。」
宋朗總知道怎樣戳我的痛處,「我哥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肯定會覺得噁心。」
腹部的疼痛再次捲土重來。
我咬著唇拼命、拼命地忍著。
「要是我姐看到你找到的小白花那麼劣質,估計也要氣得跳腳。」
當然,在戳他痛處這方面我也不賴。
我們總是如此,針尖對麥芒。
他氣得直接掛了電話,甚至連詛咒我死都忘記了。
門鈴響起。
陸淮川拿著一隻粉嫩的小豬形狀的棉花糖站在門口。
「許小姐,剛剛在樓下看到,所以給你買了一個。」
八分相似的人和一模一樣的棉花糖,讓我有一瞬間恍惚。
心裡的委屈在一瞬間爆發到極致。
我的眼淚決堤。
「給你講個故事。」
6
我從小在家不太被重視。
因為我有個優秀的姐姐。
她什麼都會做,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好孩子。
我就不行。
爸媽曾經也努力嘗試,把我往姐姐的方向培養。
可是我坐在鋼琴前超過十分鐘就坐不住,我要跑到院子裡澆花。
學跳舞我也不行,沒有舞感,記不住動作。
「所以他們就放棄我了。」
我吸了吸鼻子,
「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要一樣優秀,為什麼不允許一些人普通。」
「他們不在意我,所以不知道我的雕塑做得特別好。我偷偷跑去參加雕塑比賽,還獲得了創意比賽一等獎。」
「他們知道了以後,並不是為我驕傲,而是說不過是玩泥巴的,難登大雅之堂。」
我垂眸,低聲說,「可我不是沒有心。」
自己喜歡的東西不被認可,誰都會難過。
我跑出去哭了很久。
後來來了個小胖子,拿著個粉色小豬形狀的棉花糖遞給我,
「愛哭貓,醜喵喵。這個棉花糖給你,別哭了。」
我問他叫什麼。
他思考了一下,突然端正儀態,一本正經地說,「我叫宋景初。」
他的姿態,突然就像那些都喜歡我姐姐的大人一樣。
我抿了抿唇,也挺直了身板,學著姐姐的模樣,「我叫許知意。」
過了好幾年,宋景初一家搬到了我們家附近,我才知道他還有個弟弟叫宋朗。
兄弟倆長得有些像。
後來我就跟屁蟲似的跟在宋景初的身後,鄰居們都開玩笑,以後我要給宋景初當媳婦兒。Ťū⁽
可是最後,宋景初牽著我姐姐的手,溫柔且鄭重地跟我爸媽說,
「叔叔阿姨,我想娶知意。」
那天晚上我跑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遇到宋朗,他眼眶是紅的。
我知道他喜歡我姐,我跟在宋景初身後的時候,他也沒少跟在我姐身後。
但是他還要罵我笨蛋。
我就張牙舞爪地嗆他,「活該,娶不到我姐。」
「你也不能嫁給我哥了。」
「你再說!」
我倆就開始打架,打累了就去路邊拼酒。
宋朗酒量很差,沒喝多少就醉了。
喝醉後還愛說話,說了很多很多,關於他小時候的糗事。
過兩天我就不告而別,買了張機票飛國外。
「回來的時候……回來的時候……」
胃部又開始絞痛,有血腥氣湧上喉嚨。
我用手按壓胃部,用力喉間的血腥氣吞咽下去。
「我媽扇了我一巴掌,說我這麼糟糕的人憑什麼去喜歡景初哥,還說因為我的任性,害死了我姐和景初哥。」
我姐和景初哥因為擔心我,用我的身份證號查到我的航班資訊,也買了機票要去找ṱųₐ我。
可是飛機出事。
漫山遍野,屍骨無存。
我悶聲說,
「失去優秀的女兒,我媽一夜白頭。沒了出色的長子,宋阿姨病得住院。兩個家庭支離破碎。」
「所以宋朗恨我,恨我到故意對我好,讓我嫁給他,然後以此來報復我。」
「我很差勁,對不對?」
我的眼淚落在棉花糖上,粉色的小豬在迅速消散。
我邊哭邊將棉花糖往嘴裡放。
一直沉默聽著的陸淮川第一次開口,
「你不差勁。」
「我相信你說的話,但我相信那不是全部。」
我想說,你一個外人怎麼不信。
他們都是那麼認為的。
可胃部的絞痛再次翻江倒海的席捲而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一個字,人就暈了過去。
7
醒來的時候人躺在病床上,手上打著點滴。
門外到醫生在跟陸淮川說著什麼,「癌症,晚期。」
我百無聊賴地起來對著玻璃窗哈氣,在上面寫字。
陸淮川進來,神色平淡地跟我說,「給你辦了住院。」
我將寫好的字又擦掉,「好不容易出來玩,又讓我住院,不治了吧?」
「不行。」
趁著陸淮川去辦住院手續的時候,我拔了針管,到醫院旁邊的一家餐館點了碗加辣的米粉。
吃得眼淚鼻涕一起流的時候,陸淮川黑著臉出現在餐館門口,
「許念!」
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吼我,凶發財了。
我趕緊在他走到我旁邊之前,端起碗將湯都喝光。
最後氣得陸淮川沒話說,直接揪著我衣領往醫院裡走。
我的手機被陸淮川收走,然後被迫開始化療。
每天不是扎針就是吃藥。
像是觸發了某個開關,我開始頻繁地吐,吃藥吐,喝水吐,吃東西也吐。
短短一個星期,消瘦了十幾斤。
我照著鏡子長籲短歎,「之前怎麼減肥都瘦不下來,現在一個星期就瘦那麼多,果然太瘦了不好看。」
陸淮川把我的鏡子拿走,「吃藥。」
無情的喂藥機器。
我感覺陸淮川不該一直在這裡陪我,曾經好幾次我都讓他走。
他直接丟給我兩字,「不走。」
「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他也很冷酷地說,「不喜歡。」
我感慨,「果然人還是該日行一善,現在不就多了個免費陪護嗎。」
然後有一天,我就趁著免費看護不在的時候,又跑到醫院隔壁的那家餐館去點了一碗米線。
可是這次沒等陸淮川來抓人,吵架的先來了。
宋朗鐵青著臉,
「許念,玩失蹤好玩嗎?」
8
我的手機被陸淮川沒收了。
電話短信消息一律接不到看不了,社交軟體的動態也沒法兒更新。
我不動聲色將外套拉鍊拉好,把裡面的病服藏好,最後將口罩戴上。
才不要現在就讓宋朗知道我準備死了,不能讓他高興太早。
我蓄足了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
「幹什麼,想明白要跟我離婚了?」
「來看你到底是死是活。」
「抱歉,浪費你跟小情人寶貴的相處時間了,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宋朗冷笑,「你以為我是特意為你來的?不過是舒顏想來,所以順便過來看看。」
小白花從他身後出現,嬌俏地挽著他的手腕。
畫面很刺眼。
我的胃部一陣絞痛。
將想要抬手按壓胃部的衝動強忍下來。
我若無其事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沃莊酒店別住,我跟小川住過,床太硬,不合適。」
「許念!」宋朗發怒地喊我名字。
我沒有回頭。
這局也沒輸。
或許是因為見了宋朗,晚上我疼得更加厲害了,淩晨的時候被送進 icu 搶救一次。
大概是人給疼糊塗了,我總是想起宋朗照顧我的時光。
姐姐和景初哥剛去世那一年,是宋朗陪著我。
也只有宋朗陪著我。
爸媽雖然後來沒有再罵過我一句,但卻完全忽略我,仿佛我不存在於那個家。
在我意志消沉,水米不進的時候,是宋朗耐心地一點點用棉簽沾水,點在我皸裂的唇上。
後來又是他,為了我一個晚上做十幾道菜,只是為了弄清楚我到底喜歡什麼口味。
到最後我願意自主進食,將他做的飯菜吃乾淨的時候。
他驕傲地抱臂自誇,「我做的是不是很好吃?」
說這話的時候,他身上還穿著我的粉色米奇圍裙。
小小的,不合身,看起來格外滑稽,卻又帶著可愛。
可是。
他對我的好,對我的關心。
怎麼能都是演的。
胃部的抽疼一陣陣傳來,我用手摁壓著,一時分不清究竟哪兒比較疼。
我清楚地意識到,時間好像不多了。
9
又在醫院接受了各種各樣的治療,身體稍微恢復了一些。
陸淮川拿我的手機給我,「你手機提示後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看了下備忘錄,是宋阿姨的生日到了。
我跟宋朗不管怎麼鬧,都心照不宣地不會鬧到長輩面前。
每年宋阿姨的生日,我們還是要回去跟她一起過。
往年這個時候我已經將禮物準備好了,但這段時間的昏睡讓我想不起任何事情。
我跟陸淮川說了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他不再阻攔我,幫我辦了出院手續,不過還是加了條件,就是回去了不管去哪兒,都要他當司機。
我問他,「要錢嗎?」
他說,「要。」
我點點頭,答應了。
宋阿姨的生日並沒有大辦,只是簡單的家宴。
我跟宋朗在大門口碰面,心照不宣地休戰,手挽手走進宋家。
雖然是生日,但其實氣氛並不活絡。
喪子的痛永遠籠罩在家庭上空。
我們沉默地吃飯,送了禮物,要走的時候,宋阿姨叫住我。
「小念,你還好嗎?」
我下意識地想要掏鏡子確認自己的妝容是否花了,宋阿姨拉住我的手,
「瘦了很多。」
一宿一宿痛得無法入睡的時候沒想哭。
被推進 icu 得知自己可能出不來的時候沒想哭。
現在我的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
「傻孩子,」宋阿姨抬手給我擦眼淚,「不是你的錯,阿姨不怪你。」
「你也該放過自己了。」
我的眼淚還沒停住,點了點頭,「好。」
走的時候,我跟宋朗將戲做足,依舊手挽著手離開。
剛出大門,他將手抽出。
我拽住,垂眸,
「宋朗,我們好好談談。」
10
大概是我難得將語氣軟下來,宋朗也沒再執意將手抽走。
他低頭看我,「要說什麼?」
「我——」
「宋朗,」小白花走過來,楚楚可憐地看著宋朗,「我們可以走了嗎?」
隨後她突然腳下一滑,猛地朝我摔來,伸手抓向我的手臂。
我沒動,想等她站穩。
她卻沖我笑。
我的手臂陡然一痛,下意識地將她推開。
她往後踉蹌,驚呼一聲倒入宋朗的懷裡。
我剛想檢查我手臂上痛處的來源,一巴掌朝我臉上打來。
「許念!你儘管再惡毒一些?!」
宋朗的手勁很大。

我的身體被扇得搖晃,腹部的疼痛突如山崩海嘯般席捲來,血腥味湧上喉嚨。
我拼命地、拼命地告訴自己撐住。
可是最近的化療讓我的精力消耗殆盡,現在不過是強弩之末,外強中乾。
我朝地上倒去。
腹部的疼痛讓我幾乎痙攣,我蜷縮著身體,疼痛如滔天巨浪一陣陣將我淹沒。
我用力地咬著手掌,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宋朗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聲說,
「別裝了,剛剛推人的時候不是力氣很大嗎。」
眼淚從眼角沁出,手掌已經被我咬破,我已經分不清嘴巴裡的血腥味是從哪兒襲來。
該將這一巴掌還回去的。
可是我沒力氣了。
有急促的腳步聲朝我走來,一件外套蓋在我的身上。
陸淮川一腳踹向宋朗。
宋朗被踹倒在地。
小白花驚呼,「你怎麼打人啊!」
陸淮川走到我旁邊。
我深知我現在多狼狽,用最後一點力氣將外套往上扯,蓋住腦袋。
「帶我、回去。」
「好。」
外套將我的狼狽裹得嚴嚴實實,陸淮川將我打橫抱起。
宋朗在我身後大喊,「許念!你說有話要跟我談!」
我緊緊閉上眼睛。
沒有了,宋朗。
以後,再也沒有話跟你談了。
陸淮川將我放在副駕駛上,蓋在頭上的衣服被他扯下。
淚水斑駁我的面容,我依舊緊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出聲。
陸淮川捏住我的下巴,「哭出來。」
「疼……」
「好疼……」
「我好疼啊陸淮川……」
我拽著他的衣襟痛哭出聲。
「我誰都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邊哭邊說話,腦子被震得嗡疼,我好像說了很多話,很多沒有邏輯的話。
陸淮川一直在認真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等我平復下來,他才啟動車子。
可是車子調轉方向,並不是要回去的路。
我問他去哪裡。
車子有了目標,直線朝宋朗和小白花沖去。
他面無表情,踩下油門,
「讓他們給你陪葬。」
11
車沒撞上去。
我在車上陷入昏迷,陸淮川第一時間將我送去醫院。
我又一次進了 icu,被醫生從死神手裡搶了回來。
醒來的時候,陸淮川安靜地坐在床邊削蘋果。
我問他,「我還有多少時間?」
本來是連續的一整條蘋果皮突然斷了,陸淮川若無其事地繼續削,
「三個月。」
我點點頭,「三個月夠了。」
夠把離婚手續辦完。
這次陸淮川沒有再強迫我住院,不過條件依舊是要當司機。
我也有條件,就是他必須收錢。
我們達成交易。
我開始做自己的事情,通過一些管道找到了小白花的聯繫方式。
「許念姐?」
「有時間吃個飯嗎?」
「可是宋朗不想我跟你私底下接觸……」
「你不告訴他不就行了。」
餐廳。
小白花還是來了。
一坐下就對我噓寒問暖,「許念姐你身體還好嗎?上次宋朗打你,我看你倒在地上挺難受的。」
我看著她,「我怎麼挨的打,你不是最清楚嗎?」
那天她袖子裡藏著尖銳的錐頭,從摔向我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刺痛我,讓我推開她。
她眼帶淚花,搖頭否認,「我沒有,許念姐,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啪。
我抬手在她臉上扇了一巴掌。
「別跟我玩這套。」
她捂著臉,眼袋淚花地搖頭看著我ṱù₄,「許念姐,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我抬手欲要再打她一巴掌,手被怒氣衝衝而來的宋朗牢牢禁錮住,
「許念!你有完沒完!」
果然小白花是不會自己來赴約的。
當然,這也是我的目的。
「沒完。」我拿起桌上的水杯潑向他,「請你泡茶喝。」
宋朗巴掌舉起欲要扇向我,仿佛想起什麼,在距離我的臉還有三公分的時候又堪堪停住。
「我警告你,許念,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別再找舒顏的麻煩。」
「很遺憾,我也告訴你,這是第一次,如果你不離婚,我還會找她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我回他。
宋朗咬牙瞪我。
「你這麼喜歡她,為什麼不離婚了娶她?還是說,其實你喜歡上我?」
「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繼續說,「可是你又恨我,恨我害死了景初哥,害死了姐姐。你覺得你不該喜歡我,你很糾結,所以你找了身邊這朵小白花。」
「相比于像我姐姐,其實她更像我。她眼下那顆痣的位置,跟我一模一樣,但是我姐姐沒有。」
「你知道她耍的小性子,你故意縱容,因為那更像我。」
「許念!閉嘴!」
「你不願承認自己喜歡上害死你哥的罪魁禍首,所以找了個差不多的,一邊將那份喜歡轉移到她的身上,一邊攥著我折磨我報復我。」
「宋朗,你就是個膽小鬼。」
「這輩子都不配獲得幸福的是你。」
「膽小鬼什麼都不配。」
宋朗瞠目欲裂,重重地喘氣,像只發怒的野獸,
「簡直荒謬!你以為我不敢跟你離婚嗎?!」
我咽下喉頭的血腥味,手緊緊攥著桌沿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
「對,你不敢。」
他牽起小白花的手,「明天我會讓助理把離婚協議給你,讓你知道你剛剛說的話有多荒謬。」
他們離去的背影逐漸模糊,喉頭的血腥味再也抑制不住。
我猛地咳嗽,手掌心鮮紅一片。
我看向窗外。
好像,準備要下雪了。
12
宋朗真的讓助理將離婚協議送來。
財產分割居然跟我當初給他的那份一模一樣,我跟他平分。
宋朗名下有公司,得到他一半資產是一筆不小的錢。
我又把錢分成了兩半,一半留給爸媽,一半給陸淮川。
「這是給你的陪護費和當司機的工資。」
他沒有推拒,收下了。
我松一口氣,「現在最窮的是我了,你可以拋棄我跑路了。」
陸淮川卻說,「A 市那邊已經下雪了,要去看嗎?」

A 市的雪落在我的肩上,也染白了陸淮川的頭。
我捏了一團雪丟向他。
除了第一次偷襲成功外,後來我再也沒能成功扔中他,於是我蹲下捂住腹部。
一直躲閃的陸淮川立即跑過來,「還好嗎?」
我偷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將一團雪往他的脖子裡塞,「你被騙了。」
後來我玩累了,躺在雪地上望著天,任雪一ṭŭ₍片片落在臉上,冰冰涼涼。
「陸淮川,」我叫他,「其實你誰也不像。」
「嗯。」
「我死了以後把我的骨灰灑海裡吧,我不想待在小小的盒子裡。」
「嗯。」
「上次的故事,我再給你講一遍吧。」
……
離婚冷靜期這一個月,陸淮川帶我去了很多地方。
但我進醫院搶救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有時候甚至要昏迷兩三天人才能醒過來。
等離婚冷靜期到的那一天,我已經形如枯槁,無法正常行走,需要借助輪椅才能行動。
以前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已經是空蕩蕩,慶倖現在是冬天,寬厚的衣服套在身上才看不出端倪。
我戴上帽子,戴好口罩,坐在輪椅上,在民政局等宋朗。
他姍姍來遲,面容憔悴。
身上穿著我們交往的時候,我送他的情侶外套。
那天是初雪,我因為堵車在路上耽擱了很久。
等到約會地點的時候,距離已經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宋朗就這樣傻傻地站在雪裡,身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我罵他,「為什麼不找個地方躲著?」
他傻傻地沖我笑,「你喜歡的東西我才不躲。」
然後拿了自己頭上薄薄一層雪放在我的頭上,
「一起到白頭吧,許念。」
以前每每回憶起這個畫面的時候,我都會覺得酸澀。
現在,已經毫無波瀾了。
「進去吧。」我低聲說。
宋朗遲遲未動,目光沉沉地看著我,「許念,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釋懷地笑了笑,
「宋朗,你真可憐。」

離婚證拿在手裡,我看了看天,一片晴朗。
……
後來我開始陷入無盡的昏迷。
連下床走路都困難,已經不能靠自己進食,只能靠營養液維持。
在昏迷多日後,我迷迷糊糊地醒來,望向窗外。
「陸淮川,下雪了嗎?」
他頓了一下,「下了。」
「帶我出去看看吧。」
我坐在輪椅上,仰頭,感受一片片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
「下雪了。」
「嗯。」
「陸淮川,忘記我。」
「嗯。」
——天氣預報,今日天晴。
13
宋朗在開會,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不安。
心臟仿佛被鐵爪子狠狠抓了一下。
「宋總?」
會議室裡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他用手揪著心臟的位置,不明白那巨大的恐慌感從何而來,就好像心被掏空了一個洞,怎麼都填不上了。
「外面下雪了嗎?」他看向窗外。
會議室裡的人隨著他的目光往窗外望去,每個人都一臉莫名其妙。
明明是晴朗的天氣,宋總為什麼突然問有沒有下雪。
但是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宋朗突然想起許念那天坐輪椅的樣子。
他知道她不喜歡在家裡待著,總愛到處去玩一些新鮮事物。
有一回攀岩,她就不小心把手臂摔折了。
當時他又氣又心疼,罵也不是關心也不是。
然後就硬生生跟她冷戰了很久。
他以為。
他以為那天她也是去哪兒玩摔斷腿,更氣的是她連來離婚都讓陸淮川陪伴左右。
所以他縱是關心,也仍Ťű̂ₚ舊賭氣一句話也沒有問,甚至還放狠話。
可她還是那麼倔。
到最後一刻也不肯服軟。
離婚就離。
他不可能再去找她!
可是手卻不自覺點開了許念的號碼。
宋朗想,她還有東西在自己那裡,看著很礙眼,還是打電話讓她來拿。
可聽筒裡卻傳來,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
宋朗坐著,一個下午都在撥打這個無人接聽的號碼。
「許念!」他紅著眼低吼,「你一定又在騙我對不對!」
宋朗開車去往許念的父母家。
大老遠就看到許母在門口踱步,她看到宋朗的車立即跑過去。
當只看到宋朗的時候又大失所望。
她問宋朗,「怎麼你一個人來了,小念呢?」
宋朗愣了。
他也以為能在這裡找到許念。
巨大的恐慌更是將他吞噬得體無完膚。
宋母眼神空洞,
「我昨天夢到她小時候自己跑去爬山,被困在山上一天一夜,救援隊找到她的時候心跳都沒了。」
「你說她怎麼這麼調皮,從小就讓人操心,她怎麼不能像她姐姐一樣讓人省心呢?」
「可是再怎麼樣,她也是我的女兒啊。我就只有她一個女兒了。」
許母拽著宋朗的手,「你要是見到她,就讓她回來吧。」
「跟她說,媽不怪她了。就要她平平安安地回來就行,好不好?」
宋朗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沒辦法轉達這些話了。
可是他不敢說。
宋朗走的時候,許父也趕了上來跟他說話,
「小念上次回來說她要出一趟遠門,可是準備過年了,你讓她回來過完年再出去玩。」
「一個人在外過年孤單,她是有爸媽的孩子。」
宋朗看著許父。
在他的記憶裡,許父一直是意氣風發的人。
但現在好像連一點精氣神都沒有,鬢邊不知何時竟也生了華髮。
「知道了,……爸。」
許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叫我一聲爸,那我就多說兩句。」
「景初和知意Ṭù₇的事,如果你還是走不出來,就放過她。」
「小念……其實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堅強。她是個善良的孩子,她什麼都明白。」
「她一直在向前,困在原地的只有我們。」
14
宋朗開始瘋了一般在找許念。
他去她自己買的房子裡找。
可是他進不去。
他找物業,說自己是許念的丈夫,要物業想辦法開門。
物業說,「許小姐之前回來的時候說了,她是單身。」
宋朗怒吼,「她不是單身,我們是合法夫妻!」
「請您提供有效結婚證明。」
結婚證……
結婚證他沒有。
他只有離婚證。
宋Ṭū₄朗不斷撥打已關機的號碼,然後開始無止境地酗酒。
他走到哪裡都要帶著江舒顏,並且在自己的各個社交軟體上曬出兩人的合照。
可是,再也沒人來鬧他。
再也沒人像只小獸來到他的面前對他張牙舞爪。
今晚他依舊帶著江舒顏到酒吧喝酒。
喝到一半的時候,有人從他身邊離開。
一會兒。
「宋朗。」有人叫他。
再睜眼,他看到許念站在他的面前。
他狂喜,上去將她抱進懷裡,「許念,我就知道你是在玩我,你的腿好了嗎?」
「宋朗,你喝多了,我是舒顏。」
「舒顏……舒顏?」
他醒了過來,眼前的人跟許念有七分相似,就連眼睛下方淚痣的位置都是一樣的。
可是她不是許念。
那許念呢。
許念去哪兒了。
他又開始撥打許念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15
空號。
為什麼是空號。
那天晚上,宋朗發瘋一般,把整個酒吧給砸了。
他找不到許念,開始找陸淮川。
最後,陸淮川以公司競爭對手的身份出現在宋朗面前。
宋朗上去揪住他的衣領,「許念呢?你把許念藏哪兒了!」
陸淮川甩開他的手,
「許念死了。」
16
許念死了……
許念,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宋朗發瘋一般去糾纏陸淮川,「你一定是在騙我!」
陸淮川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你用什麼身份來質疑我?」
宋朗反撲而上去撕扯,「你又是什麼身份?你不過是我哥的替身,她不喜歡你,她念念不忘的是我哥!」
「就連跟我在一起也是……她喜歡的是我哥……」
陸淮川笑出聲,「許念說得對,你就是個膽小鬼。」
「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不過是不敢承認而已。」
「你根本不配曾經得到過她的喜歡。」
宋朗紅了眼,「你胡說,你胡說……」
……
A 市下雪的那天。
許念說,「上次的故事,我再給你講一遍吧。」
「我一直跟在景初哥身後,不是因為我喜歡他,是想用這樣方式感謝他當時給我的棉花糖。景初哥也一直將我當妹妹。」
「……景初哥來求親的那天,我不是因為不高興才跑。我是想給姐姐買一個音樂盒,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牽手那個。」
「……後來跟宋朗喝酒了才知道,原來他才是小時候給我棉花糖的小胖子。」
「他跟我一樣,因為有個優秀的哥哥,所以自卑,以為說哥哥的名字別人才會喜歡自己。」
「我突然覺得他可憐。本來我對景初哥的好應該是轉到他身上的,可他最後不僅娶不到我姐,還落不到好。」
「後來啊,我知道他喜歡的球星在國外有場簽售會,加上我要去給姐姐和景初哥拿我送給他們的訂婚禮物,所以才買機票飛國外的。」
「……我不是因為生氣,也不知道會出事。」
「……爸媽都怪我,他們都怪我。我想解釋的,可是,我看見他們當時都要碎了。」
「人遇到巨大重創的時候,是活不下去的。如果沒有愛了,那就讓恨來支撐他們活著吧。」
「我算是還了他們一條命。」
「宋朗也是帶著碎裂的自己來接近我,他有多愛他哥哥我知道。但他那段時間是切切實實地治癒了我,所以我喜歡他。」
「他也喜歡我, 我知道。但他也恨我, 更恨他自己。」
「是他困住了自己。」
「他無法接受自己喜歡上間接害死他哥哥的我, 所以他用一種極端的方式,來捆住我, 折磨我的時候也是折磨他自己。」
「三年來,我看著他作繭自縛。他一點也沒有走出來,更不願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
「我累啦,我不想陪他玩了。我也不喜歡他了。」
「我清醒地去愛, 清醒地去痛, 清醒地去承擔我所做一切事情的後果。」
「我從不後悔我做的任何決定, 所有後果我也心甘情願承擔。」
「所以,現在我可以沒有遺憾地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
陸淮川冷眼看著宋朗, 說,
「你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 所以你一直欺騙自己——許念喜歡的是你哥,你喜歡的是她姐姐。你告訴自己, 你娶她, 不過是為了報復。」
「你用這樣的觀點麻痹自己, 讓自己好受。」
「可是,從頭到尾, 許念什麼都知道。」
「她乾淨而純粹,比所有人都通透和善良。」
「可惜,你不配。」
陸淮川說完,宋朗眼裡的光一點點滅下去。
仿佛被人抽了一身骨頭,頹唐地坐在地上。
「所以許念不喜歡我了……她不喜歡我了……她甚至在死之前都不想見到我……」
宋朗仿佛抱住救命稻草般跪著懇求陸淮川,「求你, 小念葬在哪裡,你告訴我好不好?」
陸淮川冷臉離開,
「她要自由地走, 你別髒了她的路。」
17
宋朗發瘋地去找遍每一個墓地。
可他就是找不到許念。
他曾經多次跪在陸淮川面前求他告訴, 陸淮川隻字不說。
於是他又開始不管不顧日日酗酒, 公司全權丟給高層管理。
而陸淮川,以摧枯拉朽之勢成立了宋朗的對手公司。
並且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雷霆手腕, 一舉將他的公司吞併。
……
宣佈公司破產那天,宋朗依舊醉生夢死,倒在他跟許念的婚房裡。
外面下起了雪。
宋朗搖搖晃晃地走到陽臺邊, 伸手接著雪花呢喃,「小念,又下雪了。」
他突然放聲大笑, 拿出手機,打電話給陸淮川。
「陸淮川,我嫉妒你。」
「嫉妒你陪小念走完了最後的時光, 嫉妒小念死後把自己交給你守護。」
「你也喜歡小念,是不是?」
陸淮川也站在雪裡,仰頭ŧû₁望著簌簌而下的雪花,
「不喜歡。」
宋朗笑得更大聲, 「就算你把小念藏起來,我也能找到她。」
「我不做膽小鬼。」
「我一定能找到她。」
隨後他翻越圍欄,縱身跳下。
雪越下越大。
18(陸淮川)
七年。
我不喜歡你, 許念。
白雪皚皚,不見,不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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