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后欽定的妃嬪人選。
但皇上不喜我,就連我十月懷胎生下的皇子也厭惡我。
他們一心只有視我為仇敵的皇后。
也罷,我拿出太后臨終時留下的懿旨:
【如日後慕容宣絨想要離宮,任何人不得阻止,不得以任何緣由將其困在宮中。】
「請陛下遵太后懿旨,允臣妾離宮。」
1
幾日後,皇上終於想起我,他像以往一樣一邊喝著我親手泡制的果茶,一邊在案上題字。
我也如往常一般站在一旁安靜地為他研磨。
「愛妃今日比以往更加安靜。」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像是不經意地開口,又像是刻意地試探。
我們一同長大,我更是他的第一位側妃,他瞭解我,就如同我瞭解他一般。
我並未回答,緩緩停下手中的動作,慢步回到屋內取出了那卷懿旨。
「奉天承運,皇太后懿旨曰:如日後慕容宣絨想要離宮,任何人不得阻止,不得以任何緣由將其困在宮中。欽此。」
他平靜淡漠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皸裂,當年太后為我寫下這封懿旨時他也在場,自然知曉裡面的內容。
他沉著臉,眉頭微蹙:「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卑不亢地將懿旨打開,覆蓋在他題字的紙上。
語氣毫無波瀾地說道:「請陛下允臣妾離宮。」
這一刻我演習了千萬遍,以往總是不忍心開口,但此刻,我只覺周身都鬆快了些。
「就因為那日朕與皇兒失約未曾前來,你就要離開?那日皇后頭疾犯了,你也知皇兒與皇后情同母子,放心不下,才並未過來。」
他蹙著眉難得地開口解釋,但這樣的解釋只會讓我覺得可笑。
我十月懷胎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竟與他人情同母子。
這種失約已不是一次兩次。
皇后常以頭疾為由,將皇上與皇兒留在她的寢宮。
而她的頭疾也只有遇到我的事情時才會發作。
像晚膳,生辰,年關只要是皇兒需要來我這裡的日子,她都會以頭疾的理由將人留下。
他們是看不懂皇后這拙劣的演技嗎?
不,他們只是不在乎我罷了。
2
我久久不曾言語,他深知我的性子,只能低聲告誡我:「你不要後悔。」
我搖搖頭對他嫣然一笑:「不會後悔。」
他一愣,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對他笑過了,他似乎想要挽留一二,但畢竟他是皇上,讓他屈尊說一些挽留的話,他說不出口。
房內沉寂片刻他才緩緩開口:「那皇兒,你也不要了?」
我眉眼低垂,挽了下額前的碎發輕聲道:「他已經有了他的母后了。」
屋內又陷入一片死寂。
他像是思考良久才出聲:「什麼時候走?朕派人送你出宮。」
我微笑著拒絕了他的好意:「現在就走,太后留給我的人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不再見皇兒一面?」
「相見只有苦悶,不如不見。」
3
收拾包裹很快,宮裡的衣物外面是穿不上的。
值錢的物件我事先也都換成了銀票,只剩近日皇上賞賜的一些金釵玉鐲。
一個包裹足夠裝下。
在皇上沉默不語的注視下,我離開了這個我自幼長大的牢籠。
當年鄰國來戰,我爹戰死沙場,我娘跟著殉了情,哥哥接替了爹爹的位置鎮守幽州。
娘的手帕交,太后看我可憐將我帶在身邊撫養,照顧有加。
我也與皇上一同長大。
他不喜我,這一點我自幼就知曉。
我也從活潑開朗變成如今這不善言語,冷漠淡薄的模樣。
但太后喜我,宮中自然無人敢欺辱我,只會背地裡嚼些舌根。
其他的公主皇子都嘲笑皇上,說我是太后為他嬌養在身邊的太子妃。
木訥呆滯毫無樂趣。
皇上惱怒至極,一氣之下找到先皇求娶了太師之女,也就是現在的皇后。
相比於我,他們更像是青梅竹馬,而我只是個在他們後面緊緊跟隨生怕被捨棄的小尾巴。
他不喜我,我也毫不在意,但耐不住太后的威壓,一個突來的刺殺讓他接受了皇后的提議,我成功地嫁入了東宮,成為側妃。
臨年就為他誕下大皇子,蕭祁。
4
太后為我留下了六名暗衛,名喚暗一,暗二,至暗六。
兩名貼身侍女,她們是雙胞胎,名喚半雨半晴。
半山煙雨半山晴,幾分朦朧幾分清。
太后常說,天大地大,世間嘈雜,難得糊塗。
但我不想糊裡糊塗地過完這一生,太后知我,所以向來疼愛我的她在臨終之際為我留下了一把通往自由道路的鑰匙。
暗一駕著馬車,我們打算一路向北,到哥哥所鎮守的幽州。
自入宮後,我再未見過哥哥,只能通過書信傾訴彼此的思念。
記得他臨走時,揉著我的頭髮對我說:
「小阿絨,哥哥要離開一段時間,接下來的日子你要照顧好自己,等哥哥帶著戰功回來接你回家。」
哥哥揪住我緊拽的衣袖,不顧淚眼婆娑的我,毅然決然地騎上了戰馬,奔赴爹爹守了一生的城池。
剛出了京城的城門,身後傳來淩亂的馬蹄聲,一隊官兵將我的馬車圍在中間。
還未等我詢問,暗一在外面小聲地說:「主子,是大皇子。」
我詫異片刻,掀開車簾便看見騎在馬上一臉怒容的小小少年。
「母妃,跟我回去。」
蕭祁壓低音量,像是怕被人聽見,我能聽出他語氣的不耐煩,只是我不明白。
我離開對他來說不是很好的事情嗎?畢竟他早就厭煩了我這個只會板著臉教導他的母妃。
「堂堂皇子,竟隨意出宮,縱馬招搖過市,我就是這麼教導你的嗎?」
我細眉微挑,Ṱû₆他聞言一愣,隨即更加暴躁:「那你身為父皇的妃子,隨意離宮難道就有理了?」
「你是在質疑皇上與我的決定嗎?」
對於這個兒子,我也沒有了耐心,曾幾何時我也會溫聲細語對他體貼入微。
但他呢,只覺我木訥死板,甚至有時連額娘都不願叫。
蕭祁在我淩厲的眼神中敗下陣來,他憤怒轉身大吼:
「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我就當沒有你這個母妃,誰稀罕你。」
我自嘲一笑,心中暗暗回道,你又何時拿我當作你的母妃。
在我們要繼續啟程時,一名侍衛攔住馬車,我見過他,皇上的貼身侍衛之一。
他跪在地上恭敬地說:「請辰妃安,小人奉皇上之命特向辰妃討要果茶的配方,皇上帶話說,此茶他慣來愛喝,請您割愛。」
呵,這有何割愛一說,一個配方而已。
「拿筆。」
我娘生前有一大片自己的茶園,我覺得無論什麼茶都苦澀不堪,所以從不飲用。
娘為了哄我,拿各類水果去嘗試鑽研,才有了現如今的果茶。
我將各個口味的果茶全都寫了下來,唯獨我最愛的枝香茶我隻字未寫。
他曾說過,此茶過甜,不宜多飲。
既然他不喜此茶,我也沒必要多寫那幾個字。
侍衛拿了配方塞入懷內,恭恭敬敬起身上馬離去。
我躺在車內撩開車簾看著在視線中越來越小的城門,心中難免惆悵。
5
蕭祁兒時還是很黏我的,但隨著皇上的親自教導,他與我越發生分。
又在皇后常年未孕後,不顧我苦苦哀求,皇上毅然決然地將蕭祁過到皇后名下。
他說,皇后不易有孕,他很看重蕭祁,以後蕭祁便是他的嫡子,也可能會是唯一的嫡子。
在他半威脅半勸說下,我含淚同意了。
我別無他選,因為我的靠山太后在蕭祁出生的第二年就與世長辭。
沒有了太后的庇護,我的處境開始變得艱難。
在蕭祁被送到皇后那裡後,宮中之人對我更是越發不上心。
這個人吃人的紅色圍牆內向來是捧高踩低的。
內務府開始對我宮中事務敷衍了事,哪怕冬日送來的炭也都是煙霧最大的下等炭。
食物更是別的宮中看不上眼挑剩的。
皇上很少來我宮中,丫鬟想要去找皇上告狀,我只能苦笑搖頭,她去怕是要殺頭的,這種事還是我自己來說吧。
終於在皇上時隔良久又一次來到我寢宮之時,我同他說:
「皇上,是臣妾做錯了什麼事,您在懲罰臣妾嗎?
「如若臣妾真錯了什麼惹惱皇上的事,就請皇上將臣妾打入冷宮吧,臣妾也不用日日趕早去給皇后請安。
「頭一日風寒剛好,第二日再繼續生病,這一屋子濃煙也不利於臣妾養病。」
皇上一愣,這才發現我的衣裙輕薄,甚至屋裡連火炭都沒有。
當日,那內務府的管事就被摘了腦袋,宮中風向一下就變了。
大家對我的態度硬是巴結上了幾分,他們發現就算皇上再不重視,我也依舊是主子,不是他們這種奴才可以隨意欺辱的。
皇上為了安撫我,免了我一個月早起的向皇后問安,我樂得自在。
沒承想,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竟然是我的孩子蕭祁:
「身為妃子,不給母后請安,實在無理,不配為妃。」
這也是皇上第一次訓斥了蕭祁。
「她是你生身母親,怎能如此和你母親說話?」
皇上的身影隔絕了蕭祁不甘的眼神,看著維護我的他,我有些恍惚。
6
皇上雖自幼便對我不喜,但礙于太后的威壓也不曾為難過我。
但身邊有不少人跟他嚼舌根,他也只是默不作聲,但過後會對我更加冷淡幾分。
我與他關係的轉折是一次夜宴上。
刺客來襲,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他被驚嚇在原地。
平時與他交好的皇子公主早就四處逃竄,避之不及。
因那刺客就是沖他來的,在太后的驚呼中,我穿過慌亂的人群,為他打下了致命一擊。
並不是我多在乎他,我在乎的是太后,她老人家對我視如親生,那我決不能眼看著她唯一的兒子命喪于此。
我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他茫然無措地將我攬在懷中,手足無措按壓住我胸前向外冒血的傷口。
「阿絨,阿絨!」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慌張失態。
意識逐漸抽離,只記得他眼角泛紅不停地喚著我的名字。
我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才好,這一月皇上常來陪伴我,我們的話也多了起來。
雖然他還是依舊覺得我無趣,但在我病癒後還是同意了太后將我納為側妃的提議。
那時皇后還未嫁給他,我是他的第一個妃子。
此後再有人說我閒話,他也會護上我一二,對他這細微的變化我很知足。
人對自己不愛的人向來沒有什麼要求。
他待我很好,在我誕下大皇子對我更是重視幾分,直到皇后嫁入東宮後,他對我又恢復以往的冷淡。
他明明什麼都知曉,卻又從不理會我的處境。
皇上說:「辰妃,你那一成不變的冷臉與不爭的模樣真是讓朕厭惡。」
我不在意,不在意妃位,也不在意皇上。
而我唯一在意的皇兒也逐漸淡出了我的生活。
我也樂得自在,常在院中擺弄花草,擦拭我暗格中的軟劍。
我常想,如若太后知曉我現下的處境,是否會後悔將我嫁與皇上呢?
7
我們慢慢悠悠地前行,像郊遊般,邊趕路邊欣賞沿途的風景。
聽說北方冷氣逼人,哥哥在信中說,冬天的時候,大雪會覆蓋整座城鎮。
一望無際的白雪皚皚,仿佛與天相連。
就連房檐滴落的水珠都會瞬間凝結成冰。
就在我眺望遠方,心中滿懷期待時,一群蒙面的黑衣人迅速逼近。
半雨半晴連忙護著我上了馬車。
聽著車外刀劍碰撞的聲音,我喝著半晴遞過來的茶,心中沒有一絲驚慌,反而有些激動與興奮。
我一向安穩從不樹敵,想殺我的,也就那麼一個。
我倒是感謝她,為我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增添了一段鮮活。
緊接著又是一陣馬蹄聲逼近,車外很快安靜了下來。
暗一掀開車簾時眉頭微蹙,有些氣喘地說道:「小姐,又是他們。」
車外,黑衣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看起來很安詳。
我把玩著給暗六做的豬頭面具,隨手扔給了暗一,囑咐他說:
「跟小六說,願賭服輸,佩戴一個月。」
暗一接過面具,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是他的眉眼告訴我,他很願意看暗六出醜。
我轉頭眼底逐漸發冷,一股惱怒由心而生:「你們怎麼在這兒?」
回答之人正是與我討要配方之人,他一拱手,不敢抬頭,恭敬地回道:
「皇上口諭,讓我們跟在遠處保護娘娘,如有危險速速帶娘娘回宮。」
「娘娘跟我們回去吧。」
「滾。」
我強忍住怒氣,想儘快解決眼前之事。
皇上也不知是作何想,竟派人跟著我,現在我都開始懷疑這幫刺客到底是受誰指使。
以前他視我於無物,現在竟還想將我繼續困在他身邊,派人跟蹤我,又以這麼荒唐的理由讓我回去,實在可笑。
看著地上默不作聲的侍衛,我走到他面前,接過半雨遞來的長劍,抵在他的脖子,輕聲道:
「你們要是不願走,就都留下吧。」
侍衛渾身一顫,一股寒意席捲他的全身,他沒想到,平時看似安靜的嬪妃竟有如此氣場。
長劍的微光照得他心底發慌,他覺得眼前這位看似柔弱的娘娘真的會殺了他。
「罷了,你們也都是奉命行事。」
我放下長劍,眼看他松了口氣。
他感激地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眼中一閃,在他隨即震驚的目光中削斷一節烏黑的秀髮。
「娘娘不要。」等他慌張地開口時,秀髮已躺在我掌心。
半晴拿來一塊手帕將頭髮卷在其中。
「去將這個交給皇上吧,也不算什麼都沒帶回去。」
不顧他青白交加的臉與顫抖的雙手,我懶散地轉身回到車內,準備小憩一會兒。
想來這皇后真是恨極了我,當年還未嫁于皇上時她就與我不和。
每回入宮都會貶低我一二,讓我認清我無母家支撐,她想弄死我輕而易舉。
結果還是我先嫁給了皇上,聽說那天她在府內發了好大的脾氣,砸碎了一屋子瓷器。
現下也該如了她的意,大皇子早就養在了她的名下,我也出了宮。
她何必非得置我於死地呢?
又或許,這次的刺客並非她安排。
而是那皇位上的人想逼我回宮的手段。
我苦笑搖了搖頭。
管他是誰,以後也與我毫不相干了。
8
暗一說再有三日就能到幽州了。
隨著時間的推進,我不由地開始緊張,哥哥會不會怪我。
此次離宮之事我並未告知哥哥,信中說哥哥早已娶妻生子,嫂嫂會接納我這個從宮中「出逃」的妃子嗎?
秋分已過,萬物凋零。
京城還如夏季般炎熱,但這幽州卻已經得棉衣加身了。
我披裹著火狐領雲肩,站在城門口,絲絲涼意順著領口竄入衣裙中。
城門口,進的人少,出的人多。
一位年長的大嬸看我們要進城,她拉著自己身邊的孩童靠近我們,善意地提醒道:
「姑娘,你是要進城啊,哎呀,這城中現在可不安生,一看你就是富貴人家的,聽嬸子一句勸,趕緊回吧。」
她身邊的孩童吵鬧著想要回家,她也只是掏出一個糖果堵住了孩子的嘴。
「謝謝嬸子的提醒,我們會注意的。」
暗一套出一些碎銀塞到大嬸的手中,大嬸推辭半天,暗一直接將碎銀塞進了孩童的衣衫內。
半晴擺擺手,在大嬸感激的眼神中我們進了城ṱŭⁿ。
半雨湊到暗一身邊調笑地說:「喂,你幹嘛給她錢?」
我也好奇,那大嬸看著雖不富裕卻也不像是吃不上的人。
暗一眸色一閃,聲音有些低沉地說:「他們是要逃難,銀錢多些總比少些強。」
「喲,你人不咋地,心還挺善。」半雨向來是個說話不過腦的。
暗一幽幽地看了半夏一眼:「當年我祖母帶我逃難就是在路邊餓死的。」
……
「大哥,我該死。」半夏退到一旁,五官都擰到了一起,我相信她晚上定時睡不好覺了。
半晴笑著捏了下半雨的臉,轉向我時目光有些凝重:「主子,怕不是要打仗了。」
當年爹爹戰死,鄰國也損失慘重。
兩國短暫了和平了一段時間,現在已是極限,我輕輕撫上腰側,摸了摸纏繞其中的軟劍。
9
原以為城中寂寥,未承想,眼前景象竟是一片繁榮。
街邊的商販賣力地吆喝,來往的行人也都面容洋溢著笑容。
我面露疑惑,示意半晴去問一下。
過了沒一會兒,半晴眼含笑意地小跑回來:「主子,問了。」
「那些商販和一些買東西的夫人都說,他們不擔心打仗,因為啊,有咱們慕容小將軍保護他們呢,他們信任慕容將軍,也捨不得離開這世代居住的地方。」
我突然鼻尖一酸,以命為代價來信任哥哥,是對我們家最大的讚賞。
秋風凜冽,我卻能感受到此處那股由心而生的暖意。
一路打聽終於找到哥哥的府邸。
暗一敲響了府門。
開門的是一位老者,看見他我眼圈瞬間佈滿霧氣。
是福伯,我們在京城的管家,當年他與哥哥一起離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暗一:「老伯,我們找慕容將軍。」
福伯眉毛微挑,打量暗一一番:「可有請柬?」
我啞然失笑,微微張口喚道:「福伯,我回來了。」
福伯聞聲向我看來,眼中從疑惑逐漸到清明,他紅著眼圈顫聲開口:「可,可是小姐?」
「是我。」我向前兩步想讓他看得清些,沒承想他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就健步如飛地向府內跑去,邊跑還邊喊著:
「公子,公子,出大事了,小姐回來了!」
半雨摸了摸鼻尖,湊近我:「主子,大爺身體挺硬朗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地輕笑出聲,緩步向府內走去。
10
哥哥抱著我在空中轉了幾圈才肯在嫂嫂的勸說下將我放了下來。
哥哥高了壯了,也黑了,越發像爹爹了。
「妹妹,你咋來了?是不是皇上欺負你了?幽州冷你穿這麼少能行嗎?小外甥來沒來?就你自己嗎?狗皇帝呢?」
嫂嫂溫柔地拉過我的手,不顧在我們身後一直滔滔不絕的哥哥,直徑將我帶進了屋內。
「妹妹,你哥哥這幾年話有些密,你就當狗叫就好。」
我撲哧又笑出了聲,之前因為害怕不被接納的緊張與窘迫此刻煙消雲散。
嫂嫂真是個妙人。
我跟哥哥嫂嫂說了這幾年的宮中發生的一些事情。
哥哥氣得拍案而起,嘴裡罵罵咧咧地隨後不解地問我:
「那太后為何執意要讓你嫁與那蕭陌嚴?」
我將手放在身旁的暖爐上取暖,一股溫熱從手掌傳來。
「因為皇上在太后眼裡是天下最好的男子,而我是她眼裡天下最好的女子。」
「你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哥哥大聲回應隨後想起身旁的嫂嫂,又沖著嫂嫂小聲說,「你也是。」
嫂嫂面色一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說:「傻子。」
哥哥傻笑一下又問:「那這跟你嫁不嫁他有何關係?」
我看著眼前魁梧的男子回想起兒時哥哥清秀的模樣,他小時候挺聰慧的,莫不是打仗打傻了吧。
但也只能開口為他解惑:「咱家手握兵權,太后還如此看重我喜愛我,這樣的人你覺得太后會放心將我嫁給旁人嗎?」
「那為何還要給你留那道可離宮的懿旨?」面對哥哥的追問我只能苦澀一笑。
嫂嫂突然輕聲說道:「也是因為太后對妹妹的喜愛,她是為母親,當然是以自己的兒子為先,但她也同樣疼愛妹妹,太后在賭,賭妹妹會與皇上琴瑟和鳴,卻也擔心,擔心妹妹與皇上不合心,太后是慈愛的,這份慈愛讓她陷入了一個糾結的怪圈,思來想去,只有為妹妹留上一條退路,她才可安心。」
嫂嫂,如此妙人,配哥哥,哎,白瞎了。
哥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還想再提問卻被嫂嫂一把抓住了嘴巴,如此舉動也是驚了我一跳。
「吱呀」門被推開,一個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五六歲的年紀,似是剛睡醒,揉了揉眼睛奶聲奶氣地問:
「娘~又要揍爹了嗎?我也來。」
11
來了一月有餘,我Ťů⁷除了整日逗弄慕容安,也別無他事。
「姑姑,我們去買麥芽糖吃吧。」
慕容安酷愛吃甜食,這點隨我,看著他與哥哥小時候別無二致的樣子,心頭一軟便應了他。
吩咐暗一將他抱起我們趁嫂嫂不在便偷偷溜了出去。
天氣越發的冷了,慕容安被凍得鼻尖通紅,我心疼地親了親他的小鼻子。
這時一道帶著怒氣的聲音猛然響起:「母妃,您在幹什麼?他是誰?」
我詫異抬頭就看到一名少年正面色慘白地看著我,眼中帶著不可置信與憤怒。
我有些恍惚,這些日子一直同哥嫂在一起,慕容安也整日黏著我,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蕭祁了,甚至都快忘了我也曾生了一個孩子。
但看著他現在的模樣,我有些許厭煩,抱起慕容安轉身就走。
蕭祁想上來抓我也被暗一擋了回去。
我越走越快只聽身後他的怒吼聲:「你這個以下犯上的狗奴才,憑什麼攔著我找我母妃?我要告訴父皇砍了你的腦袋。母妃,母妃,您看看我啊,我是你的祁兒啊。」
我皺著眉一股無力感蔓延至四肢,都跑了這麼遠了怎麼還是能被他找見,真煩。
忽然眉尖一暖,慕容安伸出一隻小手揉著我的眉心:
「姑姑,別皺眉,影響你的盛世美顏了。」
煩躁感瞬間一掃而空,慕容安才是我的孩子,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哥哥嫂嫂偷了我的孩兒。
12
看著眼前有些局促的蕭祁我實在疑惑,他為何會來到幽州,面對我還如此不安。
剛剛我回到府內不過一刻鐘,哥哥就將蕭祁也帶了來。
哥哥說,蕭祁到城外營地找到了他,嚇得他趕緊就給送了回來。
「母妃,您跟我回宮吧!我想您了,父皇也想你。」蕭祁紅著眼圈想伸手過來拉我,被我輕輕避開。
想我?
當年我因數月沒有見到他,特意去皇后宮中請他陪我回來用膳時,他是如何說的。
他當時仰著臉,對我面露不屑,鄙夷地說道:「天天就知道吃,能不能找點事情做?像皇額娘那樣端莊大氣一點不行嗎?我為什麼要是你的孩子,我要是皇額娘的孩子就好了。」
有一次他發了熱,皇后嫌麻煩將他丟回我宮內,我沒日沒夜照顧他五日,結果他醒來第一句話是問他的皇額娘呢,他想他的皇額娘了。
現在他竟說想我,還說皇上想我,皇上想的怕不是我,而是那個逆來順受的辰妃吧。
皇上對我的感情就像是兒童睡覺時摟著的玩偶,平時不需要,沒有卻總感缺失。
我自嘲一笑,像是看透他一般冷漠地開口說道:「我不想知道你為何而來,我也沒興趣,你的母后不是我,是皇后,一會兒我就讓哥哥備馬車送你離開。」
「我不走,要走母妃您跟我一起走,皇后才不是我母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不喜歡我,她不要我了,母妃,您跟我回去吧,求您了。」
原來皇后懷孕了,怪不得,他會千里迢迢來尋我,失去了最大的仰仗這才想起了自己的親娘。
皇后本就不是對Ṱų₄他真心疼愛,真心疼愛他能放任他堂堂一皇子如此不懂規矩?
他說不想習武皇后就勸皇上說孩子還小不易習武,他不願意上課皇后也依著她。
每每皇上檢查功課都會對他一次次失望,皇后樂在其中,而他卻認為皇后是真心待他,而對於悉心教導他的我,他卻厭煩至極。
「我不會走的,我也不是你的母妃,辰妃已死,就算你的母后不是皇后,那也只是死掉的辰妃。」
「沒有,您沒有死,父皇並沒有宣告您的死訊,他也在等你回去。」
怪不得一路我都未聽聞宮中報喪,可能他以為我只是賭氣,遲早是要回去的,說不定他已經做好我回去時訓斥我的準備。
我看蕭祁說不通也懶得與他繼續廢話,起身就準備往屋外走去。
他突然雙目赤紅地盯著我吼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那個孽種,皇后說你就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才會離宮,那孽種就是那個畜生的孩子對不對?」
「啪!」
我真的動了怒,這巴掌用了五成的力氣,他的臉瞬間紅腫起來。
「蕭祁,你現在就給我滾,生出你這樣的孩子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我震驚於他如此想我,也氣憤他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口侮辱慕容安。
看我真的生氣,他被嚇得愣在了原地,畢竟我從未動手打過他,哪怕再嚴厲我也不會動手。
他突然發起瘋,大聲嚷嚷:「我要殺了那個孽種,我要殺了他,你竟然因為他打我,我要扒了他的皮。」
我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抬手劈在他的後頸,他終於安靜了。
我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命暗一將蕭祁綁了起來,直接扔上馬車。
蕭祁帶來的侍衛見他們的主子被綁便想動手。
我抽出腰間的軟劍削掉提刀向我沖過來的一名侍衛的腦袋,他的頭顱掉在地上滾了幾圈,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這個人我見過,皇后的親信之一,看來她還是沒有放棄啊。
13
夜裡,我輾轉反側,總有一股不安莫名湧上心頭,就在我又一次翻身時,屋外突然混亂了起來。
半晴半雨跑了進來說,鄰國來犯。
我迅速穿上衣服準備與哥哥一同前往戰場。
哥哥說我胡鬧,直到我一劍將石桌劈成兩半哥哥才神色複雜地同意我一同前往。
太后起初並不同意我習武,但我同她說,我是武將世家,如果我會不武,那就是打了已故父母的臉,對不起列祖列宗。
太后笑駡著點了我額頭一下說我竟能忽悠她,最終她拗不ẗůₖ過我同意了我習武,但不能讓外人知曉,太后為我請了一位江湖上的師傅,我習武多年,知道的人也只有我身邊的半晴半雨與暗一。
太后說,習武也好,這樣就沒人能欺負我了,我只笑著心想,太后真是年紀越大,越天真啊,後宮,是個講寵愛與權力的地方,就算我把劍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也能輕易讓我生不如死。
我換上哥哥年幼時的衣衫,站在城牆上,看著下麵叫囂的鄰國將領。
哥哥說他們經常會這麼來挑釁,我們曾經迎戰過幾次,但基本敗了。
敵國派出的皆是武藝高強的人,就連他也只是險勝過一回,哥哥不想讓戰士這麼白白送死,所以只能認命地聽著對方的辱駡。
對面罵得實在難聽,各種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暗六最先受不了,他脾氣暴躁,能忍這麼久已經安慰他了。
「主子,我去把他嘴削掉就回來,成嗎?」我看著還戴著豬頭面具的暗六露出一絲欣慰。
轉身看了看哥哥,哥哥有些不忍心暗六白白送死,暗六解釋半天他有多厲害,哥哥才放他下去。
不過片刻,城外的打鬥聲隨著一聲驚叫落幕。
暗六提著一顆人頭跑上城牆說:「削偏了。」
14
接下來幾日,鄰國不知疲倦地繼續叫囂,暗一到暗六皆有人頭收穫,就連半晴半雨都興奮地捧著兩隻耳朵向我炫耀,我更加期待地想接下來該我了吧。
沒想到鄰國大怒,派出鐵騎前來攻城,號角聲響徹整片幽州。
哥哥與暗衛還有士兵們出城迎戰,我偷偷紮起秀髮穿上鎧甲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我想過戰場的殘酷,但真正當無數的我國將士倒在我面前時,所有的激動害怕全被滿腔怒火代替,我騎在馬上拼命廝殺,黏稠的鮮血染濕我的衣衫與發尾。
身旁的我國將士看見我手起劍落殺人如麻,他們也更加拼命,如猛虎般勢不可當。
不斷有人倒下,也不斷有人前進,耳邊充斥著呼喊聲與慘叫聲,殘酷的戰場宛如人間煉獄,生命的脆弱在此刻暴露無遺。
凜冽的寒風吹幹凝固在我臉上的血漬,不遠處,我看到敵軍將領拿起弓箭對準了哥哥。
我大驚失色用盡力氣呼喊著哥哥卻被戰場殘酷的嘶吼聲淹沒。
我只能快馬奔向敵軍首領,爭取在他射出箭前瞭解他的性命。
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當我一劍從背後捅入他的體內時,他手中的劍已經射出。
我驚恐地大喊不要,千鈞一髮之際,暗六不知從哪冒出替哥哥擋下這致命一箭。
豬頭的面具掉落在地,被無數人踩得粉碎。
我憤怒地砍下敵軍將領的頭顱站在馬上大喊:「你們的將領已死,如若再不投降,我軍定將你們全部就地誅殺。」
身邊的人開始陸續停下動作,敵軍的士兵開始慌亂,嘴裡不停地喊著大將死了,大將被殺了。
緊接著跪下的人越來越多,我軍將士意識到勝利了,他們開始不停地歡呼,暗一看見了我迅速向我跑來,我將人頭扔給他就跑到了哥哥面前,哥哥摟著還在吐血的暗六。
原來暗六這麼年輕,他稚嫩的臉被鮮血浸染,他看著我嘴裡不停冒出血泡,我俯下身想聽他說了些什麼。
暗六說:「主子,主子,我還能再搶救一下。」
隨即就閉上了眼睛。
我渾身顫抖,臉上不知是血還是眼淚不停地滴落,我小心翼翼地將手指探在他鼻子下面,一陣微弱的溫熱撲向我的手指,我震驚得大喜,命暗三將暗六駝到馬上。
在哥哥責怪又驕傲的眼神中,我們大勝而歸。
15
將士歡呼雀躍,城門大開,迎接著我們的勝利歸來。
我剛下馬,一道身影迅速向我奔來將我摟入懷中,聞著他散發熟悉的龍涎香,我的喜悅一掃而空。
我感到胃裡一陣翻湧,猛地將他大力推開。
他被我推了個踉蹌,似乎有多不可思議般睜大雙眼凝視著我。
數月未見,他看起來憔悴不少,眼下烏青,嘴唇乾裂,就連整個身形都瘦弱了幾分。
「髒。」我嫌棄地開口。
他突然神色緩解許多,說:「絨絨,我不嫌棄你。」
說著又要上前摟我。
在哥哥還沒反應過來時,暗一迅速擋在我的面前。
蕭陌嚴剛要張口訓斥就聽我繼續說道:「我是說你髒。」
他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解與惱怒。
蕭陌嚴可能沒想到,平時素來溫順的辰妃怎麼會用這麼冷漠的語氣羞辱他。
哥哥確認他是皇上後也並未有多少好臉色,但還是看似恭敬地將他請回府上。
沐浴更衣後,蕭陌嚴出現在我的房間,剛剛靜下來的心又開始煩悶,他們爺倆怎麼陰魂不散,當太后的懿旨是句玩笑嗎?
「絨絨,跟我回去,這裡太危險了。
「你不知今日我看見你滿身是血時有多害怕。
「只要你跟我回去,你還是我的辰妃,皇兒我也會還回給你,還有你身為女子怎可斷發,以後不許做這麼魯莽的事了。」
見我默不作聲,他ƭŭ̀ₙ語氣逐漸急躁:「我說話Ṭûₔ你聽見沒有?」
呵,連朕都不稱了看來是真著急了,但我真是不明白,明明對我不冷不熱甚至可以說冷漠的人,此刻為何要我回去。
當年皇后與他哭訴,說是我阻礙了他們,她才應該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當時蕭陌嚴怎麼說來著,他特意來到我的殿中,對著屋內一通亂砸,說後悔娶我這麼個惹人厭煩的女人。
「皇上是想忤逆太后懿旨嗎?」我語氣疏離冷淡,甚至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氣短。
他一愣,眉頭皺在一起,語氣談不上溫和地說:「你要是自願回去,就不算忤逆太后的懿旨。
「不要再鬧了,不然我真的生氣了。」
我突然笑出聲來,在他疑惑的神情中,我面露不屑地說:「你生不生氣與我何干?我為什麼要自願回去?好不容易才逃脫那座牢籠,我為何要跟你回去?你說個理由我來聽聽。」
他片刻不安後就篤定地說:
「那怎會是牢籠?那是我們的家,我們自幼長大的地方,我們成親生子的地方。
「而且宮裡有我啊,我知你深愛於我,所以你此次賭氣離宮我也不會跟你計較,日後我也會常去你殿中看望你,這還不夠嗎?」
「等等。」我打斷了蕭陌嚴的話,「你剛剛說誰愛慕你?」
他不知我是何以有些茫然地回道:「你啊。」
我心中又泛起一絲厭惡:「我何時說過愛慕你?」
蕭陌嚴思考片刻隨即面色逐漸慘白,他嘴唇微抖:「不,你肯定說過只是我不記得了,不然你為何會嫁我,為何會替我擋那一刀?」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鄭重地說道:「因為太后,不是我想嫁你,是太后想讓我嫁你,不是我想為你擋刀,我只是不想太后白髮人送黑髮人。」
「不,不可能,定是你與母后說想嫁我母后才會逼我娶你,你定是愛慕我的,你現在只是在鬧脾氣。」蕭陌嚴語氣逐漸慌張。
「皇上,你仔細看看我的眼睛,你能看到半絲愛意嗎?
「我從未想過嫁你,太后讓我嫁你也只是因為他覺得你可能會善待我,但你並沒有。」
蕭陌嚴搖晃著頭,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不可能,不是如此。
「皇上,你我緣盡,不必強求。」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不對,不對,全都不對,絨絨,我承認是我離不開你,你走後一切都變了味道,果茶不再香甜,宮中也沒有能讓我容身的安靜之處。」
「還有呢?」
「還有……還有……」
「說不出來了吧?因為我們並沒有什麼回憶,你與我的生活從未有太多的交集,你只是習慣宮中有我,你也習慣我一直在你身後,但我們之前並沒有什麼感情可言。」
「不是的,絨兒你聽說我。」蕭陌嚴紅著眼睛想說又說不出。
我與他自幼便養在一處,他習慣受挫後來我這裡尋求安靜。
慢慢地,他也習慣一回頭我就在,只要他想,我就會出現,他只是習慣於此,如果他心裡真有我,又怎會捨得傷害我。
他對我,並不是喜歡,而是習慣。
看著他仍然不接受現實的樣子,我突然厲聲說道:「皇上,你剛剛知道我們從哪裡回來嗎?」
他茫然無措地說:「戰場,對,戰場,絨絨你得趕緊跟我走,這裡太危險。」
「危險,那你為何不問我,一女子怎麼會在戰場上毫髮無傷地回來?」
他看著我眼中仿佛已經沒有了焦距。
我逼近他說道:「你知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你可知我武藝也是一絕,在皇上您為了情愛奔波時,我在戰場殺敵,你可知我今日殺了多少敵軍,削掉多少頭顱,你可知我今日身上沾染的不僅僅是敵軍的血,還有我國諸位將士的血,如果他們要是知道自己拿命守護的國家,卻有著一位為了一名女子不顧朝廷奔波千里的皇上,你覺得他們會死得瞑目嗎?」
蕭陌嚴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但我不想放過他,繼續問道:「你來時看到城中景象如何?」
「繁榮。」他木訥地開口,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城中百姓如何?」
「看起來很幸福。」
「呵,幸福,一個隨時會陷入地獄的城池竟然會顯得幸福,你可知為何?
「因為他們信任你,信任你這個皇上不會不顧他們,信你會保護他們,哥哥就是你們派來保護他們的,他們信任哥哥會守住城池,信任皇上不會棄他們於不顧,而你這個皇上在做什麼?你對得起你的百姓嗎?你對得起死去的將士們嗎?你可知道有一些將士都還只是孩子,他們為了守護你的國家,一個個地倒在血泊之中,你說他們疼不疼?」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完我才發現我早已淚流滿面,而蕭陌嚴以跌坐到地上,腿軟到好幾次想站起都沒能起來。
就在我還要繼續誅心之時,門外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我推開門就看見,蕭祁竟然騎在慕容安身上對他拳打腳踢。
「蕭祁。」我怒吼一聲,他被我嚇得摔倒在一旁。
我連忙抱起咬著下唇,眼圈含淚卻未哭出來的慕容安,我又大喊一聲:「蕭陌嚴,你給我出來。」
蕭陌嚴跌跌撞撞地扶著房門走ṭṻₘ了出來,蕭祁像是看到了靠山,嘴裡又開始孽種小畜生罵個不停,甚至還讓蕭陌嚴殺了慕容安。
我氣極反笑:「呵,這就是你與皇后教出來的好皇子。」
16
正當蕭陌嚴百口難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時,突然有百里加急來報。
太師造反了。
蕭陌嚴身形不穩後退了兩步,蕭祁連忙扶住。
又有侍衛來報,鄰國又來襲了,此次極為兇猛。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太尉放出了皇上在幽州的消息。
哥哥與嫂嫂面色凝重地走來,跪在皇上面前,哥哥手捧一卷書信,沉聲說道:「皇上,臣要狀告太師通敵叛國,當年設計我父親慘死,證據在此,請皇上明察。」
我身形一頓,不可置信地走到哥哥面前:「哥哥,你說什麼?」
哥哥並未回答我,他沉默地跪在蕭陌嚴面前等待他接過書信。
接二連三的消息已經讓他心力交瘁,他顫抖著手接過書信,神情也恢復明朗:「慕容將軍以前為何不說?」
哥哥自嘲一笑:「呵,說了皇上就能扳倒太師了嗎?」
蕭陌嚴沉默不語,片刻,他便恢復以往的清明,起身就要回宮,我連忙從爹爹死亡的真相中抽出思緒,轉身對暗二暗三暗四說道:「護送皇上回宮。」
他們似有不願,在我的威壓下,還是去到了皇上的身後。
我對皇上說:「這裡有我們,皇上速速回去誅殺太師,如果可以,請讓我的暗衛將他的頭顱帶回,我要將他放在爹爹戰死時的地方,祭奠爹爹。」
蕭陌嚴看著我眼神眷戀又隱忍,他張了張嘴最後無聲地點點頭,拉起蕭祁就走,蕭祁開始哭鬧,我又小聲對蕭陌嚴說:「如果蕭祁真的養廢了那就放棄他吧。」
我說得隱晦,他自然是明白其中之意,拎起蕭祁就走,臨出院門時又回頭看我問道:
「我們是否還會見面?」
我沒有回他因為我也不知道,並且我也不想。
17
我和哥哥又重新穿上盔甲,奔赴戰場,這一回半雨半晴也跟了上來。
敵軍來勢兇猛,但剛剛一戰他們已受重創,我們雖然傷亡不輕但比起他們還是好上許多。
這一戰便是一個月,從最開始的聞到濃重血腥味時的反胃到現在的習慣,是成千上萬的將士拿命拼出來的。
其間屍橫遍野,死傷無數,哥哥被砍掉了一隻胳膊,差點喪命於戰場,我的身上也佈滿新傷舊傷,臉上更是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半雨半晴為了護我也都受傷不輕。
就暗一沒事,我懷疑他沒努力。
其間京城來信,皇上抓住了太師與皇后,皇后被打入冷宮,因為她反抗過於激烈小產了,從小養尊處優的皇后接受不了這巨大的落差,自盡了。
暗衛他們受了些傷,等傷好後就會帶著太師的人頭回來覆命。
我詫異皇上竟如此迅速,連暗衛都受了傷,想必其中艱難只有他們自己知曉了。
很快,皇上派了離我們最近的援軍前來支援。
又過了半月有餘。
我們終於勝了。
城中的百姓將我高高地舉起,他們歡呼雀躍,自發大擺宴席犒勞將士。
看著百姓們激動興奮的樣子,我心中的空缺突然被填滿,我要留在這裡,守護著他們。
鄰國此戰損失慘重,最終與我國簽下長達二十年的和平之約。
18
若干年後,慕容安已經長大,哥哥嫂嫂又生了一對龍鳳胎,哥哥上奏想要回京重振將軍府,皇上允了, 但慕容安要接替這個位置繼續守護幽州。
我自然也是留了下來, 當年的戰役讓我落下不少毛病,大夫說我每多活一日都是老天的賞賜。
慕容安現在也不喚我姑姑而是叫我姑母。
半雨半夏嫁給了暗二與暗五, 他們現在已經不是暗衛了。
除了暗一,剩下的四名暗衛全部接手了我在城中開的商鋪,當上了掌櫃。
蕭祁偷偷看過我幾回,他變了許多, 他向慕容安道了歉,而且每回來都只是坐在我一旁喝著果茶也不做聲,然後就走。
我起初不願見他,後來也慢慢釋懷,母子緣淺,但我們也不是仇人。
這年前蕭陌嚴每月都會書信一封, 但我從未看過。
他期間來過一次, 再一次求我跟他回宮, 他說皇后的位置一直在為我保留。
只要我跟他回去就會是這世上最最尊貴的女人。
我將劍抵在他的脖子說如果他再因情愛出宮,我不介意這個皇位換一個人坐。
他這才心灰意冷地離去。
又過了幾年,我已因病臥床不起, 哥哥嫂嫂來信想要回來被我回絕。
一天清晨,我似乎感覺精神許多,我緩步走到院內的躺椅上,聽著耳邊的鳥叫,清風拂過我的面頰, 清香的泥土味傳入我的鼻中。
我感覺前所未有地清明。
我抬眼看著身側的暗一:「是不是也該把面具摘了讓我看看你了。」
暗衛有一條死規矩, 只要當暗衛一日就必須佩戴面具, 暗六當年傷好後就跟在慕容安身邊不再做暗衛了。
暗一微頓片刻, 猶豫半天還是緩緩摘下了面具遞給了我, 蒼白的面容與鮮紅的薄唇加上那雙深邃的眼睛:「沒想到, 暗一你還是個美男子啊。」
暗一的耳尖一紅。
我能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繼續說道:「暗一啊, 我如果死了,你就把我埋在城門口的那棵樹底下, 我要守著這座城,守著我的安兒,還要守著他們的後代與城中的百姓。」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直到手中的面具緩緩掉落。
回顧這一生,如果我要知道自己的人生不過三十幾載。
那我絕不會在宮中蹉跎半生。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我竟然回到了哥哥將要去幽州那日, 這一回我拼命地拽住哥哥哀求他帶上我,最後哥哥不忍,終是將我帶在了身邊。
路上遇見一個比我大不上幾歲的瘦弱孩童, 他拼命地搖晃著一位倒地不起的老人,哭喊著求老人起來。
他含淚抬頭時,我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後記:
暗一將慕容宣絨的屍骨埋在了城門口第一棵大樹的身後, 那裡背陰, 他主子怕熱。
在全城百姓的目視下, 暗一親手挖了一口巨坑,拒絕任何個人的幫助,他將慕容宣絨的棺槨輕輕放入其中。
撫摸著棺槨上的紋路,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暗一抽出佩劍自刎身亡,鮮血濺在棺槨的花紋上,暗一嘴角含笑倒在了棺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