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封賞時,戰功赫赫的我突然被揭露身份,成了鳩占鵲巢、人人喊打的假公主。
父皇眼中滿是防備,令我即刻交出兵權。
母后摟著親女心疼不已,誓要辱我為她出氣。
曾同生共死的未婚夫婿大義凜然:「既是假的,便應撥亂反正。」
我孤身四望,朝堂上無人敢正視我,可竊竊私語如刀似劍:
「一個野種,能有機會為吾皇賣命,已是修來的福分。」
「她的爹娘只是個乞丐,要不是錯抱,她哪能有如今的成就?」
「天命所歸自有定數,她怎麼敢肖想不該想的東西?」
我不服,卻被千刀萬剮,梟首示眾。
再睜眼,我回到了三年前。

1
意識到重生的時候,我躺在榻上緩了許久。
直到一寸一寸摩挲著身體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確定自己當真又活了,我才自嘲地笑了笑。
笑著笑著,眼淚便掉了下來。
見我流淚,我娘葉知秋立馬將我摟在懷裡:「我的兒,你受苦了。都怪你父王,竟然讓你去斷後,還好你無事,否則,否則我該怎麼活啊!」
她痛哭流涕,仿佛死裡逃生的是她自己一般。
在場眾人,無不動容。
我爹雍王李景裕聞言也雙眼赤紅:「是,都怪我。還好沐慈你沒事!蒼天有眼,此戰你當是首功。」
他大手一會,又感慨道:「得將如此,夫複何求?等你傷好了,父王便封你為征東將軍,可領兵三萬。」
我尚未說話,阿娘已經埋怨道:「怎地,你還想讓沐慈一個姑娘家家的,過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她一臉後怕的模樣,紅著眼為我擦去額角的冷汗:「傷在兒身,痛在娘心。我的兒,你可要快點好起來……」
李景裕見狀慌忙求饒:「夫人,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向我,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沐慈,你幫父王說兩句話呀。」
我垂下眸子,卻順著葉知秋的話道:「阿娘,不怪爹爹,是女兒的不是。」
「您說得對,女子何必好強?經此一難,我也想開了,往後便不再上戰場了。」
葉知秋一噎,竟然忘了掩飾,急急道:「這怎麼能行?」
意識到自己失態,她看了一眼李景裕,又立刻補救道:「沐慈,娘的意思是,當女將一直是你的理想。你好不容易用戰功證明了自己,又何必為了區區傷痛,就放棄了呢?」
區區傷痛?
燕門山一戰,為掩護大軍撤退,李景裕命我斷後,卻只給一百精兵。
生死廝殺,血拼到最後,全軍陣亡。
我也被長矛洞穿,死死釘在地上。
天可憐見,我沒有死,而是重生了。
我拼著一口氣,滿身是血地爬回了雍城,又在榻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才清醒過來。
軍醫說,單是換洗紗布端出去的血水就有數十盆,而今在她嘴裡只是區區傷痛而已。
果真,不是親生的,就是不知道疼惜啊!
他們夫婦倆故意做出這番情真意切的模樣,不過是想我感恩戴德,繼續拿命為他們鋪路罷了。
可惜,這一世,我不會這麼傻了。

2
前世,我剛剛蘇醒,他們就裝模作樣,第一時間趕至我身邊噓寒問暖。
我果真備受感動,不等重傷痊癒便又帶兵上陣廝殺。
之後三年,我出生入死,為他們拼殺下大半江山。
他們也順利榮登大寶。
可是後來呢?大殿封賞輪到我時,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嬤嬤張氏卻突然跪了下來。
「陛下,娘娘,老奴有事啟奏。」
她指著我,一字一句道:「李沐慈並非皇室中人,而是奴婢從乞丐窩裡抱來的乞兒。
「事關皇室血脈,奴婢良心有愧,事到如今不得不言……
「當年娘娘生產正值戰亂,小公主一出生便落入流民之手,奴婢擔心娘娘知道真相後一蹶不振,便自作主張抱了一個孩子來。
「可這些年奴婢一直暗中尋找真公主的下落,天佑吾皇,公主已于日前被尋回。」
而後,張嬤嬤的養女李寶珠洗去臉上的灰塵,露出一張與李景裕夫婦甚是相像的眉眼。
無需多言,我立刻被認定為鳩占鵲巢的假公主。
早就忌憚我以女子之身立赫赫戰功的眾人紛紛落井下石。
「一個野種,能有機會為吾皇賣命,已是修來的福分。」
「她的爹娘只是個乞丐,要不是錯抱,她哪能有如今的成就?」
……
最後,李景裕大手一揮:「沐慈,既然你並非皇家中人,便不宜再保管虎符。」
他雙目如炬,直直盯著我:「不過你放心,你雖不是朕的親生女兒,卻也是大周建國的功臣。朕封你為明喬郡主,享三千石邑。
「來日,朕也會替你找個好兒郎,斷斷不會委屈了你。」
那時,我才終於明白,什麼真假公主,原不過是一場早就針對我設定好的局。
我是否出生于乞丐窩,根本無從考證。
只是李景裕存心要削我威望,自是想我本身越低賤越好。
他賜我封號「明喬」,更是直接映射我乃鳩占鵲巢的竊者。
而那個養在張嬤嬤身邊的養女,十指細嫩,面容姣好,分明是被嬌養長大的模樣,哪裡是他們嘴裡受盡磨的可憐人?
大家心明眼盲,沒人敢說破——
從始至終,收養我,不過是李景裕和葉知秋見不得他們親生女兒受苦,又亟需一個「李家人」沖在最前為他們招攬人心。

3
這一次,我以傷重為由,回絕了他們一再要我再上戰場的明示和暗示。
「血肉橫飛,到處是死屍。女兒夜不能寐,耳邊一直是慘叫聲……」
我捂著臉,做出瑟瑟發抖的惶恐模樣。
「請恕沐慈不孝。」
李景裕不敢逼我太甚,只命我好生養傷,旁的往後再說。
可戰場瞬息萬變,哪有多少「往後」?
假意安慰我後,不過三日,北狄入侵,急需主將,他就急了。
他故作為難地在我面前不斷來回踱步。
葉知秋也唉聲歎氣,只盼我主動問詢。
可我卻突然「不解風情」起來,仿佛燕山一戰當真落下心魔,眼睜睜看著他們不斷做戲,卻並不言語。
二人都習慣了我主動倒貼,一時竟也拉不下臉來質詢我。
不過,他們不出聲,自有替他們表現的。
不久,已與我訂下婚約的徐鶴年便來了。
「李沐慈,你還要拿喬到什麼時候?你這傷已養了半月有餘,如今戰況緊急,你竟還躺得下去?」
軍醫剛給我換完藥,聞言老臉漲紅。
「徐將軍是質疑我等醫術不精?」
「李將軍胸腑被洞穿,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吉人天相,如今將將好養好表皮,內傷根本未曾痊癒,就此上戰場,是要去白白送命不成?」
我還來不及穿好衣衫,後背處碗大的傷口鮮紅猙獰,甚是可怖。
徐鶴年愣了愣,語氣不由緩了下來。
「沐慈,我、我不知道你傷得這麼重。」
無需多言,他就落荒而逃。
看著他的背影,我眉梢輕抬,掩不住譏笑。
知道了便會心疼,便不會逼我了嗎?
不會的。
正如前世在大殿上,我被揭露身份,孤立無援之時,下意識看向了他。
他是怎麼做的呢?
他第一時間與我割袍斷義,劃清界限。
他親手將從我這裡騙去的虎符呈給了李景裕。
然後大義凜然道:「既是假的,便應撥亂反正,我等當敬真公主為尊。
「李沐慈,陛下和娘娘收容你,養你至今,你若知恩,便是連郡主的封號也不應拿。
「畢竟,就是因你之故,公主殿下才流落在外受苦多年……」
那個曾與我許下白頭之約的人,那個曾與我多次在戰場上生死與共的人。
在唾手可及的榮華富貴面前,立刻毫不猶豫地背棄了我。

4
我不服。
我的身份可以是假的,但我的軍功不是。
憑什麼我用命拼殺來的功績,要用來抵消「搶佔」真公主身份的罪名?
可李景裕已非雍王,坐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功成名就,合該是狡兔死,獵狗烹的時候。
我壓下心中怒火,正準備躬身拜領下「明喬」,再圖後續。
不想,李寶珠卻突然哭了起來。
「李沐慈好凶,她剛剛好像瞪了我一眼。」
她撲到葉知秋懷裡,淚眼盈盈。
「這些年兒臣雖流落在外,吃盡苦頭,可她李沐慈一直承歡膝下,與父皇母后你們情深義重……」
「如今兒臣什麼也沒做,就因血脈榮登公主之位,而她卻只是郡主,心中必是不服。」
葉知秋一邊安慰著她,一邊呵斥我道:「李沐慈,收收你的匪氣,莫要嚇壞本宮的寶珠。」
不待我辯解,徐鶴年一腳踢在我的膝窩:「還不快跪下向公主殿下請罪?」
我一時不察,踉蹌跪倒,張嬤嬤更是急忙沖上前來,摁著我的頭就往地上嗑。
腦門重重一撞,我立馬眼冒金星。
下意識地,我豁然起身,反手一扭,將張嬤嬤掀翻在地。
「哎喲,哎喲……」
她誇張地大叫著:「殺人了,李沐慈果真心懷不忿,要殺人洩憤啊!」
徐鶴年配合地拔出佩劍指著我的咽喉。
「大膽李沐慈,你眼中還有沒有君威?」
我捂著額頭,心中寒涼一片。
我抬頭望向上首。
李景裕雙眼微眯,情緒不顯。
葉知秋滿面怒容,眼神厭棄。
李寶珠唇角微揚,滿目鄙夷。
我又環顧四周,朝臣噤若寒蟬,均是低頭不語。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不懂的?
難怪李景裕命我卸甲入宮。
難怪武將之中,除了ƭûₐ徐鶴年與我,再無一人被許入殿。
「哈哈哈!」我大笑起來。
這哪裡是先前所言的封賞百官?原是針對我一人的鴻門宴!

5
征戰多年,我豈是束手就擒之人?
只是雙拳難敵四手。
我已知,今日絕無站著走出去的可能。
既如此,還何須顧及臉面?
「徐鶴年,四年前祁連山下,你冒進貪功,深入敵腹,是我孤身奇襲,救你狗命。」
「兩年前香江一戰,你被敵將斬落馬下,又是我及時出手,保你人頭。」
「想不到,我真心為你兩肋插刀,你卻等著給我一刀送命!」
他滿面通紅,猶自梗著脖子:「戰場上互幫互助本是應該,本將只是看不得你藐視君威!」
「君威?」我笑得眼淚都沁了出來,「你們所有人捫心自問,沒有我,以他雍王的平庸,坐得上這個位子嗎?」
群臣頭埋得更低。
「放肆!」
李景裕繃不住了,他一聲戾呵,眾人紛紛下跪,皆是高呼「陛下息怒」。
葉知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李沐慈,我們養育你多年,你竟如此不識好歹?」
「陛下,無需顧念舊情,這等於君不忠,于父母不孝,于同僚不義的東西,合該千刀萬剮。」
李寶珠悄悄抬起頭窺視我,淚眼朦朧中滿是譏誚的笑。
李景裕卻假模假樣道:「她居功自傲,的確不成體統,但到底為家國衝鋒多年,朕實在不忍啊……」
是了,他已為帝,要考慮要平衡的東西更多。
天下方定,軍權已收,此時殺我,太過急切。
「朕看,不如饒她一命,褫奪她郡主封號,即日起封禁,也算全了我們多年父女情分。」
「陛下仁慈!」葉知秋挑眉看我,「你還不趕緊謝恩?」
折斷雄鷹的翅膀,將它鎖進囚籠,反要謝恩?
我冷笑連連,趁其不備反手奪過徐鶴年的劍,一劍削斷了他的右臂。
張嬤嬤癱軟著瞪大了眼睛,連連後退:「不,不關老奴的事。」
天下負我人何其多?我懶得跟這蠢婦計較。
在一陣「護駕」聲中,我反手刺中了心臟。
江山不穩,就逼功臣自盡。
我倒要看看,你能過幾天快活日子?
我聽見李景裕無能地嘶吼——
「她,她竟敢!來人,給朕將她千刀萬剮,梟首示眾。」
驚呼聲漸行漸遠,我再次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我摸了摸貼身的半塊虎符,既有平定天下之能,我又何必為他人作嫁衣?
這天下,他李景裕坐得,難道我坐不得?

6
北狄戰事吃緊,李景裕到底按捺不住,親自前來請我。
「沐慈,並非是我們想逼你。」
「只是北狄不除,天下難安。」
「那邊領兵的趙斯年一向是你的手下敗將,父王只信你。」
不是的,分明是趙斯年夠狠,無人敢直面其鋒芒。
前世最後直面交鋒,我差點死在北狄,卻也沒能誅殺趙斯年。
只不過我比他更狠。
在多次勸降無果後,我在對方行軍駐紮百里的水源裡均下了毒,才生生圍困死他。
我垂下頭:「若非要我去,必須用赤炎軍。」
赤炎軍為我親兵,每一名戰士皆是我親自提拔選用。
只是自打赤炎軍無往不勝,名聲在外後,這支隊伍已歸徐鶴年所有。
前世,他靠著赤炎軍也屢獲戰績。
但他只把兵士們當作自己累積軍功的墊腳石,堂堂赤炎軍,最後被他用來打最不擅長的巷戰,最終大部分折在李景裕登基前。
這一世,我不會再將自己的心血拱手相讓。
也必不會再讓那些本應靠自己掙得榮耀的人們,成為一個渣滓的登天梯。
李景裕一愣,還想說些托詞。
他是不願將赤炎軍還給我的。
只是北狄的戰況,他更等不起。
趙斯年已兵過陰山,再往南百里,便是雍城了。
各地諸王混戰,此時正是焦灼的關鍵時刻,若是邊境不穩,李景裕再難稱雄。
最終,我如願帶著一萬赤炎軍北上。
可到了前線,我並未急著去退敵,而是命大軍就地駐紮,自己則帶著副將悄聲來到了邊境最大的市集。
這裡的悅來客棧,是趙斯年的秘密聯絡網站之一。
「我想見趙將軍。」
我開門見山,那掌櫃的卻裝作驚訝的模樣連連擺手。
「這裡沒有什麼趙將軍,女郎找錯地方了。」
我沒有廢話,直言道:「我是李沐慈。」

7
小小的客棧裡立刻冷寂下來。
掌櫃的直勾勾地盯著我,露出一嘴鮮紅的牙齦。
「你是李沐慈?」
只是不等他拔出櫃檯下的刀,我手中的匕首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我真的有事要見趙將軍。」
手指用力,他的脖子沁出一道血印,其他的人也不敢妄動,只拔刀將我圍了起來。
「你們王上病重,時間應該就在這兩日了。」
「老王在,趙斯年還能活,等王帳被三王子把持,你們將軍還有活路?」
我敲了敲櫃面:「本將是來合作的,但時間緊迫,我耐心也確實有限。」
老王病重的消息並未外傳,前世直到趙斯年被我壓制向後方求援無果後,才陸陸續續傳出些風聲來。
只是那時,三王子已經得勢,趙斯年這位有軍功在身的王兄便是其眼中釘,肉中刺。
我用來圍困絞殺其大軍的毒計,便是三王子與李景裕達成停戰協定後的投誠之物。
此時,我說出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辛,那掌櫃的思量片刻,不敢自作主張。
他示意趕緊去報信。
不久,趙斯年果真來見了我。
「李沐慈,你想要什麼?」
一見面,他便直接問我。
老王病重的事,只要用心並不難打聽。
可惜前世,他只想著替北狄開疆拓土,哪裡曾想過權勢面前人心的狡詐?
這樣想來,某種程度上,我們是一樣的人。
所以,我更願意與他合作。

8
來時,我命副將背著一張輿圖。
此刻,我將其鋪在桌子上。
「殿下,陰山山脈為界,你我定下合約,永不互犯。」
趙斯年嗤笑:「那不就是回到之前?如此你我這麼多年廝殺,豈不是白費功夫?」
「更何況,此次我大軍已過陰山,勢如破竹。旁的不說,烏城、陶郡已是我掌中之物。」
他伸長手臂,在輿圖上往南又劃了一道線:「就算是和談,也要這樣!」
我站起身:「你不想談也可以。」
「只是,將軍恐不知,三王子很願意談判,他寧可讓出陰山以北兩郡。」
我也俯身向前,寸步不讓,低聲道:「只要,附帶上大王子你的項上人頭。」
趙斯年雙眸微縮。
他母親身份低微,是以連帶他本人都不受老王寵愛。
但再不受寵,他還是北狄的大王子,且是能征善戰,有兵權的王子。
在他後方,多的是要他命的人。
「與其便宜他人,殿下為何不為自己一搏?」
我在他駐兵之處畫了個圈,看似漫不經心地點了幾處:「否則無需對戰,本將只要在這幾處水源裡動手腳,你又待如何?」
草原上水源就是生命,我本可如前世一般私下動手,困死他十萬大軍。
如今坦言提醒,已顯我莫大誠意。
多次交手,我們彼此知其人品。
他的臉色終於凝重起來:「李沐慈,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可助你為北狄王,只需來日,本將需你襄助時,殿下莫要推辭。」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他死死盯著我,似乎在考慮我所說是真是假。
許久後突地笑道:「中原有句古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李ẗűₓ將軍,日後如有如需,趙某必供其驅使,義無反顧。」
他聲音低沉,眸色亦是深沉。
「合作愉快!」

9
北狄一戰,甚是辛苦。
在我與趙斯年的謀劃下,雙方均「死傷嚴重」。
我方戰報接連送回,雖均是捷報,但末尾都帶上一句「赤炎軍損失慘重」。
還好,北狄老王病重,王廷中爭奪王位,趙斯年開始「無心戀戰」,接連後退。
最後,我雖率軍一直打到陰山山脈,終是將北狄大軍阻隔在北,但赤炎軍此時僅剩區區三千人馬。
我修書一封南下請罪,李景裕大為光火,卻找不到理由治罪。
畢竟戰場上生死有命,且我擊退北狄是事實。
我以掃平陰山沿線殘兵為名,又在邊境多逗留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我活捉了三王子,助趙斯年承襲北狄王位。
三王子為質,不必擔心未來趙斯年反水。
做好這一切後,我將赤炎主力隊伍分成十支小隊,命他們先行潛伏回雍城附近,自己則帶著名義上殘存的一千赤炎軍向李景裕覆命。
赤炎軍每一個人都可以一敵十,看見我只帶回一千人的隊伍,李景裕還沒說什麼,徐鶴年臉色先黑了。
他早已把赤炎軍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接風宴上只差明著對我吹鬍子瞪眼。
「主帥,赤炎軍折損嚴重,李沐慈難辭其咎。」
李景裕聞言笑駡道:「Ţü⁺沐慈千辛萬苦剛從北狄一戰脫身,好好的接風宴,你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作何?」
他眯著眼,意有所指:「若無我兒沐慈,我雍城危矣。」
徐鶴年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尷尬一笑。
「是末將心疼赤炎軍,口無遮攔了。」
他斟滿酒杯遙遙敬我:「沐慈,北狄一戰多虧了你。來,我敬你。」
我並未接話,而是忽然起身拜倒在李景裕面前。
「徐將軍既是看不上我,便請父王做主,取消我與他的婚約。」
絲竹聲驟然停歇。
李景裕高居上位,目光幽深:「沐慈,你怎麼突然想要退婚?是鶴年他有哪裡對不起你嗎?
「若只是為了今天這幾句玩笑話,你心中有氣,父王定會幫你斥責他。
「但婚約不是兒戲,怎可隨意取消?」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是,他對不起我。」
話音剛落,徐鶴年白了臉。
而幾個看著我長大的老將豁然起身:「徐鶴年,你竟然對不起沐慈?」

10
「沒,我沒有!」
徐鶴年矢口否認。
他急忙跪到我身邊,一副受傷萬分的模樣。
「沐慈,你真的是誤會了。
「赤炎軍雖是你組建,但這些年都是我在統領,這次折損數眾,我心甚痛,竟是連說兩句都不能了嗎?
「你若是不喜,往後我便不說就是。
「我滿心滿眼只有你,你怎可借機這般往我心口上插刀子?」
他幾近聲淚俱下,倒叫那幾位老將腳下一頓。
他們轉口勸我:「沐慈啊!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正是正是。常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既已定下婚約,若無大錯,萬不能輕易取消。」
……
眼看旁人還要繼續說一些緩和的話,我面無表情地從袖中掏出一團東西丟在徐鶴年臉上。
「那這個你怎麼解釋?」
布團散開,水紅的布面上繡著一對鴛鴦,赫然是一件女子的貼身小衣。
徐鶴年驚慌失ẗṻ₄措地將東西推開:「這、這是什麼?李沐慈,你別憑空汙人清白。」
我冷笑:「汙人清白?你有清白嗎?
「我北上廝殺,九死一生。你倒好,背著我在雍城花天酒地,日日笙歌。」
他雙目大睜:「你胡說,我沒有!」
李景裕終於出聲了:「沐慈,莫要胡說,鶴年除了公幹,基本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哪會出去胡來?」
那幾個老將也躊躇道:「的確是如此。」
他們說得倒也不錯,徐鶴年的確沒有在外面胡來。
雍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他這樣顯眼的人物,若是敢明目張膽地胡來,怕是不用我出手,幾個老將便能將他揍個半死。
我緩緩起身,臉上憤色不減。
「父王,各位叔伯,正所謂『燈下黑』,你們沒見著,不等於他沒做。」
我撿起那件小衣抖了抖。
「這玩意兒可是我在他枕頭底下發現的,上面還繡了『寶珠』二字。
「徐鶴年,寶珠是誰,不用我向大家解釋吧?」
「寶珠」二字一出,李景裕失手打翻了酒杯。
我心下暗笑,卻裝作悲痛萬分的模樣,一腳踹中徐鶴年的心窩。
「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連我奶嬤嬤的養女都不放過!你怎麼敢?」
李景裕慌忙命人去尋寶珠。
而徐鶴年已經驚呆了,忙不迭來翻那小衣。
「不可能,不可能。寶珠她根本沒有這種式樣的小衣。」
我譏諷一笑,小衣從指尖滑落。
他面色煞白。

11
前世,他與宋寶珠在大殿上眉來眼去,毫不避讓。
我就清楚,這二人早就勾搭成奸。
之前是我太傻,只顧在前線衝鋒陷陣,哪裡注意到後院一個奴婢的養女有多麼與眾不同?
重生後,我稍加注意,便發現——
其實,李寶珠早就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李景裕和葉知秋只得了這麼一個女兒,如珠似寶,怎麼捨得讓她吃一丁點苦頭?
所以張嬤嬤明著是她的養母,實則就是她的奴僕。
李寶珠被養得異常驕縱。
若說小時候,她還能被安撫住乖乖不在人前露面,可打雍王越來越勢重,她便不甘心隱於人後了。
她時常在葉知秋身邊哭訴,自己明明金尊玉貴,卻不見天日。
她嫉恨我能正大光明陪伴在爹娘身側,受萬人敬仰。
葉知秋寬慰她:「寶珠,再忍耐忍耐,我們還需要李沐慈做靶子。
「待到大事已成,娘親一定為你出氣。」
這句話說得多了,李寶珠便也沒了耐心。
內心深處對我莫名的惱怒與恨意也達到了頂峰。
既然她暫時不能明著搶走我的風光,何不暗中給我一些不痛快?
於是,她看上了徐鶴年。
她要我眾叛親離,也嘗嘗孤身一人的淒苦。
我便利用這一點,故意冷落徐鶴年,多次給他難堪,一來方便李寶珠善心人意,投懷送抱,二來便是為了今日,徹底與Ṭũₗ其斷絕關係。
其實那件小衣是我隨手從市集上買的。
就連上面「寶珠」的刺繡都是我自己連夜刺上去的。
我就是故意詐徐鶴年。
也是故意噁心李景裕夫婦。
果真葉知秋聽到消息,立時就趕了過來。
「我可憐的女兒啊!」
她一邊假意哭著,一邊當著我的面就對徐鶴年拳打腳踢。
對方自然是不敢躲讓,倒是真真切切被揍了好幾下。
葉知秋也是女將出身,手上功夫不弱,加之心疼「女兒」,下手並未留情。
不一會兒,徐鶴年便鼻青臉腫起來。
李景裕終是看不過,攔住了她:「罷了,大錯已成,你就算打死鶴年也改變不了事實啊!
「他那樣對你的女兒,你竟還如此雲淡風輕?」
葉知秋雙眼通紅,氣得話都說不出來:「畜生,畜生啊!」
愛女之心拳拳,圍觀眾人無不動容。
可我知道,她如此生氣,並非為我,而是為她的真正的女兒「寶珠」。
偏生徐鶴年不懂。
他立馬跪在我面前,指天發誓,他是被李寶珠勾引的。
他只是不小心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但他心中還是只愛我一人,也只會認我一人為妻。
看著李景裕和葉知秋越來越黑的臉,我死死捂住臉,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12
張嬤嬤和李寶珠都被帶了過來。
恰好看見徐鶴年向我告罪這一幕。
看見自己費心勾搭的男人,竟然想也不想就把所有過錯都安到自己頭上,李寶珠氣得臉都青了。
她猛地將張嬤嬤往前一推。
後者順勢「撲通」跪在了大殿正中。
「王爺,老奴有事啟奏。」
她如前世般指著我,一字一句道:「李沐慈其實並非你們的女兒,而是奴婢從乞丐窩裡抱來的乞兒。
「奴婢良心有愧,事到如今不得不言……」
李寶珠挑眉看著我,眼中得意洋洋。
她想要告訴世人,她才是尊貴的雍王之女。
她等著看我身份被揭露後的茫然、無助,和痛苦絕望。
可惜,讓她失望了。
這不是三年後,不是李景裕登基後大權在握的時候。
葉知秋第一個反應過來,反手甩了張嬤嬤一巴掌。
「你在胡說什麼?沐慈是我的女兒,豈容你污蔑?」
李景裕更是高喝道:「來人,將這個滿嘴胡言,離間我父女關係的老婦拖出去,亂棍打死!」
張嬤嬤慌了:「王爺饒命啊!奴婢已經找到小郡主,她就是寶珠啊……」
李寶珠急忙拿帕子擦去臉上的掩飾,哭泣道:「爹爹,娘親,我、我才是你們的女兒啊!」
看著她與李景裕、葉知秋幾乎如出一轍的眉眼,眾人都沉默了。
我這才像是緩過神來,顫抖著手指,適時「暈」了過去。
現場一陣雞飛狗跳。
李景裕更是氣得胸口疼。
他也心疼親生女兒,他也想認回李寶珠。
可斷斷不是現在這個時候!
畢竟我和李寶珠一個是嬌養長大什麼都不會的小姑娘,一個卻是戰功豐厚,幾乎戰無不勝的女將軍。
如今大局未定,挑破了此事,我豈能再如從前一樣,心無芥蒂地助他們奪得天下?

13
我醒來後,表現得傷心欲絕。
葉知秋一直陪在我的身邊,見我醒了,立馬向我哭訴保證。
雖然李寶珠才是他們真正的女兒,可我亦是不能割捨的存在。
「沐慈,你與寶珠一樣,都是我們的女兒。」
我搖了搖頭,只紅著眼睛輕聲道:「親疏有別,假的便是假的。」
葉知秋還要再勸,我打斷了她:「我與徐鶴年的婚約,就此解除!」
之後,無論李景裕和葉知秋怎麼辯解,我都不聽不顧。
我閉門不出,一副就此一蹶不振的模樣。
實則卻暗中命赤炎小隊兵分幾路,將先前回程中就佈置好的事情撂到明面上來。
不久後,雍城鬧市裡流出一則小道消息來——
雍王李景裕的女兒李沐慈並非親生,而是他們收養的前太子遺孤。
前太子本就是戰神再世,只是先前在征伐中重傷不治。
而我以女子之身取得累累戰功是事實,太子之女,承襲英姿,正是理所應當。
李景裕與葉知秋忙著安撫李寶珠,又想拉攏我繼續為他們所用。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再對外說我真的只是一個普通棄嬰,已為時已晚。
他們從一開始就想抹殺我的功績。
那我就送他們一份大禮。
他們看重出身,那我就給自己最好的出身。
只是流言終歸是流言。
百姓們也只是當作飯後談資,我要「名正言順」到底還是不夠的。
我摩挲著掌心的虎符:「讓親自動手抱回我的張嬤嬤,好好說一說我究竟是誰吧!」
她的一家老小,均已被我掌控。
於是,幾日後,正是正午鬧市的時候țü₂,張嬤嬤高高站在城牆上,顫顫巍巍地抱著一塊暗紅色的繈褓。
「老奴愧對公主,愧對天下!」
她大叫三聲,突地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人群驚叫不已。
我安排好的人手裝模作樣,上前查驗屍體。
「這繈褓上繡的是昔日太子府的花紋。」
「這人好像就是雍王府的奶嬤嬤張氏。先前不是傳言沐慈將軍就是她從乞丐窩裡抱來的嗎?」
「什麼乞丐窩?怕不是雍王故意設計,就為了事成後好卸磨殺驢?」
「得虧這嬤嬤還是個有良心的,以死揭開真相啊!」
「看來我們的沐慈將軍就是太子遺孤,是真正的公主殿下啊!」
……

14
我端坐在城中最豪華的酒樓裡,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言。
張嬤嬤其實是個忠心的,她本不願背主,只是我又何其無辜?
弱肉強食,正是亂世生存之道。
「給她家人一筆銀錢,好生安葬吧!」
我交代副將:「今夜可一一去聯絡城中各位了。」
副將有些擔心:「今夜就去?他們不吭聲倒也罷了,就怕他們去告知雍王,反而打草驚蛇。」
大家都不是傻子。
雖然對李景裕利用我的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區區一個孤女,利用了便利用了,又有何妨?
正如前世那些文官,哪個不覺得我是天大的福分,才能以「野種」之身,為李景裕賣命?
可我若不是「野種」呢?
我若是比李景裕更值得跟隨的明主呢?
這幫牆頭草會知道,誰是更好的選擇。
我輕扣桌面,加了一句:「吩咐下去,隨我起事者生,告密者死。」
我是武將,武將從不囿於血統天命,而是全看誰的拳頭更硬。
徐鶴年比其他所有人都更瞭解我。
他知道,我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
所以,我要起事的消息一傳出,他是第一個來找我的。
論牆頭草,他果真永遠是第一位的。
他跪在我的房門外,指天發誓,他是被李寶珠勾引的。
他只是不小心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但他心中還是只愛我一人,也只會認我一人為妻。
我笑意盈盈地迎了出去:「可我,怎麼才能再相信你呢?」
徐鶴年以為我原諒了他,一臉驚喜。
他從懷中摸出半塊虎符,討好似地送了過來。
「沐慈,我對你之心,可昭日月。」
我掂著那塊虎符,笑得更加真切:「我相信你。」

15
審時度勢,是人的天性和本能。
當我帶著雍城精銳出現在李景裕房中時,他震怒之後,卻又立刻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笑道:「沐慈,你這是作何?」
「王叔,沐慈已知曉身世,前十八年未曾在親生父親膝下盡孝,往後年歲自然是繼承父志,光復我李氏江山。」
他唇角顫抖,卻在看見我親兵手上的刀戟後又努力克制。
「你在胡說什麼?為父待你難道不好?」
我搖了搖頭:「不好。」
他睜大了眼睛。
「若是真的待我好,就算不把我如珠似寶地護著,也會真心實意地心疼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可這些年,自打有記憶以來,你們只會不顧我生死,不斷要我上陣廝殺。」
「怎麼會?」他露出一個極其逼真,飽含愛意的笑來,「你一直想當女將,爹娘只是支持你實現自我啊!」
「瞧瞧,虛情假意,演得久了,連你自己都信了。」
我不願與他廢話。
「來人,即日起封禁雍王府。Ṫù₌無我軍令,不得出入。」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將前世那句「也算全了我們多年父女情分」送還給了他。
李景裕無能地狂怒著。
他不懂,為何我只是去了一趟北狄,回來後不過數月就țũₒ突然變了天。
他不知道,赤炎軍早就潛伏回城,斷斷續續滲透進各家勢力中。
在我下令「起事」那一刻, 不肯聽令者已全部被血洗。
更別提, 徐鶴年這個孬種還第一時間哄騙李寶珠, 為我搶來了虎符。
前世他竊取我的半塊去表忠心。
這一世, 倒是風水輪流轉。
雍王府的大門緩緩關上。
李景裕在跳腳怒駡:「都怪你這個孽障, 好好的, 你為什麼非要勾引她的男人?
「還有你,慈母多敗兒,若不是你縱得她無法無天,她怎麼敢?」
恍惚中我好像還聽見了李寶珠的哭鬧和葉知秋的嘶吼聲。
「你怎麼有臉怪我們?還不是你?都是你不斷逼沐慈,不逼不反, 燕山一戰之前, 她明明很乖的。」
「爹,娘,我不要被關在這裡……我不要……」
無所謂了,我大步向前。
虛與委蛇的日子我過夠了。
從今往後, 我便是真正的太子遺孤, 這個國家名正言順的公主殿下。
至於他們, 將永遠幽禁在雍王府內,自責也好, 推諉也罷, 都不能再左右我的人生。

16
兩年後,我登基為女帝, 定年號為「鳳啟」。
因為與趙斯年的約定, 北狄邊疆平定,我甚至比前世更早一統天下。
他甚至送了自己的幼弟前來和親。
為表重視, 我立了那個有北狄血統的男人為皇夫。
朝臣略有不滿,但殺了那個話最多的禦史後,便再也無人反對。
至於一早「投誠」的徐鶴年, 我猜他原也是想天下大定後, 爭一爭這個「皇夫」的位置的。
可惜髒了的男人不如狗。
所以我設計讓他在一次不顯眼的戰役中墮馬, 被踩中了下身。
如今,朕也恩准他入了宮。
只是一個無根的男人, 自然不配待在朕的後宮裡。
朕給他安排了一個倒夜香的輕鬆活。
可惜他不懂感恩,竟然在一次醉酒後胡言亂語。
於是第二日, 他的舌頭便不小心掉到了夜香桶裡。
再後來, 為平衡前朝勢力,朕又納了一堆侍夫。
趙斯年親自寫信, 求我不要誕下有皇夫血脈的子嗣。
我悵然若失地歎了一口氣, 勾住小皇夫, 在他唇上輕輕一啄。
「可惜啊, 朕既答應與他合作便不好毀約, 否則,還真想借此機會吞併北狄呢!」
皇夫雙眼狡黠, 卻溫順又努力地回應著我。
「陛下, 合約而已,毀了便毀了。您乃天命所歸,想做什麼都是可以的。」
我哈哈大笑,拍了拍他俊俏的臉。
不錯!今生今世, 我李沐慈的命運,將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想做什麼,都是可以的!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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